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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文集-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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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汉说得动情,把想分家的真实原因隐藏在心底。
  三个儿子,不管心里怎样想,表面上一致反对分家,全部责备自己没有尽到应尽的家庭责任,也没有管教好妻子和儿女,让亲爱的父母费心太多了。
  大队的调解委员和小队的队长无意间相对一瞅,眼目交流着这样一种意思:人家父子如此融洽,兄弟间这般通情达理,好像咱们来故意要拆散人家……
  只有三个儿子的舅舅敢于面对现实,他早已不耐烦姐夫和外甥们的虚伪唠叨,插言道:“啥话甭说了,就说分家怎么分吧!”他转过头,对吕老八说,“哥,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合适了,就那样办!不合适了,再商量。说吧!”
  克俭老汉早已谋划好了分家的方案。其实,而今分家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没有土地,只有房屋,储存的粮食一家几斗都几斗,没什么意思。关键在于老人的赡养,必须搁到实处。经过多日的反复思谋,他终于把经过无数次修订和斟酌的方案从心里端了出来——
  “咱家三间上房,四间厦子。你们兄弟三人,按说分成三份就行了。我跟你妈说了几回,你妈说,‘三个娃子都是好娃,三个媳妇都是好媳妇,跟哪个都亏不了咱俩老人。’可跟着无论那家,都要加重负担。所以说嘛,俺俩人干脆谁也不跟,在俺俩老人能干动活儿的时候,不要你们侍候。我一想,你妈说的对着哩!这样,暂时得按四家分。怎么个分法哩?三间上房,一明两暗,实际明间是走道,不能住人安铺。这两间大房,归我和你妈住,明间给老三建峰。四间厦房呢?老大老二,你俩一家占两间。这个明间说是分给老三,实际不能住咋办?老大老二,你俩每人给老三筹备一间厦房的材料,让老三朝队里申请一块新庄基地,盖两间厦子。我和你妈,活着时单吃另做,死了时由老大老二负责后事。老大管我,老二管你妈,我跟你妈下世以后,这三间上房,你俩一人一间半,算是补偿给你们的埋葬费,棺板钱……”
  老汉声音颤抖,说不下去了……
  四妹子听着建峰的话,对后来的结局不甚关心了。她能看出,建峰在叙述这一切的时候,除了要告诉她分家的经过和结果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诚切地解释和劝戒,让她接受这个结果。他说:“好儿不在家当,好女不在嫁妆。全凭自己挣哩!不能指靠老人……”四妹子只是想了解一下分家的情况,而对结果却不甚重视。她嗤笑一下,说:“即就咱爸偏心眼,把三间上房和四间厦子全都给咱,又能怎样?那些房子是些什么好房呀!椽朽了,墙歪了,我还看不上眼哩!”建峰听了,惊疑地瞪起了眼睛。
  “你一会儿去给咱爸说,分给咱的那间上房(明间)咱不要,也不要大哥二哥给咱准备材料。”四妹子盯着建峰说。建峰眉头拧着,越拧越紧。她说,“咱们自己盖。要紧的一件事,倒是该当立马给队里写一份申请,要求给咱拨划一院新庄基。”
  “钱呢?”建峰睁大眼睛。
  四妹子爬上炕,打开箱子,取出一厚迭人民币来,摔到建峰怀里:“我挨批判斗争,就换来这些钱……”
  建峰捏着钱,却没有扭动指头去数它,久久地瞅着,泪花涌出来了。他的妻子,他的媳妇,他的这个四妹子,背着公家人,也背着自家屋里的老人和兄嫂,甚至背着自己,起早摸黑,做贼一样地贩卖鸡蛋,攒下了这么多钱!他不仅没有疼爱过她,而且冷言冷语地训斥她,怕她给他家惹下灾祸……现在,他捏着这一摞大大小小的票子,手儿抖了,心儿也颤了。他猛然把刚刚爬下炕来的四妹子搂进怀里,贴着她的脸啜泣起来。
  四妹子一早爬起来,就走进四婶家里去。四婶三女一儿,女儿出嫁了,儿子上完大学,恋爱下一位女同学,在西安居家过日子。四婶在西安住了不到一月,就跑回吕家堡来,说她住在城里,顶困难的是拉屎,在那个房屋里的小厕所蹲不下去……四婶一个人住了一院房,两间厦屋空闲着。她一张口,四婶就应承了,而且爱昵地打了四妹子一巴掌,说什么给房租的话,太小瞧她了,四婶说难得她来住,有个伴儿,也能拉闲话了。
  她立马动手打扫厦屋,指使建峰盘垒锅台。当她和建峰整整忙到天黑时,所有的家当都从老屋搬迁到村子西头四婶家的厦屋里来了。一切安置停当,她最后才收拾炕面,铺上苇席,铺上褥子,单子,今黑夜就要在这里下榻了。这里,远离那位家法甚严的老公公,她可以和建峰说话,可以说甜蜜的悄悄话,可以笑,也可以唱,再不耽心老公公训斥了。她从心底里感到解放了。
  她在他盘垒的新锅灶下点燃了麦草,沤出一股黄烟。风箱是临时借来的,锅也是借下的。她轻轻拉着风箱,心里舒坦极了。她在老家陕北没拉过风箱,那里全是吸风灶。她在公公的眼皮下拉风箱,心里总是很紧张。现在,她悠悠地拉着风箱,火苗一扑一闪,第一次觉得做为一个家庭主妇的自豪了。建峰蹲在锅台前,看看前边,又站起看看后边,问她吹风顺不顺。她不说话,只用眼睛回答他,妩媚而柔情:很好很好!一切都好极了!
