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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外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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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宸濠发觉上当,改弦易辙,采取了“中策”,率兵东下,派一个名叫梏囗的宜春郡守,与亲信内监万锐守南昌,自己带着王妃、姬妾、世子、“左右丞相”军出鄱阳,打下九江、猛扑安庆。
于是危机又出现了!王阳明所召集的义兵,都还在路上,而与宸濠有勾结的浙江镇守太监毕真已决定起兵响应。赣浙两路攻南昌,如果让宸濠着了先鞭,南昌城池高大坚固,易守难攻,那一来就要大费手脚了。
幸好,安庆知府张文锦与都指挥杨锐,孤城坚守,挡住了宸濠的去路,让王阳明能够喘一口气,得以大集义师,总数八万,号称三十万;比宸濠部众六万,号称十万,在声势上又要壮得多。
七月十六那天,王阳明在丰城开会,商量进兵方向,是攻南昌,还是救安庆?一个个问下来,多主张先救安庆;大家的看法是,宸濠公然造反,直到半个月后,方始出兵,可知在南昌已作了周密的部署,怕一时攻不下来。而宸濠打安庆,久攻不下,人困马乏,士气低落;如果义师由水路北上,安庆守军开城夹击,必胜无疑。
最后是由王阳明发言,他从容不迫地说:“我的看法与诸公不同。安庆没有多少守军,仅能自保,无法支援;而我军越过南昌,入鄱阳湖北攻宸濠,则南昌窥其后,可以绝我粮道。而南康、九江的敌军,亦必合势来攻,不仅腹背受敌,而是四面楚歌。因此,我以为不如先攻南昌!宸濠攻安庆不下,一定增兵;他的精锐,尽在安庆城下,南昌的守备,自必孤单,难挡我新锐义师。再说,南昌是宸濠的根本之地,听说南昌有警,当然回师来救,安庆之围自解。等他到了南昌,我们先他一步克复,反客为主,以逸待劳;这一下,宸濠进退失据,而他部下的士气亦会瓦解。我的估计,打得好,就这一仗,可收全功!”
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一无可驳,大家都同意了,先攻南昌。分兵十三哨,各攻南昌城一个城门,余下四哨,作为策应。发兵之前,王阳明下了一道极严厉的军令:“一鼓附城,再鼓登;三鼓不登,诛!四鼓不登,斩其队将!”这就是说,从初更到四更,半夜的工夫,便要把南昌城拿下来。
南昌的虚实,王阳明了如指掌,深知留守的人既无应变的才具,更不会想到义师会出其不意地突袭,所以毫无防备。这样,便又可做一件事,告诉南昌的百姓,有此举动;他印了许多告示,派人潜入南昌去分发,劝告南昌居民,倘或夜间有警,不必惊慌,只要闭户自守,勿助逆贼,自然可以保全身家,重见天日。
到了这天天黑,攻城的云梯等物,已运到城下,初更时分,一声令下,各路人马一齐发动攻击,城上的老弱残兵,不是四散逃走,就是闻风而降;甚至有几个城门,一推就开,不到三更,诸门齐破,天一亮,南昌就算光复了。
可是,义师却不能做到秋毫无犯。赣州、奉新一带的部队,乃是招抚来的土匪,习性不改,烧杀抢掠,不受约束;王阳明毫不宽贷,派出特经选拔的执法队伍,拿不守军纪的义兵,当街杀了好些,局面方能安定下来。
梏囗及万锐就擒,宁王府不知谁放了一把火,损失惨重。在安庆城下亲自督战的宸濠,听说老巢被攻,忧心如焚,一面先遣两万人驰援南昌;一面下令放弃攻安庆的计划,亲督大队,回救根本之地。
“左右丞相”李士宾和刘养正劝宸濠,南昌反正不保了,要夺回来也很吃力,不如绕道安庆,直取南京,先即了帝位,江西可以传檄而定。宸濠不从,非反攻南昌不可。
王阳明看宸濠回师来救,正中下怀,只派了四千精锐拒敌,但对外则大肆宣传,他有福建水师中的“打手”,两广的“狼达”兵,都是出名的骁勇善战,而兵力有十余万人之多,一定可以把宸濠的乌合之众,打得落花流水。
这一下,宸濠亦不免心慌,在鄱阳湖上一处名叫樵舍的地方立下水寨,打算稳扎稳打。可是义师利在速战速决,王阳明重用吉安知府伍文定,派为先锋,乘夜急进;赣州知府邢珣,绕出敌后,以击其背;临江知府戴行孺,与袁州知府徐琏,则由两翼侧攻。
