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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曹雪芹)-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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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共秋丫头得了一遭儿衣裳,那里今儿又可巧,你也遇见找衣裳不成。”晴雯冷笑道:“虽然碰不见找衣裳,或者太太看见我勤谨,一个月也把太太的公费里分出二两银子来给我,也定不得。”说着,又笑道:“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一面说,一面往外跑了。秋纹也同他出来,自去探春那里取了碟子来。袭人打点齐备东西,叫过本处的一个老宋妈妈来,向他说道:“你先好生梳洗了,换了出门的衣裳来。如今打发你与史大姑娘送东西去。”那宋嬷嬷道:“姑娘只管交给我,有话说与我,我收拾了就好一顺去的。”袭人听说,便端过两个小掐丝盒子来,先揭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又那一个,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又说道:“这都是今年咱们这里园里新结的果子,宝二爷送来与姑娘尝尝。再前日姑娘说这玛瑙碟子好,姑娘就留下顽罢。这绢包儿里是姑娘上日叫我作的活计,姑娘别嫌粗糙,能着用罢。替我们请安,替二爷问好就是了。”宋嬷嬷道:“宝二爷不知还有什么说的,姑娘再问问去,回来又别说忘了。”袭人因问秋纹:“方才可见在三姑娘那里?”秋纹道:“他们都在那里商议起什么诗社呢,又都作诗。想来没话,你只去罢。”宋嬷嬷听了,便拿了东西出去,另外穿带了。袭人又嘱咐他:“从后门出去,有小子和车等着呢。”宋妈去后,不在话下。
一时,宝玉回来,先忙着看了一回海棠,至房内告诉袭人起诗社的事。袭人也把打发宋妈妈与史湘云送东西去的话,告诉了宝玉。宝玉听了,拍手道:“偏忘了他。我自觉心里有件事,只是想不起来,亏你提起来,正要请他去。这诗社里若少了他,还有什么意思。”袭人劝道:“什么要紧,不过顽意儿。他比不得你们自在,家里又作不得主儿。告诉他,他要来,又由不得他;不来,他又牵肠挂肚的。没的叫他不受用。”宝玉道:“不妨事,我回老太太打发人接他去。”正说着,宋妈妈已经回来,回复道生受,与袭人道乏。又说:“问二爷作什么呢,我说和姑娘们起什么诗社,作诗呢。史姑娘说,他们作诗,也不告诉他去,急的了不得。”宝玉听了,起身便往贾母处来,立『逼』着叫人接去。贾母因说:“今儿天晚了,明日一早再去。”宝玉只得罢了,回来闷闷的。次日一早,便又往贾母处来催『逼』人接去。直到午后,史湘云才来了,宝玉方放了心。见面时就把始末原由告诉他,又要与他诗看。李纨等因说道:“且别给他看,先说与他韵。他后来,先罚他和了诗。若好,便请入社;若不好,还要罚他一个东道再说。”湘云笑道:“你们忘了请我,我还要罚你们呢。就拿韵来,我虽不能,只得勉强出丑。容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情愿。”众人见他这般有趣,越发喜欢,都埋怨昨日怎么忘了他,遂忙告诉他韵。史湘云一心兴头,等不得推敲删改,一面只管和人说着话,心内早已和成,即用随便的纸笔录出。先笑说道:“我却依韵和了两首,好歹我却不知,不过应命而已。”说着,递与众人。众人道:“我们四首也算想绝了,再一首也不能了,你倒弄了两首。那里有许多话说,必要重了我们的。”一面说,一面看诗,只见那两首诗写道: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
众人看一句,惊讶一句,看到了,赞到了,都说:“这个不枉作了海棠诗,真该要起海棠社了。”史湘云道:“明日先罚我个东道,就让我先邀一社,可使得?”众人笑道:“这更妙了。”因又将昨日的与他评论了一回。
至晚,宝钗将湘云邀往蘅芜苑去安歇。湘云灯下计议如何设东拟题。宝钗听他说了半日,皆不妥当,因向他说道:“既开社,便要作东。虽然是个顽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个月通共那几串钱,你还不够盘缠呢,这会子又干这没要紧的事。你婶子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况且你就都拿出来做这个东道也不够。难道为这个家去要不成?还是和这里要呢?”一席话提醒了湘云,倒踌躇起来。宝钗道:“这个我已经有个主意: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家田上出的好肥螃蟹,前儿送了几斤来。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你如今且把诗社别提起,只管普通一请。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做不得的。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了。”湘云听了,心中自是感服,极赞他想的周到。宝钗又笑道:“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话,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咱们两个就白好了。你若不多心,我就好叫他们办去的。”湘云忙笑道:“好姐姐,你这样说,倒多心待我了。凭他怎么糊涂,连个好歹也不知,还成个人了。我若不把姐姐当做亲姐姐一样看,上回那些家常话烦难事,也不肯尽情告诉你了。”宝钗听说,便叫一个婆子来:“出去和大爷说,依前日的大螃蟹要几篓来,明日饭后请老太太姨娘赏桂花。