  她温下一锅水,舀下一盆,让他洗一洗身子。他坐在矮凳上,吸着一支烟,说:“我累死了,先歇一下。你先洗吧!瞧哇,四妹子,你浑身上下抹得像个灶王婆了!”
  她关了门,与四婶隔绝了,四婶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已经睡下了。她脱了衫子,又脱了裤子,在电灯光亮里,脱得一丝不挂,在水盆里畅快地洗起来。
  “转过来,对着我洗。”建峰说。
  她依然背对着他,说:“你不怕冒犯……你爸的家法吗?”
  一句话顶得建峰没法开口了。
  她痛快淋漓地搓洗着身子,已经明显肥胀起来的乳房抖颤着。她听见建峰走到她背后的脚步声。他讨好地说:“我给你擦擦脊背……”
  “你不怕冒犯你爸的家法……”
  “不许再提说那些话!”
  她听见一声吼。她被他铁钳一样硬的双手钳住了肩头。他把她猛然扳转过来。她看见他一双恼羞成怒的脸孔。她吓住了。稍一转想,她又喜了,从来没见过他的这一副凶相,倒是像个凶悍的男人!“不准再说……”他紧紧瞅着她的眼睛,依然凶悍。她意识到自己几次三番的挪揄的话,惹恼了他了。她瞬间变得缠绵而又温柔,撒娇似地撅起嘴唇,眉眼里滑出并非真心挖苦他的忏悔,在他涨红的脸上亲了一口,就把毛巾塞到他的手里,昵喃地说:“要给人家擦背,还这么凶呀!我的三哥哥……”
  夏夜的温热的风,吹动四婶家院子里的梧桐的叶子,嚓嚓嚓响,屋后坡崖上的蝈蝈吱吱吱叫。屋里刚刚刷过的白土浆水,散发出一股幽幽的泥土气息。
  “四妹子,再甭说那些话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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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妹子……15


  在四婶家的厦屋里借住了半年时光,秋收一结束,四妹子就在生产队拨划给她的新庄基地上盖起了两间新厦屋。到阳历年底,新屋的地面还没有完全干透,她就千恩万谢过四婶,与建峰高高兴兴搬进自己的新屋。虽然四婶真心实意地挽留她们继续住下去,坚决把她塞给的房租钱再塞回她的口袋,四妹子还是毫不动摇地搬进自己的新厦屋里住下了。她已经临产了,隆起的肚子十分显眼,按医生推算的预产期已经到了。关中乡村有一大忌讳,孩子必须生在自家炕上,绝不能不自觉不知趣而惹人心里烦恼呀!也真是神差鬼使似的,刚搬过来的头一晚,黎明时分,孩子落草了。
  四妹子疲倦极了,躺在炕上,一动也不想动。屋子里新鲜的泥腥味儿,混合着屋顶的新椽新檩条所散发的木头的气味。孩子有了,那个满脸黄毛的小子就躺在身边。房子也有了,她的血就渗在这土木结构的新厦屋尚未完全干透的脚地上。她终于有了自己的窝,自己亲手筑成的窝呀!多不容易!