七月计三日夜里,两军对阵,宸濠先发动攻击,伍文定假作败退,对方不知是诱敌之计,争相前冲,顾头不顾尾,后路大为空虚。于是邢珣直冲敌阵中心;伍文定回师反击,两翼发动侧攻,伏兵齐起,杀声震天;四千人打得有声有色,将宸濠吓得心胆俱裂。赶紧退兵,到天亮,问左右:“泊舟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左右答说:“黄石矶。”
南方口音,王、黄不分,所以“黄石矶”听来变成“王失矾”。宸濠喜听好话,忌讳甚多;况当新败之际,恼羞成怒,立刻将答话的人推出去斩掉。然而宁“王失机”是失定了。
本来整个鄱阳湖都在宸濠的控制之下,经此一战,只能退保饶州府属一个地名很怪的隘口,叫做“八字脑”。鄱阳湖的北岸以及大部分湖面,都已落入义师手中,双方整兵再战,宸濠尽发南康、九江的部队增援,同时悬下重赏,鼓励士气,可是并无用处。
决战爆发在七月二十五,宸濠派兵挑战,东风相助,不利义军,前锋有支持不住的模样,王阳明将先退的义兵杀了几个,伍文定又身先士卒,坐船着火,火焰烧掉了他的胡子,仍然屹立不退。这一下,义师奋勇当先,士气大振,一炮打中了宸濠的坐舟,大败而退,退到樵舍。
这个地方在南昌西北六十里,位置可说是在鄱阳湖的南岸,是个水陆两途的驿站。宸濠如果在此一败,只有舍舟登陆,鄱阳湖没有他的份儿了。可是,南昌已失,登陆亦无退步,所以宸濠决定死守,集中战船,四面连结,围成一个方阵,中间是他的坐船,自以为固若金汤,哪知王阳明师周瑜破曹的故智,专用火攻,满载柴草油脂的轻舟,借东风之便,冲入宸濠的舟阵,顿时烈焰飞腾,满湖皆红。宸濠的王妃——素有贤名的娄气,投水自尽;宸濠和他的世子,以及“左右丞相”、“太师”、“国师”、“元师”、“尚书”、“都督”之类的伪官,尽被活捉了。
宸濠被擒,还不觉得事态严重;骑马进入南昌城内,看到义师警戒森严,解嘲地笑道:“这是我家乙务,何劳大家这样费心?”
及见到了王阳明,他自己先提出要求,愿意尽削护卫,降为庶人。王阳明回答他一句:“有国法在!”
宸濠到这时才知道性命难保,可是悔之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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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第五部分(1 )
捷报到达良乡,首先给江彬看。一看大伤脑筋,叛乱平息,元凶就擒,御驾亲征岂不是变成师出无名了。
因此,江彬主张搁置这一件捷报,是不瞒上而瞒下,随扈的梁储、蒋冕不知其事,亦就不会谏劝回驾,而皇帝知道了这件事,却并不见得高兴,因为他本来是想生擒宸濠,显一显自己的本事,这一来就无用武之地了。
当然,宸濠既败,江彬就要动朱宁的手了。先使一条调虎离山之计,劝皇帝命朱宁回京去管“皇店”。
这“皇店”不是玄武门外的宝和店,是在京城西北角的西直门与德胜门之间,原来是民居,地名叫做“积庆坊”、“群玉坊”。皇帝起造豹房,附带拆平了这两坊之地,开设酒肆及各种商铺,名为“皇店”。管理皇店是好差使,但不是紧要差使,派任朱宁未免屈了他;然而朱宁不敢争,因为他心知已经失宠,且将失势,能够回京去悄悄布置一条脱身之计,亦未始不是好事。
※ ※ ※在良乡住了两天,勾当诸事略定,正将启驾之际,皇帝忽然发现失落了一支玉簪,不由得大为着急。
这支玉簪,在皇帝看来,比五军都督府的兵符还要紧,因为是“美人之贻”,而且别有关系。
这个美人姓刘,是山西的乐户,上年皇帝出塞,在太原选歌征色;其中有个歌伎,容貌出众,歌喉绝佳,皇帝大为欣赏。一夕召幸,欲仙欲死,问她的出身,才知道是晋王府的乐工杨腾的妻子,有夫之妇,从来不入后宫,唯独正德皇帝并无此一顾忌;从榆林回跸,经过太原时,将她召入行幄,带回京城。宫眷自皇贵妃、贵妃、妃嫔以下,还有七等,皇帝将她列为第四等,因为这一等的名称就叫“美人”,在皇帝看是名副其实的封号。
皇帝与这刘美人似乎有夙缘,言无不听,计无不从;不论什么人触怒了皇帝,已经降旨处决,只要刘美人一句话,便可刀下留人。因此,从江彬开始,都称她“刘娘娘”;这是最大的恭维,因为照宫里的规矩,不是后妃是不能称“娘娘”的。
