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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文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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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还有号长李铁的遗言中说有一张像片保存在郑伟良处,要求给他家寄去。查遍了郑的
遗物,也没找到这张像片。只是在郑伟良带回的胶卷中,有一张是李铁的。郑伟良把胶卷放
在胸前,保存完好,像片已经洗出。只是……”参谋迟疑着。
“只是什么?”
“只是那是一张遗像。”
“废话!这个也要来问我!要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给一个战士的亲人寄去一张遗
像,亏你们想得出!”一号暴怒起来。
不知何时,参谋退了出去。一号呆坐着,感觉非常疲劳。
“一号,有人要见您。”高大的警卫员无声地走了进来,用蚊子样的小声说,
“是……”
“不管是谁,不见!一号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是。”
一会儿,门又开了。
一号并不回头,静等着警卫员再次开口时,将他痛骂一顿。
“您就要离开这里了。为什么不肯见见你的士兵?”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谁说我要离开这里?”一号已接到升任军区要职的命令,但他一直扣着未作传达,昆
仑部队内无人知晓。这小姑娘手眼通天。他判断出她就是甘蜜蜜。
“我妈妈呀!甘蜜蜜并不回避。她自幼在军营长大,比一号更大的首长也不知见过多
少,她毫不打怵地说,“昆仑部队拉练伤亡不少,我妈生怕我也死了,赶紧给我打了个电
话,顺便告知我这个军事秘密。”
一号不由得笑了。他突然渴望和她谈点什么。他太寂寞了。在昆仑防区,他永远只扮演
一种角色,发号施令;他只有一个很小的谈话圈子,这个圈子里还都是他的下级。此刻,牺
牲将士的亡灵纠缠着他,使他心神不宁。他很想谈点轻松的事情。
“你妈妈和你说了些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呀?”他慈祥地问道。
“哎,这正是我今天要找你谈的三件事中的第一件!
“噢,有三件?”三件事,不知我能否帮她办到?离任之前,一号愿意为更多的人做一
点儿好事。他笑笑,鼓励甘蜜蜜说下去。
“第一件,我妈妈正在活动将我调出昆仑防区。我希望你能阻止这件事。我不想离开昆
仑山。”甘蜜蜜表情郑重严肃。
一号收敛起笑容。他不再把眼前这姑娘当作小孩子了,这是一个真正的战士,血管里和
他一样涌动着军人的血液,他庄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件事,请求您将郑伟良和肖玉莲的陵墓靠在一起。他们相爱已经很久了。”
一号“噢”了一声。停了一会,他小心地问道:“那么肖玉莲,是干部吗?”
“不是。”甘蜜蜜敏锐地感觉到这问话的含意,急急辩解着,“她是因为入不了党,才
提不成干的。现在,追认她为党员了,可干部没有追认的呀。”
“第三件呢?”一号不愿当面伤这小姑娘的心,另起了一个话题。
甘蜜蜜还想说什么,可这第三件事,更加牵动她的心神:“您可一定要答应我!她的眼
圈红了,“请把金喜蹦安葬在烈士陵园吧!只是一座象征性的衣冠冢,他的尸体至今还没有
找回来,我刚才又到灵堂里去了一趟……一号,他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甘蜜蜜掉泪
了。
一号缓缓地说:“军区关于金喜蹦的处理意见已经到了……”
“我知道!我知道!甘蜜蜜急急忙忙打断了一号的话。她不能听人再复述一遍那些令人
悲愤的言词,“但金喜蹦牺牲在前,意见是刚刚才到的!”
“不!”一号沉重地说,“我核对过时间了。军区签发的日期在前,只是由于路途遥
远,刚转到这里。这样,金喜蹦坠崖的时候,就已经被开除军籍了。象这种情况,是不能进
烈士陵园的。你说的最后两件事情,我都没有办法。”
“不!你有办法!有办法!”甘蜜蜜绝望地呼喊起来,“是你让我们去拉练,他们才死
的!想不到,他们连临死前最后一点心愿都不能满足。你是胆小鬼!你害怕了、怕军区、怕
丢官、连死人你都害怕!怕他们会在陵园里谈恋爱,怕他们进了棺材还当反革命!他们的血
已经流尽了,尸体都找不到了,难道还不足以洗刷他们蒙受的冤屈吗?!一号,你敢到灵堂
内去吗?面对一具又一具那样年轻的尸体,你不觉得有愧吗?!”
