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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文集-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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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师看见已经有不少学生和教师围观,窘迫地张口结舌,有口难辩,恨不得一头碰到砖墙上去。杨小光更加得意地向围观的学生和教师羞辱他:“我杨小光爱钱,可我赚钱光明正大。我心里想赚钱嘴里就说想赚钱,不像有些人心里想赚钱嘴里可说的是这影响不好那影响不佳,虚——伪!”
王老师再也支持不住,从人窝里出来,干脆回屋子里去。历史课教师刘伟一手摇着竹扇,脚尖上仍然挑着拖鞋走过来,挡住王老师不让他退场,然后懒洋洋扬起脸对杨小光说:“杨小光你骂谁哩?六甲班的学生干部是我组织起来行动起来的,你有什么意见朝我提好了。”
杨小光忽然一愣:“我……关你什么事?”
“我说过了是我组织六甲班干部动员学生买王老师的冰棍儿。”刘伟说,“你骂错了人,先向被你错骂的王老师赔礼道歉,然后你再来骂我。”
杨小光反而被制住了。
刘伟不紧不慢地重复:“你先向王老师道歉,然后再跟我说你有什么想不通的!”
杨小光终于从突然打击里恢复过来:“你刘伟甭充什么硬汉!谁使的花招谁做的手脚我完全清楚,你甭在这儿胡搅合……”
刘伟眼睛一翻也上了硬的:“我是不是充得上硬汉搁一边儿。我倒是真想搅合搅合。你杨小光牛什么?不就是蹦了一下得了一块没有金子的金牌才混上个体育教师!你整日里骂这个训那个你凭什么耍厉害?领导怕你我也怕你不成?”
杨小光被讽刺嘲笑得急了,拳头自然就攥紧了,朝刘伟走过去:“就这我还不想当这破教师哩!你不怕我我什么时候怕过你?甭说这小小学校即就是本县我还没怕过谁哩!”
校长成斌正在睡午觉,最后被叫醒来到现场,先拉走了刘伟,再推走了杨小光,学生和教师们也各自散了。成斌只是嘟哝着:“刘老师快回房子里去,让学生围观像什么话!杨老师快去大门口卖你的冰棍儿,在学生面前吵架总是影响不好嘛!再有理也不该在学生场合吵嘛!”
王老师早在成斌到来之前已经逃回房子。
王老师坐在办公桌前,脑子里乱成一窝麻,那总是梳理得很好的银白头发有点散乱了。他没有料到卖冰棍儿会卖出这种不堪收拾的局面。他想到校务会讨论卖冰棍儿时自己说过影响不好的话,但没有坚持而放弃了,他随着教师们一样参加了轮流卖冰棍儿。他怕别的教师骂他不合群,清高,僵化,都什么时候了还拉不下面子……明年满六十本可以光荣退休了,最后一个毕业班毕业了他就该告老还乡了,临走却被一个年青的体育教师骂成“伪君子”,他已灰心至极,再三思虑,终于拔笔摊纸写下了“退休申请”几个字,心里铁定:提早退休!
放晚学的自由活动时间,校长成斌来了。成斌说问题全部调查清楚,何小毛和六甲班学生干部到各班动员学生买王老师冰棍儿的举动,完全属于何小毛的个人行为,既不是王老师策划的,也不是刘伟策划的。所以杨小光辱骂王老师是错误的。如果仅仅是这件事就简单极了,由杨小光向王老师赔礼道歉。问题复杂在王老师失手打了何小毛一个耳光,打骂体罚学生是绝对不允许的。成斌说他和吴主任研究过了,做出两条决定,王老师向被打学生家长赔情,争取何小毛的乡村企业家的父亲的谅解,然后再在本校教师会上检讨一下。如果上级不查则罢,要是查问起来,咱们也好交待,王老师也好解脱了。为此,成斌征求王老师的意见。
王老师把抽屉拉了两次又关上,终于没有把“申请退休”的报告呈给成斌校长,担心会造成要挟的错觉。对于成校长研究下的两条措施,他都接受了,而且说:“你和吴主任处理及时,本来我自己打算今晚去何小毛家,向家长赔情哩!”
