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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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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吧,你肯定还没发现帝国主义种种冷酷的事实呢。”鲁尔招呼一辆等着的出租汽车。“你怎么想象二万个白人——他们当中大多数还是意志薄弱的蠢货——设法统治四百五十万马来亚人的?不是靠跟他们一起喝酒啊!”
  “她跟我一样是非英国出生的英国人嘛。”
  “人是不能允许例外的,亲爱的。势利的英帝国堤坝阻挡着狂怒的有色人种的海洋。有一个针眼,那些堤坝就崩溃了。这是原则。 埃尔莎是东方人。”他模仿贵族气派用鼻音说:“真遗憾哪,这一套玩意儿——得了,你上车吧,让我们去跟我们的东方女朋友相会!”
  在拉福尔斯棕榈树排列成行的露天院子里,一个由五个白种老头组成的乐队在演奏没精打采的过时的爵士乐曲。这里很热、很潮湿。麦克马洪夫妇坐在桌旁,看着三对头发灰白的夫妇汗流泱背地在地板上跳舞。他们对帕米拉和鲁尔打招呼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出怨恨的神情。他们一边吃,一边带着兴趣宽容地谈着总督的事。
  他们说,他是一个不怀恶意的人,一个教区牧师的儿子。炎热的天气、官僚政治和他工作的错综复杂和混乱,在七个年头里已使他变成一个仁慈的和稀泥老手。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动尧改变或者触怒他。马来亚政府混乱得简直象是一所疯人院,要跟十一个分散的地方政府——还包括二些难对付的苏丹——打交道。不管怎么样,民主国家用的半数的锡和三分之一的橡胶都来自这一片混乱的土地。有钱可赚,而且已经赚到了。美元不断地涌进英国,作为战争基金。干活的人们——二百万伊斯兰教的马来亚人、二百万信佛教的中国人、大约五十万左右的印度人——彼此并无好感,可是一致厌恶以那个沉静、软弱的白人为首的那一小撮掌权的白人。这个白人住在大公园里的一座高山上的官邸里,远远地离开新加坡本地人的拥挤和气味。他由于管理得顺利,已经连续七年受到伦敦方面的表扬。他除了听其自然以外,其实什么都没于。而在英国殖民部门中,照杰夫。麦克马洪的话说,这就算是天才了。
  “看法各有不同,”鲁尔说。“我今天听到了一次长达三小时的反对他的激烈议论。美联社记者蒂姆。波伊尔说他是个有新闻检查癖的霸道的恶棍。蒂姆写过一篇关于这里夜生活的文章,给新闻检查官枪毙了。蒂姆要求和这位总督见面,被他当做苦力骂出去。这位总督的头一句话就是:”我看了那篇文章。如果你是亚洲人,我就要把你关到牢房里去!“‘”啊,那可是不一样,“埃尔莎说,”英国殖民部的记性好得很呐。美国起初也是个殖民地呀。一旦是个土著,就永远是土著。“
  麦克马洪夫妇简直没吃什么。喝过咖啡,他们就起来合着不堪入耳的音乐扭来扭去跳舞。鲁尔伸出手去:“帕米拉?”
  “别丢人现眼了。我在这儿动一下都要出一身汗。你反正也知道自己不会跳舞。我也不会。”
  “在伦敦你要求过斯鲁特跟你跳舞。”
  “嗅,那是我为了甩掉你。”
  “亲爱的,你不能还跟我生气。”他毫不生气地咧开嘴笑起来,红红的唇胡舒展开来了。“那些全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就算是吧,菲尔。你是墙上发黄的文凭,就该挂在那儿。”
  “又把我整垮了!呢,我很高兴你为埃尔莎抱不平,不过,她是个风头很健的女人,而且坦格林俱乐部讨厌得很,她没有它也能过日子。你在郊区附近看到象耗子挤在垃圾堆里那样的中国人和印度人,又会怎么样呢?那才是新加坡真正的有色人种问题呢。”
  帕米拉迟迟没有作答。她在政治、社会和宗教上没有确切的见解。生活对她说来是一场丰富多采而痛苦的表演,是非标准是其中摇摆不定的码尺。随着时间、地点的不同,价值和道德发生变化。例如维克多。亨利的基督教道德和鲁尔的军事社会主义,只会带来痛苦,只会破坏本来就已少得可怜的幸福。她就是这样认为的。
  “在那些问题上我是个糊涂人,菲尔,这你是知道的。或多或少亚洲难道不总是这样的吗——几个王公和苏丹用金盘吃东西、建造庙宇和泰吉玛哈陵,老百姓却在牛粪和泥地上繁殖?”
