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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文集-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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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林坐在炕边,随随和和地问:“你后晌咋没上工?”
  “上工?”治安一愣,愧悔地说,“我……没脸……去咧!”
  “噢呀!你的脸皮倒这样薄呀!”长林说笑,“明天先上工!”
  “唉!我……对不住……你老哥!”
  “对不住集体!”长林说,“咱都是给集体干,对不住我啥!”
  “对不住集体!”治安难受地重复长林的话,又说,“队里要赔多少,钱,咱没二话!”
  “赔?你的钱多吗?”长林笑说,“好好想想,还有比那几个钱有价值的东西!”
  治安愣愣地瞧着长林。
  “一个社员对集体的实心!”长林说。
  治安扑地脸红了,说:“我太爱工分……”
  “我也爱工分!社员谁不爱工分?不爱工分凭啥过日子?”长林说,“爱工分没啥错喀!”
  治安暗暗吃惊,这个共产党员徐长林,人说爱社如家,他也说自个爱工分?他不由地说:“你老哥这话说得知心,是庄稼人对庄稼人说的话。”
  长林说:“光爱工分,不爱集体,集体烂了,工分再多顶啥用?那一年咱队的友群被撵下台,那个‘拐八货’当权,劳动日值三毛三,你劳动一年,工分倒不少,结果是欠支户!”
  精明的治安老汉听出来,那一年“拐八货”当队长,早晨起来不下地,念报纸,背语录,实行政治评工,他凭耍舌头搂了不少工分,结果却欠支!想到这事,他不由地脸红了,说:“老哥这话是实话!”
  “集体的事办不好,地里长不好,收入不增加,工分是空空货!再多没用!”长林说,“工分本本上记的,是咱的收入,也是对集体的心血!”
  话已经说到治安的病根上了,他惴惴不安。队长友群批评他的时候,他敢顶撞;社员砸泡的时候,他听见脸不红;可长林老汉象拉家常一样说着这些小孩也懂的道理的时候,他却惭愧起来了。
  “国家除了‘四害’,中央又颁发了六十条,为的是生产大发展,农民有好日子过!”长林向治安宣传政策,“咱得给国家争气!国家要大发展,咱给城市供不上菜,影响实现四化的大事哩!岂只咱少挣几个工分!”
  “对!对的!”治安点头,表示接受了组长的宣传,“我给社员作检讨!”
  一直旁听这场对话的治安老伴,插上话:“我看也好!反正人都知道这麻哈事咧!自个打自个,省得人家打!知错改错不为错嘛!”
  之后,徐治安在社员会上“自个打了自个”,老汉竟然流了泪,感动了社员,也感动了队长友群。反倒再没人提起猪拱西葫芦苗儿的事了。
  紧张而又细致的“倒圃”工作开始了,要一苗一苗把那些在温室里培育的既娇又纤的宝贝挖出来,再按不同的稀稠,移到只有玻璃和苦子而没有人工加温设备的冷床里去锻炼。徐治安似乎连脾性也改了不少,他很少说话,只闷着头干活,一屁股蹲下去,不到放工不起来,整晌整晌连一袋烟也不抽。
  友群路过苗圃,问长林:“没看人最近怎样?”
  长林笑着说:“你叫黑山伙计说。”
  黑山憨厚地笑着:“这回,看起实在哩!”友群也憨笑着,似乎是对长林老汉的赞许,又是表示自己的愧疚。
  传统的春节前几天,乡村的新年佳节气氛一日浓似一日。徐家园决分了,除了个别男人在城里工作而女人身体不好的一两户人家外,家家户户分了钱,小镇上的集市在萧条了多年之后显得空前繁荣热闹,徐家园一溜一串走出去挎篮挑担置办年货的男女社员。庄稼人对公历元旦马马虎虎,对农历春节还保持着浓重的送旧迎新的喜庆心理。
  腊月二十八,公社召开群英会,嘉奖那些在生产队各条战线上为人民做出显著成绩的优秀分子,徐家园苗圃务苗小组被评为先进班组,三个老汉要去开群英会哩!
