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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文集-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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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鬼天气还要看病!真晦气。丁宁虽不情愿,却也无奈。她干的就是这种工作,病
人得病可是全天候的,不管云遮雾罩还是柳暗花明。
    忽又听到略的一声,好象什么重物撞到了地面。尽管隔着门,丁宁也感到了土地的震
颤,好象是当妈妈的失手把孩子掉在门前了。却听不到孩子的哭声。稍停片刻,是极细碎的
铁物撞击声,好象是鞋带上的铁签与卵石摩擦而响……
    这事蹊跷。女医生多了个心眼:“谁?”
    “我。听不出来了?你把门开开。”门外的人说话了。是个男人,年轻的男人。
    丁宁立即觉察出异样。这不是上门求医人的口吻。
    “你有什么事?”女医生强自镇定。门很结实,黑暗中更象铁壁样矗直。这给她几分力
量。
    “不是白日里说好了吗?咋…”门外汉的口气透着焦灼和不解。
    事情越发漫无边际。丁宁正色说道:“我听不懂你的话。有什么白天再说吧!”不再吭
声。
    屋外的人也久无声息。许久许久,才说:“你若这样狠心……我就走了!”
    丁宁才不会上当呢!她断定他一定躲在近旁,象童话中佯装离去的大灰狼,待她开门探
虚实时再来纠缠不休。虽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清楚,天亮时一定要找麻处长报告。
    天蒙蒙亮时,丁宁隔着玻璃向外窥去,确实没有人潜伏。再看自己门前,墩着一个黄布
袋和一个黄木箱。
    这是怎么回事?真真闹鬼了。
    突然,一个极灵巧的身影从侧面接近了丁宁的门。
    天已大亮,谅不会有更大的危险。况且若让这来路不明的人将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拿走,
事情就越发来路不明了。
    门轴灌了土,丁宁极力想快开,门扇却象成心掩护来人撤退一样,滞重而缓慢。丁宁估
计来人早已逃之夭夭了。
    不想那人却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前,笑嘻嘻地等着丁宁。
    那人就是——虎姐。
    丁宁象面对一个疑难病人,瞅着虎姐。
    虎姐俯身将黄布袋拍了拍。黄尘逸去,露出几个雪白的指印痕迹。原来这是一袋上好的
面粉。虎姐又手脚利索地打开标有“XX型迫击炮弹贰发”的弹药箱,从中拎出一筒“化猪
油”。
    “这油里掺了蟒油,搁一夏天都不坏。”虎姐很内行地敲敲铁皮筒,筒发出半浊半沉的
回声。
    “你要吗?要就倒走些。”虎姐很慷慨地说。
    “可这还不知是谁的哩!”丁宁愕然。头脑里想着掺了蟒油的猪油,不知会不会象蛇一
样盘起来?
    “我的。”虎姐说的很肯定。
    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丁宁说:“你可不能随便拿走,得把事说清楚。”
    “这有什么不清楚的!夜里来送东西的那人是个司务长,专押物资上山。他话里话外的
逗我。我看出他没安好心,就说,你夜里来和我作伴也成,只是半夜里饿了吃啥呀?拿点细
面拿点清油来,我给你烙油饼吃!没想到就真送来了!这后生还挺讲信用。许是半夜风大眼
花,瞧错了门,送到你这儿了。把你吓得不轻吧!”
    这真比嗟来之食还叫人难以忍受。丁宁没好气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该给他指指
路的。”
    虎姐噗哧一笑:“那我也不会开门的。真叫他占了便宜,那还算什么本事呢?”
