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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文集-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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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你到底还是草鸡了。司令员动了恻隐之心,忽又想起一个极重要的问题:“能
把你口袋里的那根痒痒挠子,给我看看吗?”
他对武器,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嗜好。
桑平原如遇大赦,双手把枪捧过来。
在两人交接的那一刹那,司令员哑然失笑。当然,他没让桑平原看出来,事情尚未分
明,他还需要保持足够的威慑力。
手枪很精彩。即使在稀薄的星光下,乌黑的枪身仍旧反射出耀眼的银斑。司令员特意摸
了摸曾给他带来极大震惊的枪口,它油光水滑。唯一与想象中不同的是,它不是冰冷如水,
而是散发着些许暖气。
司令员用指甲弹弹枪身,蓬松暗哑。
这是一只木头手枪。硬木,很沉。
“你做的?”司令员平和地问。
“是。”桑平原回答。他还没从军事法庭上走下来。
“手艺不错。”司令员不无羡慕地说。他对每个行当的好手都很尊重。
“我父亲是木匠。”桑平原多少恢复了常态。
“他老人家可好?”司令员这一句问话,既有上级对下级的关切,也有例行公事的成
分。
“年前去世了。电报转到边防站,都已经是火化后的第三天了。”桑平原平静地说。
司令员原想安慰部下几句,看看他的脸色,知道不用了。这在部队,的确是很平常的
事。
“家里还有什么人?”
“母亲重病卧床,唯一的妹妹就要出嫁……”桑平原动容。对于死去的亲人,他还能达
观,想起辗转反侧的妈妈,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司令员仰天叹了一口气。
山很高,风很硬。夜色苍茫,冰山反射出琉璃瓦样的光泽,象巨大的屏风,隔断了思乡
的目光。目光却如锥如铁,刺穿无数关山,鸟一样地向东飞行,直至栖落在一间破旧而又无
比亲切的屋檐下。天亮了,目光便敛起受伤的翅膀,箭一样地飞回遥远的边陲,重新审视国
境线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粒沙尘。
“这手枪是给孩子的吧?”司令员问。换个题目吧!他不愿纠缠这种压抑。
“是。”桑平原吝啬地不肯多说一字。
“你儿子一定象你一样淘气。”司令员浮现出老人的微笑。
“报告司令员,不是儿子,是女儿。”
“噢?女孩子也这么喜欢枪?”司令员有些惊异,心里便喜欢这个小姑娘。
“军人的孩子,除了枪,还能见到什么?老师说,她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在这儿山沟
里再呆下去,孩子就耽误了。”桑平原的音调流露出软弱。
这里是游荡不定的牧区小学,桑平原说的是实情。一人当兵,就要上不孝父母,下对不
住子孙么?司令员也惆怅了。他下意识地抚摸着枪身,枪身有一根小小的木刺。他用力将木
刺拽去,又用粗励的指肚,将毛茬打磨平滑。
“你家属随军了?”
“我找的是本地人。”桑平原低声道。
司令员悚然不语。多精干的小伙子,怎么找了本地人?当然,本地姑娘也没什么不好,
婚姻自主嘛!但这其中多半有烦恼史,边防军人的恋爱史,顺顺当当的少。他不想深问了。
接岗的哨兵来了。两个小时一班哨。
“你接着看电影吧。你的哨我来上。”顷刻之间,桑平原一扫萎顿之情,双目炯炯,英
姿凛冽,口气有着毋容置疑的权威。
一俟士兵一溜小跑出了视野,桑平原又象被抽了大筋,疲软下来。
“你半夜三更兵谏我这老头子,总有比聊家常更重要的话要说吧。”司令员有几分玩笑
但更多是关怀地说。
桑平原摘下皮军帽,从帽顶衬里处拿出一张纸。
“眼睛老花了,回去戴上镜子才能看。有什么,你就说吧。”司令员接过这张带着桑平
