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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文集-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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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老蔡不敢,也不能。他现在是肩负重任,为自己战友的后半生构设蓝图。他必须
和颜悦色,百问不厌,百拿不烦。他没有权利撒个人的脾气。
他悲哀地想起了列宁的一句话:在市场上叫嚷最欢的小贩,往往是想把最坏的货色推销
出去。
大意如此。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可他驱赶不走这念头。他相信桌子上都是些好货色,正
如相信自己是好货色。军人是门年轻的职业,除了极少数的人得以穿着军装走完他们最后的
人生旅途,大多数人是要在半路改换一次门庭。每个国家都有许多对退役军人的优待,这很
正常,假如你想保证国防的持续强大。我们也有,而且竭尽全力。无奈,我们很穷,我们人
太多。蔡干事说服自己不要着急,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嘛!
人烟渐渐稠密起来。一双双手伸过来,一张张履历表被打开,几位医生、汽车维修干部
被当场成交了。
“我们需要一个车间党支部书记。”一位看来象党务人员的女同志说。
剩下的没有什么业务专长的军政基层干部,基本上都能当支部书记。这是一个适应性宽
泛的岗位。蔡干事不失时机地将桑平原递了过去。当然,正营职政教去当党支书,是降格以
求。但军队干部转业地方,一般都要向下调。况且党的干部能上能下,桑平原这点觉悟还是
有的。
女党务不忙着翻检档案,先注意地审视了一下桑平原的脸。看来她是相信直觉的那类女
人。很显然,桑平原那张从双人结婚照上挪下来的面孔,给了女党务一个值得信赖的印象。
她迅速向后翻动。
蔡干事偷空四周巡视一眼。许多小牌子旁交谈很热烈。蔡干事好生嫉妒,恨不能把所有
的用人单位,都招呼到自己这儿来。他真想吆喝两声,可惜整个大厅象铺满了桑叶的蚕室,
嘁嘁嚓嚓而又秩序井然,到处是纸页掀动的唰拉声。
女党务神色安详。是啊,一个车间党支部书记,一不需要外语(正确地讲,是英语。只
有英语才能算外语,其它语种只能算方言),二不需要大学本科以上的学历,关键是人要真
正忠诚可靠。看来,桑平原初试合格,进入备选篇目。
突然,女党务的手象被马蜂蛰了一下,十指散开,把桑平原的履历表掉在桌上。桑平原
的脑袋碰到了“西北军区”的木牌角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也许头要碰出一个大包。
蔡干事不知是什么惊吓了这位女干部。
“他是个全迁户呀?我们可没地方安排他老婆,还要有房!”女党务直盯盯地看着蔡干
事,好象他欺骗了她。
我们随着时代常常制造出新名词,以充实从老祖宗那传来的语言宝库。全迁户就是可以
引为自豪的创造。意思是一人转业,全家迁回。除需安排他的工作,还有妻子随调,子女上
学等诸项问题。较之牛郎虽在外,织女好歹在S市还有个窝的单迁户,安置任务更为艰巨,
非财大气粗的单位或是极需要宝贵的特殊人才,一般都退避三舍。单是一个住房,就难煞
人。你总不能让戎马生涯的一家人,一下火车就露宿街头啊!
