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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文集-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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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理。
人们象木偶一样呆站着。在一个极短的瞬间,麻处长也想鸣金收兵了。但是高度的革命
责任感和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加上种种蛛丝马迹,使他对此事满腔热忱。
四壁斗室,几乎空空如也。除了最必须的生活用品,清贫而凄凉。几个木箱捏在一起,
蒙了块细碎花布,算是这屋中唯一的奢侈品了。一口黑不溜秋粗铁锅,影影绰绰几个出土文
物一样的陶碗(这附近的老乡还烧不出瓷碗)。墙上贴着一幅胖娃娃的年画。没有搁楼没有
地道没有夹壁墙,唯一能藏住人的地方就是双人床底下。
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简单事实。麻处长平端着手电,象举着一挺重机关枪,俯下身
去……
虎姐的眼睛瞪得象猫头鹰一样圆,牙齿凶狠地龇出来,咬在煞白的嘴唇上。两床厚重的
被子象沙丘一样移动起伏……
丁宁手心里汪满了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住麻处长,除非这一刻天塌地陷。
时间象被钉死在墙上,连颤抖的煤油灯焰都一动不动,惊骇地将屋内照得惨白。
丁宁甚至期待时间快一点过去。该发生什么就发生什么,否则人的神经就要爆裂了。
“哐啷”一声,麻处长的手电筒碰到了瓷盆沿,一股新鲜的人尿气息立即荡漾开来。
麻处长皱了一下眉头。女人尿是很晦气的东西,乡下人十分忌讳,会冲撞官运的。半夜
三更清查家属院,这种腌脏少不了碰上,他也只好隐忍,为了革命嘛!但这一次,不歪不
斜,通往床下的空间,被白盆子挡得严严实实……丁宁原已经绝望了,但这一瞬间事情突然
起了转机。麻处长的犹豫给了她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顾不得上下级关系和礼貌,几乎是
从麻处长手里把装有五节电池的电筒抢夺过来:“让我来瞧瞧。我进来半天了,这里头要是
藏着个人,可真把人吓死!”
随行的政治干事给她一个会心的微笑。意思是:你看吧,真有人藏在那儿,我给你保
镖!
丁宁单膝跪地,没敢把瓷盆移动地方,绕过它,很低地撩起床单,将探照灯一样明亮的
光束送人无底的黑暗之中。
她最先看到的是羊毛,纺成线的和未纺成线的,分开码放着,很整齐。龚站长没有本事
给妻子带下面粉和木料,只会买便宜的羊毛,如今他的父母都穿上体面的羊毛衣了。龚站长
还在买羊毛,好象要让普天下的劳苦大众都生活在温暖之中。羊毛是好东西,在这个寒冷的
午夜,它既是良好的掩体,又能给人以御寒。然后丁宁看到了有着细腻粉末的面口袋和盛满
化猪油和蟒油的绿色油筒。面米减少,筒未开封,一切同那个恐怖之夜丁宁初次见到它们时
一样,都是原装货。再然后丁宁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又必然会看到的东西:赤裸的肩,赤裸
的腿,收缩得很紧的下腹和木板一样板正的背脊……青白的电光闪过,那肌肤象被炮烙过,
爆起一层粟粒样的油珠、急遽地以不规则的频律抖动着,仿佛就要冒起股股青烟……这不象
是一具人体,因为没有头。头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丁宁不忍心寻找那颗有着清眉秀目的头
颅了,她不想看见那张惊恐万分的脸。
丁宁握着手电喘息了一下。她不能动作太快,要显得很认真,很仔细。事情进展到这个
份上,她只有义无反顾尽善尽美。
她用手电徐徐扫视,犹如负责的水暖工人。于是她看到了自己包扎过尚未完全愈合的伤
指,紧紧地揪着两只破烂的布鞋,在手电光的逼视下,那鞋几乎要坠地……终于,她看到了
小木匠的脸。
那脸紧紧贴着木质床板。耳朵、眼睛、嘴唇,甚至鼻子,都严丝合缝地挤在床板上,仿
佛在看什么,听什么,闻什么……
丁宁困难地直起身。“那里……那里什么也没有。”她的手被沉重的手电坠得下垂,象
骨折似地抬不起来。手电光便沉入瓷盆,她惊讶地发现盆中有血迹。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谈不上对虎姐有多少好感,从内心深处,丁宁鄙视一切行为放荡道
德不端的女人。也决不是仗义执言拔刀相助,丁宁自知自己软弱和贪图安宁,她就要离开这
里永不回来,去找自己的丈夫去找安宁。她之所以能勇敢地挺身而出,归根结底竟是怕!她
刻骨铭心地害怕那即将发生的惨剧。她不能忍受那种对灵魂对肉体的暴露和践踏。假如这一
切注定要发生,那就让它在另外的场合另外的时间吧,只是不要在今天……
麻处长已经准备要走了。今晚的行动极其秘密,不会有人走漏了风声。虎姐是重点怀疑
对象,这次扑了空,以后再接再厉吧!但是,他突然转过身来。
也许是丁宁终于没能成功地抑制住手的颤抖,手,电光束象失了准星的枪管左右晃动;
也许是丁宁过于镇定过于大义凛然;也许是麻处长高度的革命责任心加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
使之昭然;也许纯粹是巧合是概率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在一切行将结束,干事已经拉门
虎姐面色已经微显红润东方已经初现曙光丁宁已经长吁一口气的时候,麻处长以其清晰毫不
口吃毫无商榷的语气说道:“把手电筒给我。”
“把手电筒给我!”