你说大爷好歹别忘了,我今儿已请下人了。”那婆子出去说明,回来无话。这里宝钗又向湘云道:“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巧了。你看古人诗中,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了,若题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气。诗固然怕说熟话,更不可过于求生。只要头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词就不俗了。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湘云只答应着。因笑道:“我如今心里想着,昨日作了海棠诗,我如今要作个菊花诗,如何?”宝钗道:“菊花倒也合景,只是前人太多了。”湘云道:“我也是如此想着,恐怕落套。”宝钗想了一想说道:“有了。如今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竟拟出几个题目来,都是两个字:一个虚字,一个实字;实字就用菊花,虚字便用通用门的。如此又是咏菊,又是赋事,前人也没作过,也不能落套。赋景咏物两关着,又新鲜,又大方。”湘云笑道:“这却很好。只是不知用何等虚字才好。你先想一个我听听。”宝钗想了一想,笑道:“‘菊梦'就好。”湘云笑道:“果然好,我也有一个,‘菊影'可使得?”宝钗道:“也罢了。只是也有人作过,若题目多,这个也夾的上。我又有了一个。”湘云道:“快说出来。”宝钗道:“‘问菊'如何?”湘云拍案叫妙,因接说道:“我也有了,‘访菊'如何?”宝钗也赞有趣,因说道:“越『性』拟出十个来,写上再来。”说着,二人研墨蘸笔,湘云便写,宝钗便念,一时凑了十个。湘云看了一遍,又笑道:“十个还不成幅,越『性』凑成十二个便全了,也如人家字画册页一样。”宝钗听说,又想了两个,一共凑成十二个。又说道:“既这样,越『性』编出他个次序先后来。”湘云道:“如此更妙,竟弄成个菊谱了。”宝钗道:“起首是忆菊。忆之不得故访,第二是访菊。访之既得便种,第三是种菊。种既盛开,故相对而赏,第四是对菊。相对而兴有馀,故折来供瓶为顽,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觉菊无彩『色』,第六便是咏菊。既入词章,不可不供笔墨,第七便是画菊。既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处,不禁有所问,第八便是问菊。菊如解语,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如此人事虽尽,犹有菊之可咏者,菊影菊梦二首续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残菊总收前题之盛。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湘云依言,将题录出,又看了一回。又问:“该限何韵?”宝钗道:“我平生最不喜限韵的,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缚。咱们别学那小家派。只出题,不拘韵。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以此难人。”湘云道:“这话很是。这样大家的诗还进一层。但只咱们五个人,这十二个题目,难道每人作十二首不成?”宝钗道:“那也太难人了。将这题目誊好,都要七言律诗,明日贴在墙上。他们看了,谁作那一个,就作那一个。有力量者,十二首都作也可;不能的,一首不成也可。高才捷足者为尊。若十二首已全,便不许他后赶着又作,罚他就完了。”湘云道:“这倒也罢了。”二人商议妥帖,方才息灯安寝。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三十八回 林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话说宝钗湘云二人计议已妥,一宿无话。湘云次日便请贾母等赏桂花。贾母等都说:“倒是他有兴头,须要扰他这雅兴。”至午,果然贾母带了王夫人凤姐,兼请薛姨妈等进园来。贾母因问:“那一处好?”王夫人道:“凭老太太爱在那一处,就在那一处。”凤姐道:“藕香榭已经摆下了。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的又好,河里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岂不敞亮。看着水,眼也清亮。”贾母听了,说:“这话很是。”说着,引了众人往藕香榭来。原来这藕香榭盖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桥暗接。众人上了竹桥,凤姐忙上来搀着贾母,口里说:“老祖宗只管迈大步走,不相干的,这竹子桥规矩是咯吱咯喳的。”一时,进入榭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那边有两三个丫头扇风炉煮茶;这一边另外几个丫头也扇风炉烫酒呢。贾母喜的忙问:“这茶想的到。且是地方东西都干净。”湘云笑道:“这是宝姐姐帮着我预备的。”贾母道:“我说这个孩子细致,凡事想的妥当。”一面说,一面又看见柱上挂的黑漆嵌蚌的对子,命人念。湘云念道:
“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
