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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曹雪芹)-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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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你文具里头有两三面镜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给我留下罢。我搁在枕头傍边,睡着好照。明儿出门带着也轻巧。”紫鹃听说,只得与他留下。先命人将东西送过去,然后别了众人,自回馆来。

    林黛玉近日闻得宝玉如此形景,未免又添些病症,多哭几场。今见紫鹃来了,问其原故,已知大愈,仍遣琥珀去伏侍贾母。夜间人定后,紫鹃已宽衣卧下之时,悄向黛玉笑道:“宝玉的心倒实。听见咱们去,就那样起来。”黛玉不答。紫鹃停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称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的‘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黛玉听了,便说道:“这丫头今儿不疯了!怎么去了几日,忽然变了一个人。我明儿必回老太太,退回你去,我不敢要你了。”紫鹃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心里留神,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亏,又有何好处!”说着,竟自睡了。黛玉听了这话,口内虽如此说,心内未尝不伤感。待他睡了,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个盹儿。次日,勉强盥漱了,吃了些燕窝粥。便有贾母等亲来看视他,又嘱咐了许多话。

    目今是薛姨妈的生日,自贾母起,诸人皆有祝贺之礼。黛玉亦早备了两『色』针线送去。是日,也定了一班小戏,请贾母与王夫人等,独有宝玉与黛玉二人不曾去得。至晚散时,贾母等顺路又瞧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次日,薛姨妈家又命薛蝌陪诸伙计吃了一天酒。连忙了三四天方完。因薛姨妈看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欲说与薛蟠为妻。因薛蟠素习行止浮奢,又恐糟蹋人家的女儿。正在踌躇之际,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生地设的夫妻,因谋之于凤姐儿。凤姐儿叹道:“姑妈素知我们太太有些左『性』的,这事等我慢谋。”因贾母去瞧凤姐儿时,凤姐儿便和贾母说:“薛姑妈有件事求老祖宗,只是不好启齿的。”贾母忙问何事。凤姐便将求亲一事说了。贾母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启齿的。这是极好的事。等我和你婆婆说了,怕他不依。”因回房来,即刻就命人来请了邢夫人过来,硬作保山。邢夫人想了一想:薛家根基不错,且现今大富;薛蝌生得又好;且贾母硬作保山:将机就计便应了。贾母十分喜欢,忙命人请了薛姨妈来。二人见了,自然有许多谦辞。邢夫人即刻命人去告诉邢忠夫『妇』。他夫『妇』原是此来投靠邢夫人的,如何不依,早极口的说妙极。贾母笑道:“我最爱管个闲事,今儿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得多少谢媒钱?”薛姨妈笑道:“这是自然的。纵抬了十万银子来,只怕不希罕。但只一件,老太太既是主亲,还得一位才好。”贾母笑道:“别的没有,我们家折腿烂手的人还有两个。”说着,便命人去叫过贾珍婆媳二人来。贾母告诉他原故。彼此忙都道喜。贾母吩咐道:“咱们家的规矩你是尽知的,从没有两亲家争礼争面的。如今你替我在当中料理,也不可太啬,也不可太费,把他两家的事周全了回我。”尤氏忙答应了。薛姨妈喜之不尽。回家来忙命写了请帖,补送过宁府。尤氏深知邢夫人情『性』,本不欲管;无奈贾母亲嘱咐的,只得应了。惟有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薛姨妈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倒还易说。这且不在话下。如今薛姨妈既定了邢岫烟为媳,合宅皆知。邢夫人本欲接出岫烟去住。贾母因说:“这又何妨。两个孩子又不能见面,就是姨太太和他一个大姑子,一个小姑子,又何妨。况且都是女儿,正好亲香呢。”邢夫人方罢。蝌岫二人前次途中皆曾有一面之遇,大约二人心中也皆如意。只是邢岫烟未免比先时拘泥了些,不好与宝钗姊妹共处闲话;又兼湘云是个爱取笑的,更觉不好意思。幸他是个知书达礼的,虽有女儿身分,还不是那种佯羞诈愧,一味轻薄造作之辈。宝钗自见他时,见他家业贫寒;二则别人之父母皆年高有德之人,独他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于女儿分中平常;邢夫人也不过是脸面之情,亦非真心疼爱;且岫烟为人雅重——迎春是个有气的死人,连他自己尚未照管齐全,如何能照管到他身上——凡闺阁中家常一应需用之物,或有亏乏,无人照管,他又不与人张口;宝钗倒暗中每相体贴接济,也不敢与邢夫人知道,亦恐多心闲话之故耳。如今却是意外之奇缘,作成这门亲事。岫烟心中先取中宝钗,然后方取薛蝌。有时岫烟仍与宝钗闲话,宝钗仍以姊妹相呼。

