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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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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锤见把话说戗了,忙陪着笑脸说:“咳,我没说你故意调皮不愿走嘛。象你这样革命家庭出来的孩子也不会故意掉队嘛。你不过是脚疼得厉害,也累着了一点儿。好,那咱们就稍休息一会儿,一块儿走好不好?”
  铁锤的话温婉动听,那小青年的气就下去了一些,没有言语。铁锤又伸过自己的干粮袋子笑着说:“你饿不饿,我这里还有青稞呢!”
  “我有!”小青年仍然倔气十足。
  “好,好,那咱们大家都吃一点吧!”铁锤又说,“哪位有水给这位同志一点。”
  小李立刻笑嘻嘻地把水壶拿了过来,小青年不好意思地喝了几口。
  这时,大家都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倒出了一小把青稞吃起来。现在,他们都把这些剩下的小半袋干粮视作生命,谁也不肯多吃。
  “同志们!快走吧,太阳出来了!”小李在门外欢愉地叫。
  大家跑到门外一看,果然草原上的雾气渐渐消散,耀眼的银白色的太阳挂在正南。大家都高兴起来了。
  铁锤首先背起小青年的步枪,吩咐说:“大家替他背上东西,轮流扶着他走!”
  他的被子、挎包和米袋全分散到大家的肩上,他自己拄着棍子,一个同志扶着他出发了。
  草原上出了太阳,立刻增加了十倍的美丽。浓雾散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它们从来不曾存在过似的。在蓝天与绿野之间,一切都显得是那么澄明、光洁和可爱。那一望无际的辽远,使人的心胸开阔起来。整个宽大的天空就象刚刚洗过的蓝玉,没有一粒尘埃。可以说,在任何地方你都找不到象草原的天空蓝得那么可爱,蓝得那么彻底,蓝得那么晶莹,简直就蓝到你的灵魂里去。草原上的白云,似乎比别处的云更加莹洁,更加舒卷自如。也可以说那蓝天和绿野正是被绮丽奇幻的云阵连起来的。这些白云,经过阳光一照,立刻象白玉一样透明,有的象冰山,有的象雪峰,有的和蓝天一起构成了天上的湖。这些大大小小的云朵在空中游动着,在耀眼的阳光下把它的绰约的影子投下草地,使草地成为一块深浅不同的画布。当然,最美的还是草地,因为只有灼目的阳光才使这花的海洋充分显示出她绮丽的色泽。那些一片一片的黄澄澄的金莲花,一片一片火红的山丹丹,还有那蓝英英的鸽子花,紫郁郁的野苜蓿,以及红藤萝和白藤萝,真是艳丽极了。
  铁锤一行人循着前面人的脚印走着。因为经过大军行进,在草地上已经踏出一条明显的小沟来。太阳照着他们,上午被牛毛细雨打湿的衣服也渐渐干了,使他们感到温暖和愉快。那个小青年虽然拄着棍子一拐一拐地走着,总还不算太迟慢。
  “怎么样,小同志?”铁锤带着笑问他。
  “什么小同志?你没看我这么大了?”他又冲出了一句,无非是掩饰刚才的羞愧。
  大家笑了。
  这时,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排长,你看东面有一块黑云。”
  铁锤和众人向东一望,果然天边地平线上有一小疙瘩黑云。但是云块很小,很不显眼。
  “恐怕不要紧吧!”小李随口说。
  “不,还是走快一点好。”铁锤说。
  大家都不止一次尝过挨浇的苦头,步伐不由就加快了。那个小青年也咬了咬牙,尽快地向前赶进。哪知走了不上几里路,东面地平线上的那疙瘩黑云,已经胀大了许多倍,就象一头巨大的黑兽爬上了海岸,刚才不过是露出一个头罢了。现在它已经用巨大的身躯遮住了东面一大块天空,象海涛一般迅猛地扑了过来。随着云阵,透过一阵阵逼人的寒气。霎时间,黑云已经涌到头顶。耀眼的阳光被遮闭了,周围立刻变得阴暗。接着草原上卷起一阵狂风,沙沙的雨脚就随之扫了过来。
  可是,在远处,在黑云的羽翼还没有遮住的地方,灿烂的阳光在草原上仍然金带一般亮得耀眼。铁锤仰天骂道:“这老天!就是专门同我们作对。”
  一句话没有说完,粗重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打了下来。人们纷纷戴上斗笠,披上毯子、被子。铁锤把那支步枪交给别人,然后抖开一块雨布和那个小青年一起披在身上,说:“老弟,我来扶着你走!”
