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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文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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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之九牺牲在这块荒漠的山野。缺氧和严寒象一把张开的剪刀,悬在人们的头顶,不定在
哪个瞬间。就永远z去一条生命。在吃光了骆驼背上拉的给养,又吃光了拉给养的骆驼之
后,整个部队陷入绝境。一号所以能奇迹股地活下来,唯一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他的瘦小。在
一个亲如手足的群体中,最先倒下的往往是最强壮的人。如今,他们在哪里?烈士陵园里有
他们的合冢,但里面没有骨殖,连衣冠都没有。他们融进了昆仑山的沙砾之中,使威严的山
脉因此而增高。二十年后的今天,昆仑山更加魏峨了。
    走在这块冰冷而又滚烫的土地上的一号,觉得自己消失了,升华了。作为一个艰难困苦
中的幸存者,他本人的生命已无足轻重。作为一种精神的维系。他要使昆仑部队光辉的业
绩,发扬光大、永世流传。一号头一次感到拉练的宗旨是那样神圣,那样英明。
    他侧移了一步,示意郑伟良带队前行,又摆头叫新换的警卫员牵马离开他。现在,他孤
零零地站在队伍之外,看着绿色的长蛇,从他面前逶迤而过。
    这是他的部队。他的!见首不见尾,斜置在苍茫的大地上,象一条功勋的绥带。
    功勋!每当想到这两个字,一号的全身,就会翻卷起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将帅耻谈功名?只有士兵才能堂而皇之地谈立功。带兵的人早失
去了这神圣的权利。官至连长,最多当到营长,再以上的军人们就对功名讳莫如深。自欺欺
人哪!江河可以倒淌:里辰能够逆行,世上却绝尤淡泊功名的军人!在这一点上,我们比不
上老祖宗坦率。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这是谁说的?晤,是“精忠报国”的岳
飞。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又是谁?是辛弃疾。还有……脑子怎么不好用
了?腿又开始疼……我不是个文人,但老婆那本《宋词选》让我记住了许多好汉们对功名事
业如痴如狂的追求!晤,想起来了:自许封侯在万里,鬓虽残,心未死,白首为功名!自
首?陆游老了。我也老了……全身部在疼,没有人发现这些,我成功地掩饰了这一切。但我
不可能永远掩饰,我将一分钟比一分钟衰老下去……老头,咬紧牙关坚持住,我要用我的部
队,在这座无比险恶的舞台上收获荣誉和功勋!
    恰在这时,按照预定计划,急行军号响了。几十只军号同声吹响,声浪洪波迭起,澎湃
汹涌。平稳行进中的长蛇开始疯狂地窜向前去。
    当世界上的军队普遍采用步话机联络的时代,我们还在靠“鼓角相闻”传达号令。不过
切莫小看这种古老的方式,迄今没有任何一种通讯手段,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将指挥员
的意志,贯穿到军阵中的每一个细胞。它不仅传达命令,而且传达了火一般的勇气和力量。
    高速行军对于缺乏军事训练的女兵来说,不啻于一场灾难。不多时,甘蜜蜜便脸色煞
白,嘴唇乌紫,鼻尖墨黑。前两样是因为缺氧,因为素质差,她比一般人更重。后一条则是
因为她跟在炊事员金喜蹦之后。每次突然停顿,她的头都得撞在金喜蹦背后的大铁锅上。鼻
子是制高点,近墨者黑。
    长途行进中,先头部队虽一直保持匀速,但只要有人掉下一步,这种和谐的韵律就会敲
打破,后面的人就要依次停顿一下。停顿得多了,后续部队干脆出现原地踏步的局面。如果
哪个傻瓜以为正可借此机会喘口气,休息休息,就大错特错了,每一秒钟的停顿,都必须用
惨痛的代价偿还。接踵而来的必是令人精疲力竭的迅疾奔跑,唯其如此才能弥补上刚才被迫
滞留所遗下的巨大空隙。跑跑停停,停停跑跑,象寒热病打摆子,极大地消耗着人们的精力
和体力。以至积数次这样痛苦的经验之后,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不可抑制的恐惧感。同样
的行程,队伍后半部的人员,要比尖兵付出更多的艰辛。
    按照惯例,后勤人员均在队尾殿后。甘蜜蜜紧跟金大个,两眼直视脚下。依脚印前行。
金喜蹦步幅几近一米,矮胖的甘蜜蜜哪里跟得上。然而人的双腿机械地重复无数次的摆动,
不由自主地会亦步亦趋,循着先行者的足迹前进。况且地面多积雪坑洼,倘每一步都自寻落
脚点,不知要平添多少风险。无奈中甘蜜蜜只有拉大步幅,扭腰送髋,勉力支撑,猛然间金
喜蹦一个留步,甘蜜蜜当的一声,与大铁锅的尖底又撞个正着,鼻子几乎挤扁,额头登时肿
起一包。
    “往后传:‘跟上!’”金喜蹦头也不回地丢过一句口令。紧接着,又是一次长久的停
顿开始了。
    半天身后毫无动静。金喜蹦以为是声小没听见,转过身去,瞅着甘蜜蜜,大吼了一声:
“往后传,跟上!”