女党务已经恢复了镇静,做出一个爱莫能助的微笑,然后义无反顾地找别的小木牌去
了。
蔡干事悲哀地看着桑平原。桑平原喜气洋洋地看着蔡干事,沉浸在新婚的快乐中。
“还乐呢!谁要你当初找了个白坎!”蔡干事暗自怨道。
白坎是句西部土话。比如你的帽子猛然被山口的大风刮跑,你撒腿去追。帽子头不点地
地愉快地象风车一样旋转而去,你望着越缩越小最后象沙子一样消失的黑点,两手一摊对别
人说:“我的帽子,就这样白坎白坎地没了!”白坎就是这样一个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词。
约略相当于一无所有,一筹莫展,空白,什么话也别说了的境界。引申到人,就是除了边
境,哪也没去过没见识过。
桑平原并不是一开始就想找白坎的,实在也是形势所迫,被逼无奈。
他马上就要三十岁了。老母为了夸大他在婚姻问题上的紧迫性,当面总是把他的年岁往
大里虚,背后托人介绍时,又总是往小里说。但不管怎样七折八扣,他将满三十岁了还没娶
上老婆是一个铁的事实。他可不是想当晚婚模范。军人晚婚都是没找上对象。一找上了,速
战速决,决不延宕。
桑平原动手并不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男子汉当三十而立。他不是寡情的人,从很
早以前就希冀着一个美丽温柔的女人。边防站单调的生活,极易催发人们强烈的情欲。冰峰
雪岭、荒漠戈壁,倒把军人们的内心打磨得柔肠万端。况且他们时光有限。未婚军人两年探
望一次父母,探亲假就是他们的恋爱假。两年是一把很长的尺子,一个人的青春,禁不住两
三次比量,就无影无踪地消失了。二十天的探亲假是一个很窄的缝隙,恋情还没发芽,离别
的车轮就残酷地碾过去了。
军人们都爱找家乡的女人。这是他们飘泊四处时感情上的根。纵使有一天,父母不在
了,他还可以藉此回到生养他的那块土地。女人就是家乡。
桑平原何尝不想如此。父母老眼昏花,除了忽而旁敲侧击忽而单刀直入强调抱了孙子死
也瞑目之外,并无活动能力。担子便落在妹妹桑九妹身上。
桑九妹是按桑家的大排行命名,桑平原只兄妹两人。
桑平原早年出走当兵,九妹就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了,自己还是黄毛丫
头,就人托人,紧锣密鼓地给哥哥找开对象了。
他在西部军区当兵,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介绍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如实禀告,对双方
负责,不藏着掖着。刚一见面,姑娘们也都兴趣盎然。桑平原相貌英俊,虽说脸色有点黑,
细心的姑娘们可以分辨出,那是风吹日晒的结果。他偶尔抖腕子推一下手表,被表链遮盖的
部分还是蛮白净的。不是自来黑,城市的水是可以把他漂净的。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今年?明年?”姑娘们问。她们都问。没有一个不问的。
“这可说不准。我们那儿是边防,挺艰苦,派个人去不容易,一个萝卜一个坑。有时候
站长不在,我是一个萝卜两个坑。等有人顶了我的位置,我才能走。”桑平原挺诚实。
姑娘们的脸顿显阴沉,谈话的兴趣锐减。分手的时候,就只剩下一般性的礼节礼貌了。
回家后,九妹一字一句让哥哥复述会面时的场景,老妈也紧张地旁听。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妹妹嗅怪他。
“不这么说,你说怎么说?”桑平原是真心求援。今天会面的姑娘人很清秀,脾气也柔
和。桑平原不只一次想到,真要成了,他把姑娘的相片拿出来一亮,能镇了全站所有军官们
的老婆。
“你就说,只要咱们这事定了,明年我就能回来!”
“这不是诳人吗?当兵是世界上最没准头的行当。你说明年回来,明年回不来,不是既
耽误别人也耽误自己吗!”桑平原觉得一奶同胞的妹妹怎么跟自己想的差别这么大。
“哥,你可真傻!话就那么一说,爱信就信,不爱信就甭信。哪个谈恋爱时说的话能那
么较真,骗到手再说呗!”