  老婆婆在院子里那间草草搭成的小灶房里扯着风箱,一会儿,她给她端来一碗煮成豆腐脑一样软的鸡蛋。一会儿,她又给她端来熬煮得恰到好处的小米米汤,一碟用熟油泼过的咸菜,几块烤得金黄酥脆的白面馍片儿。她吃着,嚼着,看着婆婆露出在头帕下的银白的头发,慈祥虔诚的神态,她涌出眼泪来了。她的亲爱的生母远在陕北的山旮旯里,尚不知她已经给她生下一个小外孙了。按照关中地区乡村的风俗,婆婆服侍月婆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因为儿媳给她生下了孙子,把本门里的继承人又朝前延伸了一代。四妹子礼让婆婆和她一起吃饭,婆婆拒绝了,她推诿说一会儿还得给老公公做饭,急匆匆地走了。婆婆够忙的了,一双解放脚要来回奔跑在老屋和新厦之间的村巷里,一天要做六顿饭,然而看不出她有什么厌烦情绪……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把她和她的积怨冲淡了。
  “这碎崽娃子的鼻子多棱骨呀!”
  四妹子坐在炕头吃着饭,婆婆已经解开儿子的包单,重新换上一条尿布,瞅着孙子的脸儿,笑盈盈地赞赏那个鼻子。四妹子一扭头,那小子挤眯着双眼,满脸是茸茸的黄毛,鼻子也看不出有多么棱骨,甚至有点丑不堪睹。她第一次看见刚刚脱离母体的婴儿,真是不大好看,婆婆却看不够似的笑盈盈地看着。
  “你爸让我看看娃儿的鼻子高不高,”婆婆动情地说,借机也巧妙地传达了老公公对这件喜事的问候。尚未出月,他一个男人家不能进入儿媳的“月子屋”,婆婆说,“你爸那人穷计较,他说自小看大哩!凹凹鼻子的人,多是苦命人,没得大出息。高鼻宽额的男娃娃,才能出脱个男子汉大丈夫!唔——这崽娃子的额颅也宽得很!”
  “妈吔!你干脆说他日后能当省长算咧!”四妹子说。她也动情了。不管这孩子将来成龙成虫,老婆婆和老公公的真心疼爱已经在孩子刚刚落草的第一个早晨就表现得够充分了。她恨不起婆婆也恨不起公公了。她一把抱住婆婆的脖子,亲昵地呢喃着,“妈……妈吔……”
  两位嫂嫂也拿着鸡蛋来了,礼仪性的探望。
  二姑当天后晌就来了,破了俗,本该三天之后才能来。她迫不及待,带着小米,大米、红豆、鸡蛋和红糖以及上等细面馍馍,装满了两个竹条笼儿,用挑担挑来了。
  建峰皱着眉头,看着儿子的脸:“好难看呀!一脸黄毛!”他傻愣愣地说,“电影上那些刚生下的娃儿,又白又胖……”他又笑了,猛地贴着她的脸说,“不管怎样,咱的种嘛!”看见二姑进来,他仓慌地站起来,羞得不知所措。
  二姑夜晚没有回家,和四妹子睡在一起,叮咛她怎样给孩子喂奶,换尿布,决不能在坐月子的时日里做活儿做饭,更动不得冷水,那是要留后遗症的。其实,这些事儿婆婆早给她叮咛过了。二姑又悄悄说,不准建峰和她来那事,为了保险,让婆婆晚上和她陪睡,也好照管孩子……
  这个小生命来到这间泥瓦小屋的时候,中国大地上刚刚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震动,“四人帮”垮台的强大冲击波,在一幢幢新墙老壁上回荡。然而这个鼻梁骨多棱骨的碎崽娃子,却无法领受他的年轻父母和备受艰辛的爷爷、奶奶心头的强烈感受。