    甘蜜蜜狠狠地翻了金喜蹦一眼:“传什么传!就不传!传有什么用?这会儿挤成一窝
蜂,一颗手榴弹能炸死一个连!待会跑得人能吐血!跟上,跟上,前面的人为什么不跟上?
不传!就是不传!”她一边用手心揉着脑门,一边把一肚子火气,劈头盖脑地朝金喜蹦撒
去。
    这么厉害的妇女!还是个姑娘!敢冲男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就是一号,也从没这样对待
过他。金喜蹦一下子没了主张,愣愣地站着。
    甘蜜蜜身后的肖玉莲,已经听清了口令朝后传了过去。
    这一次的停顿来得格外长久,平静中孕育着令人颤慄的不安。
    金喜蹦耷拉着大脑袋,开始想自己的心事。他的未婚妻叫妞妞,俊着哩。妞妞爸是村里
的书记,立场最坚定,好事都尽着旁人,家里穷得叮当响,偏偏妞妞妈又总害病。前几天,
妞妞来信说她妈又病了,急等着用钱。一个战士,一个月能有几块钱?金喜蹦是个孤儿,平
日又极俭省,但攒的钱早都寄给妞妞妈治病了,这会儿,哪还有?想啊想啊,终于叫他想出
了一招:卖东西!他可富着呢,当兵几年,逢年过节发的糖,他一块没动过,原本想留着当
喜糖的,这会儿,顾不上了,卖!每月按人发的水果罐头,他一筒没吃过,原也想背回去,
和妞妞成亲时让乡亲们开开眼,山沟里的人,要不咋知道世上还有菠萝、荔枝这号吃食。这
会儿,也卖!还真不错,卖出百十来块钱,抵过一年的津贴了。怎么样,我金喜蹦还是有主
意,吃了的没见长肉,我这钱可能救急,救命哩。将来回去上门到妞妞家,爹、娘、老婆一
下子全有了,日子美气着呢。他快活地想着,眼前象出现了一幅和和美美的画。突然画象泡
在冰水里,一切都模糊晃动起来。他是有罪的!倘不能将功折罪,他有何脸面见家乡父老,
有何脸面带累妞妞一家!都是因为一句话,一句话啊!金喜蹦悔恨地用蒜钵似的拳头,捶打
着自己的头。
    “哎,我说你轻着点!万一打出个脑震荡来,还不是给我们添麻烦!”冷眼旁观了半天
的甘蜜蜜,忍不住说道。头上的青包已经散开,她忘了刚才的事。
    金喜蹦从冥思中转来,半天才弄明白这个小胖子女兵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梗过脖子,不
予理睬。
    嘿!还不理人。金喜蹦的强硬,使甘蜜蜜越发来了兴趣:“我问你,你在炊事班,尽给
自己做什么好吃的,才长出这么高的个子?”
    金喜蹦不由得回过头来,他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睛。她还不知道?她迟早会知道的。到那
时,她还会这样看我吗?