桑平原瞠目结舌。看看老妈,老妈正祈求地看着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于是桑平原决定说一次无伤大雅的假话,给妈妈骗一个儿媳,给妹妹骗一个嫂子来。别
的姑且不论,每次探亲回去,领导上都对他的个人问题十分关怀。若是总找不上,也没脸见
父老兄弟。
可惜他的决心不够稳固坚强,轮到下一次姑娘再这样问他,他忍不住又说了真话,于是
又告吹。
一次探亲假,一般来讲,最多只能见三个姑娘。刚到家,总得休整两天,把来自西部的
风尘拍打干净。洗澡、更衣,刮刮胡子。涂点九妹的珍珠霜,柔软一下坚硬的面部。按说这
些表面处理程序,抓紧点时间,有个一半天也就够了。可九妹一般还要让他再耽搁几天,才
开始会面。
“哥,这两天你可别闲着,抽空就到街上走走,把你那眼神换换。”
“我眼神怎么了?”桑平原纳闷,抓起妹妹的企鹅形小镜子。脸大镜子小,便用镜子围
着脸绕了两圈。挺好嘛,目光炯炯。
“你那眼神太愣!你在街上看看,S市的人哪有这么不错眼珠后人的?好象每个人都是
特务似的。”桑九妹不象是桑平原之妹,好象是他大姐,毫不留情地数落。
国境线上的景色很单调。呆板的雪山,乏味的黄沙,不动声色的赭色石岩。当然,还有
彼此穿的绿军装。如果在这一片烂熟于心的风景中出现了某个异常的黑点,你当然要象钉子
似的逼视着它,直到搞清那是一只低飞的兀鹫或是一条沙狐。
过于单纯的景色会使人的眼神移运迟钝。桑平原走在马路上,看着疾速流淌的人群,不
知道他们急着要到哪里去。扑朔迷离的灯光,高耸的单薄的大楼,还有流光溢彩的商店,都
使桑平原觉得陌生,这不是他那个朴素、安宁的故乡S市了。
在进行完适应性训练后,九妹检验合格,可以进行正式会面了。介绍人约时间,主要是
看对方什么时辰合适,桑平原象加足了油水的战舰,随时可以启航。见过之后,成与不成,
都没有当时答复的。告别的时候,双方都彬彬有札。也许是看介绍人的面子,也许是不愿给
这个看起来很有好感的小伙子太下不来台,姑娘一般都找个借口。过几天才辗转传过话来:
我妈不同意,说我将来一个人过日子怕有困难。桑九妹并不气馁,前赴后继,第二梯队再
上。有时候,头一个还没见,第二个就约好了。桑平原久经磨难,一瓢又一瓢冷水,浇得他
再不敢存一点幻想。有时最后一面见过,还没听到女方的回音,他就踏上了返程的火车。到
了边防站许久,军邮车才把否定的噩耗带到。
并不是所有戍边的军人都这么难以解决个人问题。农村入伍的就要好得多。起码是个军
官,这就是一大优越条件,当了随军家属,就吃商品粮,这是很大的诱惑。城里兵就惨了,
除了真正的青梅竹马,一般人都对茫茫无期的分居感到恐惧。还有那广袤的距离。距离是一
切感情的稀释剂。纵是初见时有些好感,关山重重,鸿雁传书的热量有限,周围又是吹冷风
的多,火便很快成为灰烬。
眼看着仪表堂堂的桑平原找不到对象,边防军人们简直觉得耻辱。“这回到你们那个地
区接兵,你去!给领个媳妇回来!”领导又给了他一次机会。接兵组的同志都知道他负有这
个特殊使命,开玩笑:“桑教,你若是看上哪个姑娘,她弟弟要当兵,只要不是瞎到两眼一
摸黑,跛到小儿麻痹后遗症那个程度,咱们都接了走。”
可惜,也没成。
罢!罢!罢!
在这种情况下,当有人给他介绍白坎苏羊时,他先说:“我以后也许要在这儿长期工
作,你得有思想准备。”
“我们家就是这儿的。”苏羊绵绵地说。
困扰桑平原多年的难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婚后,大家都夸苏羊能干又漂亮。桑平原笑着说:“我是先看外表美,再看心灵美。外
表美,心灵不美,咱可以慢慢改造吗!要是外表不美,改造起来可就困难大了!”
他们过得和睦而幸福。没想到,转业使他们的家庭面临着巨大的危机。白坎是一株浮
萍,S市不欢迎她!
蔡干事发愁地归拢起剩余的表格,桑平原赫然还在卷首。他清点了一下剩下的弟兄:有
模范指导员、神枪手、带的部队立过三等功……这些都记录在案,可是他们没人要。这些光
荣称号到了科研单位、外事单位,轻如鸿毛。
老蔡悲哀地站着,觉得自己象暮色西沉时的一位老农,急切期望把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
的蔬菜送给需要的人们。
如果终于没有单位选中这些弟兄,军转办将强行分配。这是政治任务,不要也得要。
包办婚姻,终不如自由恋爱。以后诸多的事情,还要和单位协商解决。蔡干事希望每一
位战友都象抢新郎一样被抢走,自己也就不辱使命了。
“别着急,咱们再耐心等一会。”蔡干事宽慰自己,也宽慰桌子上的桑平原和他身后的
战友。蓦的,他看到老邱的瘦长脸在白色表格的最后缝隙朝他谦恭地微笑,心中格登一下。
“老伙计,你的事就更难办了。按规定哪里参军回哪,你不回县里要留S市,我爱莫能
助。”
快中午了,交流会已近尾声,不知还有没有新的机会。
六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桑平原想对每一个迎面走来的S市人说。可惜,没人理他。人们
都步履匆匆。城市象一架绞紧了的链条,纷乱而又井然地运转着。年轻的转业军人象一个遗
失了的零件,孤独地站在一边。
老年人的病,重的时候奄奄一息,你以为有今天就没明天,有时突然又会好起来,挣扎
着活下去。
妈妈就是这样,儿子的归来使她年轻了,逢人就说。有时还会突然狐疑地问桑平原:
“不是骗妈吧?这回回来就真不走了吧?”