  这场大雨实在骤猛非常,简直如瀑布般向下倾泻,打得人睁不开眼,迈不动步。铁锤和那个小青年几次滑倒,跌得满身都是泥水。
  幸亏这场暴雨来得疾去得也快,不到半个小时,就推移到别的地方去了。顶空仍然是一尘不染的蓝天和灼目的太阳。
  大约走出十几里路,前面路边有一棵七歪八扭的红柳,象一个佝偻着腰的矮小的老人站在那里。走在前面的小李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说:“排长,你看——”
  铁锤撇下那个小青年,向前赶了几步,看见那棵红柳树下,有三个红军战士,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中间有一堆灰,象是烧过的火堆。铁锤叫了一声:“同志!”
  小树下的那几个红军战士毫无反应。铁锤的心卜通跳了一下,因为路上遇到的红军遗体已不是初次。
  铁锤率先走上前去,看了看那个靠着小树的红军战士,面目枯瘦黧黑,戴着一顶油污的红星军帽,头深深地垂在胸脯上,好象睡熟了似的。铁锤摸摸他的头早已冰凉。第二个红军战士两手紧紧捂着肚子歪在地上,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光着头,眼睛睁得很大。第三个人披着棉被躺着,露出的两只脚都已红肿溃烂,呈深紫色。铁锤摸摸他们的米袋,空空的,就是再甩打也掉不下一粒米来。事情已很明显:他们大约是昨天晚上赶到这里,因为饥饿没有能度过这个寒夜。
  这样的场面他们见过不止一次,但是每次看到,总还是叫人揪心地难过。铁锤正准备吩咐众人把他们掩埋,那个后赶上来的小青年,愣了一会儿,突然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他把棍子一丢,惊叫了一声“哥哥!”猛地扑了过去,把那个靠着小树坐着的死者紧紧抱住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哥哥呀!哥哥呀!你到底没有走出草地呀!你到底没有走出草地呀!”
  因为他哭得十分哀痛,大家也止不住落下了眼泪。铁锤忍住悲痛,劝解道:“别哭了,别哭了,现在死了这么多人,可有什么法子!”
  小李望着几个死者,也不由叹了口气:“现在谁能走出去,谁不能走出去,还真不好说呢!”
  铁锤见大家情绪悲观,就安慰道:“怎么走不出去,也就是两三天的路了!”
  说着,他把那个小青年扶起来说:“快清理一下你哥哥的东西,我们还得赶路呢!”
  “埋在什么地方?”有人提问。
  铁锤看看周围,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就指指小树说:“就在这里吧,这里还算有个记号。”
  收容队有现成的铁锹,大家就动手挖了三个浅浅的坑,把死者留在除了这株红柳什么也没有的平平的草地上。
  那位小青年仍然悲伤不止。人们轮流搀扶着他,走得很慢。走出不到十里路,一轮圆圆的艳红的落日,已经悬在了地平线上。
  “排长,你看那是什么?”小李惊愕地指着路边一个白花花的东西。
  铁锤和大家仔细一看,才看出是一匹高头大马的白色的骨骼,或者说是一架完整的马的骷髅。看来这匹马的体形相当高大,很可能是一匹相当壮观的骏马。它的姿势仍然象仰颈长嘶,马尾成放射状垂在地上,只是身上的肉不存在了。原来它的四蹄深深地陷在泥淖里,周围全是散乱的脚印。可以想见,当这匹骏马陷于困境时,有许多人曾在这里奋力抢救,它也以自己的神勇进行挣扎,终于没有脱出不幸。也许在最后时刻才忍痛射杀了它,被过路的红军战士宰割了。
  “这是谁的马呀,太可惜了!”
  “一定是哪位首长的马。”
  “也许是炮兵连的马。”
  “它跟我们走到这里也不容易呀!怎么把它杀了?”
  “你以为主人就忍心杀它?我才不信!”
  “要是我,饿死也不杀它!”
  人们都停住了,发出一阵嘁嘁喳喳的议论。
  铁锤沉吟了一会儿,带笑说道:“同志们,你们是不想出草地了吧?咱们的粮食已经快完了,明天就没有吃的。小李,你看骨头上还有点零零星星的肉,你跟我去剐下来吧!”
  小李看见马身边的稀泥乱糟糟的,迟疑地说:“能进得去吗?”