女医生似乎没听懂这句话,木僵似地不动。麻处长就又重复了一遍,音量没有加大却十
分威严。
屋内极静,听得到所有人的心跳,丁宁听到床板下那颗心,将床板敲得叮咚响。
丁宁的手一松,手电掉到地上。电光闪了一闪,又坚定不移地燃亮。光柱因有一小块玻
璃的破碎而不那么规整,却依然明晃晃地耀眼。
还有什么办法吗?没有了。时间在一秒钟一秒钟地流逝。这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反常一种
秘密。
麻处长伸着手。
丁宁把蒙子破裂的手电递给处长。她再无选择。
麻处长低下了高大的身躯,撩开床单低垂的下摆,手电筒象探雷器一样伸了进去,右臂
有规则地从左至右依次移动,然后,停在空中,久久不动了。
“您跟龚站长是一年的兵,他才营级,您已是正团,进步够快的。”丁宁同麻处长这样
说过。
“也说不上是进步,主要是沾了麻子的光。”麻处长很诚实很谦逊地说。
女医生愕然。麻处长可不是若有若无的浅俏麻子,而是货真价实的重症天花幸存者。
“您知道,麻子是不能当兵的。”麻处长很坚持原则,对自己也不例外。
是的。麻子虽不影响战斗力,但影响军威。除了战争年代,丁宁还真没见过麻子兵呢。
“接兵的人说,昆仑山上除了野羊耗牛,再没有什么活物看你长相,只要不怕吃苦,跟
上走吧!就这样,我就当上兵了。”
丁宁深表理解地点点头。昆仑山是个特殊的地方,这里理当有特殊的规则。
“起光也没显出我来。后来成立留守处,这是个管婆娘娃娃的官。大伙说,让他去吧,
他去顶保险,我们在山上也放心。就这么回事………”
麻处长的手臂久久不动,他看到什么了?
两床厚棉被下那个可怜的女人,剧烈地打起摆子。棉被扇起一股股怪风,好象那底下蜷
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受伤的野兽。
丁宁任人宰割地站立着。她知道麻处长看到了什么,也知道麻处长会怎样处置,但在内
心深处,仍然蛰伏着最后的希望:麻处长,你什么都没看到,都没看到!
麻处长挺直了身体,脸色平静而庄重。他也把手电筒垂了下来,看来不打算继续使用
了。尔后,他象惟恐惊吓了什么人似地轻声说了一句:“出来吧。”
这不啻于一颗原子弹爆炸!