“还得走。妈——”桑平原说。
“啊?!”妈的脸刹时枯黄下去,象冬天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眼看着要飘到地上。
桑平原一看事闹大了,忙不迭地说:“妈,我回去接您的媳妇、孙女,再就永远不走
了。”
“你打小就淘。要不是那年偷跑了去,哪能遭这么大罪,二十年才回来!”妈妈喋喋不
休。
二十年前他就住在这里。儿时觉得很高大空旷的房屋,变得狭小不堪。爸爸不在了,家
里又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妹夫。两间平房,新婚不久的妹妹和妹夫住里间,外面那小间
是妈妈的小板床,因为桑平原的归来,加支了一张折叠床。以前不是这个格局,妈妈和妹妹
住里间,桑平原住外间。今非昔比了。
里外屋之间挂着色彩艳丽的门帘。从外屋进去,有一种从第三世界进入第一世界的感
觉,家用电器,组合家具,到处是钩织流苏的装饰布,怪异的香水味,使得新房很象门脸拥
挤的小百货店。
桑平原为妈妈感到不平。门帘内外,这反差太大。妈妈却全然感觉不到,来了街坊四邻
紧着往屋里让:“看看我家九妹的房,跟电视里一个样。”
人们啧啧:“就是窄了点。”
“以后有了孩子,就跟我住。再以后,还不都成了他们的!”妈妈对自己的大限倒很通
达。
妈妈的话突然顿住了。她记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妈妈本是很重男轻女的人。但二十年的空白,使她不敢奢想儿子真会回到她的身边,儿
子便成了一个象征。
桑平原好伤心。即使在自己的家里,他也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妹夫回来了,拎着一只活鸡。
“九妹,把汽锅给我。大哥回来一趟不容易,做只汽锅鸡给他接风。”妹夫是个豪爽的
人。
“汽锅在柜橱底下。”桑九妹拖着重身子,猫下腰去,一只手扶着肚子,一只手去摸
锅。
“我来吧。”桑平原起身欲帮。
“你是客,歇着吧!”妹夫一挡。两个男人的臂膀相碰,桑平原感到一股强劲的力道传
递过来。这劝阻是真心实意的,既有客气,又有不容违抗的主人翁感。
桑平原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感到一阵悲哀:这座生他养他的无数次在他梦中索绕的小平房,什么时候,不再是他
的家了?
他知道妹妹无可指摘。先是父亲的重病,后是寡居的母亲,消磨了妹妹最好的年华。妹
妹不能嫁出去,否则妈妈会因抑郁而随父亲一起走的。妹妹坐地招婿,妹夫走进了这个家。
桑平原在相片上见到小伙子,感到他充盈的野气,就象汽锅鸡的香味,四散飘逸。当时桑平
原感到极大的宽慰,从此这家里有一个顶门立户的男人了,心里也减免了不能尽孝的内疚。
现在,这个家已经象地理拼图一样契合无缝,远道而来的桑平原和他的白坎媳妇,找不到位
置
热腾腾的汽锅鸡,雾气遮没了大家的细微表情。
“哥,您这政治教导员,要是合军衔,是几杠几豆?”妹夫问。
“中校吧。两杠两星。”桑平原回答。
“哟!正经不小的官呢!文化大革命那会,我有个同学他二舅是中校,不过是国民党,
算挺大一个反革命,他们家没少跟着沾包挨斗。”
桑平原苦笑了一下。如今的中校贬值了。
“哥,你们当兵劳苦功高,这回回来,还不闹个几室一厅的?”妹夫仗着以酒遮脸,把
话问了出来。他终究不是老于世故的人,话问完了,眼巴巴地看着大舅子。
退伍中校给妹夫斟酒:“那没问题,国家有文件,规定优先解决转业干部的住房问题。
什么叫优,不就是好吗?什么叫先,不就是排在前头吗!等我有了房,几室一厅不敢说,有
套单元还有把握。就把妈接去住,你们这儿也可以松快点。这些年,你们也不容易。”
两个男子汉痛快地把酒干了。桑平原努力去相信自己的话。为什么不相信呢?相信了,
对别人对自己都有好处。
深夜了,桑平原还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夜晚的城市更显出同西部旷野的巨大差别。迷
离的灯火,使S市显得亲切可人,灯下的昏暗,又透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到处都衔
接得很紧密,没有缝隙。
一个小伙子骑着摩托S形驶过,后座姑娘篷起的衣裙,几乎打到桑平原的耳朵,留下一
句嬉笑:“瞧这傻大兵,八成是失恋了!”