这简直是一尊复仇女神的化身。一号想喝令她出去,象他在这块土地上曾无数次行使权
利时一样。调令虽已来了,但他仍是昆仑防区至高无上的主宰,什么人都不能如此放肆!可
他终于什么也没说,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远处,有一座灯火通明的独立大屋,那就是灵堂。两个持枪的哨兵,钢打铁铸般地守卫
在门口,仿佛已和脚下的土地凝为一体。
他确实还没有去过。没去那大屋。
一号在昆仑防区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将肖玉莲和郑伟良的陵墓,公置于陵园两角,拉
开能够拉开的最大距离。条例规定:战士不准谈恋爱。死去的战士也是战士。
他把自己的调令一直压着。直到军区再三催促,他才在一个晚上离开了昆仑防区。
越野吉普无声地滑行在下山的路上。天气渐暖,已经开始有零星车队往山上送给养了。
白天逆着车流下山,会车时十分麻烦,司机很感谢一号选择了夜里行车。
他稳稳地坐在司机旁的座位上,并不回头,任凭昆仑防区在他的身后越来越远。调令按
照他的安排明天早晨将向防区宣布,那时,他的车已经驶出了这块土地。
随着车轮的滚动,一号的心逐渐空荡起来,象是一团丝,被车轮越抽越细,越抽越
长……
“停车!”他突然叫道。司机一脚踩死刹车,他披着大衣走了下来。警卫员不知何事,
也赶紧跳下车。
“你在车上待着吧,我想自己走走。”黑暗遮没了一号的面容,单听声音,象一个慈爱
的父亲在劝说随行的儿女。
警卫员退了回去。他已经看清,这里是烈士陵园。
一号缓缓地走动着。暗夜中的陵园显得分外宁静肃穆。一排排半凸于地表的水泥长方
体,排列得极为齐整,象一支匍匐于地下的军队,正随时准备出击。位于正中的高大墓碑直
指星天,好似一把折断了锋刃的宝剑。当年进军昆仑先遣部队的英魂们就安息在这里。一号
记得很清楚,合冢时他把一块无法分辨的骨片,也掩埋了进去。那是他在曾行过军的路上检
的。他宁可让一匹野马或是野羊的骨殖在此享受后人的瞻仰,也不愿有一块烈士的遗骨曝在
旷野。面对这些老兵们,他是问心无愧的。做为一个幸存者,他自信已把他们的业绩和传统
交了下去,墓碑周围按牺牲年月呈放射状排列的墓穴,是一部凝固的历史,功过都由历史去
评说了。当一号的目光扫到墓群的最外侧时,他倏地僵立在那里。
一圈新挖的墓穴还没有落棺,巨大深邃周正的墓坑象一只只睁着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注
视着他,严冬季节,短时间内在永冻土层挖掘出这些墓坑,单凭人力是很困雄的,这是出动
了挖掘机的结果。在拉练的全过程中,这也是唯一的一次使用机械。
墓坑,就是——那些数字!它们从指挥员的统计表上走下来,在这暗淡的黑夜变得如此
狰狞可怖,张着巨大的口将吞噬进那些年轻的生命。
一号孤零零地站在墓地,感到难以自制的悲哀。不要登报,不要升迁,不要和呢军帽比
高低,只求这高耸的土丘填回去,填回坑去,让地面重新冻结得钢铁上样坚硬……
一刹时,一号想驱车驶回防区,打电报请求上级将调令收回。我哪儿也不走,我至死留
在昆仑山上。
他把一大块冻土踢进墓穴,发出空空洞洞的回响。这声音震动着他的耳鼓,使他清醒过
来。一号蹒跚着向陵园外走去。
烈士陵园的门前,留下了深深的辙印。
十七
清明到了。
烈士陵园一夜开满了人世间所有的鲜花。细钢丝拧成的花蒂,在钢筋绑成的花圈架子上
难以绑紧,每一朵花都沉重地垂着头。在烈士陵园两角,安放着两个纯白色的小花圈,玉洁
冰清,纤尘不染。其上各有一只雪白的蝴蝶,被柔软的钢丝托举着,凌空欲飞。
默哀完毕,漫山遍野的花圈被同时点燃了。最初的一瞬间,花朵笼罩在火海之中,神奇
地保持着各自的姿态,只是颜色一律变为金红。火苗放浪地舒卷着,象遍地滚动着赤云。炽
烈的热流升腾起来了,烟波浩淼地浮动着,花朵仿佛置身子波光粼粼的水中,火舌欢快地舔
着蓝天,花瓣皱缩又怒放开来,褪去金红的色彩,变成一种钢灰色,驾着拔地而起的热风,
轻捷地飞上了长天。不久之后,它们缠绵地旋转着,旋转着,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那对小
小的白蝴蝶,化成银灰色,从烈火中比翼飞出,眷恋地依傍着,在云中翱翔……
火光熄灭了。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站着一列年轻的士兵。纸灰无声地洒落在他们崭新
的军装上,象一块块自天而降的黑纱。他们是拉练中牺牲将士的子弟,其中有李铁的弟弟—
——个身材健壮的小伙子;肖玉莲的堂妹——一个并不漂亮的姑娘。
队尾有一个满面稚气的小战士,登记表上注明是郑伟良的弟弟。在这个士兵贴身的口袋
里,揣着一束烧去半截的白色牦牛尾巴。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他,其实是一号唯一的儿
子。
圣父、圣母、圣灵般的昆仑山上出现了一行新鲜的脚印。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补天石
作者:毕淑敏
第一节
山不高,还叫什么!