六
成斌校长不放心,执意要陪着王老师一起去何小毛家,向那位在本乡颇具影响的企业家赔情,听说那人财大气粗,一个老夫子样儿的王老师单人去了下不来台怎么办?刘伟也执意要去,理由是与自己有关,六甲班他任副班主任,责无旁贷,另外也怀着为王老师当保镖的义勇之气。王老师再三说不必去那么多人,何小毛的父亲其实还是他的学生,难道会打他骂他不成!结果仍然是三个人一起去了。
这是乡村里依然并不常见的大庄户院。一家占了普通农家按规定划拨的三倍大的庄基,盖起了一座二层楼房,院子里停着一辆客货两用小汽车,散发着一股汽油味儿,院里堆积的杂物和废物已不具一般庄稼院的色彩,全是些废旧轮胎,汽油桶子,大堆的块煤以及裁剪无用的各色布头堆在墙角。何社仓闻声迎出来,大声喧哗着“欢迎欢迎”的话,把三位老师引进底层东头套间会客室,质地不错的沙发,已经适应的变化铺上了编织的透风垫子,落地扇呜呜呜转着。何社仓打开冷藏柜,取出几瓶汽水,揭了盖儿,送给三位老师一人一瓶。
成斌校长摇着瓶子没有喝,刚开口说了句:“何厂长我们来……”就被何社仓挥手打断了,何社仓豪气爽朗:“成校长、王老师刘老师,你们来不说我也知道为啥事。此事不提了,我已经知道了。我那个小毛不是东西,我刚刚训过他。咱们‘只叙友情,不谈其它’。”他最后恰当不恰当地引用了《红灯记》里鸠山的一句台词,随后就吩咐刚刚走进门来的女人说:“咱们小毛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来了,难得遇合,你弄几样菜,我跟我老师喝一点。”女人大约不放心孩子的事,只是开不了口,转身走出去了。
成校长企图再次引入道歉的话题,何社仓反而有点烦:“总是小毛不是东西,这小子大胆大,什么事也敢做什么话也敢说。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胆小得很,一到人多的地方就吓得像个小老鼠,一见生人就害羞——王老师一概尽知。这小子根本不知道害怕害羞……咱们不提他了,好好……。”
王老师愈觉心里憋得慌,终于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社仓,我打了小毛一个耳光,我来……”
何社仓腾地红了脸:“王老师,打了就打了嘛!我也常是赏他耳光吃。这孩子令人讨厌我知道。我在你的班上念了两年书,你可是没有重气呵过我……好了好了不提此事了。大家要么去参观参观我的鞋厂。”
何社仓领着三位教师去一楼的生产车间参观,房子里安着一排排专用缝纫机,轧制鞋帮,另一间屋子里是裁剪鞋帮的。夜班已经开始,雇来的农村姑娘一人一台机子,专心地轧着鞋帮头也不抬。
何小毛的母亲已弄好了菜,何社仓把三位老师重新领进会客室里,斟了酒,全是五星牌啤酒,而且再三说道谦让的话,青岛牌啤酒刚刚喝完。然后把筷子一一送到三位老师手里,敦促他们吃呀喝呀。
王老师喝了两杯啤酒,不大会儿就红了脸,头也晕了,脚也轻了,他今天只是吃了一顿早餐,空荡荡的肚子经不住优质名牌啤酒的刺激,有点失控了。
何社仓大杯大杯饮着酒,发着慨叹:“我只有跟三位老师喝酒心里是坦诚的,哎哎哎!”
刘伟听不出其中的隐意,傻愣愣眨着眼。
何社仓说:“王老师,我现在有时还梦见在你跟前念书的情景……怪不怪?多少年了还是梦见!我小时候那么怕羞!我而今不怕羞了胆子大了。我那个小子小毛根本不知道害怕害羞!我倒是觉得小孩子害点羞更可爱……”
王老师似乎被电火花击中,猛地饮干杯中黄澄澄的啤酒,扔下筷子,大声响应附和着说:“对对对!何社仓,小孩子有点害羞更可爱!我讨厌小小年纪变得油头滑脑的小油条。”说看竟站了起来,左手拍了校长成斌一巴掌,右手在刘伟肩上重重拍了一下,然后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忽然鼻子一抽,两行老泪潸然而下,伸出抖抖索索的手,像是发表演说一样:“其实何止小孩子!难道在我,在你们,在我们学校,在我们整个社会生活里,不是应该保存一点可爱的害羞心理吗?”