桑平原直想冲他们大喊:“别那么神气!这些年,是我保护着你们!”
他走过一个个很庄严的招牌。某某局,某某厅。他想象着自己从这个或那个门里出出进
进,拿出一张红色或蓝色的硬皮派司,很洒脱地象夹着香烟一甩而过……
一幢幢新起的居民楼很漂亮,各色窗帘象神秘的幕布,透出令人遇想的光。他更注意的
是那些尚未完工的住宅,一套套巨大的水泥格子,象蜂巢似的粘结在半空,不知道哪一个格
子将属于他?
拐弯处有一所玻璃小房子,一部红色的电话机,象部救火车似的蹲在玻璃墙上。几年不
见,城市里的公用电话间已经美丽得认不出了。
该给蔡干事打个电话了。虽然家门口就有公用电话,可桑平原不愿在那里打。在邻居眼
里,他不想显出找不到接收单位的窘迫。
摘下话筒,放入硬币,拨号,忙音,按退市键,钢錋跳出来,有一颗还掉到了地上,捡
起来,重新投入……真麻烦,哪如部队的电话机,抓起来就讲。
终于,通了。传来蔡干事遥远如蚊虫般嗓音:“找谁?”
“就找你。我是桑平原。”
“哦,老桑,你联系得怎么样?”
一句话,使桑平原冷了半截。这原本是他该问蔡干事的,想必那边还是毫无进展。
冷场,听得见电话线与广播窜音的混合声响。
“喂——喂——”蔡干事大声呼唤,以为线断了。
“我听着呢!”桑平原没精打采,
“别这么跟得了鸡瘟似的。事刚开始,说不定明天就有单位接收你了。你自己也得广开
渠道。听说老邱的事了吗?”蔡干事紧着给桑平原打气。
“没听说。”
“他把登记表从我这儿拿走了,说是自己去通路子。他那些二十响炸药包还有那两跟手
雷似的药丸子,看来还真管事。老蔡,咱们在部队上,不兴搞这一套。可人在矮檐下,不得
不低头。我看,该出血的时候就放点血吧。”蔡干事对桑平原说的是心里话。
“老蔡,我不是小气、抠门,实在是想烧香拜佛都找不着庙门。再者,堂堂五尺高的汉
子,给人上供递小话,我干不来。要是明说咱都交多少钱,就给分个好工作,我豁着砸锅卖
钱,也了了这桩愁人的事。可我真是低不下这个头。当了这么些年最可爱的人,一下子成了
千人嫌万人嫌的货色,我想不通……想不通!”
密闭隔音的电话间吸净了声音,一位晚归的工人纳闷地从一旁经过:这位解放军怎么在
电话亭子里练开拳了?
“平原,冷静点……我们还是要相信组织……”蔡干事急忙安慰。
“我很冷静。”桑平原把电话机放下了。
一位看水果摊子的老人,正把苫布盖在一筐筐的苹果上。货架背后斜置的镜面,使苹果
显出双重的多和大。一条苫布蒙上,又象两条苫布蒙上。一切都是重影。
桑平原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夜已经根深了,也许,他二十年前离开这座城市是一个错
误,二十年后回来,又是一个错误。
七
桑平原一家的行李辎重卸在小院里。没有人去注意苏羊精心绘制的小雨伞和请勿倒置字
样,箱笼东倒西歪地堆放着。苏羊原本想把它们扶正,一想一路上车水马龙早不知颠了尖忄
个了,也懒得再动。
他们真是上无片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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