  “我们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情况而来的,亲爱的。吉卜林是这么说的,还有埃里斯特。塔茨伯利。”
  “我们没有把事情改变得好些吗?”
  “从某一方面来讲,是变得好一些。铁路、行政机构、近代语言。可是帕姆,在这儿,坦格林俱乐部正在为一件事闹翻天。他们禁止印度军官进他们的游泳池。我再说一遍,是印度第五团的军官*—受过教育的军人、驻扎在这里带领士兵们准备为坦格林俱乐部战斗和牺牲!这决定硬是不改!这样一来,吉卜林白白浪费了五十年光阴。”
  麦克马洪夫妇很早就离开,回到他们的孩子们身边去了;尽管他们对韬基的失约表示得很有礼貌,这件事却使这个晚上过得很没有意义。菲利普‘鲁尔和帕米拉一起穿过旅馆的门厅。“把你的蚊帐塞紧,亲爱的,”他在楼梯上说。“每一边都检查一下。几只这种小虫会象吸血鬼一样吸干你的血。”
  帕米拉环顾四周,看着穿白制服的中国男仆端着盘子交叉来往,走过宽阔的门厅。“喝酒,喝酒!还有完没完啦?!”
  “我来这儿头一天就听说了,”鲁尔说,“而且从那以后我已在白人的俱乐部里听到过四十遍了——新加坡是一个到处有”酒、中国人和臭气‘的地方。“他吻了吻她的脸。”晚安。我现在要把自己挂回到墙上去了。“
  第一批炸弹在早晨四点钟落到新加坡。帕米拉半睡半醒,正在蚊帐里出汗。当她听到头顶上有一阵轻轻的声音、她模模糊糊地认为这是一场夜间战斗机演习。她一听到远处砰砰的响声就坐了起来,把帐子甩到一边,跑进起坐室。塔茨伯利茫然眨着眼睛,紧抓着睡衣去遮住他那毛茸茸的肚子,从自己的房间里蹒跚地出来。“这是轰炸,帕姆!”
  “我知道是轰炸呀。”
  “这帮黄皮肤的杂种!他们真的干起来了,是吗?老天啊,他们会后悔的!”
  飞机在头顶上轰隆隆地来去。炸弹的爆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塔茨伯利一边脱睡帽,一边磕磕绊绊地回进自己的房间。帕米拉在落地长窗边喊道:“韬基,我们甚至还没有灯火管制哩!”街上灯火辉煌,头上的云彩都受到了这光辉的反射。她根本看不到探照灯和曳光弹,听不到警报和高射炮声。这和伦敦的空袭毫无相同之处。事实上唯一不同于其他温暖、芬芳的新加坡之夜的,只是头上有看不见的飞机正在扔炸弹,而这座城市对此却无动于衷。
  他压低嗓门答道:“是啊,谁都没料到这个。停在陆上基地的日本轰炸机飞不到这么远来轰炸,这是布鲁克。波帕姆亲自告诉我的。”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大约是航空母舰上的轰炸机。当然啦,要是皇家空军不先把在附近一带发现的任何一艘航空母舰炸掉,‘威尔士亲王号’也准会拦住和击沉它们。谁也估计不到敌人会有近于自杀的疯狂行为。”
  不久,他衣服都没穿整齐,就急急忙忙跑出了自己的房间。轰炸已离得远些了,可是飞机却依然在天上轰隆隆地响着。她半裸地穿着短睡衣,在桌边迟钝地翻动着一篇打字稿,头发披在脸边。“这篇广播现在过时了,韬基。”
  “怎么会呢?我写的军事概况还行。这是文章的要点。现在正好格外适合形势!关于这场空袭,我需要一段新的开场白和一段有力的结束语。 把这写一下,好吗?等我回来,就根据你的草稿口授文章。”
  “现在正空袭,你究竟想到什么地方去?”
  “到陆军部新闻处去。我给费希尔上校打过电话。这会儿他正开记者招待会呢,而且——怎么啦?”
  她在桌前把头埋在裸着的双臂之中。“这真叫我沮丧!这一切,突然又在这儿出现啦。”
  “鼓起勇气来,姑娘。这些并不是德国人。那上面的飞机是用竹笋和宣纸造的。我们会粉碎这些狗杂种的。神明啊,看看那些光吧,好不好?这座城市可真亮得象棵圣诞树了。要是有人在值班的时候睡着,准会受到处分的!我要走了。你就起草新稿子吧?”