三个人都有点愣,怀疑王老师可能醉了。
1988。6。27。于白鹿园
回首往事
女儿今天领着她的对象要到家里来,这是头一回。刘兰芝把一切收拾停当,就坐下织毛衣,静静地等着。织过多少件毛衣的双手,忽然笨拙了,总是把针戳到岔儿里去。
楼梯上响起女儿的脚步声。
门推开了,刘兰芝扬起头,女儿笑着站在门里,把跟在身后的小伙子让进屋。她站起来,迎上前去。
一眼瞧见那张英气勃勃的脸,刘兰芝不由一愣,这年轻人和吴康长得多象啊!吴康,那是她在女儿这个年龄的时候,曾经热恋过的情人。
女儿羞涩地笑着,介绍说:“这是我妈。妈,他是小吴……吴南。”
“坐!坐!”刘兰芝有点慌乱地让着。唔!姓也一样!怎么回事呢?
她几乎不敢正眼看吴南。把客人礼让到椅子上坐下,递茶的时光,她看见一双多么聪颖的眼睛,那简直就是二十多年来时时在脑际里闪光的吴康的眼睛……不会是幻觉吧?
“大娘,您也坐。”
一口浓重的陕南地方口音,更加深了她的猜疑。陕南,吴康就是下放到陕南山区的。刘兰芝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年轻人来:长条瘦脸——象吴康;宽宽的亮堂堂的前额也象;稍微向下撇着的左嘴角——简直像神了!长长的脖颈根,露出蓝条子土布衬衫的衣领……不错,只有吴康家乡那个县的人,才习惯织这种蓝条子土布……
刘兰芝第一次看见这种蓝条子土布衬衫,是进入高中的第一天。排过座次之后,她的同桌,一个从关中农村考进省立重点中学的新同学吴康,上身就穿着这样一件浆得显硬的蓝条子上布衫子。自小在城市长大的裁缝的女儿,总是穿着时兴的服装,看见这样一件土布衣服,多稀奇!在一个尽是城市学生的教室里,这样一件老式衬衫所显示的土气,就特别显眼。她带着嘲笑的口气,问刚刚坐在一条板凳上的同桌:“你这衫子,是什么料子做的?”
周围的同学泛起一阵开心的笑声。
刘兰芝得意地看着,吴康眼睛里呈现出一缕窘迫的神情。她忽而有点后悔,深怕这个乡村来的野孩子骂出什么不干净的话来。没有,窘迫的神色瞬即从他的眼里消失了,整个长条脸上,是一副坦然的神志,语气稳重地说;“是‘乡村呢’料子。”
不出一月,这个乡下学生以他正直的品质和优秀的成绩,很快获得同学的尊重和信任,刘兰芝才真正后悔了。及至他们三年期满,一同考入大学历史系,她无法隐瞒自己心底的爱慕之情了。
一个春日的傍晚,校园里的丝丝垂柳下,她对吴康娇嗔地说:“给大婶写信时,让她给我剪件‘乡村呢’衬衫,行不?”
“蓝条子土布衬衫,你穿?”吴康停住脚,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惊奇地问。
“我喜欢。看顺眼了,挺好!”她说。
他脸红了,抑制不住欣喜的心情,大声憨气地说:“行啊!行啊!‘乡村呢’要几件也不难!”说着,伸手抓住她的双手。她仓皇地逃开了……
现在,刘兰芝看见坐在桌子对面的吴南,神态和穿着,都活象当年的吴康啊。她问他:“家在哪里?”
“陕南。”
“陕南不种棉花,也不织布。”她指着吴南的脖子,笑问,“你穿这衬衫……”
吴南低头笑了。女儿插嘴说:“他老家在关中。他父亲被打成右派,下放到陕南,落了户。那土布是老家奶奶给寄的。”
“这布结实,耐磨,我们家大小都喜欢穿。”
果然是吴康的儿子,真是出奇事。刘兰芝至此完全证实了初见时的预感,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二十多年了,没有机会见他一面,现在却看见他的儿子,要做我的女婿了,她的心在胸膛里振颤,抖动……她托辞要去备饭,钻进灶房去了。
这儿安静。刘兰芝打开炉门,把早已切好的菜扔进小锅,转身扭开水管,冲洗了热烘烘的脸,又打开了小灶房的窗户。
蓝天,白云。古城春天少有的晴朗透碧的天空。越过一幢幢参差高矮的建筑,刘兰芝看见公园里那座亭台的尖顶。也是这样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他们临近毕业了,她和吴康在草坪上谈论毕业论文的提纲,后来又扯到志向、理想、事业,海阔天空……
“史学的价值,就在于真实。没有真实,就不算历史!”吴康在草地上踱着,说着。
她坐在草地上,双手抱着膝,仰着头,听心爱的人儿谈着,附和说:“正是史料里夹杂着的许多假的东西,才给后人评价历史造成了困难。”
“科学地评价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唯物史观是最好的武器。我满怀信心……”
“我给你当个助手……”
“你要自己干,我们共同钻!”