贾母听了,又抬头看匾,因回头向薛姨妈道:“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像他们这么大年纪,同姊妹们天天顽去。那日谁知我失了脚掉下去,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了上来,到底被那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这鬓角上那指头顶大一块窝儿就是那残破了。众人都怕经了水,又怕冒了风,都说活不得了,谁知竟好了。”凤姐不等人说,先笑道:“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么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未及说完,贾母与众人都笑软了。贾母笑道:“这猴儿惯的了不得了,只管拿我取笑起来。恨的我撕你那油嘴。”凤姐笑道:“回来吃螃蟹,恐积了冷在心里,讨老祖宗笑一笑,开开心。一高兴,多吃两个就无妨了。”贾母笑道:“明儿叫你日夜跟着我,我倒常笑笑,觉的开心。不许回家去。”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为喜欢他,才惯的他这样。还这样说,他明儿越发无理了。”贾母笑道:“我喜欢他这样。况且他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这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了,没的倒叫他从神儿似的作什么。”说着,一齐进入亭子,献过茶。凤姐忙着搭桌子,要杯箸。上面一桌:贾母、薛姨妈、宝钗、黛玉、宝玉。东边一桌:史湘云、王夫人、迎、探、惜。西边靠门一小桌:李纨和凤姐的。——虚设坐位,二人皆不敢坐,只在贾母王夫人两桌上伺候。凤姐吩咐:“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贾母跟前剥蟹肉。头次让薛姨妈。薛姨妈道:“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凤姐便奉与贾母。二次的便与宝玉。又说:“把酒烫的滚热的拿来。”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洗手。史湘云陪着吃了一个,就下坐来让人。又出至外头,命人盛两盘子与赵姨娘周姨娘送去。又见凤姐走来道:“你不惯张罗,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张罗,等散了,我再吃。”湘云不肯。又命在那边廊上摆了两桌,让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去坐。鸳鸯因向凤姐笑道:“二『奶』『奶』在这里伺候,我们可吃去了。”凤姐儿笑道:“你们只管去,都交给我就是了。”说着,史湘云仍入了席。凤姐和李纨也胡『乱』应个景儿。凤姐仍是下来张罗。一时,出至廊上,鸳鸯等正吃的高兴,见他来了,鸳鸯等站起来道:“『奶』『奶』又出来作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子。”凤姐笑道:“鸳鸯小蹄子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呢。”鸳鸯笑着,忙斟了一杯酒,送至凤姐唇边,凤姐一扬脖子吃了。琥珀彩霞二人也斟上一杯,送到凤姐唇边,凤姐也吃了。平儿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凤姐道:“多倒些姜醋。”一面也吃了。笑道:“你们坐着吃罢,我可去了。”鸳鸯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凤姐儿笑道:“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做小老婆呢。”鸳鸯道:“啐,这也是作『奶』『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算不得。”说着,赶来就要抹。凤姐儿央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儿罢。”琥珀笑道:“鸳丫头要去了,平丫头还饶他。你们看看他,没有吃了两个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他也算不会揽酸了!”平儿手里正掰了个满黄的螃蟹,听如此奚落他,便拿着螃蟹照着琥珀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琥珀也笑着,往傍边一躲。平儿使空了,往前一撞,正恰恰的抹在凤姐儿腮上。凤姐正和鸳鸯嘲笑,不防吓了一跳,嗳哟了一声。众人掌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凤姐也禁不住笑骂道:“死娼『妇』,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平儿忙赶过来替他擦了,亲自去端水。鸳鸯道:“阿弥陀佛!这是个报应。”贾母那边听见,一叠连声问:“见了什么,这样乐?告诉我们也笑笑。”鸳鸯等忙高声笑回道:“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恼了,抹了他主子一脸的螃蟹黄子,主子奴才打架呢。”贾母和王夫人等听了,也笑起来。贾母笑道:“你们看他可怜见的,把那小腿子脐子给他点子吃也就完了。”鸳鸯等笑着答应了,高声又说道:“这满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凤姐洗了脸走来,又伏侍贾母等吃了一回。黛玉独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夹子肉就下来了。贾母一时不吃了,大家方散。都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游顽了一回。王夫人因回贾母说:“这里风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还是回房去歇歇罢了。