山崩地裂吧!火山爆发吧!沧海横流房倒屋塌烟飞灰灭雷电交加吧!让我们沉到地心深
处,让滚烫的火山灰厚厚的岩浆包裹住我们,让大家一块变成蜡象变成化石变成琥珀变成恐
龙骨架,让亿万年后的人们吃惊去吧!这几个衣着整齐态度庄严的男女军人(人们如果谨慎
地复原,也许会发现其中一个有麻子),握着一只颀长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金属仪器,在
刺探什么寻找什么。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到那个时候床板也可能变成灰或是煤炭),另一
个男人和女人,几乎赤裸着身体,互相在倾听互相在安抚,胸膛贴着胸膛……
事实上,什么也不会发生。屋内寂静,好象忽然回到地球初始的洪荒年代。
“不能!你不能哇!”床上的女人象被刺伤的母狼,嚎叫起来。丁宁永远不清楚,这话
是对麻处长还是对床下的恋人所讲。虎姐哗地象掀纸片似的揭开被子,在跳跃的油灯下,人
们看到了一条洁白的人体,它赤裸着,却全然没想到要遮盖自己。它疯狂地活动着,把被子
推到地上,然后将它们塞入床底,好给那可怜的冻僵的人儿最后一点温暖。
麻处长并没有拦阻她。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变得宽厚而仁慈。他把身子转了过去,发出
最后一道命令:“你们把衣服穿上。”
男人都顺从地转过脸去,丁宁塑像般一动未动。没有什么可回避的,她早已看过他们
了。丁宁至今没想明白,从这对悲惨的人儿发觉自己被包围,疯狂地捶打她的墙壁始,他们
尚有充足的时间把衣服穿起来,纵使无法逃脱总不至于如此暴露。但他们似乎很傻,忘了这
最关廉耻的一点。
丁宁应该转过身去,那她心里就不会留下这幅凄惨的画面了。小木匠从床下很利索地钻
了出来,当一切欺骗和伪装都失去效用的时候,他无所畏惧,表现得十分英勇。此刻,他只
想见到他的女人。在经历了漫长的撕心裂胆的别离之后,他要见她,亲眼见一见她。隔着床
板,他感觉到剧烈的颤抖。他曾用手抚摸过僵直的床板,想给她一点力量一点镇定,那床板
颤抖得更加汹涌。现在,他终于可以在众人面前堂堂正正地看她一眼了。
虎姐甚至伸出手去拉小木匠出来,好象那不是床底,而是一口深井。于是,两个近乎全
裸的年轻的机体立刻胶着在一起。象酷寒中的羊拥挤一处,彼此用自己最后的热量温暖对
方,或者正相反,从对方身上得到最后的热量以延续自己的生命。
丁宁看着他们如此密不可分,忽然悟到男女原是一体,是个多么伟大的命题。作为医
生,她经常看到这一半或是那一半。不想人合在一处,竟也很好看。上帝真是一个伟大的捉
奸者。
两个融和中的人,沉浸在他们的恐惧和享乐之中无休无止……
“好了。你们都看见了。”麻处长极平静地宣布这一切结束,然后押着小木匠走了。
破坏军婚是很重的罪孽,小木匠被送到遥远的劳改农场去服刑。
怎么处置女人呢?这可要山上的龚站长最后决策。大雪封山,连一只鸟也飞不上去。麻
处长急于邀功,原准备用电报将此事发往昆仑山上那个最高的哨卡,后来被机要参谋拦下
了。边关要塞,有着两只间隔很宽的眼睛的边防站长,一旦急火攻心,下又下不来,出了什
么意外,可要拿你麻处长是问。麻处长思忖再三,国事大于家事,还是让老战友再做半年想
媳妇的美梦吧。
丁宁要走了。是她催促未婚夫在最短时间内办完了结婚以至调动的全部手续。
虎姐为她送行。拿出几块象赭石一样滞重的本块:“没有别的,这是野核桃木,最硬的
杂木。做沙发腿,就是那种蟠龙虎爪腿,最好。”
丁宁收下了野核桃木块。却忘了问这是小木匠以前就留给虎姐,还是虎姐自己为她寻找
的,或者小木匠从遥远的劳改农场托人带出来的。
“还有这线……”虎姐拿出象柔曼的白霞一样缠绵的细毛线,那是她亲手捻的。
“不……不……”丁宁推辞。”那是你留给孩子用的……”
“我还会有孩子吗?……不会有了……”虎姐木呆呆地摇头。
龚站长下山后将怎样处置他的妻子?没有人知道。单是那场可怕的病,虎姐也真的很难
