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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文集-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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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人家的门……我,唉……”老汉说不下去了。
  李玉和老八,陷入深深的沉默里。
  哗哗哗的大雨,猛烈地冲刷着白杨和柳树浓密的叶子,啪啪直响,稻田和玉米林里蒙蒙一片白雾,发出巨大的又像是遥远的海潮一般的轰鸣。
  “我不是地主分子!我是共产党员!”老汉说着,从木墩上立起,神情庄重极了。他走到小炕边,从炕头上的土窑窝里取出一个小木匣,抱在怀里。
  老九和老八看见,这是一只十分粗糙的木匣,木板是用斧子劈出来的,根本未用创子推光。匣盖上,画着一个象征着镰刀和锤子的拙笨的图案,染着淡淡的红色。两人疑惑不解。
  “这是我的党费!”老汉慢慢拉开匣盖,露出一扎捆得整整齐齐的人民币和一堆硬币,“夏天,我在柳林里拾蝉壳儿,到小镇药铺里卖了,月月按时交。”
  老九一把抱过那只小木匣,眼泪哗地一下涌出来,一滴一滴,滴在那一捆纸币上和一摞摞硬币上。
  老八双手紧紧抓住老汉粗硬的手掌,胖胖的脸上抽搐着,眼泪也流下来了。
  老汉却不哭,一字一板,从那长满短胡须的嘴里迸出深沉的话来:“我自解放见了党,就跟党走,听党的话!党叫搞互助组咱带头互助;党叫办农业社咱就办农业社,我把瓦房腾出来给社里作饲养室;党叫大办农业,我就领社员下河治滩……我对党没二心!”老汉紧蹙双眉,痛苦万般,“我活着是党的人,死了还是党的……”
  老八和老九,被同样的问题苦恼着,无法回答老汉积聚在心头十年多的疑难,默然相向……
  雨住了,乌云不散,老八和老九走出小独房,心事重重的地顺着河堤走去。
  这俩人,从此再没到小河边上来过,老大老汉想念起他们来了。
  又一年的春天来了。不知不觉中,堤坝上,河边淤泥里,春草绣成团儿了。杨柳发芽,麦苗返青,春天给自然界带来了繁荣,可给老大老汉带来的是难以减轻的痛苦,他整天心事重重的,发狠地拾石头,垒堤坝。
  这一天,老汉正挑起一担石头,从沙滩朝石坝走来,猛然听见一阵自行车链条的响声,抬起头,老八和老九正站在坝头上,冲着他和善地笑着。老汉心里一热,脚下加快了。上了石坝,他扔下挑担儿,拉着他俩的手,朝小瓦房走去。
  因为客人的到来,老汉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拢起脚底的柴草、杂物,用自扎的扫帚扫了地,嘴里嘟哝着:“真想你俩哩!”
  老汉扔下扫帚,一抬头,却见俩朋友背对着他,面朝墙壁,呆呆地站着,那儿墙上,挂着周总理的遗像。当他俩转过身来,老汉看见他们的眼眶里闪着泪花,他再也忍不住,抱住两个朋友的肩膀,哭出声来了。
  三个人坐定,揩干了眼泪,相对无言,默默地坐着。
  李玉忽然提议说:“给总理献个花儿吧,咱们栽活花。”
  “好!”老八说。
  “我怎想不到呢!”老汉拍着自己的脑袋,“还是你们知识人……”
  三个人出了门,在初春的河滩上,在初发的春草里寻找。老八回来了,捧着一株血红的小花,花朵不过豆粒大。老九回来了,双手掬着一株小白花,顶端只开了一朵,有指甲盖儿大,婷婷玉立。老大老汉回来了,双手握着一撮带着泥上的麦苗。三个人把无名的野花和麦苗栽进小盆里,端放在周总理的遗像下。
  夕阳如血,染红了柳树和杨树的枝梢。三个朋友,促膝而坐,畅谈起来。
  夜幕笼罩了山塬和河滩,小瓦房里响着深沉的声音……
  月亮升起来,满天星斗,愤怒的声音从小瓦房冲出来……
  月亮落下去,河滩又被黑夜笼罩了,激昂的声音像小河的春汛爆发……
  一缕曙光终于从山顶上冒出来……
  春天是明媚的,小河边的春天更迷人。一川墨绿的麦苗给人以无限的生机,杨柳绽出一片片鹅黄小叶,两道长堤像两条黄色的绸带紧紧嵌在小河边上。
  老八和老九,简直被小河美丽的春色陶醉了。
  老远,他们就看见,在他们钓鱼的圆盘坝上,坐着黑压压一片男女社员,有人站在人堆里讲话,那声音好耳熟,可不就是老大老汉!他俩刚巧走得近了,会也散了,社员们一齐下到稻田里,扎翻起稻地来。
  “老大!”李玉忍不住喊。
  “老大!”老八扬起胳膊,抡着。
  三个人对面跑去,在河堤上抱住了,拍着、摇着、问着、笑着。
  正在地里干活的社员,看着这三个人亲热的样子,迷惑不解,有人奇怪地大声问:“你俩人咋把咱支书叫老大哩?”