    一直侧着耳朵倾听动静的肖玉莲,扯了一下甘蜜蜜:“别聊了。准备跑吧。”
    果然,前面传来轻微的武器碰撞声。远方腾起雪雾黄尘,脚下的大地又开始了痉挛般的
震颤。
    跑……跑……半步也不能拉下,被群体甩出的士兵,就会变成孤雁,用不着弓箭,就会
自行坠落在荒郊。你只有象水蛙一样,死死吸附着前进中的队伍,一同向前。
    甘蜜蜜不停地给自己打着气,拼命加快双臂的摆动。不争气的腿脚却无法随之协调,失
去平衡的身体踉踉跄跄,每一步部象要扑跌在地,永远爬不起来。背包象泰山压顶似地倒扣
过来,咽喉一阵阵发咸发紧,好象一秒钟后就会有鲜血狂喷。
    “蜜……跟……上。”自幼在农村劳动的肖玉莲,体质上略胜一筹,但与男性同等速度
的急行军,她自顾尚且不暇,无法帮忙。
    甘蜜蜜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昏死过去了。突然间,背上猛地一松,一大股空气涌入胸腔,
整个身体陡地飘浮起来。脚下还在用着同样大的力量,竟象踩了弹簧似地腾起老高,一步撩
出多远。原来,金喜蹦侧身一旁,待甘蜜蜜经过时,双手一托,便将她的背包连同干粮袋一
并褪下,放到了自己身上。
    算上大铁锅,金喜蹦背的已经超过一百斤。甘蜜蜜于心不忍,但她除了喘息奔跑外,连
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了。


    宿营了。
    李铁端着罐头盒,朝冒热气的地方步去。各单位分别起灶,饭不可能同时熟,号兵们不
必统一吹吃饭号了。
    背风的山坡上,金喜蹦用勺子敲着锅沿,“当当”的声音顺风刮得老远。
    “大个子,多来点儿。”李铁将盒伸到锅中央,“勺把掌稳着点,别哆嗦。”
    金喜蹦不为他的饶舌所动,眼皮都不抬,先给一个满勺,又给一个半勺,然后勺子插进
锅里,等着后边的人来打饭。
    锅内翻滚着黄绿相同的糊糊,吃力地鼓着泡。这是今天晚上全部队的统一食谱——忆苦
饭。
    金喜蹦严格掌握着数量。忆苦饭是按人投的料,每人半斤,通融不得的。在昆仑山上做
顿忆苦饭可不容易,没有原料。桃叶、柳叶、婆婆丁、苦苦菜,一样不长。昆仑山上历来大
米白面管够,即使在自然灾害最严重的年头,边防一线也没吃过什么瓜菜代,然而精米白面
无论怎样粗制滥造,也跟忆苦饭沾不上边。一号命令从军马所调拨马料加上后勤仓库里已经
报废的陈年脱水菜。
    尽管如此,忆苦饭的质量还是超标,只有严格控制数量,才能达到忆苦的目的。
    李铁个头虽小,饭量却大。眼见金喜蹦六亲不认,全不顾他俩的交情,只得离去。边走
边吸溜,嘴巴沿盒边抿了两圈,盒就见了底。他抓把雪将盒抹净,擦擦嘴,又出现在大铁锅
旁。
    一勺,半勺;一勺,半勺……金喜蹦原本顾不上一一审视来者,不想因为是头一天野
餐,用来当碗的罐头盒都是亮闪闪的,突然伸过来一个粘粘糊糊的盒,金喜蹦抬头一看,气
得大脸紫黑。
    李铁平日里稀拉惯了,再说混点忆苦饭吃,谅也算不得什么罪过,脸上依旧笑嘻嘻的。
    “你……好没出息……想想吧,旧社会,红军,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金喜蹦气
得直结巴。
    “哪有什么三分之二,”李铁装糊涂,“也就剩几个还没吃。喏!锅里还剩这么多,怎
么样,咱帮你克服克服。”说着就要搅勺把。
    金喜蹦紧攥着铁勺,毫无通融之意。
    李铁一看软的不成,也换了一副恶面孔:“我还告诉你,金喜蹦同志,炮吹饿唱,这谁
不知道?要是把我饿坏了,提起号来吹不成调,把紧急集合吹得跟出殡似的,追究起来,一
号可拿你是问!”
    这一回李铁没算计准。金喜蹦给一号当过那么长时间警卫员,拿这个唬不住他。
    李铁百般无奈,只得死了这条心。刚想回去,忽然看到一号来了,就又停在一边看。
    战士们默默地看着一号。
    一号从士兵的眼光中感到了潜藏着的轻微不满。是的,质量很差、数量不足的忆苦饭,
是一号亲自规定的。用句通俗的话讲,这是一号特意制造的下马威,从第一天起就让大家做
好吃大苦的准备。他知道战士们会有想法,但他自信有能力驾驭这种波动。为此,他一直拖
到最后才来打饭。
    他走得很慢,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看清了:司令员拿着一个同大家一模一样的空罐头
盒。他走近大铁锅,金喜蹦突然迟疑起来,该给老首长打多少菜糊糊?多一点?还是少一
点?