有孩子了。
麻处长对丁宁医生的离去,表示了极大的遗憾:“你知道,你这一走,咱们留守处,
不,整个高原师就没一个女人了。”
丁宁连连点头。是的,高原师没有一个女人了。
许多年过去了。丁宁满意而富足,只有偶尔会在半夜里突然惊醒,惊恐万状地指着身边
的墙壁说:“听……有人在敲墙……”
“你又在做恶梦了……”丈夫拥着她轻柔地耳语。
是的。她又做恶梦了。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红处方
第一节
沈若鱼和母亲自南方旅游归来时,晒得像一段黑檀木。
先生到机场接她们,小心翼翼。好像母女俩是砍开的半个椰子,一碰就会汁液横流。本
想把母亲接到自家,但老人坚持回干休所。送母亲回去安歇后;先生的精神才舒缓一些。
告诉你一件事,可别吓着。要有精神准备,把自己的红血球、白血球都调动起来,像城
墙砖一样砌在那儿,抵御我这个消息的力度。先生郑重得吓人。
说吧,是不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搞了颠覆我的小动作?家庭兵变、第三者插足什么
的,我时刻准备着。沈若鱼一边说,一边向外拿着南方特产。
比这要坏得多。先生不理会她的打趣,沉痛万分。
沈若鱼不由得把手中的芒果扔到一边,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先生说,简方宁死了。自杀。
他预备着沈若鱼大哭大叫,甚至私下准备了一条新毛巾,预备妻子嚎啕痛哭的时候堵枪
眼。
不料沈若鱼什么也不说,只把挤压过的芒果,摆在果盘的最上面,以便吃的时候优先处
理,免得坏掉。
先生一字一顿地说,沈若鱼,我不是和你开玩笑。你的最好的朋友,有着几十年友谊纪
录,你临去南方前还和她朝夕相处的简方宁——她死了。听到没有?
沈若鱼说,咱们俩距离不到一米,我怎么会听不到?你安的什么心?为什么说了一遍又
一遍?!
先生说,看你没有反应。
沈若鱼暴躁起来,你想要看什么反应?沉默不语就不是反应吗?
先生说,沈若鱼,我真惊讶。以前老是怕我死在前头,你可怎么办?现在我放心了。你
对心爱的朋友暴死,都能这般无动于衷,还有什么风雨经受不起?
沈若鱼说,我已料到她会死。就像一个科学家计算出了冥王星的轨道外面,还有一颗冥
外星。他在宇宙中发现了冥外星的踪迹,真如他预计的那般如期到达,你说他有什么吃惊
的?
先生说,我想起一部电影的名字——女人比男人更凶残。
沈若鱼说,女人比男人更能忍耐。要是她决定死了,那就一定有活不下去的理由。
先生说,我觉得你从戒毒医院出来以后,更冷漠也更智慧了。
沈若鱼说,你的意思,是让大家都到那里去留留学?可惜简方宁这个戒毒医院的院长不
在了,你想走后门插班,没机会了。
先生说,你就不想知道你最好的朋友是怎样告别人世的?真的大智若愚到了这种境界?
沈若鱼说,所有的事,我都知道。
先生大惊道,怎么一身巫气?筒方宁前天去世,昨天她丈夫潘岗给我打的电话,死因不
清,对外还属概不披露阶段,基本上是独家新闻。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沈若鱼淡淡地说。
我不信。先生摇头。做个试验,你先说她是死在哪里?
办公室。沈若鱼回答。
对了。可你怎么知道的?
她的办公室,真是个求死的好地方。家里有保姆,死起来,多受干扰?凡是有头脑的
人,都不会愿意死在家里。再说吓唬了孩子,肯定方宁不忍。所以她不死便罢,倘若死,只
有到办公室。沈若鱼冷静得好像在评点某一电视剧中的女主角。
你说她是怎么死的?先生又感惊骇。
吃安眠药。沈若鱼成竹在胸。
料事如神。先生伸出大拇指。紧接着又是那句: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用说?简方宁是个医生,整天同药打交道,自然是这件兵器最拿手了。电工自杀,
肯定去摸电门。农民一仰脖就喝滴滴畏了。死是大事,又没经验,谁不想做得利索些?