    丁宁真想把这事报告给麻处长,想了半天,还是忍下了。毕竟没造成事实。不过感情上
却渐渐疏远了虎姐。
    人就是这样,两人好的时候,听不见别人讲她的坏话,待到关系冷淡了,才知道外面的
议论并非没有根据。麻处长的妻子李小巧跟虎姐是同乡,说她在家时就跟不三不四的人好,
看上了龚站长的两片红,这才上门去求亲。龚站长呢,也没志气,看上虎姐脸模子强,也不
管作风不作风了,就引上留守处来了。龚站长前脚上山,虎姐后脚就在山下惹事。前几户邻
居,就因为受不了时不时的骚扰,调房走了。
    丁宁也顾不上这许多,她的大忙季节到了。
    昆仑山解冻,道路开通,两年一度的探亲假来临了。年轻的军人们,象恶虎扑食一样,
从山上回到他们的妻子身边。女人们突然光鲜起来,脸上抹粉,头上搽油,连走起路来的弹
性都分外好。彼此心照不宣,大家都喜气洋洋。女人们几乎在同一天开始恶心呕吐,同一天
由丈夫陪着找到年轻的女医生,让她诊断是不是有喜。丁宁都暗自发愁了。这样大面积的同
时播种,到了收获季节,她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然而,廉洁厚道的龚站长没下来。刚开始,说是那个哨卡最高,雪化得最晚,换下来的
时间要迟些。虎姐便天天到公路边去等。从山上下来的车多半黄昏时到。每天日落之时,便
有一个俊俏的女人,倚着她家的鸡窝,哄着鸡吃食,眼睛却看着苍茫中变得昏黑的昆仑山。
鸡是雀盲眼,天黑透了,吃不到食了,女人却忘了把鸡笼门打开,老母鸡们不耐烦地咕咕乱
叫……
    丁宁又动了侧隐之心:老这样站下去,不知在哪一天突然变成望夫石。
    听说龚站长其貌不扬,个子比虎姐矮半头,才到虎姐腿肚子那儿。丁宁百思不得其解,
矮半头充其量才到耳朵那儿,怎么能矮到只有一尺多高?就是最严重的呆小病侏儒也不至如
此吗!麻处长的夫人笑着告诉她:这是嘴对嘴上头比齐了量……大姑娘就是大姑娘,别看她
是妇产科大夫,该不懂还是不懂……丁宁这才红着脸恍然大悟,不觉又替虎姐不平。
    戈壁滩上的小草可以抢在几天之内发芽开花打籽,然后又急急忙忙枯萎了。远处的冰峰
夏日略显清秀,很快又象留守处的孕妇们一样,丰隆起来。山路又封上了。
    因为替换的干部突然生病,龚站长主动要求再坚持一年。又有人说,那个最高的边防站
紧靠着昆仑山主峰,那里有神秘的放射性物质,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得了阳萎。有人说虎姐在
山下行为不端,龚站长原准备提着枪下来,被领导死拉活拽下了……
    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人们都按照自己的希望相信某一类传闻。虎姐不再倚窗而待,
她那丰盈的面孔象残月一样日渐消损,颜色竟比那些剧吐的孕妇还要憔悴。
    丁宁在百忙之中没忘了谈恋爱。书信往来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世界上的距离对热恋中
的人们是腐蚀剂或是催化剂。爱情会因此断裂或是变得钢铁般牢固。她急着要离开留守处,
这里不是女人呆的地方,虽然这里的常住居民基本上都是女性。对于女军人来讲,找一个内
地的丈夫,名正言顺地结婚调走,从此便可以脱离苦海了。这种临时观点并不妨碍丁宁对工
作认真负责象任职四年为一期的美国总统。她知道自己来日苦短,愿意尽力在身后留下一座
丰碑。
    虎姐把鸡杀了。她嫌那鸡不下蛋总抱窝。就是偶尔下一两个蛋,也要在窗台下无休止地
歌唱,打扰她睡觉。她端了一碗鸡汤送给丁宁。
    鸡腿象粗大枝丫突兀在橙黄色鸡汤之上,女人总是很容易原谅对方的。丁宁想起这只曾
立下丰功伟绩的鸡,曾经多么想当真正的母亲,不禁神伤。但久未闻肉味,喝了一口汤,味
道极鲜,谈话也就变得融洽起来。
    “李小巧病了?”虎姐淡淡地问。她的脸色仍旧不很好。神情却比刚得知丈夫下不了山
时安宁。
    “是啊。”丁宁点点头,想不出这有什么奇怪。
    “啥病哩?”
    医生似乎也同银行职员一样,有为病人保守秘密的责任。不过,小巧的痛很普通,没有
什么可回避的。
    “不过是普通感冒。”
    虎姐穷追不舍:“你给开了啥药?”
    这似乎有点过分。象是医院科主任大查房。不过一块色白如木板的鸡胸脯肉减轻了她的
气愤,含糊答道:“不过是阿斯匹林一包。”
    “要是不好呢?”虎祖仍旧不依不烧。
    “那就要进一步详细检查了,比如是不是肺炎气管炎……”丁宁不耐烦了。
    “知道外面怎么说你们医生吗?头痛感冒,阿斯匹林一包;不行,再来一包;再不
行……”虎姐笑着不肯说下去。
    “再不行怎样?”丁宁来了兴趣。
    “再不行——准备十字镐和圆锹………
    谁这么龌龊医生!“告诉我,这是谁说的?”丁宁火了,自己辛辛苦苦站好最后一班
岗,竟遭人如此编排!