  “好啦,去吧。”她把头埋在两臂之间哺哺地说。
  帕米拉正在想——飞剪型客机当然会马上停开;到夏威夷去的海上航道会受到日本潜艇的干扰;事实上她和维克多。亨利的联系已经断了,也许几年,也许永远不会见面了。 白白这么老远地跑来!她还能离开新加坡吗?
  天蒙蒙亮,一阵微弱的凉风从开着的落地窗外吹进来,使房间充满花园里清新的芳香。这时她的父亲好似一头疯了的大象一样吼着冲了进来:“帕姆,帕姆,你听到了吗?”她还穿着睡衣,从打字机上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来看着。“我听到了什么呀?”
  “啊哟,你这小笨蛋,我们打赢了!”塔茨伯利的眼睛从他的脸上鼓了出来,他的手在发抖。“那些黄皮肤的免崽子已经袭击珍珠港啦!”
  “什么!”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嘛。航空母舰上的飞机大举进攻!各种各样的巨大损失。美国佬陷进去了,帕姆!这一回他们陷到脖子那儿了!别的还有什么要紧的呢?我们已经赢得了这场该死的战争,我对你说啦!为此我得喝一杯,要不我就活不下去了。”
  他把威士忌一下子倒进一个无脚酒杯,一饮而尽,咳嗽起来。“我们已经战胜了!战胜了!多么紧张的战斗啊!我们真的已经打赢了这场该死的战争了。我得从第一页起重写那篇文章了。可是上帝啊,这是生活在一个多么光荣的时刻!这是巨人们的日子啊,帕姆。他们的脚步在震撼着地球——”
  “什么船被打中了?”
  “啊,美国佬自然闭口不谈。可损失是巨大的。这些都是檀香山的通讯社直接报道的。我们没有在这儿被当场抓起来,感谢上帝!他们试图在哥打巴鲁机场登陆,可是我们把他们撵回到海里去了。他们在泰国确是获得了一个登陆点。今天早上我们就将出发到那里去,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两个精锐的师在边境上,准备出击。这一回日本人真的已经把脑袋套进绞索里了,而且——喂,有什么不对吗?”
  帕米拉用手背捂住眼睛,正朝她的卧室里大步走去。“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她指指办公桌。“你那该死的草稿在那儿呐。”
  塔茨伯利的广播引来了从伦敦、悉尼和纽约打来的祝贺电报和电话。他谈到了自己亲眼目睹的大量秘密贮备和防御工事;谈到了他从最高军方人士得知装备着重武器的援军已经在途中;谈到了不论是欧洲人还是亚洲人在轰炸时都保持了惊人的镇静。他的广播稿还引证了空袭期间亮着的街灯,作为新加坡临危沉着的一个幽默例子。新闻检查官吞吞吐吐地、抱歉地要把他这点删去。他也就和颜悦色地同意了。
  塔茨伯利滔滔不绝地列举美国巨大工业资源的统计数字,以这一段夸夸其谈的话作为结束:“确实,战争并非靠索然无味的统计数字来打,而是靠热血沸腾、受苦受难的人。然而统计数字则预示着结果。尽管这场战争还得给人类带来可怖的悲剧,它还是会被打赢的。这一点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
  “我可以报道说,新加坡要塞对这场恶狠狠地逼来的战斗是作好了准备的。新加坡要塞并不指望这是一场茶话会,可是它为那些不速之客作好了充分准备。有一件事外边世界尽可以放心。要是日本人真的跑近了,来尝一尝新加坡要塞为他们准备的苦酒。他们是不会欣赏的。”
  他广播后走进坦格林俱乐部的酒吧间时,那里的人全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鼓掌,使他的胖脸上热泪纵横。
  轰炸机没再来新加坡,也很少有人提起内地的战事。这勾起了帕米拉的一种奇怪联想,觉得一九三九年的“假战争”又在热带重演了:同样令人兴奋、同样古怪和不真实、同样“照常 工作”。由于缺乏黑布,俱乐部里的女士们在闷热的花园里坐着卷绷带时虽然忧心忡忡,喊喊喳喳但灯火管制却被看作一种不方便的新鲜玩意儿。应付空袭的民防队员戴着钢盔神气活现地在街上昂首阔步。然而却没有挖防空洞。