  老汉笑着,对俩朋友说:“现时不能叫老大罗!平了反了!”
  两人盯着老汉,像是问:平反连名号也平啊?
  “在我那门子里,我为五。”老汉哈哈笑着,“你们不是老八、老九地叫吗?按这排行,我那阵儿算老大嘛!”
  两朋友听了,恍然大悟,又一齐拉着老汉的手,拍着老汉的肩膀,摇着、抖着、笑着。
                     1979。3。小寨

     心事重重




  太阳刚刚从东山顶上冒出,初冬清早的雾气还很浓,弥漫在河川里落光了叶子的杨柳梢头,流荡在山岭的沟沟岔岔里。
  还不到农村吃早饭的时间,方老三就被老伴从饲养室拽扯回来吃早饭。他蹲在院里的香椿树下,一满碗干面——这是庄稼人出远门的耐饥食物——已经下肚,三婶特意在里头浇了一勺热油,他似乎也没尝出来。他放下碗,摸出烟袋,皱着眉,绷着脸,瞅着台阶上的两根原木出神:一派心事重重的神色。
  “他大——”老伴在屋里叫。
  老三没抬头,也没吭声,他刚擦着火柴。
  “你咋还消停地吃烟!”老伴站在门口,抱怨说。
  方老三无可奈何地端起空碗,走进屋门。
  靠墙放的方桌上,搁着一只黄色的帆布挎包,装得鼓鼓儿,两条系带儿结得扎实。
  老伴用嘴和眼睛给他下命令:把挎包挎上!催促说:“快去!趁早!”
  “这——”方老三瞅一眼挎包,又瞅一眼老伴,没有说出话,为难地摊开手。
  “夜黑说得好好,你又变卦!”老伴盯紧他的脸说。
  “这——”老三躲开老伴紧逼的眼睛,垂下手,在裤腰上磨擦着。似乎那挎包里装着易燃易爆的烈性炸药,不敢抬手把它拎起来。
  “‘这’啥哩?甭‘这’咧!”老伴逼得更紧,帮他下决心,“快去!早去早回来!”
  “这——”老三还是这一句,手足无措地苦笑着。
  这老两口在为一桩什么事厮磨不清呢?说来简单。
  老俩口两儿一女,女大儿小。女儿玲玲出嫁到西唐村,已经生养过两个孩子了。大儿子得田在部队服役期间,订下东梁村的媳妇,当着民办教师。得田前年从部队复员,正准备结婚,那姑娘忽然转成公办教师了。这下,好事带来了麻烦,姑娘通过介绍人向老两口提出:等得田安排了工作再结婚。这不是为难人吗?国家现行的政策是,复员军人哪来哪去,从农村参军去的自然回农村,眼下招工的事又十分渺茫,谁给安排工作呀?三婶催促儿子得田到县革委会复退军人安置办公室跑过两回,办事人很同情他的处境,却无法解决他的困难。老两口白天黑夜为这事焦虑,心一横;算咧!给咱田娃另寻对象!可介绍人传过话来,说那女娃她妈她爸把女子抓得紧,表示绝对不能演出背信弃义的活剧来,令人耻笑。这样,事情就拖着,抗着。两年过去了,事情还在不冷不热地抗着。前日,介绍人从女方家里交涉回来,高兴地给方老三两口回话说,女方降低了标准,放松了口气:田娃到社办工厂也行。介绍人很乐观:“这不难!社办厂比不得国营单位,说是不招人,悄悄儿进厂的有。你是老模范,公社林书记亲手给你戴过花,熟人咧!你去说一说,田娃到社办厂,没问题!”
  老两口为这事,商量着,争辩着:
  “你去找林书记,说说咱的困难……”
  “这话叫人说不出口……”
  “咋说不出口?”
  “太夯口咧!咱是党员……”
  “人家党员干部寻书记办事的多着哩!”老伴反驳,并且拿出本村和临村许多证据来,十分有力。“林书记给你戴过花,人熟,好说!”