    “没人说。是我自个想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虎姐把恶毒攻击的罪名揽到自己身
上了,问也问不出了。
    “丁医生,下回李小巧再病了,你就叫她夜里盖好就是了。省得人家前脚拿了你的药,
后脚又说你看不出毛病来!她那病,纯是夜里折腾的工夫大了,冻的。”
    丁宁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觉有些气恼:这些难缠的女人啊!“只是,你怎么知道
的?”
    “俺……俺夜里听到的……”
    一时,两人都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想到更深人静,一个女人游魂似地在外而游逛,丁宁
不禁毛骨悚然。“你……不害怕吗?”
    “我……也不是成心的。夜里实在睡不着,浑身燥热,心里长鸡毛,就出来转转。留守
处别看黑,到处都在响动……”
    丁宁给虎姐开了强力的镇静安眠剂。
    果然到处在响动!墙也在响,屋外传来嘈杂人声。丁宁痛下决心,过去看看虎姐究竟出
了什么事?
    门外极黑,高耸的昆仑山遮盖了半天星光,余下的半天又被厚厚的阴霾捂死,人仿佛在
墨汁里游动。远处有几点转动的灯光,好象是上下岗的哨兵。
    门贴着门,不过三两步的距离,丁宁敲响了门,虎姐把门打开,却又拦着门不让她进
去。
    一股新鲜浓郁的汗气从虎姐赤着的臂膀上发散而出,同着脉跳的频率,有节奏地扑面面
来,平日整齐的头发云雾般蓬乱着,额前几缕胶着在皮肤上,黑而发亮,象是一片扯烂了的
黑布。她的眼球快速移动着,不知在窥探什么,可就是不看近在飓尺的丁宁。
    远处的灯光竟象被线拽着似的摇曳而来,四周不知何时亮起星星点点的光斑,好象夏夜
的萤火虫突然聚会,黑暗中不知埋伏着多少人马。
    丁宁正想看个究竟,虎姐一把把她揪了进来。劲道极大,扯得她一个跟跄。
    “丁医生、丁大姐……求求你了,发发善心,救救我……救救我们……”虎姐的声音全
变了形,好象一个陌生的老女人。
    手电筒已从远处朦朦胧胧地射过来了。屋内没有点灯,却有影影绰绰浮动的光晕。于是
丁宁看到了一个男子——一个青年男子——正在手足并用地往身上套衣服。窗外远处一道手
电光石火般地一闪,象鞭子一样掠过他的面部……
    原来是他!
    留守处只配发极简单的营具,简朴得象延安的窑洞。家里增丁添口过往客人,连把多余
的吃饭椅子都没有。边防军人们就开始动脑筋想办法了。好在山上有大批的空罐头箱、弹药
箱,都是上好的板材。捣鼓点这玩艺下来,也不算物资倒流。稍作加工,便成为橱柜饭桌的
原料。
    一天,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走进卫生所,右手指紧捏着左手指,滴嗒的血迹还是洒了
一路。
    “怎么搞的?”丁宁迅速迎上去。
    “斧子砍的。”他极力把话说标准,仍流露出极鲜明的地方色彩。
    伤口很深,小伙子又很面生,且没有山上下来的散兵游勇那种目空一切的气概,丁宁不
得不问详细些。
    “他是木匠,在咱这儿给人打家具的。”一个女人忙不迭地从门外闪进来,生怕丁宁会
见死不救。原来是虎姐。
    这种见血的红伤,就是对方是个俘虏,出于人道,丁宁也会包扎的。她不喜欢别人在她
工作的时候指指点点。便冷淡地用眉梢朝墙上一挑:那里贴着一个巨大的“静”字。
    虎姐禁了声。专注地看着小木匠由于捏得过紧而象鱼肚一样苍白的手指。
    龚站长变得顾家了,人没下来,倒把做家具的木料预备齐了。丁宁这样想着,用丝线将
小木匠的伤口缝好,裹上纱布。“注意别沾水。三天过后来换药。看看有没有感染。”
    三天过去了。小木匠没有来。丁宁多少有点不放心。万一化脓了,他以后做木匠的前景
就不会很辉煌。一个医生缝合一个伤口,就是制出了一件成品,是要保修的。丁宁便去找
他,私下里也有自己一点小小的私念。
    丁宁的婚姻进行曲已经接近高潮。男朋友已将所有的家具置齐,并让鸿雁驮来了未来新
居的平面设计图。万事具备,只差新娘和一对沙发。他嫌街上卖的沙发式样不好,拟自己打
一种新颖的。沙发腿的结构还没有最后定下来,要丁宁拿个主意。不妨问问小木匠,他的乡
下口音极重,大土若洋,也许民间色彩更能标新立异呢!