原大脑温度的纸片:“噢,还是复写的。”
“这是我的转业报告。请首长根据我的具体情况,予以考虑。在这之前,我一定会站好
最后一班岗。这些天,我一直想找个时间,同首长好好谈一谈,总没有合适的机会。刚才看
到您上山来查哨,就搞了个突然袭击,请首长原谅。”桑平原的方脸在星光下也显出红色,
但话很坚决。
“你是我最好的边防站教导员之一。”司令员很象一位老农在称赞他的一块好地。
“我也是您最老的边防站教导员之一。”桑平原半是提醒半是辩驳。
是啊!作为教导员,桑平原已不再年轻。他应该早些上军校,早些被提拔,但世间有些
事总是阴差阳错,总留下难以弥补的缺憾。
“在我面前,你没有资格说老。”
“是。司令员。但没有几个人能升到您现在的职位,一万个人当中也没有一个。军队是
年轻人的事业,我感到我该走了。”桑平原并不退缩。
“如果我不批你呢?”司令员不喜欢对军队这么绝情的人,纵使你有一千条一万条的理
由。
“那您就得把我提拔到团的位置上。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的学历、身体都不符合要求
了。作为一个公民对国防应尽的义务,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希望组织上能批我在年纪尚轻的
情况下,再学着干点别的工作,给我的亲人们留下一点时间。”
如此赤裸裸,就象雪山一样,毫不遮掩。司令员最优秀的部下,阐述离开他的理由,竟
如同邀功一般振振有词。多年来,部队要求转业者当中,鲜有如此露骨的。
司令员感到自己无力说服他。“研究一下吧。”他把桑平原的转业报告塞进衣袋。
“我已经准备了多份复写件,可以随时面交各位首长。”桑平原计划得挺周全。
“我记得你是扒火车来当的兵,对吧?”
“是的。我是您接来的兵。”桑平原拘谨起来,仿佛成为一个新兵。
司令员眯缝着眼,打量着桑平原,想找出当年S市那个瘦弱少年的影子。
接兵,是种植一茬军人的季节。你接过的兵,你就永远是他精神上的教父。
真是参军时难别亦难!
二
墙上贴着大红标语:是好儿男当兵去!
那时候国防绿是世界上最醒目的色彩。当兵卫国,又威武又风光,走南闯北,到处见
识,开枪扔手榴弹,没准还能到前线打死美国鬼子苏修特务……年轻人的血被这些念头,搅
得冒气鼓泡,象一锅沸腾的粥。
报名参军的名单上,桑平原写的是血书。名单贴出来一看,才发现许多人写的都是血
书,而且字比桑平原的大,颜色也更鲜艳。
“我的血稀。”桑平原沮丧。
“不是你的血稀,是有的人掺了广告色。”王五一说。
王五一是桑平原的同班同学,贫农后代,真正的根正苗红。他是五一节生的,可惜他的
学习成绩和这个光辉的节日一点也配不上。不过天下大乱之后,学习不好也成了光荣的事
情,桑平原的品学兼优,反成了不足挂齿的经历,两个人成了好朋友。
政审合格之后是检查身体。听说地方医院正闹派性,不堪信任,都由军医军护们检查,
十分严格。
桑平原和王五一捏着体检表,象捏着自己的前途,在迷宫般的体检部,进这个门,出那
个门,绕八封阵一般。哪儿都要查,连肛门都查。王五一说:“要是当不上兵,真亏!查那
儿的时候,我直想拉屎。”
桑平原可不理会这些小小的难受,他拿着体检表横竖端详:“怎么这表上有的画减号,
有的还要在减号上再串一个零,跟吃得只剩一个的糖葫芦似的?”
“那叫双重减号,省得你瞎改。”王五一学习不怎么样,这倒挺明白。
因为体检的人太多,护士指示他们甭按表格上的顺序,哪儿人少先上哪。查视力那儿总
挤成一团,他俩最后才去。
墙上的视力表,经过无数双激动的视力扫描,已变得破旧不堪。横躺竖卧的“山”字,
山头已模糊得看不清走向。桑平原平素视力极好,不知怎么,第一只眼1.5,第二只眼只
有0.9,整个一个斜眼。
轮到王五一了。他的眼睛锐利得象夜间出没的豹子,响当当硬邦邦两个1.5。王五一
兴奋的唾沫星子乱溅:“真可惜没有2.0这一项,不然我也能一瞧一个准!哎,你听人说
过没有?空军招飞行员,视力表上都是些C。就那么头发丝细的一点缺口,跟铁环似的,稍
一走神就看成圆圈了,真的,不骗你!”
桑平原毫无兴趣。骗不骗他现在都无所谓了。关键是他是个斜眼,是个斜眼!