    一号没有递过罐头盒,却把手伸了过来,示意金喜蹦把勺子递给他。金喜蹦赶紧照办
了。
    一号拿起勺子,平平地盛了一个满勺,又盛了一个半勺,不多不少不溢不洒地倾进自己
的盒里,然后很香甜地吸溜了一大口,缓步朝回踱去。
    李铁只好用筷子敲着盒子往回走。
    “号长,等等,我的分给你一半。”
    他回头一看,两个女兵朝他走来。前面那个极漂亮的,正在招呼他。
    他认得这位搅得无数青年军官心猿意马的肖玉莲。知道即使在如此艰苦的行军中,她周
围也少不了眼睛。自己眼下的境遇,不知能叫多少人眼红呢。只可惜,我李铁还不稀罕这
个。他装做没听见,格外神气地走自己的路。
    “你聋了吗?要不要也得说个话呀!”甘蜜蜜气不过,竟抢上来,挡往了李铁的路。
    倒也是,不管别人怎么看,肖玉莲是好心。李铁停住脚,稍有敬意地说:“不要。我饱
着呢。”
    “没想到号长除了会吹号,还会吹午。不要,我可就倒了。”甘蜜蜜说着,就要扣罐头
盒。
    李铁斜着眼,并不去拦。甘蜜蜜呢,也终于没舍得扣。斗气归斗气,半盒菜糊糊,此时
此地实在宝贵。
    “我要了。”李铁忽然变得干脆起来。表面已经结了薄冰的黄绿色液体蠕动着,霉味好
象淡薄了些。
    “谁叫你喊他的,瞧他那傲慢样,好象我们跟他要饭似的,”甘蜜蜜埋怨着。
    “你没挨过饿,不知道那滋味。”肖玉莲怔怔地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遥远的双亲。
    “他也够讨厌的,多给打点不就完了。忆苦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甘蜜蜜又开始对金
喜蹦忿忿然。
    “他其实才可怜哪。有一回开会讨论副统帅的指示,他一慌,把‘枪杆子,笔杆子,干
革命就靠两杆子’,给说错了。”
    “说成什么了?”甘蜜蜜着急地问。
    “说成,说成……”肖玉莲迟疑了一下,“他把‘两’说成‘二’了。他们家乡话里就
没‘两’这个音,平时把‘两天’都说成‘二天’的。”
    甘蜜蜜在心里把整句话连起来重复了一遍,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夜色深了。肖工屋要把自己的糊糊分一半给甘蜜蜜,没想到早已冻实了。根本倒不出
来。
    “吃这个吧。”甘蜜蜜解开干粮袋,在里面摸索起来。
    肖玉莲不解。此次拉练,因为要求“会吃饭”,除了各单位统一起伙外,每个单兵还要
背负三天生粮,在规定时间内自炊。罐头盒就是预备届时当锅用的。她们俩一人背米,一人
背面,但这会儿总不能吃生的呀。
    一阵窸窸索索地响,甘蜜蜜手里出现了一把奶油糖,花花绿绿的玻璃级,虽说揉搓得有
点儿破碎,可仍显得喜庆而富贵。
    “妈妈寄来的。吃吧!”
    糖纸飘落在地上,糖却许久没有塞进嘴里。


    夜幕降临。
    亘古荒原上突兀出现了一座帐篷城。漫山遍野的简易帐篷,象庞大的兽群蛤缩着,瑟瑟
发抖。
    露营时三人为一帐。两把行军揪挖坑自埋,支在地上作柱;两块军用雨布,扣拌互相系
好,拼成一块大篷挑在军锹之上,一座人字形帐篷便宣告竣工。剩下的那块雨布,半铺半
挂,可遮一面穿堂的凉风,可垫一块阴湿的雪地,下榻时.三人拥枪而卧,象个挤紧了的
“川”字。两则的人,几乎彻夜不得入睡。何时极度的困乏超过了寒冷,才可昏睡片刻。但
一待神经稍事休息,恢复了最基本的感觉,人立时就又冻醒了。唯有中间,人最享福,象个
婴儿似的缩成团,卷于两位男同胞胸腹之间,能安稳睡一程。所以一般夜里得换两次
“岗”,使外侧半僵之人,轮流做个真正的梦。
    郑伟良和李铁的帐篷里,连这点福气都没有。一号的警卫员因首长身体不好,留在一号
身边。少了一个人的体温,今晚上的觉大概睡不成了。
    两人打通腿。李铁个矮,一双臭烘烘的脚,正抵在郑伟良胸口。郑伟良用胸口给他焐
着,还挺暖和。反正睡不着,聊天吧。
    “郑参谋,跟你借一样东西。”李铁说完,故意打住,等郑伟良来问。
    郑伟良没搭茬。
    李铁见卖关子无效,干脆动真格的。他坐起身,把手伸到郑伟良头边,一把把紫红色皮
套的手枪揽了过去。
    “借枪?!””郑伟良一惊。军官们对自己的手枪视若珍宝,有道是:老婆能借枪不
借。他悄无声息地一舒臂膀,食指拇指扼住李铁持枪的虎日,轻轻一拧,李铁就不由自主地
松了手。
    “你是老兵了。这枪,是能借的吗?”郑伟良正色道。
    李铁哭丧着脸揉手:“我哪敢借枪,我借的是包装!”说着,麻利地打开了枪套。一只
乌亮的五四式手枪裸露出来,泛着幽蓝的冷光。
    李铁楞了:包枪的红绸子不见了。
    郑伟良解释道:“出来拉练,什么意外的情况都可能发生,枪支应保持随时能够击发的
状态,多余的饰物一概不能要。”
    “既然你现在不用,那更好说了。借给我吧。”李铁的口气里带着恳求。
    郑伟良硬着心肠撒了个谎:“没带出来。”他的脸红了,幸好天黑。
    “真的?那我可得搜搜。我怎么!听你说这话的底气不足啊?”李铁不屈不挠地诈道。
    郑伟良慌了,口气软了下来:“你要红绸子干吗?”