    这日,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宝钗含笑唤他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块石壁后。宝钗笑问他:“这天还冷的很,你怎么倒全换了夹的?”岫烟见问,低头不答。宝钗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问道:“必定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得。凤丫头如今也这样没心没计了。”岫烟道:“他倒想着,不错日子给。因姑妈打发人和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使什么,横竖有二姐姐的东西,哝着些儿,搭着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个老实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东西,他虽不说什么,他那些妈妈丫头那一个是省事的,那一个是嘴里不尖的。我虽在那屋里,却不敢很使他们。过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钱来,给他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因此,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使。如今又去了一两。前儿我悄悄的把绵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宝钗听了,愁眉叹道:“偏梅家又合家在任上,后年才进来。若是在这里,琴儿过去了,好再商议你这事,离了这里就完了。如今不先完他妹妹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的。如今倒是一件难事。再迟两年,又怕你熬煎出病来。等我和妈再商议。有人欺负你,你只管耐些烦儿,千万别自己熬煎出病来。不如把那一两银子明儿也越『性』给了他们,倒都歇心。你以后也不用白给那些人东西吃,他尖刺,让他们去;尖刺很听不过了,各人走开。倘或短了什么,你别存那小家子儿女气,只管找我去。——并不是作亲后方如此,你一来时咱们就好的。便怕人闲话,你打发小丫头悄悄的和我说去就是了。”岫烟低头答应了。宝钗又指他裙上一个碧玉佩,问道:“这是谁给你的?”岫烟道:“这是三姐姐给的。”宝钗点头笑道:“他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他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说: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着。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岫烟笑道:“姐姐既这样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宝钗忙笑道:“你也太听说了。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着,他岂不疑心。我不过是偶然提到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岫烟忙又答应。又问:“姐姐此时那里去?”宝钗道:“我到馆去。你且回去,把那当票叫丫头送来,我那里悄悄的取出来,晚上再悄悄的送给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风扇了事大。但不知当在那里了?”岫烟道:“叫做恒舒典,是鼓楼西大街的。”宝钗道:“这闹在一家子去了。伙计们倘或知道了,好说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了。”岫烟听说,便知是他家的本钱,也不觉红了脸一笑。