看着好朋友垂头丧气,王五一说:“你哪只眼不好来着?”
“左眼。其实瞄准用右眼。再说十大元帅十大将里也有戴眼镜的。元帅都能戴眼镜,小
兵就不行了?”桑平原不服。“我得跟接兵的讲理去!”
“你能跟元帅比啊?人家元帅当兵时并不戴眼镜,那是以后配的。要是当兵时就是近视
眼,当到团长时没准眼就瞎了!”
“你的眼才瞎呢!”桑平原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正好亮出拳头。
“别呀!我正帮你想主意呢!他们是不是让你用一个黄纸板子糊的圆形眼罩挡住一只
眼,先测右眼,后测左眼?”王五一边挡拳边说。
桑平原不好意思了:“是啊。”
“是不是查完一只眼,他们嚷一声,换一只眼。”
“对啊。”桑平原不知道这其中有何奥妙,无精打采地说。
“换眼罩子的时候,有人盯着你没有?”王五一兴奋起来。
“好像……没有。”桑平原回忆着。查视力的护士一天用竹棍点戳小山字千百次,早麻
痹得如同机器人了。
“这就对了!”王五一完全不计前嫌,高兴地一拍大腿:“你再进去测一回。这次换眼
的时候,你把纸罩子倒一下手,然后还照刚才那样挡上,用你那只好眼看。这样,你两只眼
不都是1.5了!咱俩一块当兵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那行吗?”一想到要弄虚作假,桑平原便觉得没底。
“怕啥?了不起跟现在一样呗!走!那俩护士早就晕头转向,自己连左右都分不清
了。”桑平原被王五一拽着往回走。
他们策划得天衣无缝。只可惜两位头晕脑胀的女护士坚决拒绝重测:“我们不复查!都
来重测,还不得把人给累死!”
王五一最后也被刷下来了。他的肺上有一个钙化点,复查了,还有。钙化点是什么东
西?是象粉笔头或是白石灰那样的斑点吗?不知道,也没人给解释。反正,他是当不成兵
了。
王五一倒挺想得开。“不当就不当呗,听说咱们这届留城里的名额挺多。”
桑平原皱着眉头,鼻梁上方纵起极细的纹线。少年光滑的皮肤,要想拢出几道皱纹,挺
费力的。
“我要当兵去!”桑平原说。他为当兵这件事,已经朝思暮想了这么多天,当兵的念头
已经融化在他的血液里,成为他身体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不能容忍那些在血里掺了广告色的
少年当兵走了,而把他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怎么去?”平时鬼点子挺多的王五一,也被桑平原的果决惊住了。
“挺简单。跟着他们走,直到收下我。就象红色娘子军里的吴琼华。”桑平原成竹在
胸。
“那是打仗时候,现在行吗?”王五一不相信地摇摇他的小脑袋:“平原,别恨我,我
可不敢干这冒险的事。听说咱们这届分城里的名额挺多,咱当个小工人也就知足了。你好好
干,到时候当个师长旅长的,咱也好跟别人吹吹牛。”
新兵们集合发衣服了。桑平原对那套衣服的羡慕倒还在一般,他主要是眼红那根绿色蟒
蛇一样的背包带。一宽一窄,成龙配套,绿得那么纯粹那么地道,在任何一家商店都买不
到。就是飞扬跋扈的革命子弟也没有,这是真正的士兵的标志。
新兵们上了闷罐车。
追!