春天的傍晚,雾雾笼罩着绿色的柳树,寒气潮起来。她依着他,从公园的小路上慢慢朝大门走去。
“饭糊了!妈!”女儿蹦进灶房。
刘兰芝慌忙回转身,提下小锅,一股焦糊味儿直冲鼻孔。
女儿吃吃笑着,封了炉门。
“你去打点酱油来。”
“不是有吗?”
“再去买点好的,那个不好……”
女儿被支使走了。小灶房又恢复了安静,她的思绪象小河的流水,斩不断,堵不住。
“划清界线!这是个立场问题!”已经被她撕过三次求爱信的同学刘剑,又来找她谈话。他是第一个在班级辩论中揭露出吴康在论文里用秦始皇搞影射的人,进入新成立的反右领导小组了。他很关心刘兰芝,对她在辩论中支持吴康的做法表示出焦虑和担心。他几次和她谈话,全是对她的关心和爱护。“自由辩论结束了,要组织反击……”
“……”她说不出话了。两三天来,校园里和教室里白天黑夜正在进行的热烈的辩论的气氛突然冷却了,刘兰芝心里也冷却了,惶惑了。
“各人的历史要自己来写。态度的转变,是关键的一步。”刘剑分析说。
“……”刘兰芝张张口,还是说不出话,心口不一的话是难以说出来的,但她不能不承认,刘剑说的是实际的情况。她支吾说,“我要再想想,我所坚持的观点,是不是真的错了……”
刘兰芝看着站起来走去的刘剑,头脑里混乱极了。她想哭,又哭不出。
“趁早剪断!”老裁缝对着几天内明显消瘦下去的女儿,挥着剪刀,训戒说:“爸爸旧社会受苦受气,新社会翻身做人,报恩还报不尽呢!这小子敢攻击……”
“土里土气的庄稼坯子,我早就不中意!”妈妈嘟哝着,现在有她说的话了。她早就不中意那个未来的乡村女婿,现在有了最有理的理由:“哼!右派……”
于是,刘兰芝终于走上辩论会(实际已经是一边倒的批判会)的台阶,面对全校师生,痛哭流涕,慷慨陈词……“在风浪中,我要和左派站在一起……”她的行为,在学校一时传为斗争佳话。
因为运动,毕业分配推迟了。这一天,刘剑悄悄地向她透露,分配她到市内一家中学当历史教员。她有点不平,论学业,刘剑每次考试,成绩从来都在她之下,居然被分配到历史研究所去了。刘剑讨好地解释,说是她本来被分配到县区中学,经他多方力争才留在市里……比起偏僻的山区,城里是好多了。她算将就了,准备回家把这个讯息告知老裁缝。
在校门口,她碰见了吴康。
几十个被打成极右的学生,肩头扛着被卷,手里提着书兜,排着散乱的队形,默默向学校的大门走去。
吴康夹在这支散乱的队列里,肩膀上挎着被卷……被卷外面包着的蓝条子土布床单,和他身上的蓝条子土布衬衫出于同一架织布机吧?那个为他纺棉织布的关中乡村老大娘,看见这样归来的儿子,会怎么样呢?她放慢了脚步,让他们的队列先出门吧。
吴康随着队列走出校门,转过身,停住脚步,抬起头来,瞧着学校古老的门楼上面刻的校徽,嘴唇紧紧抿闭着,左边的嘴角拉下去了,不动了。刘兰芝再不忍心看他的脸,低下头,闭了眼,她发觉她和他的界限还是没有划清啊……
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吴康也瞅见了她。两双眼睛对视的瞬间,吴康那笼罩着痛苦的迷雾的双眼,忽地燃烧起来了,嘴角现出一缕轻侮的笑,那是怎样居高临下的不屑一顾的嘲笑啊……她无力对视那双眼睛,慌忙偏过脸去。
当她再转过头来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背影,扯开长步,扬着头,肩头挎着被卷,走远了,萧萧秋风把那蓝条子土布衬衫的下襟扬起来……
“妈,酱油。”女儿蹦进门来,说话像唱歌。
“噢噢!买回来了……”她胡乱答应着。
女儿挤到案板前,搭手帮她做饭。她从女儿眼里看出一种期待的神气,希望妈妈说说第一次看见女婿的印象吧?应该满足女儿的要求,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能说什么呢?
