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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文集-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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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愿意干这件苦差事,想象不出游司令员将怎样震怒。最后老协自告奋勇去做:
“游星是我的兵,我来负责。”
早晨,游司令员就要乘车赴一线哨卡。他面色冷峻地眺望着远山,似乎在同一位位熟悉
的老朋友打招呼。
老协猛吸一口气,好像要潜入深海,迎了上去……
科长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幕:他原本就不同意司令员带病出发,再加上这致命的一击,谁
知会出什么事?
我也为老协捏了一把汗:事情远比他所意识到的危险。游司令员为等待爱女,几乎一夜
未眠。现在噩耗突然袭来……
老协一句三停地报告了游星同志因工作时不慎,失足落水牺牲……声音中充满抑制不住
的恐惧,但他还是勇敢地说完了所有的话,等待指示。
很静很静。我听见睫毛上的雪花融化成水时有毒蛇般的嘶嘶声。
游司令员当时正准备上吉普车。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下级军官拦住去路,不禁十分诧异。
他注意地听完老协的话。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双腿明显地趔趄了一下,却很快挺直了身躯,
显得比片刻之前更为高大。他用使所有的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普通战士死亡,应当去通
知军务部门。”
收拾游星的遗物时,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纸条。上写“弄脏了井水,我很抱歉。但我不
愿随着狮泉河水,漂到异国。”
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没有署名。但我相信那是写给我的。
我把它撕碎,烧毁,把纸灰扬了出去。
雪更大了。每一片雪花都有巴掌大,像一块块素白的手绢从天空飘下。雪花与雪花之间
的空隙却很大,能穿过一匹骆驼。
我不敢说这漫天的飞雪是为游星所下。阿里的冬季已经来临,阿里的冬天连着冬天,暖
和的季节只是白色冰雪中的一个逗号。
这是去冬最后一场大雪,也是今冬第一场大雪。
雪中,我看到一片全身洁白的植物,像玉石雕成,在风中叮当作响。
啊!那是我们的向日葵!
我走过去,摇落它们身上堆积的雪粉。灰绿色的茎被冰冻塑得坚挺起来,剑一样指向苍
穹。葵叶像一把把翠绿折扇,风雪打磨掉了表面细密的茸毛,比平日更加细腻鲜活。只是叶
片僵硬如不会飘扬的旗,隐隐露出网络般纵横的叶脉。小小的花盘脆得像黄玻璃,刚刚长出
极不成熟的葵花籽,如同婴儿初萌的乳齿。看得久了,竟泛出晶莹的紫色,好像稀薄的血
液。
雪继续下着。向日葵重又披满冰晶。终于,它被封闭在往形的冰雪之中。
给那个亚热带小学孩子们的信,我还没有回呢。
十五
游星无法在她的处分决定上签字了,那个处分便不再存在。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游星的本
意。
游司令员统帅下的前指,胜利地完成了这次重大的军事行动。高原师全体官兵英勇善
战,固守边陲,受到通报嘉奖。
那口井封了。又打了一口井。俗话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但新井却一滴水都不出,只
有用原来的井,水质清冽甘美。开始有些人还有顾忌,时间长了,士兵一批批轮换,竟不大
有人知道井的故事了。
游司令员返回军区后,亲自下令将所有的女兵,撤离阿里。
我和孔博,终于天各一方。
老协和芦花后来结了婚,听说过得不错。
每当风将息,雪将飘的夜晚,我会听到一个轻柔的女孩子的声音:“你知道这块祖国最
高的土地,为什么叫阿里吗?”
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是一片未定国界。有一天,要正式勘定边界了,也就是说,在高
原上打下第一道篱笆。中国的代表骑着骏马在高原上飞驰,告诉游牧的人们:明天若是有外
国人问起这片土地的名字,就告诉他,这里叫作“阿里”。消息在高原上以风暴一样的速度
传开。第二天,正式勘界,牧民们异口同声地呼唤:阿里!阿里!