昆仑山,是地球上最高的山峰之一。
一条蛛丝般纤细的公路,蜿蜒千余里,通往山顶的昆仑骑兵支队。
象古代结绳记事时挽的疙瘩,每隔数百公里,公路旁就有一簇房屋。那是兵站,供过往
的军人住宿。
一辆草绿色的军用高原轿车,从半山腰的兵站开出,隐没在风雪之中。
兵站立刻将车上所载乘客的数目及车子出发的时间,通知给下一座兵站。
这是昆仑山的惯例。这不仅可以让下一座兵站提前安排好食宿,更重要的是,一旦超过
预定时间,车辆仍未抵达,他们就应出去寻找。山高路险,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大雪就要封山,已经好多天没有车辆上山了。真叫人不可思议。
路极险。平原还只是初秋,上山的路却已冰雕玉琢。
封山是个可怕的字眼。它意味着昆仑山要同人世间分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成为一座飘
浮在半空中的独立雪国。尽管那人世并不怎么美好,正为派性打得一塌糊涂。
开轿车的小个子司机,蟋着身子,裹在毛色污浊的皮大衣里,象一粒久经风霜的蛹,干
瘪而结实。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路面,好像不是开着缠有防滑链的车轮碾过去,而是把积满冰
凌的路咽进肚子。
路面银亮银亮,庞大的轿车驶过,竟不留一丝痕迹。车轮像穿上了溜冰鞋,轻盈地朝四
下欢快地滑动着。
司机双臂僵直,顽强地操纵着方向盘。
突然,急转弯处冰雪覆盖下的路基,像饼干一样破碎了,右后轮一个打滑,然后不可遏
制地泻落下去。
轿车的重心,飞快地向右后方倾斜。司机本能地将方向盘拧麻花似地向左打去,企图挽
狂澜于既倒。然而,根本来不及了!墨绿色的车体,像一条活泼泼的大鱼,被一股巨大的力
量,揪得昂起头来,摆出一种常态下绝对做不到的姿势,仄侧着半个身子,朝无边的渊蔽坠
去……
那辆车翻了。
翻车的一瞬,女兵班班长朱端阳回忆起来,实在是妙不可言。没有恐惧。恐惧都是旁观
的人或当事人事后想象出来的。翻车之前,轿车已爬行到很高的海拔,缺氧像一床厚重的湿
棉被,捂得人透不过气来,哪里还顾得上害怕。翻车的第一个感觉,是什么人用巨掌将她向
车厢外侧扇去。她想:这样脑袋不是要撞上玻璃了?那该是很疼的吧!幸好,车窗也向外侧
倒下去,永远同她保持着最初的距离。
其后的事情,朱端阳便记不清了:车厢里凡是没有固定的水壶、背包、汽油桶,在空中
飞舞起来,随着车体迅速旋转。窗玻璃外忽是蓝得虚伪的天,忽是银亮的冰峰扑面而来,尖
锐得要刺瞎你的双眼,那无穷无尽的白色,仿佛车不是在空中翻腾,而是在无底的雪国里航
行……哗啦一声,玻璃撞在凸起的岩石上,粉碎成一把碎屑,弹片一样强有力地散开,深深
楔进棉军衣、皮大衣、人的皮肤或是任何一样它碰上的物体。殷殷的血珠喷溅开来,留下奇
形怪状的血迹。
坠落中的车厢,是一个空洞的音箱。粗大的防滑链与岩石相撞,发出钢铁样铿然的响
声。凹凸不平的车顶与雪地相触,像巨大的鼓面旬然作响,呼啸的山风擦着窗玻璃尖锐的裂
口,发出哨子一样的啸叫,随着翻滚变换着韵调,像一只呜咽的笛。
朱端阳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巨大的灾难降临了。来不及思考,也无
法采取任何自救或他救的措施。唯一能做到的是,把身体蜷得紧紧的,两手死死握住能抓到
的任何一样东西,把脑袋缩进肩膀……
没有人知道司机采取过什么措施。司机已经死了,死在方向盘和他的座椅之中,紧抵的