    二人走开,宝钗就往馆来。正值他母亲也来瞧黛玉,正说闲话呢。宝钗笑道:“妈多早晚来的?我竟不知道。”薛姨妈道:“我这几天连日忙,总没来瞧瞧宝玉和他,所以今儿瞧他两个。都也好了。”黛玉忙让宝钗坐了,因向宝钗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么想的到姨妈和大舅母又作一门亲家!”薛姨妈道:“我的儿,你们女孩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线,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久有机会作了夫『妇』。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宝钗道:“惟有妈,说动话就拉上我们。”一面说,一面伏在他母亲怀里笑说:“咱们走罢。”黛玉笑道:“你瞧这么大了,离了姨妈,他就是个最老到的;见了姨妈,他就撒娇儿。”薛姨妈用手摩弄着宝钗,叹向黛玉道:“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样。有了正经事,就和他商量;没了事,幸亏他开开我的心。我见了他这样,有多少愁不散的。”黛玉听说,流泪叹道:“他偏在这里这样,分明是气我没娘的人,故意来刺我的眼。”宝钗笑道:“妈,瞧他轻狂,倒说我撒娇儿。”薛姨妈道:“也怨不得他伤心,可怜没父母的,到底没个亲人。”又摩娑着黛玉笑道:“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你伤心了。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你姐姐虽没了父亲,到底有我,有亲哥哥,这就比你强了。我常常和你姐姐说,心里很疼你,只是外头不好带出来的。这里人多口杂,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不说你无依无靠,为人作人可配人疼;只说我们看老太太疼你了,我们也洑上水去了。”黛玉笑道:“姨妈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姨妈做娘。姨妈若是弃嫌不认,便是假意疼我了。”薛姨妈道:“你不厌我,就认了很好。”宝钗忙道:“认不得的。”黛玉道:“怎么认不得?”宝钗笑问道:“我且问你: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为什么反将邢妹妹先说与我兄弟了?是什么道理?”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属相生日不对,所以先说与兄弟了。”宝钗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只等来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来,我方才说你认不得娘,你细想去。”说着,便和他母亲挤眼儿发笑。黛玉听了,便也一头伏在薛姨妈身上,说道:“姨妈不打他,我不依。”薛姨妈忙也搂他笑道:“你别信你姐姐的话,他和你顽呢。”宝钗笑道:“真个的。妈明儿和老太太说,求了他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黛玉便够上来要抓他,口内笑说:“你越发疯了。”薛姨妈忙也笑劝,用手分开方罢。又向宝钗道:“连邢女儿我还怕你哥哥糟蹋了他,所以给你兄弟说了。别说这孩子。我也断不肯给他。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说:‘我原要说他家的人,谁知他的人没到手,倒被他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虽是顽话,细想来倒有些意思。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黛玉先还怔怔的听,后来见说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宝钗一口,红了脸,拉着宝钗笑道:“我只打你。你为什么招出姨妈这些老没正经的话来!”宝钗道:“这可奇了。妈说你,为什么打我?”紫鹃忙也跑来笑道:“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薛姨妈呵呵笑道:“你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女婿去了。”紫鹃听了,也红了脸,笑道:“姨太太真个倚老卖老的起来。”说着,便转身去了。黛玉先骂:“又与你这蹄子什么相干。”后来见了这样,也笑起来,说:“阿弥陀佛!该,该,该!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薛姨妈母女及屋内婆子丫鬟都笑起来。婆子们因也笑道:“姨太太虽是顽话,却倒也不差呢。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太竟做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薛姨妈道:“我一出这主意,老太太必喜欢的。”