“阿里是什么意思呢?”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问。
“阿里的意思就是‘我的’。‘我们的’。”那女孩轻轻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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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
作者:毕淑敏
一
阿里。
阿里是一座高原——在我们这颗星球上最辽阔最高远的地方。
那时候,每年临近“五一”,老百姓捐赠的春节慰问品,才能运到阿里高原师。
和慰问品同时抵达的,还有信——整整一个冬天攒下的信件。军邮车像穿山甲似地拱雪
而来,明日还要满载而下。信从邮袋里像碎木屑般倾泻而出,将通信科的库房壅满。
“走!周一帆!去看信!””游星不由分说,扯起我就走。
我自然是极想早一点看到家信的。但是,不成。我是班长,高原师第一批女兵的第一任
班长。领导早已明确规定:军邮车到来的日子,任何人不得进入通信科私查信件,只有等待
有关人员将信分批分拣送出。鉴于出现过众军人哄抢信件,造成大量信件在山风中遗失的严
重事件,军邮车上山的那一天,通信科加派持枪双岗。
我没动,游星也终于没动。她父亲是高原师所属军区的副司令员。我是囿于小小的职
务,以身作则。她大概想起了威严的爸爸,要给老头子争光。
我们傻呆呆地坐着,面对通信科的石头房子,望眼欲穿。亲人们的最后信息,是去年十
月大雪封山前递上来的。整整一个漫长的冬季,那些信被翻得褴褛不堪,所有的话都像毛主
席语录一般,在梦中也能复诵。现在,就要有新的歌来代替古老的歌谣了。我的父老兄弟
们,在遥远的平原过了怎样一个冬天?噢,还有春天?这里的冰雪刚刚融化,那里按节气已
是夏天了。但愿他们健康平安,千万不要遭灾生病。若是好消息,来得慢一点也没关系,等
待充满焦灼也充满期望,像含一枚糖橄揽,值得回味。若是坏消息,千万不要来!还是让我
保存去年冬天最后的印象吧!不!不对!要是坏消息,还是快一点来吧!道路已经开通,可
以给家人寄钱寄药,附上一片迟到的孝心。实在不行,还可以向领寻苦苦央求,放我下山,
回家去看看,也许还赶得上……别想得那么坏,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又接到一封平安家
信……
炉子上的大磁缸咕嘟嘟地冒着泡,好像镀满茶锈的缸子底蹲着一只不安分的大蛤蟆,高
原气压低,水不到80度就开,冲不开茶叶。于是人手一个小水桶般的茶缸,成天蹲在炉台
上,煎出中药般浓郁的茶汁。
“哪天咱们下了山,喝用开水沏出来的茶,也许另是一番滋味,就像生苹果和熟苹果的
味道是不一样的。”心里想的是信,我嘴上却这么说。
游星不答话。她不喜欢我的故作轻松。
“信来啦!”有人在外面像报童一样高声呼唤。
我们腾地窜起,全然不顾高原上不许贸然奔跑的禁令。
第一批信件中,我两封,游星一封。
我忙不迭地撕开信封。动作太匆忙,连着信瓤扯下一缕,风筝飘带般耷拉着一目十行看
下去。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妈妈病了!急忙去看信尾处的落款,是去年十二月的
事。后来怎么样了?我亲爱的母亲到底是好些了还是更……加重了?我不敢把事往坏处想,
可不祥的预感像发面酵子,越胀越大。我手哆嗦着,揪出另一封信的芯,恨不能从纸背面看
出吉凶来。却是一位多年没见过面的亲戚写来的,听说我在高原,托我买妇科良药藏红花。
气得我直想把信撕得粉碎。妈妈,您老人家怎么样啦啊?
真是忧心如焚!