  没有防空洞,却使塔茨伯利不放心。他去问总督。总督回答说:“地基多水,亲爱的朋友。”塔茨伯利指出,就在海军基地上,他看到巨大的混凝土地下室修建在很深的地底下,无边无际地堆着炮弹、食物和燃料。那么地基多水是怎么回事?总督对他犀利的词锋报以微笑。说真的,为了英帝国的安全,那些地下室是花了巨大的代价在潮湿的土地上挖出来的。可是在城市里,姑且不谈费用,这样严厉的措施会把亚洲老百姓吓坏的。适当的指示已经下达:在地窖和石头的建筑物里躲避空袭。需要的话,一个详尽的疏散计划已准备就绪。塔茨伯利勉强地同意了这一切。他是坦格林俱乐部的名人,是新加坡安定全世界人心的广播喉舌。
  可是他为了排满自己的广播时间而感到烦恼。在第一次的陆军公报里,日本的入侵船只据报告正在撤退,撇下几支部队在被包围的登陆点上,而且这些流落在海滩上的侵略者正在有计划地被消灭掉。从此以后报道就越来越少。出现的地名总是奇怪地向南移。有一天整个公报只有一句:“无可奉告。”白种人的俱乐部里有一种说法流传开了:象俄国人同希特勒作战一样,军事指挥部正在巧妙地以空间来换取时间,把日本人拖垮在赤道附近的丛林里,赤道附近的丛林象俄国的冬季一样使部队受不了。
  随后又出现了“季节风”的说法。军事专家们早就认为十月以后,新加坡就能安安稳稳地度过半年,因为在东北季节风期间敌人是不能登陆的。可是日本人事实上已经登陆了。专家们如今在解释说,任何轻率的军事计划当然都可以一试,不过入侵的日本军队已被季节风的巨浪造成的损失致命地削弱了,不久一定会在丛林中被逐渐消灭掉。尽管塔茨伯利广播了这些说法,缺乏确实的消息仍然使他烦恼。他得到的欢迎方式和他第一次广播的效果逼得他不得不扮演一个乐观者的角色,然而他感到自己是在一个即将被放弃的地方说话。
  随后传来了“威尔士亲王号”和“击退号”被击沉的消息。这是确实的消息!一开头就遇上灾难,很明显是犯了大错误;这虽令人恶心,然而在英国人指挥的战争中却不是新鲜事。两名记者带着有历史意义的最新消息活着从“击退号”回来,吓坏了,生病了。塔茨伯利不得不进行竞争。他突然闯到他那些高级军官的朋友面前,要求了解事情真相,并且如愿以偿。那勇敢的小个子上将曾经乘船北去打算奇袭侵略军,迅速粉碎他们。但遇上日本陆上基地的轰炸机,只得逃出来。他没有空中掩护。离得最近的英国航空母舰在印度。 本地的皇家空军指挥部缺少飞机,要不就是没发现信号;这一部分讲得含糊不清。日本鱼雷飞机和俯冲轰炸机轰隆隆地飞来,把那两艘第一流的军舰都炸沉了。上将淹死了。帝国现在听凭日本海军进攻了。这支日本海军拥有十艘战列舰和六艘大型航空母舰,它们背后只有已被大大削弱的美国海军需要提防。
  塔茨伯利冲到拉福尔斯旅馆,对帕米拉口述了这个最新消息,文章集中在一个主题上:空中力量。他的广播稿是半社论性的。英国用血的代价弄懂了战列舰抵挡不住陆上基地的飞机!他要求吸取教训,用同样的手段回击敌人!皇家空军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空中部队。迅速地从马来亚派去大量空军增援力量就能切断日本侵略者的退路,并且置之于死地。这可是一个值得其他战线作出任何牺牲的机会;是消除灾难,保全帝国的转折点。
  他让送信人把稿件送到新闻检查官办公室。新闻检查官在广播时间前三小时打电话给他;广播稿很好,只是他不能说舰艇缺乏空中掩护。 埃利斯特。塔茨伯利对这样的干预很不习惯,匆匆坐着出租汽车,汗流满面、哺哺自语地赶到新闻检查官办公室去。新闻检查官是一个脆弱的金发男子,噘着嘴在微笑。他被塔茨伯利的怒吼声吓坏了,用泪汪汪的小圆眼睛瞪着他。他的军事顾问穿着笔挺的热带白军服,胖墩墩的样子,白头发,脸色红润,是个海军上校,对于自己的决定从不作任何解释,只是重复说道:“十分抱歉,老朋友,但是我们不能这么报道。”
  塔茨伯利争辩了许久以后,猛地把涨得紫红色的脸直冲到他面前,吼道:“好吧,我要直接去找空军布鲁尔。波帕姆上将,你们先说说为什么不能报道?”