    满地都是发卷一样蜷曲的刨花,空气中散发着清晨树林子的味道。小木匠受伤的手指翘
起,其余的手指推动刨子,身形起伏,十分卖力。旁边蹲着一个女人,在帮他洗衣服。
    又是虎姐!了宁面露惊异之色。
    “不是你说不要让他手沾水吗?”虎姐反问道。
    是啊,丁宁是说过这个话。可不让他洗也不一定非得你洗啊?
    拆下来的箱板很多,单是锈了的铁钉便积了一大盘,象一碟面目狰狞的菜肴。
    “真看不出,老龚象个后勤部长,把整个昆仑山的木头箱子都拾缀来了吧?”丁宁边察
看伤口边说。还好,愈合正常。
    “他哪有那本事!这都是给处长家做的。”
    轮到丁宁吃惊了。麻处长一不上山,二不管库,神通真大。又一想,也不难。
    还是管自己的事,把沙发腿及早做好,离开这遥远的蛮荒地带吧。
    丁宁问小木匠。
    小木匠蹙着眉头想了想,用斧子劈出一支带尖的木笔,蘸了点墨斗的墨汁,在一块刨好
的有着长江三峡水一般花纹的洁白本板上,唆唆几笔,画出一种沙发腿。
    丁宁觉得不好。
    小木匠不待她讲后,又是几笔,另一种腿出现了。
    丁宁还是觉得不好,小木匠待要再画,板面已经满了。他提起刨子,轻轻一推,一张宣
纸一般轻薄的木皮便缩卷起来,那张半透明的草图便轻盈飘落在地上,白本板上又呈现出惟
妙惟肖的三峡山水图案,。
    以前单知道入木三分是个本事,殊不知这种飘在木纹之上的功夫,也是一绝。
    丁宁终于挑中了一种式样。蟠龙虎爪一般很有气派,未来的客厅会因此而增辉。
    “这式样,需极硬的木料。”这是今天小木匠自始至终讲的唯一一句话。
    然而这一句话,使丁宁茅塞顿开。他的口音同虎姐同麻处长同李小巧一模一样。只不过
后者们经过革命大家庭的熏陶,已经不那么纯粹不那么地道,而他的方言象刚拔出来的红萝
卜一样,皮红缨绿,十分新鲜水灵。
    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乡党乡党,有了同乡才有同党。丁宁虽说走南闯北,没有什
么地域观念,但她知道老乡的分量,多少原谅了虎姐的过分亲呢。
    没想到,现在在虎姐的床上,看到了小木匠那张原本清秀此刻已扭曲成极度古怪的脸。
    一切都明白如镜,一切都铁证如山。没什么好说的。两条赤裸的身体,两张惨白如蜡的
脸,还有男人女人纷纷杂杂的衣服和鞋……
    “通奸”这两个字象浮出海面的精怪,直挺逛地站在丁宁面前,用黑洞而无光的眼睛注
视着她。
    丁宁已经顾不上害怕,脑子里一片空白,虎姐,你为什么要敲墙为什么要敲墙?你想要
做什么做什么?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丁宁呆呆若木鸡。她从未想过生活中会出现这种局面,这一瞬比核毁灭还令人恐惧。
    小木匠僵在那里,嘴唇哆嗦着,似有很多话要讲,却一点声也发不出。
    手电光束笔直地斜射过来,遇到窗帘又弹了回去,溅得那布帘忽明忽暗,象一块时时闪
光的铁板。
    “这屋是谁住的?”一个嘶哑的声音问道,手电柱为之一颤,看来这件得力武器掌握在
麻处长手里。
    “这屋是丁医生住。今晚普查,她一个单身女同志,就不要查了吧?”丁宁听出这是一
位政治干事。
    “这时候,谁家里若不是一个单身女人在家,这事就麻烦喽……”麻处长的声音。
    于是,嘭澎的敲门声响了。
    麻处长终于使出这种突然袭击的手段,在留守处家属院开始夜间搜查了。连她丁宁都不
放过!丁宁屈辱万分,真想跑出去质问他们有什么权利私入民宅!