当皇帝计议亲征时,原以为此去必有一场恶战,不愿美人受惊,所以将她安置在水陆要冲的通州,约定看情形再来接她。于是刘美人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郑重交付皇帝,作为将来迎取的信物。
“必是驰马弄丢了!”皇帝吩咐:“多派人去找!”十几万人马所经的官道上,去找一支小小的玉簪,无异大海捞针,连找三天找不到,皇帝只好算了,下令启驾。
浩浩荡荡由良乡南下,日落时分到了保定府,自巡抚以下,都在北门城外跪接,跟着在巡抚衙门大堂,摆设酒宴慰劳“镇国公”。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问巡抚,是明知故问,有意要开玩笑。
这位巡抚跟皇帝的祖父宪宗有个同样的毛病:口吃。偏偏姓名不巧,姓伍名符;加以皇帝垂询,越发期期艾艾,只听他在说:“臣、臣叫伍、挝挝挝苇挝伪始终不能把他那个单名的”符“字说出。
于是皇帝举起双手,接在嘴上,作出吹唢呐的姿态,鼓起嘴唇:“呜、呜刎刎鬲刎乇见此光景,江彬首先大笑—刎皇帝恶作剧,说笑话,必得有人捧场。这样笑法,不但不是失仪,而且正投所好,于是皇帝也纵声大笑了。
伍符却只有苦笑的份儿,不过一场困窘总算过去,起身率领文武官员,捧爵进酒,呜皇帝上寿。
“伍巡抚是好酒量。”有人说了一句。
“那好!”皇帝很高兴地说:“我们来赌赌酒。”
赌酒的法子很简单,皇帝抓一把杏仁在手里,让伍符猜数,猜不中便得喝酒。这是很不公平的赌法;一把杏仁十来粒,伍符猜中的机会只有十分之一,当然连连罚酒。
猜到第五次,居然让伍符猜中,皇帝心里有数,这下该轮到自己喝酒了。可是他不愿喝罚酒,故意将手一松,八粒杏仁都落在地上,却拿脚踩住一粒。
“伍符,捡起来。”
“是、是…挝!”伍符答应着,跪了下去捡杏仁,一共捡到七粒。
“不对!”皇帝说,“一共九粒,还有。再找!”
本无此两粒杏仁哪里去找?皇帝便罚他的酒,如杏仁之数。伍符本来就有些醉了,哪经得起再灌下七大杯酒?因而醉眼迷离,脚步歪斜,身子东倒西歪;有人上来扶他,结果连相扶的人一起倒在地上。皇帝又复大笑。
※ ※ ※由德州上了龙船,沿着运河南下,到得山东临清,皇帝忽想念刘美人,恨不得即时见面。于是,遣派一名太监,星夜急驰,到通州却迎接,限期五天复命。
限期未误,但刘美人不曾来。“刘娘娘说要信物。”太监回奏,“奴才不知道是什么信物?问刘娘娘,她不肯说,只说没有信物不能走!奴才怎么劝也劝不听。”
“呃,是了!”皇帝想了一下说,“只有我亲自去接。快找一只快船,大小不管,要快苇挝伪此地正好有一种名为”草上飞“的小船。皇帝即下令不须通知,上船就走,八个人轮番打桨一路急行,赶到通州,将刘美人接到小船上,然后回航。
时逢深秋,北风大作;去时逆风,归时顺风,小舟顺流而下,其疾如箭,可恨的是运河中大船太多,挡住去路,变得要快也快不了。
于是便有许多官船倒楣了—刎在运河中,平日最神气的是官船,逢关过卡,毫无困难,港埠停泊,总有很好的位置。遇到江面狭窄之处,民船要让官船先行。而这时却一反常例,皇帝穿的便衣,老百姓不认识他,皇帝的架子摆不出来;就摆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老百姓不能理解,万乘之尊的天子,怎的会不穿龙袍而坐一只小船?若有好事的,以为有人冒充皇帝,纠缠告发,岂非自取其辱?所以还是知趣少惹是非为妙。
但官船不同了。既然是官,总知道皇帝喜欢微行;更知道{ www。www。fsktxt。com }皇帝正自称“总兵”,领兵南征宸濠;甚至有些是见过皇帝的。只要从人一道破身分,官船上的主人没有不诚惶诚恐的。一路上坐船阻挡了皇帝去路的官儿轻则受到申斥,重则船头罚跪,有个到湖广上任的布司参议林文缵最倒楣,京中新娶一个十九岁的姨太太,为皇帝看中了,抢到自己船上,与刘美人一起载回临清。
到了临清,有道王阳明的奏疏在等他。当王阳明报捷时,已料到皇帝会假亲征之名,到江南来玩一趟,所以特地奏明,说宸濠在谋反之前,就已顾虑到御驾亲往,先在沿路布置了刺客,“期为博浪、荆轲之谋”;现在宸濠已经被擒,理当献俘阙下,但怕一路还有奸党余孽,找机会抢走宸濠,所以他决定亲自押解俘虏到京。
不道皇帝还是要亲征。由江彬作主,以“军门檄”发给王阳明的指示是,好生看管俘虏,等大驾到了南昌再说。王阳明看看拦不住皇帝,不得已求其次,希望在南京献俘,以期早早了结这重公案,便好奏请回銮。
“你们怎么样?”皇帝快快不乐地,“大老远地跑了来,是来杀一个俘虏?”