  “不要紧的,你跟着我。”
  铁锤说着,就蹑手蹑脚地试探着向马骷髅的身边接近。小李在后边跟着他。将走到马的身边时,铁锤把自己的棍子往地上一放,又把同志们的棍要过来几根,在地上摆成井字形。
  然后踏在棍子上。
  “拿刺刀来!”他招呼小李。
  小李抽出刺刀递给他。他就在马的骨骼上去刻削剩下的碎肉。刻下一点就递给身后的小李。过路的红军不知剐过多少次了,铁锤费了很大劲,才剐下一斤有余,也算是很大的胜利了。
  人们再度行动时,西边天际已经失去金红的余晖,草原很快就暗了下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寒潮,正随着晚风侵袭着人们。令人喜悦的是,人们已经从北方天际的小丘上看见了点点的火光和冒起的炊烟。
  “同志们,快走吧,我们快赶上队伍了!”铁锤高兴地说。
  人们在夜色里加快了脚步。
  (六十五)
  铁锤他们赶到宿营地的时候,人们已经吃过晚饭。红军战士们为了度过难捱的寒夜,捡了些干树枝纷纷点起了篝火。在偌大的一面山坡上,树林间,以及稍许干燥一些的地方,这星星点点的红艳艳的火堆,相当壮观,乍一看,颇象一座灯火万家的城市。然而这里却是一户人家也没有的荒冷的旷野。
  他们每夜都是这样度过的。
  那位小青年问清了自己的团队,准备回去,却被铁锤挽留住了。因为那一斤多从马骨头上刻削下来的马肉还没吃呢。他们借了一口锅,捡了一些别人吃剩下的野菜,从每个人的米袋里倒出一点青稞麦,再加上切碎的马肉,煮了一大锅汤。大家吃得心满意足,个个觉得鲜美无比。吃过饭以后,那位小青年拉着铁锤的手几乎不愿放开,用羞愧和感激的眼光望了铁锤一眼,才依依恋恋地去了。
  草地上一没有村庄,二没有大的森林,只能找些小林子扯起几块雨布或小被单,搭起半人高的小棚子,聊避风寒。其实,这些比鸟窝大不了多少的棚子,哪里避得什么风寒,夜风一起,小被单就被风吹得飞扬起来。即使没有大风,夜间的温度在夏季也达到零度左右,那是相当难熬的。说实在话,在这里唯一起作用的,就是同志间彼此的体温,正是依靠别人的体温才能度过漫长的寒夜。也从中真正懂得了“同志”一词的含义。
  铁锤他们安歇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树林子了。他们只好栽上几根小棍子,系上雨布被单,把几顶斗笠也放在上面,然后紧紧地依偎着睡下。
  他们刚要入睡,忽听旁边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人大声喊道:“……同志们哪!快准备战斗哇!我已经看到村庄啦,我们快走出草地啦!快消灭胡宗南去!……”
  铁锤和小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骨碌爬起来,见一个战士身披全副武装,双手端着枪在前面跑,后面追着七八个人,一连声喊:“站住!站住!”而那个战士脚步不停地向山顶上跑。几个人追上了他,要夺他的枪和背包,他又大声叫:“你们不要替我背东西!我没有病!快跟我打胡宗南去!
  我已经出了草地了……“
  铁锤不知道怎么回事,拦住后面的人一问,那人叹口气,说:“他有点神经错乱,吃了毒蘑菇了。”
  铁锤和小李重又钻到被窝里。两个人打通脚睡,小李那一双臭脚正好抵着他的排长的后背。加上彼此都和衣而眠,虱子大肆活动,小李抓挠很不方便,不断地咕蛹着,弄得铁锤更难入睡。他用肘弯搕搕小李的腿说:“小李,你老咕蛹什么?”
  “饿虱子扭倒闹,都造了反了!”
  “那你干脆抓抓,别老是动了。”
  小李坐起来,痛痛快快抓挠了一阵,把内衣脱掉往小棚外面一挂:“干脆,叫这些龟儿子也尝尝草地的滋味吧。”
  “你这小子,脑子倒灵。”铁锤笑起来。
  小李重新躺下,悄声地问:“排长,你瞧我们能走出草地吗?”
  “当然能。”
  “到底还有多远?”
  “最多两三天吧。”
  “听人说,看见石头就快了,我怎么老看不见石头呢?”
  “快了,快了。”铁锤想睡,不愿多谈。
  “排长,你想家吗?”小李又问。
  铁锤本已有了睡意,一听小李提出这个问题,不由地警惕起来,忙说:“怎么问这个,你想家了?”
