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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枷锁-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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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家里茶叶完了,我想让阿特尔涅上布莱克太太的小店里去买些回来。”一阵沉默过后,她又提高嗓门喊道:“莎莉,快到布莱克太太的小店去给我买半磅茶叶,好吗?我的茶叶喝光了。”
“好的,妈妈。”
沿大路约半英里路开外处,布莱克太太拥有间小屋子。她把这间屋子既用作女邮政局长的办公室,又办了爿小百货商店。莎莉走出茅屋,捋下卷起的衣袖。
“莎莉,我陪你一道去好吗?”菲利普问道。
“别麻烦了。我一个人走不怕的。”
“我并没有说你怕的意思,我马上要上床休息了,我刚才只是想在临睡前舒展舒展两条腿。”
莎莉什么也没说。他们俩便动身朝小店走去。大路白晃晃的,静悄悄的。夏日之夜,万籁俱寂。他们俩谁也没说多少话。
“这时候天还是很热,是不?”菲利普开腔说道。
“我认为这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天气。”
不过,他们俩不言不语,倒也不显得尴尬。他们觉得两人肩并肩地走路本身就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因此,觉得没有说话的必要。当来到掩映在栽成树篱的灌木丛中的梯磴跟前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喃喃细语声,夜幕中显出两个人的身影来。这两个人紧挨着坐在一起,莎莉和菲利普走过时,他们连动也没动一下。
“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莎莉说了一句。
“他们看上去很幸福,是不?”
“我想他们也把我们当作一对情侣了。”
他们看到了前面那间小店射出来的灯光,不一会儿,两人便走进了小店。一时间,那雪亮的灯光照得他们连眼睛都睁不开。
“你们来迟了,”布莱克太太说,“我正打算打烊,”说着,她朝钟望了一眼,“瞧,都快九点了。”
莎莉买了半磅茶叶(阿特尔涅太太买茶叶从来不肯超过半磅),接着两人返身上路回家。间或耳边传来一声夜间野兽发出的短促、尖利的嘶叫声,但这不过使夜显得格外静寂罢了。
“我相信,你静静地站着,一定能听见大海的声音,”莎莉说。
他们俩竖起耳朵谛听着,脑海里的想象使得他们听到了细浪拍击沙石发出的微弱声响。当他们再一次走过梯磴时,那对恋人还在原地没走,不过这一回他们不再喁喁私语,而是相互搂抱着对方,那个男的嘴唇紧紧地贴着女的双唇。
“看来他们还怪忙乎的哩,”莎莉说了一声。
他们拐了个弯,有好一会儿,一缕温暖的微风吹拂着他俩的面颊。泥上散发着清香。在这极其敏感之夜,似乎蕴藏着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在远处伫候着他们。阒寂顿时变得意味隽永。菲利普心中萌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感,这种情感似乎非常丰富,仿佛要融化了(这些平庸的词藻倒把那种奇特的感觉描述得恰到好处)。菲利普感到愉快、热切和有所期待。此时,菲利普突然想起了杰西卡和洛伦佐两人所写的诗句来。他们各自用接引诗句的办法向对方低声朗诵自己的优美动人的诗句;但是他们俩胸中的激情,却透过两人都觉得有趣的巧妙的奇想,放射出夺目的光芒。他不知道大气中究竟是什么使得他的感官变得如此异乎寻常地机敏起来。在他看来,他才是享受香气、声响和大地芬芳的纯洁的心灵。他从未感受到有这样一种高雅的审美能力。他真担心莎莉开口说话,把这宁静给破坏了,然而她到底没吐一个字。他真想听听她那润喉发出的声音。她那低低的、音色优美的嗓音正是这乡村之夜本身发出的声音。
他们来到草场前,莎莉就要在这里穿过栅门回茅屋去。菲利普走进草场,替莎莉启开栅门。
“唔,我想我该在这里同你分手了。”
“谢谢你陪我走了那么多路。”
莎莉把手伸向菲利普,菲利普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说:
“如果你是真心诚意的,那你就该像你家别的人那样同我吻别。”
“我不在乎,”她说了一句。
菲利普原本是说着玩的。他只是想吻她一下,因为这样他感到快乐,他喜欢莎莉,再说这夜晚又是多么的迷人。
“祝你晚安,”他说,随即轻轻地笑了笑,把莎莉拉向自己的身边。莎莉向他翘起了她那温馨、丰满和柔软的双唇;他吻着,并留恋了一会儿,那两片嘴唇微启着,宛如一朵鲜花。接着,他不知怎么搞的,顿时张开双臂环抱住她。莎莉默默地顺从了他。莎莉的身躯紧紧地贴着他的身躯。他感到她的心紧贴自己的心。他顿然昏了头,感情犹如决口的洪水将他淹没了。他把莎莉拉进了灌木丛的更暗的阴影处。
120
菲利普睡得像个死人一样,蓦地从梦中惊起,发觉哈罗德手里正拿了根羽毛在他脸上撩痒呢。他睁开眼皮的当儿,身边爆发出一阵欢笑声。此时,菲利普却还像喝醉了酒似的,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
“快爬起来,你这个懒骨头,”吉恩嚷道,“莎莉说你不赶紧起来,她可不等你了。”
吉恩这么一嚷,菲利普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的心不由得一沉,刚刚钻出被窝的身子突然一动不动,心里直担忧自己怎么有脸去见莎莉。顿时,他内心充满了一种自责的心情,一个劲儿地懊恨自己竟干出这种事儿来。这天早晨,莎莉会对他说些什么呢?他害怕见到莎莉,心里不住地责问自己怎么这样傻呢。但是,孩子们可不给他时间多想,爱德华已经给他拿好了毛巾和衬裤,而阿特尔斯坦已把他的被子给掀掉了。三分钟以后,他们全都噔噔奔下楼梯,来到户外。莎莉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跟往常一样,依然是那么甜蜜,那么纯洁。
“你穿衣服真费时间哪,”莎莉说,“我还当你不会来了呢。”
她的态度没有一丝异样的感觉。菲利普原以为她的态度会起微妙的变化,或者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曾想莎莉见到他时会羞怯忸怩,或者会怒形于色,或许会比以前更亲热一些呢,可是她的神态却同以往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变化。他们结伴走向海滨;一路上谈笑风生。然而莎莉却一声不吭,不过她总是这样的含蓄、娴静,菲利普还从来没看到她不是这个样子的呢。莎莉既不主动说话,别人跟她说话时也不有意规避。这下可把菲利普吓坏了。他曾巴望前一天夜里他俩之间发生的事儿总会对莎莉带来些变化,可是从眼前的情景看来,就好像他俩之间啥事也没有发生似的。他仿佛觉得自己堕入五里雾中似的。菲利普向前走去,一手搀了个女孩,另一手拉着一个男孩的手,说话时,他尽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企图借此求得个答案来。他脑海里折腾开了,不知莎莉是否把他俩之间发生的事儿忘了个精光。或许,莎莉也跟他一样,一时间感情上涌不能自制而干出那种傻事,只是把它当作在特殊情况下发生的突然事故来看待,眼下她兴许下决心把那件事从她脑海中涤除掉。这只能归结于与她的年龄和性格极不相称的意志力和早熟的智慧。菲利普意识到他对莎莉毫无了解,总觉得她身上蕴藏着一个令人猜不透的谜。
他们在海里玩跳背游戏,孩子们不住地鼓噪着,戏耍着,其热闹场面同前一天没有两样。可莎莉对他们像是个母亲似的,警觉地照料着他们,一见他们游得太远了,就把他们唤回来。当别的孩子们玩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她却自个儿不紧不慢地在水里游来游去,时而仰卧在水面上,顺水漂浮着。不多时,她便爬上海滩,开始擦干身子,接着带着命令的口吻,把孩子们一个个唤出水,最后就剩下菲利普还在海里。菲利普乘机游了个痛快。他来到这儿,已是第二天了,对这冰凉的海水倒也适应了;对置身在散发着带有咸味的新鲜气息的大海中,他感到由衷的喜悦。他为自己的四肢能舒展自如地翻腾在碧波之中,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于是以坚强有力的动作在水里不停地划着,游着。然而,这时莎莉身上围了条浴巾,来到了海边。
“菲利普,你马上给我上来,”莎莉喊道,仿佛菲利普只是个归她照料的小孩子。
菲利普看到她俨然一副权威的神气,不觉有趣,便脸带微笑地向她跟前游来。这时,莎莉嗔怪地说:
“你真顽皮,赖在水里这么久不上来。你的嘴唇都发紫了,瞧你的牙齿,冷得直打哆嗦。”
“好,听你的,我这就上岸。”
莎莉从来还没有用这种态度同他说过话。看来,他俩之间发生的事情像是给予她一种制约他的权利似的。她完全把菲利普当作由她照料的孩子来看待了。几分钟以后,他们都穿好了衣服,便一同往回走去。莎莉两眼盯视着菲利普的双手。
“瞧,你那双手都冻得发紫了。”
“哦,没关系的。不过是血液循环的问题,要不了多久,就会正常的。”
“把手给我。”
莎莉把菲利普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分别在他的两只手上不停地擦着,直到他的手泛起血色为止。菲利普深受感动,但又迷惑不解,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因为身边有别的孩子在,他不好说什么,也没接触她的目光。不过他心里明白,她那双眼睛决不是有意避开他的眼光的,只是没有相遇罢了。那大白天,莎莉的一举一动丝毫没有流露出一点她意识到他们俩之间发生的事情。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她比平时话说得多一些。当他们一起坐在蛇麻子草场时,莎莉告诉她母亲,说菲利普太顽皮了,直到浑身冻得发紫才上岸来。这件事简直不可思议。然而,看来前一天夜里所发生的事情,只是激发她处处保护菲利普的情感而已。正如对待她的弟妹们那样,她对他也抱有同样的一个做母亲的天性。
直到黄昏时分,菲利普才有个单独同莎莉相处的机会。那会儿,莎莉在张罗晚饭,而菲利普就坐在火堆旁的草地上。阿特尔涅太太到下边的村子里买东西去了,而孩子们则一个个散在各处,玩各自喜爱的游戏。菲利普局促不安,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莎莉态度安详,手脚麻利地忙乎着。沉默使得菲利普根尴尬,可她却无动于衷。除非是有事非讲不一可或者有人同她说话,否则莎莉一般很少主动开口说话的。菲利普最后实在憋不住了。
“莎莉,你生我的气了?”他突然脱口问了一句。
莎莉不声不响地抬起眼皮,毫无表情地望了望菲利普。
“我?不生气呀。干吗要生气呢?”
菲利普听完不觉一惊,无言以对。莎莉揭开锅盖,捣了揭锅里的食物,然后又盖上锅盖。周围空气里飘溢着一股食物的香味。莎莉又朝菲利普望了一眼,双唇微启,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倒是她那双眸子里充满了笑意。
“我一直很喜欢你,”她说。
菲利普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顿觉双颊绯红。他勉强地轻声笑了笑。
“我以前可不知道这一点。”
“那因为你是个傻瓜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她说着,又往火里添了些柴禾。“你饿着肚子在外露宿了几天之后来到我家的情景,你还记得吗?就在那一天,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你了。那天是我和妈妈两人把索普睡的床腾出来给你睡的嘛。”
菲利普的脸又涨得通红,因为他不知道她心里竟老是记着那件事,而他自己一想起那件事,心里总是充满了恐惧和羞愧。
“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我才决心不跟旁的什么人有什么瓜葛。你还记得妈妈要我嫁给那个年轻人的事儿吗?我让他到我家来,是因为他老是死乞白赖地缠着我,不过我心里明白我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
菲利普惊讶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股不可名状的情感涌上心头,如果这种情感不叫幸福的话,他还真不知道叫什么呢。莎莉再次捣了捣锅里的食物。
“真希望孩子们赶快回来吃饭。不知道他们溜到哪里去了。晚饭已经好了。”
“要不要我去找他们回来?”菲利普接着问了一句。
能有机会聊聊家庭琐事,菲利普感到不那么紧张。
“嗯,你这个主意倒也不错,我得说……喔,妈妈回来了。”
接着,菲利普从草地上站了起来,这当儿,莎莉不无尴尬地望着他。
“今晚我把孩子们送上床后,要不要我来陪你散散步呀?”