  “那是叫咱好好给队里经营牲口,不是……”
  “那咱有困难,不兴帮助解决?”
  “这号困难……不好开口……”
  “这号困难,能把人活活难死!你不想想,田娃过年就二十八咧!二娃眼看二十五!田娃的事抗着,二娃也得拖着!人家和田娃同岁的伙伴都抱上娃咧!你成天为集体,自个家里的事倒二五不挂!你当得好‘馍饭’来!我好苦命呀……”说着数着,竟抽抽泣泣起来。
  话是实话。二十五岁晚婚年龄在农村已经是够大的咧,何况田娃眼看就二十八!方老三看着田娃嘴唇上黄黄的绒毛已经变得乌黑,下工回到家脸上隐现的烦躁的神色,他明白,父母的关怀和温暖对儿子来说已经是不能满足的了……现在看着老伴流泪,他心软了:
  “你甭难过嘛!咱尽量……商量……”
  “商量商量!还商量到牛年马年?”老伴带着哭声,不耐烦地向他进攻。
  于是,方老三横了心,决定抹下脸,去找林书记。
  不料,到老汉出马的时候,他又踌躇不前了。
  “又不是叫你上杀场!难为得那样!”老伴说着,提起黄帆布挎包,往老汉肩上套。
  这当儿,院里传来一阵架子车车轮轧轧的响声,接着听见西唐村女儿亲家响亮的声调:“亲家!”二婶急忙把黄帆布挎包取下,放在桌上。
  “啊呀!你是出门呀!”亲家已经站在门口。
  “到他老舅家去!”三婶随口掩饰说,“听说表哥……病咧!”
  方老三低了头,扇下眼,心里愧:老伴嘴里说得硬,见了亲家却改口,可见总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喀!
  和方老三粗糙的关公脸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亲家那张开朗乐和的细脸皮。同是捉锨舞镢的庄稼人,同是在一个日头底下曝晒,方老三的脸膛黑红黑红,粗深的皱纹刻在鼻翼两边。亲家的脸膛上,柔和而细密的皱折里,显示着富裕和谐的家庭长者的通达和满足。
  方老三盯着亲家,眼睛在问:你有什么事?
  “你忙我也忙,咱直说。”亲家豁达地说,“你台阶上那两根木头,当下不用的话,先借我!”
  “那是给田娃结婚割家具的……”三婶忙插话。
  “放心!亲家母,不挡你的大事!”亲家说,“顶多半个月,我给你还来。”
  “你借木头做啥?这急!”方老三说。
  “净惹得闲麻达!”亲家自怨自艾说,“咱建文的一个朋友盖房,酒都做熟了,不得破土,说差门窗料!”
  “弄这号没把握的事!”方老三说,“庄稼人盖房,容易的?木料不齐,做酒做啥?”
  “嗨!”亲家说,“人家托咱建文在山里买的,车在山里耍麻达!咱应人事小,误人事大,要不,我给他劳神干屁呢!”
  “噢!那成嘛!”方老三听说是自己女婿应下别人的事,松了口。
  三婶暗暗瞪了老汉一眼,转过脸去。
  聪明的亲家嘻嘻笑着:“亲家母,你放心!顶多半月,建文从山里回来,没一点点含糊!”
  于是,两亲家一齐动手,把两根原木挪上架子车。
  亲家也不再坐,扶着木头,推着车子走了。
  老伴重新拾起黄帆布挎包,套在老汉肩头。
  “这……不合适……”老三仍然迟疑不决。
  “合适!刚合适!”老伴说着,把老汉推出门,“没见过你这号死吭吭!”
   


  半后响,方老三从城关公社回到方村。老远,就瞧见老伴朝西头路上瞅,她大概等得急了。
  进了门,他把腾得空空的帆布包儿交到老伴手里的时候,老伴的神色是满意的。
  他坐下端碗吃饭。
  “见林书记没?”老伴问。
  “没。”老三答,“人不在家!”
  “那你人……”
  “我跟他女人说咧,叫她给林书记带个话。”
  “人家话咋说?”
  “说是‘能成’!”方老三说,“那女人待人腻腻儿。”
  “那咱现在咋办?等着林书记回话?”
  “等着!”