  一早起来,老伴把一身过年走亲戚时才穿的新衣服给治安换上了,出门的时候,老伴还抻扯着不熨帖的褶皱,引得儿媳在门道里抿着嘴笑。
  治安走进苗圃的圆洞门,见长林老汉刚从苗圃那头过来,还是那身粘着泥巴土星的衣裤,倒觉得自己穿得太新,不自然了。
  “啊呀,穿这齐整!”长林笑说。
  “老婆子阳性子人,硬叫我……”治安哈哈笑着,摊开双手。
  说话间,锣鼓从村里敲过来,青年们把三个老汉连拽带推,上了公路。天是这样蓝,太阳刚刚冒红儿。公社大门两边,插着几十杆彩旗,墙上贴着斗大的标语字。早来的几家锣鼓,在门外广场上摆开场子,比赛铜器哩!徐家园的锣鼓队,一来就加入了竞赛,把他们欢送的代表扔下不管了。
  治安跟着长林,进了公社院子,迎面墙上,贴着光荣榜,围着一大堆观看的男女青年,治安老汉还没看见自己的名字,迎面走来了公社罗书记,满面春风地和他仨打招呼:“你们三个务苗专家来咧!刚才我还寻你们哩!走走走,先到我屋里喝水。”
  罗书记的房子里简单得很,一张桌子一张床,小凳子倒是不少,在火炉周围摆了六七个,满地都磕着旱烟灰,大概这儿常有人来坐。治安站起身,接过罗书记倒来的水,总觉得有点局促。看看长林,他倒是随随便便,罗书记给他递水,他连身子都不动一下。黑山只顾在火炉上烤烟叶子,往烟包里揉。这罗书记在公社好几年了,他从来没和罗书记说过话。有一回,罗书记到徐家园工作,午饭派在治安家,他早早端着饭从后门溜到街巷里去了,觉得和这“官”儿一起吃饭不畅快,也没啥话可说。
  “这位老人是今年新进你们苗圃的?”罗书记指着治安,问长林。
  长林说:“徐治安,务苗是一把好手,前几年没出世,今年把积极性调动起来哩!”
  治安听了,心里好舒服啊!长林不说咱前几年那些麻哈事,只说“没出世”!这话说得得体。治安从心里叹服长林真是个好老汉。
  “好啊!把你的技术发挥出来,把菜务好!”罗书记看着治安说,“压力大啊!市上今年的方针,要把郊区农村变成副食蔬菜基地,要保证新长征大军有足够的副食供应,事关重大!你们的苗儿务得好,菜长得好,我的压力就松泛一点,我是凭你们哩!”
  “放心!咱明白!”长林说,“‘四人帮’捣乱不成了,政策也落实咧!你放心!”
  治安老汉的心里鼓鼓,却说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你们今年的苗苗长得好!全社还是你们挑梢儿!这回好好讲讲经验!”罗书记说罢,有人把他叫出去了。
  长林老汉说:“刚才罗书记给我说,开幕式选主席团,叫咱务苗组出一个人。”
  黑山说:“就是你。”
  长林笑说:“我说,咱们仨人,论起今年起色大的,还数治安。黑山,你说呢?”
  黑山仍然憨厚地一笑:“对,对着哩!”
  治安这回着实慌了:“不成不成不成,我绝对不行!”
  不行也没办法,仨人中有俩人拥护,治安推辞不掉了,慌乱而又诚恳地说:“长林哥,黑山弟,我明白你俩的心意,是推着我往高处走哩!前多年,唉……”治安忽地动了感情,几乎掉下眼泪来。
  “上上上!上。”长林热情鼓劲说,“上到主席台上,让全社的好汉模范都看看,徐家园的治安老汉,从今日起,另是一个人咧!”
  治安却孩子般天真地问:“主席台在哪搭?”
  “在会场前头!和公社领导坐在一起!”长林说,“俺大伙坐在台下……”
  “啊啊,啊……”治安激动得花白胡须颤抖了,那样的场合,他一生从来没经过!他觉得自己真是另活一重人,登上一个新的天地!
  公社大院里,广播上欢乐的歌声停止了,召集会议的人呼喊代表们到大礼堂集合哩!会议就要开始了。
  仨人出了罗书记的房门,夹在人窝里,朝装饰一新的大礼堂走去……
                      1979。4。小寨
夜之随想曲


  我陪他坐在小河边。
  新月初上,沙滩上洒着一层迷蒙的月光。一条条柔软的柳枝从头顶上垂吊下来,悠悠摆动,拂抚着我和他的脸和赤裸的肩膀。
  “空气多好啊!”他用手撩着水,撩起的水珠落进河水里,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般的声音。他扬起头,深深呼出一口气,陶醉了的声音里流露出毫不隐讳的妒羡心情,“在享受清新的空气财富方面,乡下人比城里人富有得多了!”