  儿子睁眼了,眼睛好大。儿子会笑了,咧开漂亮的嘴唇,黄毛早已褪净,白格生生的脸蛋子招人忍不住吻他。鼻梁隆起,像爸爸更像爷爷。儿子会翻身了,翻到炕底下,摔得额头上隆起一个疙瘩,婆婆狠声骂她不经心,儿子会坐了,会立了,会牵着大人的手挪步了……终于,他自己在新庄基前的土路上能跑步了。
  整整一年半的时间里,四妹子怀里挟着娃娃,为他擦屎,给他喂奶,防备他翻跌摔倒。她出不了远门,连工分也挣不成了。她管孩子。她做饭扫院,完全成了出不了大门的家庭妇女了。她真有点急了。
  吕家堡的世事全乱了套。那些在“四清”和“文革”中受整挨挫的干部和社员,那些被补订为地主富农的“敌人”,白天黑夜跑上跑下,跑公社,跑县政府,在吕家堡东跑西跑更不在话下,急头急脑地要求给自家平反,甄别,赔偿损失,退还房屋。那些整过人的人终日里灰头灰脸了。那些受过整的人,自然结成了一种联盟,在一切场合里互相呼应,互相撑腰,对付那些整过他们的人还在继续玩弄的新的招数。为了扩大阵线,几次有人走进四妹子的新屋,可着嗓子骂那些还在台上的干部简直不是人,简直连六畜也不如,把他们整惨了,譬如四妹子贩鸡蛋的事,他们也斗她,没收鸡蛋,现在应该要求公开平反,退还损失。
  四妹子表示热烈的响应,然而却没有实际行动。她无心。她想,斗了批了已经过去了,平反也给不了她任何实际的好处。没收过的十来块鸡蛋钱,退了也没多大意思,她已经瞅着了一笔生意,尤心管訚平反不平反的事了。
  她从旁人口中得知,南张村大队为了给平过反的人退赔经济损失,把库存的储备粮拿出来卖哩,每斤二毛钱,却不零售,嫌麻烦,最少起数是一千斤。好多人看着便宜,却没有现款。四妹子的心按不住了。
  她把娃子塞给婆婆,说她要出远门了,娃子已经断奶,只需给他喂点羊奶和馍馍就行了。她跑到二姑家,开口借下五百块钱,当天晚上就到南张村买下了一吨半小麦,装上了雇来的北张村大队的小拖拉机,连夜晚拉到桑树镇面粉加工厂,小麦就变成了一袋一袋摞得山高的面粉。赶天明,她站在小四轮拖拉机驾驶员的后边的连轴上,不断地叮嘱小伙子小心驾驶,在车辆行人越来越稠密的城市近郊的公路上奔驰,目的是火车西站,那儿聚居着铁路工人,搬运工人,大多是重体力劳动者,比农村人的饭量还要大,公家定量配给的粮食常常吃不到月底,她在过去卖鸡蛋的时候,曾经义务为几户搬运工在村子里偷偷买过粮食。
  市场早已解冻,活跃起来,粮食也上市了,小麦降到三毛五一斤,她现在决定把面粉按小麦的价值出售,因为她购买的小麦便宜。关键要快快出手,多拉多跑一次,比在价格上死扣要有利得多了。果然,满载面粉的小拖拉机在那些小草棚区一停下来,就有人打问,就成交了,一顿饭工夫,倾销一空了。
  她脖子上挂着一只帆布包,收来的钱全都塞进去,来不及清数。直到卖完,她看着装得鼓鼓的帆布包,竟不敢动手数了,更不敢从脖子上卸下来。
  她把驾驶员领到就近一家饭馆,管饱吃了一顿,又回到车上。她把一张大团结塞给驾驶员,做为对他的犒赏,至于运费,将来与北张村生产队一次结清。
  她对他说:“赶回南张村,再买一吨半小麦,连夜到桑树镇加工,赶明日一早再来,我再给你十块,怎样?两天两夜不睡觉,撑住撑不住?要是撑不住,我另找拖拉机。”
  “没问题,嫂子!”小伙子把钱装进腰包,恭敬地叫她嫂子,虽然以前并不认识。他说,“加工小麦的时光,我正好可以睡觉,你可是连轴转啊!只要你撑得住,我没一点儿问题,走吧!直接去南张村?”
  “南张村。”四妹子说。
  “你不回家去看看?”