桑平原给家里留了个条,揣着平日卖大字报纸攒下的钱,也上了西去的火车。刚开始的
时候,他比新兵还舒服。客车走得快,他不时下车等闷罐子军车,看着新兵吃兵站的大白馒
头。
接兵的连排长对他挺友好,有时还给他一个两个馒头。每年都有这种死心眼的小伙子,
不用劝,随着车轮滚滚向西,沙漠和戈壁滩就把他们打发回去了。
桑平原真还在路上结识了两个伴,大伙拜了把兄弟,对天盟誓,一定要当上兵。过了兰
州,一个小伙子突然不见了。他们刚开始还四处找他,后来才悟到他是自己折回去了。过了
哈密,剩下的那个对桑平原说:“明天我也往东走了。本来不好意思跟你说的,怕你一个人
找我怪着急。你要骂我就骂吧!咱们都聚在一块要当兵也不容易,剩你一个,也许还好办
些。这是我的地址,当上兵,别忘了告我一声。”
桑平原没要他的地址。
路,愈来愈荒凉了。火车,象一只顽强的铁蛋,吞噬着无边沙漠的边缘,蜿蜒向前。运
载新兵的闷罐子夜里常发出哭声,带兵的大声喝问,哭声便镇住了,说是做恶梦了。
终于,到达本次军车的终点——干沟车站。这是一个可怕的名字,令人想起敌敌畏瓶子
上那个没有肉的人头形象,这是一条货运支线,没有客车。清点队伍的时候,新兵师师长看
到一个满面生灰烟火色的少年。
他的衣服破烂如缕,头发象雀巢似的高扬着,这是被狂烈的漠风塑造出的发型。唯有他
的牙齿,白而尖利,在戈壁滩无遮掩的阳光下象枯骨一样干净。
“你一直跟着我们,到底要干啥?”师长问。
“还能干啥!当兵呗!”一口纯正的S市口音,标明了漫长的路程。
“你多大了?”师长问。长途跋涉使目测人的年龄成了一门高深的学问。这话的意思已
很明显,若要赶你回去,谁还在乎你的年龄。
“十八。”
“正好。”
“身体合格吗?”师长问完又觉得多余。他不相信体检表上那些圈圈点点。打仗的年
头,哪有那么多讲究!冲这小子没吃没喝能相跟万里跑到这山沟里来,错不了。
“合格。”桑平原回答得斩钉截铁。多少个夜晚,他在想0。9。他眯了左眼眯右眼,两
眼都能看清铁路边倏忽而过的鬼火,他绝不是斜视。一定是眼睛被纸罩子压花了。“不信,
您可以检查。”
“荒郊野地的,你让我到哪儿去给你查!”师长抢先不耐烦起来。“你怎么这么黑?”
话题一转,这说明当兵与否已经不成为问题了。
“我昨晚上趴在兵车顶上。火车钻山洞,车头冒的黑烟散不出去,顺着车厢盖子往后溜
象拖了一根黑辫子。我很黑吗?”桑平原龀着白利的牙,想找面水洼照照自己的尊容。可
惜,这是干沟。
师长不由得内疚。昨晚上自己做好梦的时候,想不到车顶上还趴着一个黑孩子!早知道
应该把他请下来。
“钻山洞时,没叫洞顶把你的脑袋刮了去!”师长已经开始心疼这个未来的兵了。
“报告首长,山洞顶子挺高。就是烟呛,灰还迷眼,别的没啥,脑袋碰不着。”桑平原
挺实事求是。
师长挥挥手,有参谋凑上来。“领他去吃饭。发他一套军装。”
桑平原知道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我要一套三号军装!”他跳着脚喊。一
路上他注意观察,早为自己设计出了衣服的最佳型号。
“三号?”师长原本已经走了。这样的决定在他是小事一桩。又转回身,细细地打量了
桑平原一眼:“要二号的。你还要长。”
“是!要二号的!我还要长!”桑平原大声地重复。
师长难得地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师长就是后来的司令员。他知道自己收下的这个兵不错,但也并不曾给桑平原以特殊的
照顾。桑平原至今没有上成军校没有提升政委,就是明证。
确定转业干部名单的会议争论得很激烈,哪个该走,哪个该留,并没有统一的标准,这
是一个模糊数学问题。比如城里的兵愿意走,乡下入伍的就不愿意走,这只是概率,具体到
每个人,还有许多细微的分别。司令员一位老战友的女婿就在他的部队。农村兵,小伙子一
表人材,要不也不会成为乘龙佳婿。老战友那边把他的工作给找好了,写了信来让这边放
人。司令员不动声色,心中却着实恼火。这很象第三者插足,先找好对象,这边才打离婚。
不批,坚决不批。司令员在这一点上象一个执拗的乡下女人,拖着他,让他吃点苦头!谁对
军队寡情,司令员便对他寡情。
轮到讨论桑平原了。有主张让桑平原再干一两年,把副教导员再带一程,司令员疲倦地
摆了摆手:“古时候杀人剪径的土匪,听谁说家中有八十岁的老母,还留一条活口让他回