  我很自豪。我生活在乡下,总愿意听到别人赞美乡村,尤其是城里人对乡村的赞誉之辞,总使我听来很有一种自豪的滋味。
  “这水多好啊!”他像一位诗人,赞美了空气、又赞美河水、赞美月色,激动得声音发颤了,“月亮,迷迷蒙蒙的河川,太好了!”
  尽管这一切我已司空见惯,此刻心里受到他的感染,愈加自豪了——我们的乡村!
  “呃!”他感叹着,遗憾地摇摇花白的头,“我那小孙女,长到八岁了,没有见过河水,没有摸过沙子。每到星期日,总要我领他去公园,那些假山假湖,她一进去,就没命地跑啊蹦啊!我看着真难受!被人踏得光溜溜的假山,沤得发黑的一潭臭水……哪有这大自然的河水的美景呢?我的孙女要是到这沙滩里来,该乐死了哩!”
  “那你把孙女领来呀!让孩子在乡下玩玩多好!”我热烈地邀请。
  “我前日来时,孙女就要跟我来,我也想带她。”他说,“她奶奶给整好了衣服,她妈妈给装好了吃食,奶粉、白糖、蛋糕、巧克力,嗬呀,装下一大包,真够我背的。结果呢?我引着孙女要下楼了,她妈妈突然说,要是孩子病了可怎么办?乡村人没有讲卫生习惯,孩子是很难适应的。我下乡来头一个星期,就闹肚子,我也就……”
  想让孩子到乡下来吸收新鲜空气,却惧怕乡下卫生条件差而闹病,这个矛盾无法统一。我嗯了一声,相邀的热情顿然冷却了。
  “孩子抵抗力差呀!”他解释说。
  我点点头,这是对的。
  “城里的孩子真可怜!”他敲着膝头,叹惋的口气,“吃不上任何新鲜的东西。牛奶呢?订不上,奶粉呢?加工过了,哪有鲜奶好嘛!苹果糠了!西红柿烂了!连面粉也是囤积了多年的小麦磨下的陈货!我在房东家里,看见女当家每天早晚给孙子挤羊奶,多新鲜!西红柿从地里摘下来就吃,维生素一点也不损失……我不由得想到我的那个小孙女,真可怜!啥好东西也吃不上……”
  我想点头搭讪一下,却仅仅是一种心里念头。脖颈竟然不听支配,没有点一下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和他住在一个叫做前庄的村子里,对农民搞路线教育,他是组长,我是组员。半个多月的相处,我大体得知,他是地区的一位中层领导干部,“四八式”干部,“文革”中结合得很早。他下乡抓点来了。住在我们公社。我有幸陪他住在前村,原是以为荣幸的——这是我有生以来直接接触的最大的一位领导。我的三十九元的工资,只抵得他的工资的零头的一半。想想吧,他要比我的资格高出多远!
  我有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农民老婆,双亲虽然健在,都是生产队的半劳。我们那个生产队的工值是四角,我从来也不敢用三十九元工资去孝敬父母,孩子更不在经济许可之内了。我想尽了一切可能节约的途径省下每一个镍币,再到渭北的富裕地区去买包谷。我们队里的粮食总是欠缺,我能保证一家老少填饱肚子,就自以为是最大的尊老爱幼了。
  他——我的组长,现在在美妙的夏夜的大自然的怀抱里,为他的小孙女不能呼吸新鲜空气,不能尝新鲜水果,不能喝到鲜奶而深深惋惜。我顿然悟出一条人生的哲理:人永远都在不满足中叹息。
  大约看着我无端地沉默起来,他笑着说:“你能在农村工作,太好了!我就喜欢农村,所以这次下乡,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城里没什么好留恋的。你可记住我的话,甭往城里钻!”
  我点点头,笑笑,说:“我即使想进城,也钻不进去。我是一个水利技术员,到城里没工作干呀!再说,我那点工资,在乡下还能凑合,到城里可就没法……”
  “你工作几年了?”他关心地问。
  “我六○年从省水利学校毕业,现在工作了整整十五年了,工资一次也没长过。”我流露出某些怨气。
  “工资是低些。”他安慰我说,随之就对我进行传统教育了,“我参加革命时,没有工资,照样拼命干!解放头几年,实行供给制,也没工资,还是泼上命干工作。干革命不能讲价钱!”