  “不,我倒没想,”小李讷讷地说,“是昨天梦见我娘了。我走时候没对她说,老觉着怪对不起她似的。自从我爹死后,我和娘就从山沟里逃出来,我一走,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你本来应当跟她说一声。”
  “跟她说了,也许就来不成了。”
  铁锤觉得小李老说“家”总不是一个好兆头,就以上级和带领他参军的老大哥的双重身份说:“小李,你可要好好革命咧!象我们这种人回去,是决不会有出路的。”
  “这我知道!”小李带着几分委屈的口气说,“难道我愿意回去再给资本家挑煤?”
  “那就好!”铁锤满意地说,“我跟你说,小李,我是铁了心的。这次临离开家,我老婆哭得泪人儿似的,我跟她说,孩子他妈,你别哭,你能等就等,不能等,我也不怨你,反正我革命成功才回来……”
  “这我知道。”
  “我给你说,小李,自从咱们挑着花炮欢迎红军,我就喜欢上这支队伍了。参军以后,不管怎么苦,我的心一直没变。
  象咱们这种人,不革命是没有活路的!……“
  “你就放心吧,排长,咱们一块出来,我不会给你丢人……
  你把我脚头的被边儿掖一掖,我觉得透风。“
  铁锤把小李的脚包得严严实实,然后说:“那就快睡吧,天明还得赶路呢!”
  “今天夜里不要下雨就好了。”
  “你看星星很亮,不会下的。”
  时间不大,就传过来小李匀称的孩子韵味的呼吸。铁锤接着也睡熟了。这夜没有下雨,但寒气凛冽,他们依偎得更紧了。
  草地露营的人,一般都起得很早。因为黎明前凝重的寒气是很难抵御的。铁锤和小李起来的时候,天还似明不明。这时,他们听到不远处有小镐和铁锹挖土的声音,那是有人在掘墓地了。因为每天露营起来,总要有一些人冻死。甚至有五六个、七八个人围着一堆灰死在一处,那是因为半夜里木柴着完而冻死的。看见这样的场面总使人心肝疼痛,黯然伤神。铁锤和小李没有去看,只听着那镢头掘土的声音就叫人心都碎了。
  昨天他们来得很晚,周围的景物都没有看清楚。现在站在山坡上往西南一看,一幅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使他们惊讶不已。原来在望不到边的一大片沼泽地里,腾起了无数丈把高的水柱,就象一支支数不尽的喷泉。随着这喷泉还发出象牛叫似的哞哞的声音。小李被这奇丽的景象弄迷糊了。他眯着眼睛问:“排长,这是什么地方?”
  “听首长说,这叫分水岭。”
  “什么分水岭?”
  “长江与黄河的分水岭嘛。这边是长江流域,只要再过去一道小山,那边就是黄河流域了。”
  小李对这个说法感到新奇。他把这个小山坡看了又看:“那不是说咱们快到北方了吗?”
  “是的,是快到了!”
  “那咱们赶快走吧!”小李高兴得要跳起来了。
  饭后,他们随部队出发时,东方又是一轮没有热气的太阳,眼前又是单调的荒无人烟的草地。除了部队没有一个人影,一种无形的孤寂之感压着人们的心。这时,哪怕是一个人,一个懂得汉话的人露一露面,也会引起惊人的快乐。可是一切依旧,除了几个土拨鼠在路边探头观望,一个人影你也别想见到。这种景象很容易使人气馁,使人意志消沉。人们迈着沉重的脚步,瞪大眼睛,望着前方,望着天际,希望能出现一个村庄,甚至一户人家,一缕炊烟,然而远处什么也没有,只是茫茫草地和漠漠荒烟……
  红红的朝阳,刚刚晃了一晃又不见了。草地上依然是阴沉沉的浓雾,依然是牛毛细雨,蒙盖了眼前的一切。
  今天是草地行军的第五天。走出不到二十里路,就有掉队的了。掉队者愈来愈多。许多收容队,不厌其烦地在后面劝说着,督促着,鼓动着,帮他们背着东西,搀扶着他们艰难地行进。
  下午,铁锤他们正向前行进时,望见三个人在地上拖着一个类似担架的木架,木架上躺着一个病号。木架是临时砍了几根歪歪扭扭的红柳仓猝绑起来的。那个躺着的病号,盖着一床薄薄的灰毯子,双目紧闭,显然处于昏迷状态。前面那三个人用绑带系在木架上拖着,走几步停一停,显得十分吃力。他们见后面来了人,都显得很高兴,其中一个瘦高挑说:“同志,快帮帮忙吧,我们拉不动了!”