去,桑平原家中确有困难,让他走吧。”
三
桑平原直到转业之事已成板上钉钉之时,才告诉妻子苏羊。军队的事,讲究的是风云突
变,决定可以在最后一分钟毫无理由地更改。
“咱们得准备搬家了。”桑平原一边听半导体一边说。地处山岭,杂音很大,不过桑平
原还是努力收听来自太空的信息。世界今天很平安,没有风暴地震火灾和飞机失事。
苏羊正在拉面,纤巧的手把面条拉得如一把琴弦。丈夫好容易才从哨卡上回一趟留守处
家属院,她要用全副身心慰劳他。忙碌之中未听清桑平原的话,看他伏在半导体上吃力的样
子,说:“什么时候能看上电视就好了。”
“快了。”
“这儿要修电视转播站了?我怎么没听说?”苏羊在镇上主管计划生育,应算消息灵通
人士。
“咱们要搬到有电视的地方去了。”
“你要调动?”苏羊停下了手中的拉面。
“咱们要回老家了。”
苏羊手中的拉面断了,瀑布一般低垂着。
苏羊是本地人。这是民族杂居的地方。她有属于江南水乡清秀的面庞和窈窕的身材,与
西部的粗犷很不协调,是个奇怪的现象。她有一个笔直俏丽的鼻子,给清澈的面容增添了一
股冷漠的神秘。当初正是这种神秘,使桑教导员一见钟情。
“你的老家是哪?”内地人都很注意自己的根,桑平原第一次见面时问。
“就是这儿。”
“这儿怎么会是汉族人的老家?”
“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在这儿。很多代以前被充军而来。”
“这么说,你是罪犯的后代了?”
“也可能是忠臣良将的后代。”看起来娇小的苏羊,却是伶牙俐齿。
他们就这样相识相爱终于结婚了。苏羊带着女儿桑丹住在边防站的家属院。这很象是一
个巨大的寡妇村,男人们在一线哨卡值勤,几个边防站的家属便汇聚在一处,形成一个小小
的部落。一排排土坯盖就的小屋,边防军人的妻子们领着边防军人的孩子们,寂寞地打发着
日子。孩子要走出很远,才能到牧区的小学读书。国境线上的偏僻小县,多少年没考上过一
个大学生。去年有个孩子保送上了师专,全县为之欢欣鼓舞,听说是少数民族优先,定向培
养,将来还要哪来回哪。
“丹丹,你这次考试得了多少分?”桑平原看见女儿背着书包进屋,劈头就问。
桑丹几乎没有认出爸爸来。穿着军装,面孔黝黑的叔叔们都很象爸爸,每次都需仔细辨
认。
她畏怯地倚着墙角,咬着嘴唇,求救地看着妈妈。
“平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吓着孩子。你平常没有时间管,一次考不好就吹胡子瞪
眼。就是将军也有打败仗的时候啊!丹丹,别愣着,摆桌子,给爸爸盛饭!”
若在平时,这种障眼法可瞒不过桑平原。这一次,他温柔地拉过女儿,女儿的小手凉而
微微颤抖。
“丹丹,爸爸要转业了。”
“什么叫转业啊?”
“就是回奶奶家。”
“爸爸,那你已经转过好几次业了。”
“不……不……那不叫转业,那叫探家。这一次,咱们全家要一起走了。”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很沉默。那个题目太严肃沉重,零散片断的时间不宜讨论。
桑丹做完了作业,偷偷查起了字典。关于转业的事情,爸爸说得不明不白。大人们在不
愿意回答小孩问题的时候,往往用最简单的话告诉你一个答案。你可千万别信。
有新华字典和辞海。桑丹当然要查新华字典。她要查的每一个字,新华字典里都有,辞
海是本多余的书。
“转”是个多音字。不过幸好都在一页上,不必翻来翻去,记住了这个,那个又忘了。
转有转换方向,转圈子,围绕中心运动,不直接地,中间再经过别人或别地——如转
达……没有转业这个词。桑丹很懊恼,他们全家又不是汽车轮子,转什么圈呢?
真正的讨论是在桑丹睡着夫妻恩爱之后。这时的思绪最澄清最平静,象一条大河的入海
口,能负载最大的轮船。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苏羊柔柔地问。
“我早就告诉过你。”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了?”
“咱们刚结婚的那天,我说以后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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