“如果是这样,无以显万岁爷的神武。”江彬很有自信地说,“万岁爷无须烦心,臣自有区处。”
“也罢!你去办。反正不能做窝囊的事。”
于是又想了一个花样,以所谓大将军的“钧帖”通知王阳明,将宸濠放回鄱阳湖,等亲征、接战以后,擒获宸濠,奏凯论功。
世上哪里有这样荒唐的事?王阳明大伤脑筋,召集幕友计议,想出来一个办法,不管皇帝愿意不愿意,将宸濠送到南京,当面献俘;如果皇帝不受,便联络文武百官,一起谏劝,皇帝总不好意思再任性胡闹了。
谋定即动,王阳明带着宸濠,悄然上路,由上饶、玉山、取道浙江,转往南京。适时张忠、许泰得知消息,派人追了下来——世上竟有这样的怪事,明明是待献的俘虏,偏要夺回去放掉再抓!王阳明心想,真的放掉又能再抓住就好;倘或纵虎入山,毫无踪影,既令城市不复受害,有此威胁在,总是莫大的隐忧。所以微服疾驰,堂堂巡抚像亡命之徒似的,一直逃到杭州。
幸好,杭州有个可以为王阳明帮忙的人在。此人就是与杨一清定计除刘瑾的张永,他是奉命“打前站”,正巧到了杭州,与王阳明不期而遇。
王阳明颇有知人之明,知道张永是个可与为善的人,决定跟他开诚布公地请求援手。
“张公公,”他说,“江西的百姓,久受宸濠的荼毒,如今遭此大乱,又逢旱灾;还有京饷、边饷要供输,困苦之极。张公公,你得救救江西百姓才好。”
“是啊!”张永答说,“天灾人祸,哪一省百姓都苦。”
王阳明一听这话,便知张永的意思,不能单独为江西出力;那就得格外敷陈一番理由,才能打动他的心。想一想,有话说了。
“张公公,百姓活不下去,就会逃到深山,聚众作乱。从前迫不得已替宸濠出力,是胁从,解散很容易;如果无路可走,奸党群起,天下将成土崩之势,那时要兴兵定乱,就不比现在这么容易!”
这几句话,说得张永惊然动容,“王先生,”他首先表明自己的立场,“我此来,是因为皇上左右小人太多,我想遇事奏谏,稍作弥补,不是想争功劳的。”
“是的!张公公功在社稷,体国之忠,无人不知。”
“谬奖了!”张永答说,“我亦不过略存保全善类的赤心而已。不过,要皇上肯纳谏,有个作法。”
“正要请教!”
“皇上性情,你们大家都知道的,最任性不过。将顺其意而行,犹可挽回于万一,如果硬要劝阻,反而激成僵局,越发听小人的话了。”
“是,是!卓见高明之至。”王阳明说,“请张公公还要指点。”
“王先生,我先请问,你信不信我?”
“自然信。不然不会来求教了。”
“那么,我再请问,你的意思,是希望大军不到江西?”
“是!”
“其次呢?”