  “不回了。”
  连着三天三夜,车轮子不停转,人也不停手脚。第四天清早,她卖完了面粉,照例给小驾驶员在小饭馆买了饭吃,她破例塞给他二十块钱,小驾驶员毫不客气地塞进腰包说:“感谢嫂子!我送你回家吧!”她摇摇头说:“不。到桑树镇。”他就头也不回地开到去桑树镇的路上了。四妹子坐在小拖斗里,瞅着小驾手落满黄尘的脑袋,心里想,她给他钱,叫他开哪儿他就开到哪儿。他开北张村生产队的拖拉机,队里给他计工分,每天有一块钱出车补贴,连工分价值合起来超不过两块钱,她给他十块,最后这回给二十块,他自然能算得来哪个多哪个少,他帮她卖面,还叫她嫂子。她扶着拖斗上的栏杆儿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被他摇醒,桑树镇到了。她把小麦加工后的鼓皮存放在面粉加工厂的仓库里,有一千多斤哩,她给公社奶牛场打电话,依公家的价格卖给奶牛场。奶牛场场长喜悠悠骑着自行车跑来,办完转了手续,把钱交给四妹子,就去提货了。四妹子把钱同样塞进帆布袋里,旋即跳上拖拉机,给小驾手说:“现在开到你们北张村,给队里交车费,一切手续全完了。”
  天擦黑,四妹子脖子上挂着那只鼓鼓的帆布袋儿,走进吕家堡村子。广播上又在传人开会,大约还是给什么人平反的事。她冷漠地转过身,从一条背巷走向自己的小院。她一脚踏进门,建峰从炕上翻身跳下来,像看一个不速之客一样从头到脚打量着她,惊吓得眼里失了神:“我的天啊!你干啥去了?我就差点没去监狱寻你了!你看看,你成了啥模样?”
  她坐在木凳上。成了什么鬼模样呢?她从柜子上拉过小圆镜儿一照,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她的头发象从面粉和黄土里摆拂过一般,黄里透白,污垢把鼻梁两边的洼儿都填平了。嘴唇燥起一层干黑的皮屑,而眼睛像是充了血的火球。三夜四天,她没有睡觉,也没有洗脸,卷入一种疯狂的兴奋之中,直到南张村的储备小麦处理完毕。
  建峰已经端来一盆水,放在脚地,让她洗,她草草洗了脸,把脖子上的书包卸下来,扔给他,说:“你数数。”自己就势倒在炕上。
  建峰解开书包,吓得奔得炕边,把她猛地拉起来,搂着她的肩膀:“你抢人来?”四妹子淡淡地笑笑,推开他的手,就躺下了。
  建峰数完钱,码完大票小票,锁进箱子。把四妹子的鞋袜脱掉,把低垂在炕边的腿脚扶上炕去,帮她脱了棉衣,棉裤,再把被子盖严。他脱了自己的衣服,贴着她睡下来,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捶着她的背说:“我的……你呀!你……真个是个……闯王!”
  四妹子睡得好死!
  建峰突然想起父亲。妈妈和爸爸,一天三回跑过来,问她的确凿消息,现在还悬着心哩!他爬起来,穿好衣服,外锁上门板,急匆匆跑回老屋里,悄悄告诉两位老人,说她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从她头上和身上落下的面粉看,她确实是做了那桩生意。建峰在四处打问媳妇的下落时,有人说在去西安的路上见到她坐在拖拉机上,车上装着面粉,而南张村处理储备粮的事无人不晓,这是很容易联想到一起的事。爸和妈都吓得什么似的,一再叮嘱说:“挣下几个钱算了。心甭太狠!目下乱世,甭看政策宽了,说不定啥时月又杀回马枪!”
  妈说:“快把娃娃抱回去,跟他妈睡去。娃儿三天三夜没见妈妈的面,刚才还跟我要他妈哩!”
  建峰笑笑说:“算咧!她已经睡下了。她太累了,回到家,没脱鞋就睡着了。让她好好歇一宿,甭叫这碎货捣乱……”
  妈妈的嘴角撇了撇,不言而喻的眼色在说,你倒会心疼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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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妹子……16


  这一年的春节,小两口过得红火,过得热闹。四妹子给她和建峰制做了一身新衣新裤,都是当时乡村里最时兴的“涤卡”布料,而头生儿子更不用说了。酒肉衣食的丰盛和阔绰,并不能掩盖小两口之间的分歧,从大年三十晚上包饺子时开始争论,一直到过罢小年——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场争论仍在继续。四妹子打算办一个小型家庭养鸡场,她既可照管孩子,又能免去四处奔波,收入也不会错的。建峰则主张到桑树镇开一个电器修理铺店,让她给他记账,管孩子,做饭,根本用不着养什么鸡呀猪呀的。
  “让我去当老板娘?哈呀!我这心性可服不下!早晨给你倒尿盆,一天三顿给你做饭,晚上给你数钱,这……舒服倒是舒服,可我会闷死的。”
  “你养鸡能挣多少钱嘛!那些刚出壳的小鸡,买十只活不了一只,你去问问隔壁邻居的婶婶嫂子就知道了。”
  “这你就甭管了,我已经把一本‘养鸡知识’念得能背过了,我按科学办法养鸡,婶子和嫂子们只会老土办法……”
  这种争论一直在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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