  “这是生死攸关的军事情报呀。我们决不能让敌人知道。”
  “敌人?!哎呀,你们以为是谁把那舰艇炸沉的呢?我的广播曾给新加坡带来这么一大批战斗机,以后就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不错,先生,那部分写得非常精采,你说得对。”
  “不过,要是我不提没有空中掩护那么这样写就没有意义了!明白吗?莫名其妙!笨蛋!”
  “十分抱歉,先生,但是我们不能这么报道。”
  塔茨伯利蹿出去,抓起离得最近的电话。空军上将接不通,总督出去检查防务了。离他广播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怒气冲冲地赶到播音室,他求杰夫。麦克马洪让他马上广播,照读原稿,自己承担后果。
  “老天,我们在打仗呢,塔茨伯利!”麦克马洪拦住了他:“你打算让我们都进监狱吗?我们得把开关关掉。”
  这个胖胖的老记者火气和活力渐渐耗尽了。“我在柏林广播了四年哩,麦克马洪。”他咬牙切齿地说:“戈培尔本人都从来不敢这样改我的稿件。从来没有过!新加坡的英国行政机关竟然敢改,这是怎么搞的?”
  “我的亲爱的朋友,德国人称自己是‘主宰种族’,只不过说说罢了,”埃尔莎。麦克马洪的丈夫干巴巴地说。“还有十分钟就该你广播啦。”
  第七章
  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天还没破晓,早班值勤期间,美国潜艇“乌贼号”正沿着吕宋岛西岸,向林加延湾破浪前进。 拜伦穿着黏搭搭的雨衣,紧挨着陀螺仪重发器,站在小舰桥上。前甲板每次往下一沉的时候,温暖的黑色水花就向他扑面打来。望过去,监视哨只是些无声的人影儿罢了。今晚他们该不至于打瞌睡了吧,拜伦想道。他意识到他们正在投身虎穴,并在偷偷潜行,除了这种感觉以外,拜伦在战时的这第一次作为“值日军官”的值夜,就跟平时任何一次值夜没有什么两样——无非是站在那受风的、湿淋淋的、大摇大晃的舰桥上,向那黑沉沉的一片望去,一无动静,时间显得又长又空虚。
  说到投身虎穴,他比一般水兵们多了解些。这次出航与其说是战备侦察,还不如说是执行自杀性的任务。 埃斯特指给他看了林加延湾海图上标出的浅水的深度,以及那些几乎封住海湾出入口的珊瑚礁。在东面有一个畅通的人口,但那儿布满了日本的反潜舰艇。如果一条美国潜艇运气特别好,从日本的反潜舰艇旁边溜过去,发射鱼雷,袭击一艘部队运输船,这一下子就捅了整个侵略军的黄蜂窝——那好吧,从这一刻起,正象埃斯特所说的,潜艇里的日子就不会怎么好过,也不会太长久了。
  这一切,拜伦都认为说得有理。但是普伦指挥的那条潜艇深入斯卡帕弗洛,击沉“皇橡号”,不是同样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吗?那德国潜艇艇长一举成功,安全返航,成为英雄人物,受到国内热烈欢迎,希特勒还亲自授予他一枚奖章呢。现在,这孤零零的一条潜艇,在黑暗中前进,驶向那控制着天空和海洋的庞大的敌军。这种光景叫拜伦兴奋激昂得不得了。这也许是一种愚蠢的感情吧,他明白,可这是真实的感情。很明显,副舰长也有同样的感觉。今晚上,卡塔尔。 埃斯特正抽着一支长长的棕色哈瓦那雪茄。这就可以看出他劲头很足;平时他只抽劣质的灰色菲律宾雪茄。至于胡班艇长,投入战斗的急切心情几乎叫他达到了兴奋的状态。
  拜伦对他的上司不再生气了。艇长曾压得他厉害,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场赌气还是他自己不对。他一个劲地懒懒散散,实在太孩子气了。布朗奇。胡班是带领潜艇的能手。这一点在上一回再度证明了:他让潜艇象踩着一片荆棘似的穿过马尼拉湾新布的鱼雷区,布放鱼雷是为了阻挡日本的潜艇。他还是个技术高明的轮机匠,他那双手跟柴油发动机打起交道来。十分敏捷,不怕脏,也不怕被蓄电池中的酸液刺疼。他的缺点无非象任何海军学院出身的勤奋学员那样,急于立功,对日常文书工作拘泥得要命,往往要拿些什么去孝敬“四条杠”和海军将领。这又怎么样呢?他曾在操纵机轮、发射鱼雷的演习上获得“优”等评奖。打起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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