  大约等了十天,即没见林书记的面,也没见捎什么话来,三婶坐不住了。
  凑巧,支部在广播上通知,全体党员和干部今天到公社开会。三婶再三叮嘱老汉,顺便问问林书记……
  公社院子里,撑放着用五颜六色的塑料膜儿缠裹着梁架的自行车。落光了叶子的泡桐树下,坐着全社几百名男女党员和干部,静静地听公社最高领导人林书记给他们作报告。
  方老三坐在人窝里,两肘搭在膝盖上,盯着讲台上林书记的脸,专心听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林书记讲话讲得好!清晰,通俗,不紧不慢,那宽大的脑门里装得多少本事!方老三想,面对着这样一张严肃的面孔,提出个人的需要和照顾是多么令人难为情啊!林书记讲的是,要打击贪污盗窃和投机倒把。老汉从心里往外舒服,觉得解气:胡整的家伙终不得好报!
  看着青年男女们哗哗哗流水般一页又一页翻笔记本,他才觉得自己这双手在这样的场合里是十分笨拙的,这是这位合作化时期的老党员今生里最感到遗憾的事。不要紧!写不了用耳朵听!听不懂某些专用词听意思!穿着四个兜人民装的林书记讲得热了,解开脖子上的头一个纽扣,例举着什么地方的贪污分子许多吓人的数目字,方老三震惊,激愤,胸脯里一攻一攻。
  林书记又讲起了党纪党风,说许多地方发生了行贿受贿的事。他用农村人的话解释说:“贿赂,就是‘塞黑食’!也叫‘黑拐’!”
  会场里,逗起一片笑声。方老三觉得,庄稼人这句粗俗话一经从林书记嘴里说出,更添了几分令人发笑的味道。可是,他却笑不出来,似乎有点心虚。想到那天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向林书记女人叙说困难,提出要求的样子,太龌龊了!想到那女人板平脸上的腻色……唉!那叫做啥嘛……
  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从会场前头泛起,后头的人也把头扬起来往前伸。方老三一注目,猛然看见,林书记正从扯开拉锁的黑提包里,取出两包点心和一瓶西凤酒来,摆到桌子上。啊呀,这就是他那天从黄帆布袋里取出来搁在林书记家桌子上的那三样儿……天呀!
  “有人居然把黑食塞到我的口袋里来咧……”林书记说了一句,后面的话就被骤然掀起的笑声和议论声淹没了……
  方老三低下头去,越低越下。最初的一刹那,他的心里象塞了一块冰,冷得打颤,头上的血直往下沉。现在,他的胸腔里又烧又憋,血又一股劲儿往头上脸上涌,耳朵里也呼呼呼响起来。他没有勇气抬头看前后左右任何人!任何人嘻嘻的笑声,俏皮的话语,对他都是刀林剑丛!“你做得好事!你败坏党风!”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坐在这院子里的三五百人当中最卑下的一个了……
  太阳落到山岭的那边去了,群峰上空还有一抹淡淡的余辉。风吹过来,冷飕飕的。方老三独自一人,挎着黄帆布包儿,背着手走着。这次会议对他教育太深了!唤起他对过去的回忆和反省。他想起自己十七八岁就扛上木模和石锤给人打土坯,靠出卖汗水和笨力混饭吃的日子。当农业社能供给他超出凡人两倍、三倍的大饭量的粮食的时候,他对农业社的感情是任何没有受过冻饿的人所难以理解的,众人一致推举这个不会用嘴而只善于用手的劳作表达全部感情的人进了饲养室。他的心单纯得很,除了回家吃饭时顺路给女人捎一担水,吃罢饭给猪拌一盆食,其余时间,就全部花在牛马身上了……
  文化革命头几年,他站在饲养场的土场上,瞪着迷惑的眼睛看外部乱纷纷的世事。公社、学校、供销社的大小头头们,被人压着头,自己敲着小铜锣,游到方村来,方村的干部一响之间全垮台了。地痞二流子张狂了,连那个外号“公共汽车”的女人,也在胳膊上套上红袖筒,过州走县地造反了!他站在槽头,对着骡马黄牛逞威风,发表醒世恒言:“乱世出奸贼!秦桧严嵩乱朝害忠良!不得久长!”
  他的饲养室,历来的“闲话站”。社员们,甚至在省城工作的本村的工人、教员和小干部,星期天回到村里,都习惯到这儿来闲听,交换从各处听来的新闻和传说,评论当今的世事,发表对种种复杂的社会关系和奇怪的社会现象的议论和感叹。方老三虽身居陋室,却保持着对外部世界灵敏的感触。近一期间,人们议论得多的,除了“四人帮”的丑闻笑料之外,就是走后门……他似乎觉得,“四人帮”给党脸上和身上抹了黑墨,“四人帮”垮台了,黑墨变成垢甲,垢甲又和肉长到一起了!