“宸濠决不可轻纵!纵虎容易,后患堪忧。”
“我知道,我知道!”张永沉吟着。
“张公公,”王阳明问道,“有何为难之处,尽请明示。”
“我细舷想过,御驾不入江西,我答应王先生,定可办到。不过,北军此来,不到南昌一行,恐怕心有未甘。”
这是说,不是江彬、许泰,便是张忠之流,一定会以剿宸濠余党的名义,到江西去骚扰一番。王阳明觉得张永很诚恳,决定进一步还报以同样的态度。
“果然要来,唯有小心接待。张公公,”王阳明说,“守仁别无所长,唯有一片真诚,如今要以大事奉托。”
“不敢,请说来看。”
“我亦不必候旨了。宸濠就交给张公公,我好早回江西。”
张永深为感动,以这样重要的俘虏移交,足见王阳明是如何推心置腹。他口虽不言,心里却已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要保护这样一个难得的忠臣。
※ ※ ※回到南昌的第三天,从扬州来了一名锦衣卫的校尉,随带四名番役,直冲到王阳明的行馆下马,拿马鞭子指着直嚷:“接大将军的钧帖!”
原来这又是张忠、许泰特意与王阳明为难,派锦衣卫来索取宸濠。幸亏在杭州已交给了张永,此时不感为难;说明经过,锦衣卫无可奈何。
等把此人安置在行馆,商量要送谢礼,王阳明坚持只能送五两银子。锦衣卫的人,作威作福,到处有人恭维;地方官送程仪起码也得上百两银子,如今王阳明只送五两,锦衣校尉认为意存轻视,一怒之下,将五两银子摔在地上,掉头就走。
去送程仪的小吏,据实回报,惴惴然捏一把汗,王阳明反倒安慰他说:“不要紧!我自有法子让他不至于生气。”
到得第二天,锦衣校尉来讨回文,一脸的懊恼愤怒,只想找人生事的样子。王阳明得报,亲自出见,行礼之时先握住他的手。
“正德初年,我下过锦衣卫狱,关了好久,从来没有见过轻财重义,像足下这样的锦衣卫!”他说,“昨天我送区区薄礼,听说你不肯收,让我很惭愧。实在是太少了!”
“哼!”锦衣卫微微冷笑,想说:原来你自己也道太少,拿不出手!可是话到唇边,终于又咽了下去。
“我没有别的长处,只会做文字。”王阳明又说,“将来我一定要好好写一篇文章,表扬足下;让大家知道,锦衣卫有你这样的好人!”说罢长揖道谢。
那个锦衣校尉是气得一夜不曾睡好的,这天一早上门,便打算好了,倘或回文迟延,或者抓着任何一点错处,便要大闹一场。事情闹得再大,哪怕揍了巡抚也不在乎!反正张忠、许泰恨得王阳明牙痒痒地,到时候自会替他出头回护。
谁知王阳明是耍了这么一套!拳头再狠,打在棉花上可是白费力气。然则出手就太无聊了。那校尉一肚子的气,不由得就大泄特泄,心里也慢慢平伏了。不过,如说改容相谢,就此下定决心去做一个好人,到底还不到那种修养。只是一言不发,接取了回文,默而去。
※ ※ ※张永从杭州循运河北上,一直到清江浦方见到皇帝——此处是黄河与运河交会之处,南来北往有名的一个大码头,漕米接驳,有许多仓房,监仓的太监名叫张杨,私第极大,有园林花木之盛。皇帝就驻跸在张杨家,新学会一样玩意:钓鱼。
照说,以皇帝那种片刻安静不下来的性情,何能静静垂钓?不过,皇帝的钓法,与众不同,先挑定风景优美而出鱼的湖边,搭起黄幄,三面封闭,前对湖面,准备酒食,美人陪侍,皇帝就坐在黄幄的锦茵上垂钓。如果时间久了。江彬便请皇帝暂时休息,悄悄换上一枝鱼儿上钩的钓竿,浮子一动,左右鼓噪,急急请皇帝提起钓杆,钓上来常是七八斤十来斤的大鱼,左右又欢呼鼓噪,恭维的恭维,讨赏的讨赏,热闹非凡。因此,皇帝乐此不疲,每天都要过一过钓鱼的瘾。钓得的鱼,分赐随扈大臣;而被赐鱼的又各献金帛致谢,皇帝成了天下最富的一位渔翁。
张永一到,皇帝也是在钓鱼的黄幄中召见,首先就问。“派你先去预备一切,你怎么就回来了?”
所谓“预备一切”是预备在南京驻跸,也预备御驾亲临江西,张永便即答道。“奴才先到南京,再到杭州,打算转道江西,在杭州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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