方向盘,戳穿了他的胸。但他的脚,紧紧地踩在油门之上,也许他曾为挽救汽车,做过最后
殊死的努力。也许,这完全是天意。在无数次翻车事故中,能落个全尸,便是极大的造化
了。假如尸身坠入人力所无法企及的深渊,就只有永远地留在那里,慢慢风化,成为山的一
部分了。
这一次翻车,应该感谢山势的极其陡险。唯有昆仑山,才有这种壁立千仞的悬崖。高原
轿车从空中翻下,不知翻了几个跟头,竟然鬼使神差地落到了下面的公路之上。濒死的司
机,不知是无意识的悸动,还是最后的责任感,踩动了油门。这辆已如同坟墓的轿车,犹如
一头被从空中扔下的兔子,四脚着地后,疯狂地肢着脚向前……直到被坚硬的岩石挡住去
路。
死一般地寂静。好象全车的人都死了。
山风撕裂着人们的耳鼓,各处的伤口,在短暂的麻本之后,火烧般地疼痛,像蜂刺一样
蛰醒了活着的人。
朱端阳困难地从破损的车窗爬出来。门被掼得变了形,打不开了。手又被玻璃碴割破
了,但只流了一点血,就停住了。严寒,是最好的止血剂。
冰冷的空气,迅速地使她清醒了。身上到处血迹斑斑,弄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
血。朱端阳拼命活动自己的四肢,揉搓自己的耳朵鼻子,以证明它们是否还在。还好,都
在。而且渐渐感到疼痛,这说明功能正常。
她这才有机会打量一下四周:冰峰雪岭一如既往,无动于衷地注视着幸存者们。唯有漂
亮的高原轿车,变得叫人认不出来了,大片油漆被磕去,露出内层的铁锈红钢板,车像一只
经过伪装的红绿相间的怪物。车前大灯可怕地凹陷进去,灯瓦却还闪闪发光,像死不瞑目的
眼睛。前风挡玻璃被撞得粉碎,这是一种特制的玻璃,虽破碎却并不掉下碴子,像密集的冰
凌聚在一起。中心偏左处,有几团艳红的血污,那是司机被方向盘挤压呕出的。
朱端阳感到刻骨铭心的恐惧。她刚从生与死的交界线上走回来。假如翻车中她被甩了出
去,假如她被车厢内的重物撞得醒不过来,假如飞溅的玻璃崩进她的眼珠,假如她的胳膊和
腿在某一特定角度上像麻杆一样被折断……
那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此时此刻的朱端阳了!
在广袤的冰雪世界里,这个面目清秀、身材瘦小的女孩子,显得那样单薄渺小。
朱端阳想起了妈妈,想起了遥远而温暖的家。
旷野中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它清脆得像玻璃折断,刺得人一阵阵心痛,这是朱端阳在
哭。大声地毫无顾忌地痛哭,也很有韵致,恍忽听来,竟很像是放浪的笑。
幸存的女孩子们,抱成一团哭起来。她们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女兵。周围山谷发出轰轰的
回响。
十几岁女孩子的眼泪,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所有的怯懦畏缩以至恐惧,都能溶解在那咸
而苦的液体中,随着痛彻肺腑的哭泣,汇进昆仑山永恒的冰雪之中。
车上的男人们,默默地注视着同他们一起经历了死亡地狱的女孩子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他们是搭车的,多是因故探亲超假或是刚出院的战士。
女兵们断续地停止了哭泣,聚光灯一样,把目光指向她们的班长。
噢!我还是班长呢!朱端阳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肩上非同小可的责任。
她们是昆仑山上第一批女兵!