“我这个同学来信骂我不够朋友,说她上封信问我的事,为什么不答复?谁知道她上封
信说的是啥?”游星把空信封摇得像把蒲扇,“怎么样?咱们到通信科去找信吧?”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宁愿挨批评,也不愿忍受这种煎熬了。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我们:这俩兵胆子够大的,竟敢私闯禁地。游星义无返顾地走在前
面,好像她是我的班长。
通信科的岗哨枪刺闪闪亮。我稍踌躇,游星大步凛然地闯过去,像刘胡兰一样英勇。两
位哨兵大概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况,竟被震慑住了,或许以为我们有什么特许,竟一声未吭。
尽管我们对信件之多早有准备,还是对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
人们解开鼓囊囊的军邮袋的封口铁丝,成千上万封信就像窒息过久的鱼群,倾泻而出。
人们揪着军邮袋的犄角,拼命抖动,生怕有一封信掖在夹缝里,信像山洪暴发似地积聚起
来,淹到人们的膝盖、大腿根、直至腰腹……无数信件色彩斑斓地翻滚着,通信科的库房好
像信的游泳池。通信参谋们艰难地涌动其中,把一封封信分门别类拣好,然后马不停蹄地转
送给望眼欲穿的弟兄们。缺氧加上信的压抑使精壮的小伙子们气喘吁吁。
“嗨!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参谋孔博半个身子陷在信堆里,像发现了国境那边的特务
一样叫起来。
“像平常那样走进来的呗!”游星轻松地回答。
“既然进来了,就暂且不要出去。不然出出进进如履平地,你们挨不挨克我不管,我可
是担当不起。”孔博不耐烦地浑挥手,他手中恰好拿着一个硕大的牛皮纸信封,呼呼作响。
“那封信是我的?”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信被摔得哗哗作响。
“你也没看,怎么就知道是你的?”孔搏不屑地瞄了一眼。
“只有我爸爸才会用旧牛皮纸袋子糊这种大信封,因为我说过一次,阿里路太远了,街
上买的信封不结实,都磨破了……”我几乎呜咽起来,去抢孔博的手。
孔博的眼珠瞪得像牦牛,他的嘴唇翁动,读出了信封上我的名字,然后把信郑重递给
我。
这是一封最新鲜的信,妈妈的病已经痊愈了!
我感激地冲孔博笑笑。他停止了选信,正关切地注视着我,他很高大,信的海洋把别人
堵到胸口,对他才到军装的第三颗纽扣。恰好那一片“海域”以白色信封为主,这使他更像
一座矗立在白色底座上的标准军人胸像,英俊潇洒。
孔博讨好地把卫生科的信件都递过来。我说:“咱们走吧!”我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拆
阅私信,半年的喜怒哀乐,浓缩到短短几分钟内,要真是再有什么揪人的信息,我也许会控
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肌。
游星说:“不走。信还没拣完呢!出去了再想进来可不容易!”
孔博赞同游星,说:“留下帮忙吧!要是领导批评,我替你们说话!”眼睛却看着我。
想早些得到更多信的愿望,像饥饿中的食品,在不远处强烈地散发香气,我点点头,豁
出去了。
我们帮着分信,手忙脚乱。发现一封自己的信,就无所顾忌地撕开,贪婪地阅读。
“我们该走了。”游星懒洋洋地对我说,全失了刚才的锐气。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吗……”孔博比我还莫名其妙。
“该来的都来了。就是拣到天亮,也不会再有我一个便条了。”
游星打了一个哈欠。她并不像一般女孩在这种时候忙用手掩住口,而是大张着嘴,我们
看到她雪白的牙齿和柔软而鲜艳的舌头。
不知她的同学和她探讨的问题如何,她手里只有薄薄几封信。
我的信还远没有收完。一个军人对他能收到多少信,是有大致的估计的。犹如经验丰富
的老农预测自己能打多少斤麦子。
“好。”我说。既然妈妈病的悬案已经解决,我重新想起自己的职责。
“那你们把卫生科的慰问品带回去吧!”孔博似乎很想给我们多找点麻烦。
“不带不带!那么多东西,还不把人压趴下!反正人手一份,早晚都有我们的!我才不
当这苦力呢!”游星没好气地说。
“早拿晚拿自然都有一份,没人贪污你那份军饷,可袋里的货色是不一样的。”孔搏不
动声色地说。
这一手果然厉害,游星是什么都想拔尖的角色。慰问袋可不是制式产品,老百姓有钱出
钱有力出力,谁知道袋子里装着什么秘密?
“在哪呢?”游星问。
成千上万个慰问袋堆积在一起,又是别一番景象,它们大多是红布缝制的,映出娶媳妇
般的热烈。每一个都裹得鼓鼓囊囊,显出莫名其妙的棱角,引起对内容物的无限遐想。
“你们随便桃。”孔博像一个慷慨的地主。
游星偏不听从指点,绕过大堆,直取单放的一小撮。
孔博不客气地说:“别动!”