    李铁答道:“我本想第一一件求成了,再求第二件。实话说吧,红绸于是系在号上的。
我知道你带着照相机,无论如何得给咱‘聂’一张吹号的像片,特别要把这红绸子‘聂’
上。”
    大概全中国的军人都把摄影读作“聂”影。哪个年轻士兵不想穿着军装多‘聂”上几
张!只是昆仑防区的战士,连这点愿望也满足不了。军区高原服务队的摄影师们,刚过雪线
就躺倒了,要不及时抢救,带的摄影机就有可能给自己“聂”了遗像。
    郑伟良带着像机,是为拍拉练的资料,为某个战士单独“聂”影,又是件为难的事。他
沉吟着。
    李铁觉察到这点,忙说:“这张像片,你是照也得照,不照也得照。”
    “此话怎讲?”
    “很简单。我把它写进遗书里去了。”
    “说清楚点。你把谁写进遗书了?”
    “把像片呀。拉练前,不是每人发了纸和信封,叫把自己需要向家里交代的事写清楚
吗?我是什么都没写,就注了一行字:请将郑伟良参谋处保存的像片,寄给我家。怎么样,
可以照一张了吧。”
    郑伟良的思绪瞬间飞得很远,又沉重地须落在地上。他也填写了同样的信纸信封,现
在,它们都封存在保险柜里。拉练结束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由自己去拆开它……
    想到这里,他郑重地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小包。李铁忙凑过去。
    “那是什么?一团头发?”
    郑伟良没有回答,细心地拨开发丝,一块红绸露了出来。
    李铁喜不自禁地拿在手里,比量着,摆着假想中的姿势。
    “你怎么知道我有一块红绸?”精细的作战参谋确实想不起怎么露的“富”。
    “你忘了?那天送罐头?”
    哦!
    拉练前一天晚上,李铁没敲门就挤进郑伟良宿舍,身上背着个用皮大衣挽成的大包袱,
看起来极为沉重。他二话不说,把袖筒一解,扑扑通通,几十筒水果罐头滚了一地。
    “卖给你。价钱你看着办。最好高点儿。”
    “这是谁的?东西我可以要,事情得搞清楚。”
    “我的。”
    “不可能。除非你去仓库偷。象你这种人,是存不住这些罐头的。”
    “行,有你的!罐头是金喜蹦的,他急等着用钱,找他老乡卖自个攒的这点儿玩艺,叫
我碰上了。糖他老乡要了,罐头可找不着主。一是贵,两块钱一筒,谁买得起?再说,就是
买下了,除了金大个,也没人能背上万儿八千带回家。更甭提有一半儿已经没法吃了。”他
用脚尖踢踢一筒,发出空空洞洞地声响。
    郑伟良从抽屉里取出两个月工资,刚想放在桌上,想到象李铁这样的老兵最忌讳青年军
官一掷千金的派头,忙装作认真地点了点数,递到李铁手上:“我买了。只是罐头还得请你
帮助处理掉。”
    李铁脸色一变:“钱,算我借你的。罐头不卖了!”说着要走。
    郑伟良忙拦住:“我这儿实在没地方放。再说,你们不帮忙,我也吃不完哪。”
    李铁一瞅,四周都是书,真是没地方可放,才转过脸来:“那就还搁金喜蹦那儿,等咱
们拉练回来,用它庆功。”走了几步,又扭头添了一句,“你算想不出金喜蹦把这堆宝贝放
哪了。别看他傻大黑粗,藏的地方任谁也找不到,他藏在一号的屋子里!真正的游击队对付
日本鬼子的办法,藏到敌人眼皮底下去了。”
    李铁弓着腰,背着包袱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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