“好的。”
“嗯,你就在梯蹬旁边等着,我事一完就去找你。”
满天星斗下,菲利普坐在梯磴上静静地等候着,身子掩映在两边高高耸起的即将成熟的黑草丛中。泥土里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芬芳气息,四周笼罩在一片静谧、幽雅的气氛之中。他的心狂跳不止。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甚了了。他通常总是把情爱与喊声、眼泪和狂热联系在一起,可是在莎莉身上,那些东西却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尽管如此,他还是猜不透除了爱情外还能是什么使得莎莉委身于他呢?但是莎莉爱他吗?她的姨兄彼得·甘恩,腰板挺挺的瘦高个儿,脸色黧黑,走起路来步履轻巧且跨度又大。要是她钟情于她的姨兄,菲利普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的。他心中不由得纳闷起来,莎莉究竟看中他什么来着。他不知道莎莉是否正像他理解的爱情的含义那样爱恋着他。要不然又是什么呢?他对莎莉的纯洁深信不疑。他隐约觉得许多事情交融在一起,这中间包括那令人陶醉的空气、蛇麻子草和那迷人的夜晚,一个女性与生俱来的健美的本能,满腔的柔情蜜意和一种母爱与姐妹之情交织在一起的情感。对这一切,莎莉虽并未意识到,但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她心里充满了仁爱,所以才把她所有的一切奉献给他。
菲利普听到大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从茫茫的夜色里显出一个人影来。
“莎莉!”菲利普低声地唤了一声。
莎莉收住脚步,站在梯磴跟前。随着她的到来,四周蓦地飘溢出一股甜丝丝的、清新的乡村气息。她身上仿佛带有新割的干草的芳香,熟透了的蛇麻子的香味和青葱嫩草的清新气息。她那柔软的双唇紧紧地贴着他的双唇,她那健康娇美的身躯平躺在他的怀抱里。
“牛奶和蜂蜜,”菲利普喃喃说道,“你就像那牛奶和蜂蜜。”
他使莎莉合上双眼,随即…一地亲吻着她的眼睑。她那丰腴、健壮的手臂裸露到肘部,菲利普的手在上面轻轻地抚摩着,惊奇地注视着她那美丽的手臂。她的手臂在黑暗里闪烁着光辉,就像鲁宾斯①画的那样,白得出奇,给人以透明感,手臂一侧长着金黄色的茸茸汗毛。这是撒克逊女神才有的手臂,然而,没有一个不朽者的手臂有她的那样优美和富有天然淳朴的意趣。菲利普不觉想起了村舍花园,里面盛开着只有在男人心中才能开放的可亲可爱的鲜花;想起了蜀葵和命名为约克和兰卡斯特的红白两色相间的玫瑰花束;还想起了黑种草、美国石竹、忍冬草、飞燕和虎耳草。
①鲁宾斯(1577…1640):比利时画家。
“你怎么会看上我的呢?”菲利普说,“我只是个平平常常的、微不足道的瘸子,长得又丑。”
莎莉双手捧住菲利普的脸,亲吻着他的嘴唇。
“你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傻瓜,”莎莉接着说。
第13章
            121
蛇麻子采完后,菲利普便随阿特尔涅全家一同返回伦敦,这时候,他口袋里就装着圣路加医院录用他为助理住院医生的通知书呢。回到伦敦后,他在威斯敏斯特租赁一套简朴的房间住了下来,并于十月初到医院去上班。那儿的工作五花八门、情趣盎然,每天他都能学到些新东西。他渐渐地觉得自己不像原先那么无足轻重了。他经常同莎莉见面。此时,菲利普感到万事如意,心舒神爽。除了轮到应付门诊病人之外,他通常都是六点下班。一下班,他便到莎莉所在的缝纫店去,等候从店里下班回家的莎莉。几个毛头小伙子总是在店门对面的人行道上或向前稍走几步的拐角处荡来荡去;店里的姑娘们或三三两两,或几个一伙地从店里出来,一认出那几个小伙子时,便一边你推我搡的,一边嘴里格格笑个不停。莎莉穿了件普普通通的黑上衣,同那个与菲利普比肩采蛇麻子的乡村女郎判若两人。她步履匆匆地从店里出来,见到菲利普后,渐渐放慢脚步,朝他恬然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他们俩并肩穿过繁华喧闹的街道。菲利普把医院里的工作情况讲给莎莉听,丽莎莉则把当天在店里干的活计告诉菲利普。久而久之,莎莉的女工友们姓甚名谁,菲利普也耳熟能详了。他发觉莎莉具有一种含蓄但机智的幽默感。莎莉讲起店里的姑娘们以及那些迷上她们的毛头小伙子们来,妙语连珠,把菲利普引逗得呵呵直乐。她谈沦起富有特色的趣事逸闻来,总是不动声色,仿佛事情本身压根儿就没有丝毫可笑之处似的,可她谈吐机智、语颇隽永,使得菲利普兴味盎然,忍俊不禁。这时候,莎莉朝菲利普一个飞眼,那充满笑意的目光表明她对自己的幽默毫无觉察。他们俩见面时,只是握握手;分手时,亦是客客气气。有一次,菲利普邀请莎莉到他寓所去共用茶点,却被她谢绝了。