沈若鱼说得头头是道,好像有一道现成的文字答案,悬挂面前。
你说她屋里还有什么吧?先生的脸因为恐怖有些变形,还是忍不住问。
就是说除了她办公室常用的办公物品以外,还有什么?沈若鱼借重复问题的机会,延长
了一下自己思考的时间。
是啊,说啊。先生估计沈若鱼回答不出。
可以把范围缩小一些吗?办公室很大。沈若鱼稍显困难地回忆着。
窗台上,先生宽宏大量地提示。
在窗台上,有一只空的药瓶。药瓶里装了一半的清水,水里插着一束……不,不是一
束,那太奢侈了,方宁舍不得的。她不愿把自己的死,搞得那样豪华……沈若鱼自言自语
着,目射精光,好像在把一幅破碎的图片拼起来,殚精竭虑。
片刻之后,她坚定地说,在简方宁的办公室的窗台上,有一只空药瓶。瓶里有半瓶清
水,里面插着一支盛开的红玫瑰……
天啊!若鱼,你不要说下去了。如果你不是我的老婆,我简直要到公安局报案,说你涉
嫌谋杀了简方宁。你人不在这里,怎么会对现场知道得这样一清二楚?莫非有特异功能?
先生真的向后退了一步,远距离打量。
沈若鱼笑了,说,不是你提议玩个游戏的吗?
先生说,我现在提议,永远不谈这个话题。
沈若鱼说,那不可能。我还要问你,以简方宁做事的严谨和一贯风格来看,她应该有一
份很精彩的遗书啊。
没有遗书,更谈不到精彩云云。只有一个小纸条,写着:这件事与他人无关。底下是签
名,还有时间,精确到小时和分,医嘱一样规矩。是深夜写的,然后就吞了大量的安眠药。
还有一点异常的是,墙上原来有一幅油画,现在不知去向。怎么样,这你不知道吧?先生恢
复了往日的镇定。
沈若鱼说,真对不起,就连这幅油画,我也知道。
先生答,潘岗说,人家这几天一直在询问他,以为他们夫妻之间有什么别扭。简方宁年
富力强,人又漂亮精干。事业有为,正在向学术上的顶峰攀登,为什么自戕?实在是谜。你
既然这么了解情况,还是找有关部门谈一谈。也算对朋友和她的家人,尽了最后的心意。沈
若鱼说,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简方宁愿不愿意
先生说,简方宁已经不在了,你如何征求她的意见
沈若鱼说,我有通灵之术。
第二节
沈若鱼走进景天星教授的办公室。
我是沈若鱼,简方宁的朋友。她说。您可能不了解我,但我很熟悉您,包括您爱吸中华
牌罐装香烟。
景天星虽已退休,但终生的学者生涯,仍在沿着惯性运行。她几乎没有老迈之人难以排
解的寂寞孤独感。年轻时,她就立志把一生献给科学,认定冰冷的学术世界是自己的终身伴
侣。刚开始很多人为她的婚姻之事操心,以为曼妙女子矢志不嫁,如果不是生理有残疾肯定
就是待价而沽,等待一位白马王子。
景天星用实际行动粉碎了人们的判断,她留苏留美,在对第一世界的周游中,更坚定了
孤独一生的决心。
没功夫。婚姻是少慢差费的事。谈一次恋爱花的光阴,够我完成十篇论文的了。
在这种逻辑面前,人们只有知难而退。
老处女的身份使得她有格外的幸运。社会上,人们对不同于自己生活习惯的人,报以非
议,某些时刻又会因了世俗的相互争斗,给他们机会,特别是一个女人,若是没有家庭,人
们会出于古怪的怜悯,在事业和仕途上不屑与她们计较。
景天星从厚重的书丛里,矜持而傲慢地打量着沈若鱼,说,你是简方宁的朋友。很好,
我希望有人能记得她。我很忙,看在你是简方宁朋友的份上,我会见了您。这就足够了。
沈若鱼说,教授,要是我理解得不错,就是说您下逐客令了?可是我们实际上什么还没
有谈呢。
景天星说,你愿意,可以这么看。
沈若鱼说,我相信只要一句话,您就会求我留在这里同您长谈。
景天星说,太自信了吧?但你可以试试。
沈若鱼一字一顿地说——对于她的死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教授雪白的短发垂了下来,横着遮住了她的眉眼,一时看不清面目表情。
我今天来找您,因为我知道,您是她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没有您,她不会从
事这种非常的事业。如果她不从事这种事业,今天就会健康地活在阳光下。您是她死亡中非
常重要的先决条件。我对您和简方宁所从事的工作的了解,比您想象的要多得多。比如0号
戒毒方案和蓝斑。
嗅?那是很尖端很秘密的!景天星大惊。你怎么知道的?她犀利地追问。
您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相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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