  现在,他惭愧地感觉到,自己身上也有不光彩的垢甲!多亏林书记铁面无私,给他敲了警钟!“林书记给他领导下的共产党员,刮身上的垢甲!”他这样切实地理解林书记把那“三样”拿出来示众的举动。同时心里树起林书记如钢似铁的坚实形象。“没啥!咱做下党纪不容的事,领导批评,应该喀!”他想通了,“刮垢甲,当然疼!”
  这样想着,他对老伴也宽恕了。只怪自己不坚定!共产党员男人让一个普通群众的老婆缠得做出有害党纪的事,责怪老婆能说明自己正派吗?
  他心里实实在在,跨步格外有力,抬头看看,村头饲养室的红瓦房脊已经可以望见一角了,耳边似乎响起一片铁链缰绳撞击槽帮的声音,心里无端地涌起一种异样的激动,眼角有湿溜溜的东西滚落下来……
   


  “今日开会,见林书记没?”
  “见了。”
  “说没说田娃那事?”
  “说了。”
  “咋说的?你倒是快些!”
  方老三瞧一眼老伴热切期待的眼睛,慢慢解开黄帆布挎包儿的系带儿,把那三样东西取了出来,搁在老伴面前:“就这么说来!”
  老伴睁着发痴的眼睛,张着脱落了牙齿的嘴,一下怔住了。直至方老三简单扼要地叙说过这三样东西曾经成了全公社的展览品的经过,老伴才捂着鼻子哭出声来。
  她吓坏了:“不叫你受法吧?”
  方老三又气又好笑:你逼着我于这蠢事的时候,胆大性又急,这会儿又吓得胡思乱想!他轻松地说:“你说到哪去咧!”
  “党里头不会收拾你吗?”
  “不会!”
  老伴稳住心了,坐直身子,抹掉眼泪,叹气说:“咱烧香偏偏关了庙门!”
  “谁都不兴烧香!”方老三用强硬的口气教育老伴,“林书记是清官,不受香火蜡纸!”
  “那咱田娃的媳妇……”老伴的心事又泛上来。
  “我看还是我当初的办法!”老汉说,“让介绍人去和人家说,同意和咱农民结亲,咱马上办;不同意的话,各寻各的相!”
  “那……也对!”三婶也横下心了,“把人折腾得够咧!”
  这当儿,院里又响起一阵架子车车轮轧轧的声音,随着又听到亲家爽朗自信的腔调:“亲家,给你还木头来咧!咱说到办到!”
  老两口慌忙迎上去,帮着亲家把木头卸下来。
  “红松木!”亲家夸耀说,“咱建文昨黑把车开回来,今日给朋友送捎带的东西去了,明日来看你。”
  老三不在意地应承说,“回来了就放心了!”
  亲家接过一杯茶,拍着方老三肩膀,喜不自胜地说:“亲家,你给我帮大忙咧!”
  “两根木头,能帮你啥‘大忙’!”
  “甭小看这两根木头!”亲家神秘地说,“给玲玲把问题解决咧!”
  老两口相对一望,他们的女儿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呢?不由地同声问:
  “玲玲咋咧?”
  “玲玲进社办印刷厂咧!”亲家炫耀着,说话的声音象唱歌,“今天娃办手续,明天和建文来看你,后日就到厂里上班呀!”
  “啊呀!”老两口同时惊叹一声,实实想不到,已经生过两个孩子的女儿,后天却要进社办印刷厂当工人了……
  “你知道我给谁借木头?”亲家故弄玄虚地低声说,“林——书——记!”
  方老三简直象傻了一般愣在那里,林书记矜持而严肃地把那“三样”东西摆到桌上的时候,曾经使一个老共产党员的心灵受到怎样的震动啊!可是……
  “你看,两根木头,给咱玲玲解决了个大问题!”亲家只顾陶醉在快活的情绪里,根本不知对方心里在咽泪淌血,“你看嘹不嘹?”
  “嘹——哇!嘹——”方老三笨拙地嚼着这几个字,猛然,一拍桌子,“嘹得好体面!”
  亲家万万想不到老三竟躁了。他扑闪着眼皮,怔怔地向亲家母:“这是咋回事?”
  听老伴给亲家叙说起来,方老三长长唉叹一声,双手抱住头,顺墙蹲下去。
  亲家听完,却不恼,反倒笑了。他笑方老三太愚鲁了:“好亲家哩!你不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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