  铁锤快步赶上去说:“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我们是军团炮兵营的。”那个瘦高挑停下脚步答道,“你们知道吗,我们拉的是位神炮手呀!过乌江的时候,江边上有两个炮楼,叫他一炮一个都摧毁了,《红星报》上登过的,那就是他!……”
  “他是赵章成吗?”
  “不,是赵章成的大弟子,本事跟赵章成差不离。他的身体本来很好,就是喝了草地上的水,中了毒,已经有两天不吃饭了。首长说,一定得把他拉出草地!”
  “这个自然!”铁锤马上决定加三个人上去。说完就伏下身子去解绑带,然后拴在架子上。
  这样,架子上增加了三个人,拖起来就轻松多了,可是,走出不远就面临着一片沼泽。
  “我们背吧。”
  铁锤说完,就弯下腰去揭那位炮手盖着的军毯。军毯揭开,着实让他吃了一惊。那位炮手脸又黑又瘦,肚子却胀得象扣了一口大锅,两条腿肿得象两根柱子。炮手睁开眼睛,平静地看了看周围,看了看那块沼泽地,立刻一切都明白了。当铁锤要扶他坐起来时,他摇了摇头。
  “你们不要抬了。”他平静地说。
  铁锤一边扶他,一边亲切地笑着说:“我们怎么能把神炮手丢下不管呢!”
  他勉强坐起来,又摆了摆手:“真的,不要抬了。你们走出草地,告诉我家里一声也就行了……”
  话没有说完,一时克制不住,落下了眼泪。
  “同志,别说这话。出了草地,我们还等你开炮打胡宗南呢!”
  铁锤说着,就把炮手驮在背上。
  在沼泽地里行进,要每一步都要踏在凸出水面的草团团上;又怕把病号摔到水里,这就非常吃力。铁锤开始倒还能勉强支持,走了不远,已经汗流浃背,浑身湿透。小李见他气喘吁吁,就将铁锤替换下来。这样,大家轮流背负着这个神炮手向前缓缓移动。
  直到将近黄昏时,才跨过了这片沼泽,将神炮手重新放在架子上拉着。然而这时铁锤已经筋疲力尽,每迈一步都非常沉重。他就嘱咐小李说:“你带着收容队先走吧,我在后面稍微缓缓劲儿,你们一定要把神炮手拉到宿营地。”小李连声应命,赶到前面去了。
  铁锤坐在路边歇了一会儿,看看天色已晚,不敢大意,连忙起来赶路。走出三五里路,见路边上坐着一个红军战士。走近一看,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鬼,坐在小背包上,标语筒子扔在一旁,两只手捂着肚子,头垂到膝盖上去了。他扳起小鬼的头,见小鬼眼睛闭着,伸进手去摸摸他的胸口,心脏还在卜卜地跳动。叫了两声,小鬼勉强地睁了睁眼,又合上了。接着,铁锤又去摸他的米袋,米袋空空,一粒粮食也没有了。一切都已明白。铁锤晃晃自己的水壶,幸而还有小半壶水,就让小鬼枕着自己的肘弯,灌了他几口,小鬼就睁开了眼睛。
  “你是饿昏了吧?”铁锤微笑着问。
  小鬼点了点头。
  铁锤从背上取下自己的干粮袋,掂了掂,真可怜,只不过还剩下半茶缸子炒青稞,就小心翼翼地倒出了一半,送到小鬼面前。
  小鬼不好意思地用小手一推,说了声:“我有。”“别哄我了,”铁锤笑着说,“吃吧!”接着就将一把青稞麦倒在小鬼的掌心里。
  小鬼用两手捧着,吃得异常香甜。既想狼吞虎咽,又怕一下吃光,他带着笑意地瞅着那些麦子,仿佛他是什么活物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嚼烂咽。
  小鬼将一把麦子吃完,眼瞅着就有了精神,但毕竟食物太少,仍然站不起来。铁锤自然知道,对于一个饿昏了的人,一把粮食无济于事。想把最后一把粮食全倒给他,那自己就一点也没有了。谁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握着米袋迟疑了一下,想背回到背上,不禁面红耳热,觉得这种思想非常可耻。“救人还是救到底吧!”想到这里,他就拉着小鬼的手,将余下的炒青稞一颗不剩地倒在小鬼的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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