  我的意识里强烈地拒绝接受这样冠冕堂皇的教育。我多少知道,他早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有保姆料理家务了。他已经不需要向谁再讲价钱。他不满足的,仅仅是孙子看不见大自然的真山和真水,呼吸不上乡下新鲜的空气,尝不到从树棵上刚摘下的带着露珠的苹果!
  “空气多好啊!”他站起来。
  “空气……是好啊!”我也站起来。我陪着他,从河堤上走过去,从田间小路上随心所欲地走过去。
  “我的小孙女要是跟着我,该多好!”
  “你带一个保健医生来……”
  “我的资格不够哟!”他哈哈一笑。
  我想到了我们公社书记的话。公社书记派我陪他到前村来的时候,给我交底说,他是主动要求下乡来抓点的,可能要提升一把手了。我就不无目的地说:“你会达到那个资格的。”
  “我可不敢想……”他酸溜溜地笑了。
  我想说,不敢想其实不是没有想,然而终于没有说。我的心头掠过一阵悲凉,一个月薪超过我四五倍的人,居然对我哭起穷来了,怎么能指望得到应和呢?他一边抱怨自己亲爱的小孙女吃不上新鲜水果和牛奶,却一边教导根本连糠了的苹果也吃不到嘴的孩子的爸爸——我,要发扬延安精神,艰苦奋斗,继承传统……他自己引以为荣的精神似乎只有我才是最合适的继承者,他倒不必再发扬了……未免虚伪得过于露骨!
  “我一定要说服小孙女的奶奶和妈妈,带她到乡下来,看看真山真水,呼吸新鲜空气。”他在夏夜温适的空气中沉吟着,终于下了决心,而不考虑卫生条件了。
  “你把时间选择得稍晚一点,”我提示这位城里人说,“那时候,前村大队果园里的苹果就要成熟了,很新鲜……”
  “这倒对!”他高兴地点点头,居然把我的话当真了……
            1985。1。12。于西安东郊

     尤代表轶事


  鸡冠岭下,小河岸边,有个尤家村。这儿的村民有句俗话:人过一百,形形色色;有的爱穿红,有的爱穿黑;有的爱唱戏,有的爱做贼;有的爱守寡,有的爱拉客;有的心善,有的缺德;有的白日里正经八本儿,半夜却偷着和儿媳妇掏灰……尤家村是个人过千口的大村庄,这形形色色的人物自然都不乏实例;只是在出了“尤代表”这位人物之后,才使所有奇人异事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来到了尤家村,在田野上劳动休息的闲聊中,社员们谈论尤代表,笑声解除了劳作的疲倦;在东邻西合互相串门的火炕上,尤代表很自然地又成为开心的话题。父母训示儿女的时候,也习惯拿出尤家村男女老幼都能看得见、摸得着的这位人物来做鉴戒。
  尤代表几乎无所不在!
  这是个人物……
  
  东沟“猿人”

  四清工作组组长老安同志,从炕上跳下来,在炕和桌子之间狭窄的空档里踱步。他刚从一户社员家吃罢早饭回来,等候着两名组员,约定中午去访问一户至今没有照过面的贫农。
  老安同志踱着步,心里发急,进村快一个月了,揭露尤家村党支部书记尤志茂、大队和小队所有干部的政治、经济问题的各种形式的会议,开了几十场,还是没有抓到什么大问题。这是怎么搞的呢?