“不,我不想去。这事多不好。”
他们俩从来不说卿卿我我之类的情话。莎莉看上去只想两人并肩散散步,除此之外,别无他念。不过菲利普深信莎莉很乐意同他在一起。她还是同他们俩刚结识时那样,依然令人捉摸不透。她的所作所为,菲利普还是不得要领。但是他认识她愈久,就愈加喜欢她。莎莉人很能干,自制力强,还有一种富有魅力的诚实的品德,令人感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是可以信赖的。
“你是个顶好的好人,”有一次,菲利普没头没脑地脱口对莎莉说。
“我想我还不是同大家一个样嘛,”莎莉接着说。
菲利普知道自己并不爱莎莉。他对莎莉怀有一种强烈的情感,就喜欢她伴在自己的身旁。有她在身旁,菲利普感到一种莫名的安慰。他似乎觉得,自己对一名年方十九的缝纫女工情意缱绻是荒唐可笑的:他只是尊敬她而已。他对她那异常健全的体魄赞叹不绝。她是个纯洁无瑕、妙不可言的尤物。她那无懈可击的体态美使他的心里总是充满一种敬畏的情感。在她面前,菲利普总是觉得自己同她一点也不般配。
返回伦敦三周后的一天,两人散步的当儿,菲利普注意到她显得比往常更为沉默,只见她眉宇间微微起皱,划破了恬静安详的脸部表情。这是愁眉蹙额的先兆。
“怎么啦,莎莉?”菲利普关切地问道。
莎莉两眼避开菲利普,直直地凝望着前方,脸上愁云密布。
“我也说不清楚。”
菲利普立刻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他感到自己的脸陡然为之变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怕……?”
菲利普戛然打住话头。他语塞喉管,说不下去了。发生此类事情的可能性,他脑子里可从没有闪过。这时候,他发现莎莉的双唇打颤了,她在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我还没有把握,兴许没出事。”
他们俩默然无语地向前走着,最后来到昌策里巷的拐角处。菲利普通常在这儿同莎莉分手。这时候,莎莉向他伸过一只手,脸上微微笑着。
“眼下还不必担忧。我们要多往好处想想。”
菲利普默默地走了,但脑海里思潮翻滚,难以平静。他一向是个傻瓜!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认为自己是个下贱的、可悲的傻瓜,一气之下,接连十多次痛骂自己是个傻瓜。他鄙视自己,责怪自己怎么昏了头又陷入这种糟糕的境地。这时候,他脑海里思绪万千,纷至沓来,不一会儿,全都缠绕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犹如梦魇里见到的拼板玩具中的拼板。他不禁扪心自问:今后究竟怎么办?展现在他眼前的一切是那么清晰明朗,他多年来孜孜以求的目标终于唾手可得,然而,这下可好,他那难以想象的愚蠢行为又给自己设置了障碍。菲利普自己也承认,他的弱点就在于执著地向往过一种秩序井然、有条不紊的生活,也就是说他对未来的生活满怀激情,可就是克服不了。他刚回到医院定下心来开始工作,脑子里就想入非非起来,忙着为以后的旅行作种种打算。以往,他还想法克制自己,不让自己为未来作过细打算,因为那样做只会使自己灰心丧气。可眼下,他却认为,既然他的目的即将实现,就是对一种难以抗拒的渴望之情作些让步也没什么害处。旅途的第一站,他想去西班牙。那个国度是他一心向往的地方。此时,他心里充满了那个国家的精神、传奇、风采、历史及其崇高形象。他感到西班牙给了他一种任何别的国家所不能给他的特殊的启示。科尔多瓦、塞维利亚、莱昂、塔拉戈纳、波尔戈斯等古老而优美的城市,菲利普耳熟能详,仿佛他打孩提时代起就在那些城市的弯弯曲曲的街道上行走似的。只有西班牙的伟大画家才是他心目中的画家。当脑海里浮现出他心醉神迷地伫立在那些画作面前的情景时,他的心怦怦直跳;对他来说,那些画作要比任何其他画作更能抚慰他那遭受创伤、骚动不安的心灵。他读过出自伟大诗人手笔的名篇佳作,但西班牙诗人的诗作要比任何别的国家的诗人的诗作更富有民族特色,这是因为西班牙诗圣们似乎并不是从世界文学潮流里,而是直接从他们祖国的炎热、芳香的平原和荒凉的群山峻岭中获取灵感的。要不了几个月时间,他就可以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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