为什么?我偏要动!游星才不管这一套呢,两把扯开绣着金色五星的花布袋,只见里面
是条绣花汗巾。“这有什么呀,我还不稀罕要呢!”游星嘟囔着。甩到一边,再接再厉地翻
找。
又扯开一袋。一双修长的鞋垫蜷曲着掉出来,上面绣着一对绿盈盈的鸟,丝线缠绕,十
分精致。
“这袋我要了!”游星抓着不撒手。
“先看看你能不能用吧?”我提醒她。
游星把小巧的脚丫从毛皮鞋里退出来,金鸡独立地比量了一下,长出一大截。那位痴情
女子是为一个有着修长足弓的高大男子预备下的。
“我可以把前面剪掉一截。”游星思忖说。
“多好的东西!那样岂不可惜!贪污和浪费可是极大的犯罪。”孔博抱着双肩,一副于
心不忍悲天悯人的模样。
“可惜啦?怪不得藏得这么隐蔽,原来是私房,给自己预备的!”游星将鞋垫甩回去,
嘴里不依不饶。
“这都是相好的众弟兄托我给留出来的,你们若是喜欢,就拿走。”孔搏说的是实情。
年轻的军人们在白雪皑皑的高原,抚摸着一个不相识的女子精美的绣品,当有许多美好的联
想。他们会在没人的时候,独自对着那花儿鸟儿发呆。夜晚,会有模糊而美丽的身影,穿行
于他们的梦乡。
“留着你们单相思吧!我们只想找点吃的,是吧?”游星冲我闪闪眼睛,示意我同她一
块清理慰问袋。
整整一个冬天的脱水菜和干羊肉,我们的舌尖已经不记得饱含汁液的食物是怎样的感
觉。顾不得矜持,我和游星流水作业,解开一个又一个小红口袋。
花生,走油了。瓜籽,哈喇了。沙枣,名副其实揉搓成砂尘一样的粉末。偶尔还有面粉
青油烙成的棵子一类吃食,被漫长的搓板路颠簸得风尘仆仆如出土文物……
我们面面相觑。
“撤吧!”游星惨然叹了口气。
孔博也再找不出什么理由挽留我们了。
突然,我们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清香。香味游蛇似的牵引着视线,我们看到一个毛茸茸的
粗糙袋子,“八·一”两个字都快粘到一起了。
“这准是个又胖又黑的丫头绣的。”游星很肯定地说,伸手去解带子。
“你怎么知道?”我挺吃惊。
“凡是这样的姑娘都比较笨。”游星是白而窈窕的,很自信地说。
孔博和我交换了一个眼色,自然是不赞成。但我们来不及说什么,那清香像滴入盆中的
墨水迅速弥散,笼罩了我们的肺腑。
我们头顶着头,凑近了绣工拙劣的小袋子。
二
协理员要我召开班务会,落实”一帮一”,“一对红”。
协理员是卫生科的政委,对我们女兵班抓得特别紧,什么都是他说了算。我想他既是
“协理”,就该以协助科长为主要工作,可科长除了医务以外全得听他的。
我们叫他“老协”,其实他的年纪并不大。眼裂很小,几乎都是黑眼球,注视你的时候
像只枪口。说话时喜作大幅度的手势,全不像高原上的人因为缺氧而动作粘糊缓慢,他是呼
呼有风,很有权威的样子。
“会议由你掌握,我参加。”老协拍拍我的肩膀。
虽已是五月,我们依旧穿着棉衣。透过里外两层布和厚厚的棉絮,我感到他手劲很大。
老协是绝不容许别人拍我们的,但他自己例外。
我根本不想当这个倒霉的班长。不是女人的功名欲天生弱,而是这个小官太难当。大家
都是同一天入伍,好像一胎所生的孪生姐妹,谁也不服谁。加上女孩子事多,今天肚子疼出
不了操,明天两个人闹别扭哭天抹泪……我可不愿负这么大责任!
游星想当,这我知道。将门出虎子,肯定也出虎女。我父亲不过是工厂里的一名工人,
从学徒到退休没领导过任何一个人。当然,我妈除外。
我把让贤的意思同老协说过,老协说:“让游星当,是她领导我还是我领导她?”我就
没法再说什么了。
“一帮一不就是自由结合,两人部愿意,就一对红了吗?”我觉得挺简单的事,干吗这
么如临大敌!