女儿终于忍不住,说:“他爸爸可好。”
“你知道?”她深情地问,心想,我比你清楚多了!
“他妈妈也好。”女儿说。
“你知道?”她急切地问,吴康找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他给我说的。”女儿骄矜地说,“他爸下放到陕南,落脚在一个山沟的生产队里劳动改造,公社安排让团支部书记暗暗监视他的举动。团支书是县上有名的模范团支书,很厉害,管他管得可严了,整天冷着脸,生怕他干出杀人放火,破坏集体的事儿来,自己也搞得很紧张。半年过去了,没见这个右派学生胡作非为,倒是看见他把长头发剃了,象当地农民一样,光头上缠着一条蓝布帕子。团支书有点泄气,上级忠告她说,这些右派,表面上最会装相,别看整天不说话,肚里的黑墨水翻浪哩!她再也不敢松懈斗志和敌情观念了。有一天,团支书猛然发现,右派学生正蹲在墙角烧字纸。销赃灭证!好大胆!她气得立时火气直冒,跑到跟前,一把把他推开,从火堆里抢出尚未烧尽的材料来。她连拍带打,扑灭了火,坐在地上看起来。看着看着,团支书流下眼泪来了,最后竟然骂起来了……”
“怎么回事?”刘兰芝听得入神,迫不及待地问。
“哪里是什么赃证!”女儿说着笑起来,“是他在大学的一个女同学写给他的恋爱信,情书!”
“啊……”刘兰芝倒抽一口气,神色都痴了,心情很紧张,赶紧侧过脸去。
“团支书此后再不对他吹胡子瞪眼了,提出要和他结婚。”
“啊……团支书是个女的?”
“男的还能……嘿嘿嘿……”
“这么快?”
“哪能!他不答应,倒吓坏了。说他今生再不结婚了!”
“那后来怎么……”
“团支书一心不改!对他越来越好。为这事,她被撤销了团支书职务,开除团籍。”
“啊!”
“你‘啊’什么呀!”女儿说完这段传奇式的婚事,看着母亲惊奇而又紧张的神色,郑重地评价说,“这个乡村姑娘,比那个女大学生值钱!”
“你说什么?”刘兰芝感到女儿的话象针一样刺进她的心里来了。
“她比她,值——钱!”女儿又重复说。
“唔……”刘兰芝的心颤颤地发疼了。
“人家团支书说,她是从那个女大学生的信里,才真正认识了他,不是右派是好人!”
“你去……收拾……桌子吧!”刘兰芝胸膛里憋得透不过气来,赶紧把女儿支使开了。她再也经不住女儿一句更尖刻的话了。
女儿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那吴康的儿子吴南,从桌子上拿起正在读着的书本,举在空中,眼睛一直不离书页。女儿抹净桌面,那小子还举着书呆呆地看着。女儿嗔怪地从他手中夺过书,又轻轻地摊开在桌子上,妩媚地笑一笑,跑回灶房来。刘兰芝急忙把探出房门的身子收回来。
女儿把菜全部端到桌子上去了,刘兰芝无所事事,在灶房里空撩乱着。她觉得没有勇气再坐到小伙子旁边,对视他的眼睛。
“大娘,你也一块儿来吃。”吴南站在灶房门口,拘谨地笑着。
“好……好……”刘兰芝强装笑容,慌乱地支吾说。
“叔叔呢?”
“没下班!”她说,此刻提起她的丈夫,心里特别龌龊。
“那咱们等等,叔叔回来了一块吃。”
“不等!”刘兰芝断然说,“他今天开会,吃集体灶。”他不回来好。要是他回来了,知道女儿的对象是吴康的儿子,这个场面将会多么尴尬!
三个人坐定,动起筷子。
吴康的儿子吴南,坐在刘兰芝旁边,大大方方提着筷子,畅畅快快吃着。连吃饭也象他爸爸吴康!吴康跟她头一回去见老裁缝的时候,吃着爸爸亲手做的饭菜,也是这种畅快样儿。从头吃到尾,筷子连一次也没放下!回学校的路上,她和他说笑,笑他是乡下佬,饿狼!他听了反而哈哈大笑,顽皮地说:“好东西都叫城里人吃咧!乡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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