朱端阳揉揉因哭泣而酸痛的眼睛,脸上被泪水洗过,紧绷绷地难受。她要对她的战友们
说点什么。突然的变故,她必须行使自己的指挥权——她是这辆车上的建制班班长!
只是,该说点什么呢?
有人伤亡,到处都是血。女孩子们学的是卫生员,战场救护,四大技术,平日背得呱呱
叫,此时却完全呆若木鸡,不知该干什么好。倒是几个老兵见过世面,依次触摸着几个不见
动换姿势的人体的口鼻。凡有口气的,拖出来,进行一点简单的救护。那始终僵卧不动的,
只得让他们继续趴在那儿。活人都顾不上了,死难者就只好委屈些了。
这是朱端阳第一次看到死人。她却并不怎样害怕,或者说,最害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她觉得死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刚才还好好的同志,怎么就能一下子死了?她不相信,拼
命摇着一位女伴的头。女伴大概是受了致命的内伤,脸上很干净,甚至体温还在,只是摸上
去稍冷一点。
她们一个班的女兵,本来是个完整的集体。现在,未到山顶,就永远地失去了一个……
应该说,威严的昆仑山,这一次是格外的慈悲了。高原轿车在坠落过程中,没有摔得粹
身碎骨,没有汽油外漏引起大火,真是极大的幸运。车上的乘客,除了在翻滚的过程中,碰
伤磕伤,少数几个人死亡外,大多数只是皮肉受损,实在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幸存的人们,该终生感谢昆仑山。
第二节
最初的忙乱过去了,人们逐渐安静下来:下一个兵站的同志久候不到,会出来找他们
的。残破的车厢尚可御寒,车内的干粮还在,至于水,更好办,漫山都是冰雪……
朱端阳木然地站起身。有人死了,但她还活着。她们还上不上山了?
看看长眠的战友,假如她们这些幸存者终于成为不了“第一批”,那这牺牲,不是毫无
意义了吗?
最主要的是,军区领导下达的是让她们尽快赶到山上的命令,而绝不曾叫她们私自撤
回!
世上有什么比战士的天职更重要的东西!
最初的迟疑和恐惧退潮了,一种近乎悲壮的情绪,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女兵班班长。女孩
子们沉默着,等待着。远处的山是昆仑山的主峰,那是骑兵支队司令部所在地。暮色苍茫之
中,那山俯视着她们,像威严的长者。她们才到半山,离那儿还远着呢!然而,也唯有在半
山,她们才知道昆仑山是多么高远,才知道她们已经走过了多么漫长的道路。
只能向前,不能退后!
女孩子们信任地望着她们的小班长,准备服从她的指挥。危难之中,有时不在于谁说什
么,只要有人站出来,大家就会听他的。
“咱们坐兵站的车,继续上山。”朱端阳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个活着的女孩子都听清
了。
土黄色的操场。散乱的女兵。
“面向我,成一路横队集合!”新兵连长喊道。这是一道奇怪的命令。
奇怪归奇怪,命令还是要服从。一百二十名女兵,按照个子高低,排成长长的一队。也
许是因为太长,便略有些弯曲。
要是平日,连长会命令解散:重来。就是一千名军人,也该排成笔直的一线。但是今
天,他隐忍了,只是向后退了退,调整自己同队伍两翼的距离,直到成为一个端正的空心三
角形,他站在三角形顶点的位置上,潇洒而干练。一套草绿色的夏布军服,因为洗涤过度和
当时的染料尚不过关,布料还只八成新,颜色却已褪得十分浅淡,更衬出崭新的领章鲜艳灼
目。新军装新领章,显出的是新兵的拘谨,旧军装新领章,显出的就是资历与权威了。凡是
挑选出来训练新兵的指挥员,都是军姿出色的军人。训练女兵的新兵连连长,此刻简直严肃
得像是力量与纪律的化身。
“现在——听我的口令——报数!”连长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因为距队列比较远,他的
声音便格外威武有力。
一百二十名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开始报数。她们还不够沉着,生怕将自己漏掉,抢报便
时时发生。
连长皱起眉头。要是往日,他会要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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