“那怎么能成!你以为这是谈恋爱,王八瞅绿豆,对了眼就成,就一对红了?总要分出
个好坏,萝卜白菜搭配着来。要不,乌龟找王八还不成了一对黑!”老协谆谆教导我。
我的脸像涂了消毒酒精,先发凉后发烧。谈恋爱这些词,是女兵们的大忌。老协三令五
申不断强化,紧箍咒每天念三遍。我们终于像巴甫洛夫条件反射的实验狗,听到这个词就胆
颤心惊。老协是我们的直接领导,他说,只有忍着听下去。要是别人,当场摔给他一个脸
子!
“只是班里谁算萝卜?谁算白菜?”我问。其实老协这个比喻并不精彩。在高原,萝卜
白菜都是极金贵的。
老协盯着我,不回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想来我这个当班长的,该算在萝卜堆里。其余人呢?我认为是萝卜的,老协没准认为她
是白菜,于是我说:“您看先把班上同志分成两组,再一对对掺起来,行吗?”
老协很满意我立竿见影的进步,大笔一挥,把我的班分解为两大阵营。他把游星归在白
菜堆里了。
会在女兵宿舍开。乍停了炉火,屋里凉得悸骨。女孩子们特有的冰清玉洁,窗户、碗柜
上悬垂的白色纱布,更增添了寒意。
游星把黑羊毛的皮大衣拉开盖在腿上。老协扫了一眼刚要说活,游星抢先道:“我有关
节炎。”
“大家都像你一样,还怎么打仗!”老协依旧批评。
“大家绝不会都像我一样,我就是我。”游星很骄傲地说。
我真为游星捏一把汗。她聪明、能干、技术好,就是嘴巴太锋利了。
是的。没有人敢和游星一样。大家都规规矩矩坐着,会议进展顺利。蒙在鼓里的众姐妹
不知道自己是萝卜还是白菜,按照老协私下的方案,一一结成对子。
我和芦花一对红。说实话,她不该算白菜。人很内秀,长得温顺甜美、性格安安静静。
她是农民的女儿,真正的三代贫下中农。农村女孩能当上兵的很少,真是万里挑一。芦花不
知怎么就被挑上了。人们刚一看到她的相貌,就认为有这样漂亮脸蛋的女孩子一定很妖,待
发觉她确实是安分守己的女孩,便格外对她怜爱。也许她的一帆风顺,凭的就是这份长相上
的福气。
老协说我工作多,该有个省心的一帮一对象,就把芦花编给我。
“班长,以后你多帮助我。”芦花真会说,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开一次会,搞一项
活动,就好像重新认识一次。
大家都没事了,正准备散会,游星一把掀开大衣,站到地上:“报告!我有个问题。我
那一半红探亲去了,在这段时间内,我是否单独红下去?”
这是个疏忽。原本一一对应,偏巧游星那个伴家有急事,破例下山了。
老协一时愣住。
“请问,我是不是可以到别的单位找个人红下去,比如炊事班?”游星不失时机地抖出
自己的企图——她嘴馋爱吃。
“那不成。炊事班都是男同志。”老协这一回反应挺快,而且马上有了对策:“这样
吧!游星和周一帆结成一对红。至于芦花同志,和我结成一对红。怎么样?”
芦花笑眯眯的。大家都羡慕芦花的好运气。和协理员一对红,入党提干的把握大多了!
“哟!协理员你不也是男同志吗?”游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我……我是男同志不假,可我这个男同志同别的男同志不一样。我是你们的领导,相
当于……对,相当于中性。你们连我都信不过,还能进步吗?”老协咻咻吐气。
看来游星和我是要同甘苦共命运了。真有点打怵,和她在一起,只怕不知谁是萝卜,谁
是白菜。
谁知游星嘻嘻一笑,说:“协理员,那多余出来的是我也不是芦花呀!按理说,该我和
您一对红!”
老协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说:“算啦算啦!我倒有个发明,干脆你们三个组成个一对半
红,没准还成个新典型新创造呢!”
三
高原是地球苍老的额头。
高原是缓慢隆起的。它不慌不忙像个知道要赶远路的智者,有条不紊地跨过一层层台
阶。那种突兀陡峭而秀丽的山,是初出茅庐的乳儿,它们长不了多高就要夭折在精雕细刻的
险峻中,犹如儿童搭起的单薄的积木。只有浑重的看不出膨胀的然而却是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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