    然而,这终究给千钩一发的危急形势注入了一点小小的润滑袖。在一极短暂的时间里,
这间屋里十分平和。
    “你……快跑吧!”丁宁别过脸,不想看这一对筛糠一样人儿的苦相,示意小木匠。
    “跑不了……四周早把下了。”虎姐回答。
    是的。这该早想到。深思熟虑的麻处长,是不会留下这等纰漏的。
    噗嗵一声,小木匠裹着被子,给丁宁跪下了:“医生大姐,我从乡下跑了几千里上万里
路,就是为了见她一面。我家成分高,要不也能当兵,说啥我也会娶她……就这一次,下回
再不敢了……你救我们一回,我不怕,怕的是她……”
    丁宁几乎理解不了这些不连贯话语的意义。在她短短的一生里,从未想到有一天两个人
的命运将同她生死相关。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无论救与不救,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丁医生不在家。也许,是给人看病去了。”那个干事说。
    丁宁真想给他敬一个标准的军礼,假若不违反任何道德规范的话,还将吻一吻他的额
头。在这个漆黑的恐惧的夜里,还有人给她以起码的信任,她感到轻微的温暖。
    “看好她的门,看一会有没有人出来。”麻处长轻声吩咐道。
    丁宁来不及为自己愤怒,虎姐家的门就被响亮地无可置疑地敲响。
    丁宁茫然地注视着墙壁。墙壁上的龚站长两眼分得很开。中间是一个宽大的鼻梁。这样
的鼻粱戴眼镜一定很难受,会略出两个鲜红的坑。不过龚站长不会戴眼镜,他文化不高,信
也写得很短……
    大难当头,丁宁竟然想到的是这样不着边际的事,而且还很细致。
    只有虎姐清醒。她突然象从冬眠中惊醒的毒蛇一般,扭动着光滑的身子,哧哧地吐着白
气,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用一个手指头一点,原本就在地上的小木匠就势一滚,肉球似地钻
进了床底。
    下垂近地的床单微微抖动着,虎姐两眼睃视着,一抬脚,把一双男人穿的鞋准确地射进
床底。
    现在,屋内只剩下两个女人了。
    门已经敲得颇不耐烦,门框往下震土,在丁宁眼中,门扇已经弓形膨出。
    虎姐象一头花斑豹子,嗖地窜上床,把两床棉被一股脑地盖在身上,然后目光炯炯地四
处巡视,忽地又扑到地上,扯过一个瓷盆,哗哗尿了一泡,半推半就地堵在床沿,然后鲤鱼
打挺似地钻进沉重的被窝。
    丁宁象个局外人似地,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门又一次山崩地裂地擂响了。
    虎姐急切地示意她去开门,顺手把灯点亮。
    丁宁步履蹒跚,双膝发软。丁宁只觉得心脏在咽喉处、眼皮下、太阳穴、脚底板一齐跳
动,肺却不知道跑哪去了,全身都淤积着二氧化碳,没有一息氧气。
    她最后扫一眼房间,片刻之后,这里不知会出现怎样的场景。虎姐的尿盆里泡沫还没有
消散,压在下面的那床被子被小木匠磕头时裹上了土,该拍打一下……这一切,都来不及做
了。
    她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的人扑将进来。
    “咦,你怎么在这儿?”麻处长大为吃惊,手中的五节电池手电筒,象一只巨大的银
臂,在丁宁脚下扫动。
    “我……”
    虎姐呻吟了一声。
    “我来给她看病。”丁宁鼓足了勇气。这是唯一站得住脚的解释。她垂下眼帘,生怕麻
处长锐利的目光看清她的眼神。从睫毛分隔的间隙里,她看见床沿下方的布单微微拂动。
    “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晚上就病得这么厉害?”麻处长认真负责地象父亲一样慈
善地去摸虎姐的额头。
    丁宁知道,那额头一定冰凉如铁,且有一层泥鳅的粘液。
    “并不是所有的病都发烧,您知道:“丁宁的牙齿不再打颤,谎话一旦开了头,就没有
后退的路了。
    “那到底是什么病?怎么这么半天才开门?”处长满腹狐疑。
    “是……是妇科病,你知道,我正在给她作检查。”丁宁流畅地沿着谎话的轨道运行。
    虎姐此刻已完全象个病人,简直是病入膏盲。脸色青灰,眼神涣散,嘴唇颤抖,全没了
片刻前的果敢与英勇。
    事情似乎可以到此结束了。年轻的女军医是这方面的权威,一旁放着药箱,一切都合情
合理。
    人们象木偶一样呆站着。在一个极短的瞬间,麻处长也想鸣金收兵了。但是高度的革命
责任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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