若高兴,明日再来逛逛。”贾母听了,笑道:“正是呢。我怕你们高兴,我走了,又怕扫了你们的兴。既这么说,咱们就都去罢。”回头又嘱咐湘云:“别让你宝哥哥林姐姐多吃了。”湘云答应着。又嘱咐湘云宝钗二人说:“你两个也别多吃。那东西虽好吃,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二人忙应着,送出园外,仍旧回来,命将残席收拾了另摆。宝玉道:“也不用摆,咱们且作诗。把那大团圆桌子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不必拘定坐位,有爱吃的去吃,大家散坐,岂不便宜。”宝钗道:“这话极是。”湘云道:“虽如此说,还有别人。”因又命另摆一桌,拣了热螃蟹来,请袭人、紫鹃、司棋、侍书、入画、莺儿、翠墨等一处共坐。山坡桂树底下铺下两条花毡,命答应的婆子并小丫头等也都坐了,只管随意吃喝,等使唤再来。
湘云便取了诗题,用针绾在墙上。众人看了,都说:“新奇固新奇,只怕作不出来。”湘云又把不限韵的原故说了一番。宝玉道:“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韵。”林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命人掇了一个绣墩,倚栏坐着,拿了钓竿钓鱼。宝钗手里拿着一枝桂花,顽了一回,俯在窗槛上,了桂蕊掷向水面,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湘云出一回神,又让一回袭人等,又招呼山坡下的众人,只管放量吃。探春和李纨惜春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宝玉又看了一回黛玉钓鱼;一会又俯在宝钗傍边说笑两句;一会又看袭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他饮两口酒,袭人又剥一壳肉给他吃。黛玉放下钓竿,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冰石蕉叶杯。丫鬟看见,知他要饮酒,忙着走上来斟。黛玉道:“你们只管吃去,让我自己斟,才有趣儿。”说着,便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因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吃口烧酒。”宝玉忙道:“有烧酒。”便命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宝钗也走过来,另拿一只杯来,也饮了一口放下,便蘸笔至墙上把头一个“忆菊”勾了,底下又赘了一个“蘅”字。宝玉忙道:“好姐姐,第二个我已经有了四句了,你让我作罢。”宝钗笑道:“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这样。”黛玉也不说话,接过笔来,把第八个“问菊”勾了,接着把第十一个“菊梦”也勾了,也赘一个“潇”字。宝玉也拿起笔来,将第二个“访菊”也勾了,也赘上一个“绛”字。探春走来看看道:“竟没人作‘簪菊',让我作这‘簪菊'。”又指着宝玉笑道:“才宣过,总不许带出闺阁字样来,你可要留神。”说着,只见湘云走来,将第四第五“对菊”“供菊”一连两个都勾了,也赘上一个“湘”字。探春道:“你也该起个号。”湘云笑道:“我们家如今虽有几个轩馆,我又不住着,借了来也没趣。”宝钗笑道:“方才老太太说你们家也有这个水亭,叫枕霞阁,难道不是你的?如今虽没了,你到底是旧主人。”众人都道有理。宝玉不待湘云动手,便代将“湘”字抹了,改了一个“霞”字。又有顿饭工夫,十二题已全,各自誊出来,都交与迎春;另拿了一张雪浪笺过来,一并誊录出来,某人作的底下写明某人的号。李纨等从头看道:
“忆菊 蘅芜君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访菊 怡红公子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秋。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种菊 怡红公子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迳绝尘埃。
对菊 枕霞旧友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供菊 枕霞旧友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坐香分三迳『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咏菊 妃子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运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画菊 蘅芜君
诗馀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
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问菊 妃子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簪菊 蕉下客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迳『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傍。
菊影 枕霞旧友
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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