  工作是够细致、够扎实的了。他和组员们对尤家村所有贫农和下中农社员,挨家挨户访问过了,进门先问寒问暖,忆苦思甜;扫地担水,搭手做活;坐在炕头上,一点不怕虱子钻到裤腰里去。可是,一谈及大小队干部的问题,那些正在诚恳地憨笑着的男人和女人,立刻变得拘谨起来,吭吭吧吧,话不成串……
  第一次下乡的这位城区的文教局长,几天来心里很不安,夜里常常失眠。县四清总团每周一期的“四清战报”,登载着多少显赫的战果!相比之下,尤家村的工作进展是迟缓的,只能算是下游了。这儿——尤家村——的干部真没有问题吗?不会!因为绝不会存在一个风平浪静的世外桃源。那么,是工作方法不入窍呢?还是群众落后呢?还是象“战报”上一再警告的“某些同志”思想右倾呢?他的脑皮发麻了……
  政治上和经济上出不了战果的局面,无论如何,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从昨晚到今天早晨,连着开了工作组全体干部会,分析了原因,决定进一步发动群众……
  就在早晨的会议上,一户一户分析了所有贫农和下中农社员的情况以后,他忽然发现,访问中漏掉了一户贫农。是谁呢?经过认真查问,才打听到村子东边沟里居住着一户居民。他决定带两个组员亲自去访问,以弥补工作上不该有的粗疏。
  两个组员相继到来,一个是热情高、干劲大、文化低的小马,从外县农村抽调出来的积极分子;另一个是城里来的大学生小郭。
  三个人出了村,沿着一条窄窄的小路,顺着东沟往上走。五月天,沟里一派鲜绿,桃树上结满一串一串毛茸茸的桃子,柿树上的方形花蕾含苞待放,野花点点,蜂蝶嗡嘤。老安和两位小将无心赏景,一路走着,一路瞧着,寻觅那位独居东沟的阶级兄弟的住室。
  走上一道坡梁,在沟西岸的崖坎下,有柱青烟袅袅升起,那儿有一孔窑洞。三人相对一看,加快了脚步。
  老安和两个组员走进窑洞,看见脚地铺着一窝麦秸,胡乱堆着一疙瘩棉花套子。三个大块礓石上支着一口小铁锅,烧过的柴灰一直铺到窑洞口。一个衣着褴褛的人,跪在地上,对着小铁锅下的火堆,吹着火,洞里弥漫着呛人的烟柴,三个人同时咳嗽起来。
  那个人从锅下抬起头来,烟火熏得满脸油腻,抹着一道一道烟灰,只是那一双白仁多黑仁少的眼睛扑闪着灵光。他从地上站起来,看见这么多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吓得瑟瑟抖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狐疑地打量着站在面前的来人。
  老安笑着,和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尤喜明。”声音也有点颤抖。
  “啥成份?”老安更加和气地问。
  “贫贫儿的贫农哇!”尤喜明带着感情回答。
  “你在这儿住了几年了?”
  “七八年了。”尤喜明叹一口气。
  “大小队干部没有人过问你吗?”
  “唉……”尤喜明不知如何回答,欲言又止。
  “你不要怕!”老安说。
  尤喜明眼里转过一缕亮光,摆出一副难言的苦楚神情:“人家谁管咱嘛!”
  “你怎么弄成这光景?”老安十分动情地问,“你说说你的身世,让俺们受受教育。”
  “唉!一言难尽!”尤喜明流下泪来,“我少年丧父母,地主尤葫芦霸占了我的地,国民党几次拉我当壮丁。解放了,翻了身,媳妇可跟咱离了婚,干部尽欺侮咱……”
  这无疑是一个苦大仇深的贫农了,老安和两个组员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沉重得很,他压抑着感情,感慨地说:“看吧!在社会主义的尤家大队,生活着一个原始人!尤喜明同志过的是猿人一样的生活。”
  小马气愤地说:“当权派尤志茂,新房旧房四大间。对比太强烈了!”
  小郭感触更深:“农村阶级分化,想不到严重到这种地步!”
  窑里的柴烟散去了,明亮起来,老安揭开小铁锅,正煮着半锅包谷掺子。窑里仅有的一只小瓷瓮里,装着半瓮包谷,这就是全部家当了。他反过身来,对两个青年组员说:“你去找尤志茂,叫他先给尤喜明弄些粮食!”说着,庄重地解开裤带,把套在外面的一条裤子脱下来,送到尤喜明手里,蓬蓬泪花,颤颤声音:“把你那条破裤子换了……阶级兄弟……”
  尤喜明“哇”地一声哭了,“扑通”跪倒在地,紧紧抓住安同志皮肤细腻的双手,泣不成声:“你们……真是救命……恩人……”
  “快起来!快!”老安双手把尤喜明拉起来,坐到麦草上,“你有苦,就诉说吧……”
  
  “天不灭尤”

  一直把工作组三位同志送到沟底,再送到尤家村东头的村口,尤喜明被六只手一齐挡住,才难舍难分地停住脚。看着三位同志的背影被村巷里的柴禾垛子遮住了,他才转过头,顺沟走上来,回到被安组长称为原始人穴居的窑洞。
  “天不灭尤!”
  站在洞门口,他几乎脱口喊出从心底层涌出的这一句感叹来。
  “哈呀!我以为今生永世出不了东沟呢!”尤喜明欣喜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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