    一语未了,忽见湘云走来,手里拿着一张当票,口内笑道:“这是什么帐篇子?”黛玉瞧了,也不认得。地下婆子们都笑道:“这可是一件奇货。这个乖可不是白教人的。”宝钗忙一把接了看时,就是岫烟才说的当票,忙摺了起来。薛姨妈忙说:“那必定是那个妈妈的当票子失落了,回来急的他们找。那里得的?”湘云道:“什么是当票子?”众人都笑道:“真真是个呆子,连个当票子也不知道。”薛姨妈叹道:“怨不得他,真真是侯门千金,而且又小,那里知道这个,那里去有这个。便是家下人有这个,他如何得见。别笑他呆子,若给你们家的小姐们见了,也都成了呆子了。”众婆子笑道:“林姑娘方才也不认得。别说姑娘们,此刻宝玉他倒是外头常出去走的,只怕也还没见过呢。”薛姨妈忙将原故讲明。湘云、黛玉二人听了,方笑道:“原来为此。人也太会想钱了。姨妈家的当铺也有这个不成?”众人笑道:“这又呆了。‘天下老鸹一般黑',岂有两样的。”薛姨妈因又问是那里拣的。湘云方欲说时,宝钗忙说:“是一张死了没用的,不知那年勾了帐的。香菱拿着哄他们顽的。”薛姨妈听了此话是真,也就不问了。一时,人来回:“那府里大『奶』『奶』过来了,请姨太太说话呢。”薛姨妈起身去了。这里屋内无人时,宝钗方问湘云何处拣的。湘云笑道:“我见你令弟媳的丫头篆儿悄悄的递与莺儿,莺儿便随手夹在书里,只当我没看见。我等他们出去了,我偷着看,竟不认得。知道你们都在这里,所以拿来大家认认。”黛玉忙问:“怎么他也当衣裳不成?既当了,怎么又给你送去?”宝钗见问,不好隐瞒他两个,便将方才之事都告诉了他二人。黛玉便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免感叹起来。史湘云便动了气,说:“等我问着二姐姐去。我骂那起老婆子丫头一顿,给你们出气何如?”说着,便要走。宝钗忙一把拉住,笑道:“你又发疯了。还不给我坐着呢。”黛玉笑道:“你要是个男人,出去打一个抱不平儿。———你又充什么荆轲聂政,真真好笑。”湘云道:“既不叫我问他去,明儿也把他接到咱们苑里一处住去,岂不好?”宝钗笑道:“明日再商量。”说着,人报:“三姑娘四姑娘来了。”三人听说,忙掩了口,不提此事。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五十八回 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话说他三人因见探春等进来,忙将此话掩住不提。探春等问候过,大家说笑了一回方散。

    谁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许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在大内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先陵,地名曰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宁府贾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两府无人,因此大家计议,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将他腾挪出来,协理荣宁两府事体。因又托了薛姨妈在园内照管他姊妹丫鬟,薛姨妈只得也挪进园来。因宝钗处有湘云香菱;李纨处目今李婶母女虽去,然有时亦来,住三五日不定,贾母又将宝琴送与他去照管;迎春处有岫烟;探春因家务冗杂,且不时赵姨娘与贾环来嘈聒,甚不方便;惜春处房屋狭小;况贾母又千叮咛万嘱咐托他照管林黛玉,薛姨妈素昔也最怜爱他的,今既巧遇这事,便挪至馆来和黛玉同房,一应『药』饵饮食,十分经心。黛玉感之不尽,以后便亦如宝钗之呼,连宝钗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宝琴前直以“妹妹”呼之,俨似同胞共出,较诸人更似亲切。贾母见如此,也十分喜悦放心。薛姨妈只不过照管姊妹,禁约得丫头辈,一应家中大小事务也不肯多口。尤氏虽天天过来,也不过应名点卯,亦不肯『乱』作威福;且他家内上下也只剩他一个料理;再者每日还要照管贾母王夫人的下处一应所需饮馔铺设之物:所以也是『操』劳。当下宁荣二府主人既如此不暇,并两处执事人等,或有跟随入朝的,或有朝外照料下处事务的,又有先(左足右丽)踏下处去的,也都各各忙『乱』。因此两处下人无了正经头绪,也都偷安,或乘隙结党,与暂权执事者窃弄威福。荣府只留得赖大并几个管事照管外务。这赖大手下常用的几个人已去,虽另委人,都是些生的,只觉不顺手。且他们无知,或赚骗无节,或呈告无据,或举荐无因,种种不善,在在生事,也难备述。又见各官宦家,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发。尤氏等便议定,待王夫人回家回明,也欲遣发那十二个女孩子。又说:“这些人原是买的,如今虽不学唱,尽可留着使唤,令其教习们自去也罢了。”王夫人因说:“这学戏的倒比不得使唤的。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因无能卖了做这事。妆丑弄鬼的几年,如今有这机会,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缠,各自去罢。当日祖宗手里都是有这例的。咱们如今损阴坏德,而且还小器。如今虽有几个老的还在,那是他们各有原故,不肯回去的,所以才留下使唤,大了配了咱们家的小厮们了。”尤氏道:“如今我们也去问他十二个。有愿意回去的,就带了信儿,叫上他的父母来,亲自来领回去,给他们几两银子盘费方妥。倘若不叫上他父母亲人来,只怕有混帐人顶名冒领出去,又转卖了,岂不辜负了这恩典。若有不愿意回去的,就留下。”王夫人笑道:“这话妥当。”尤氏等又遣人告诉了凤姐,一面说与总理房中,每教习给银八两,令其自便。凡梨香院一应物件,查清注册收明,派人上夜。将十二个女孩子叫来,当面细问,倒有一多半不愿意回家的:也有说父母虽有,他只以卖我们为事,这一去还被他卖了;也有父母已亡,或被叔伯兄弟所卖的;也有说无人可投的;也有说恋恩不舍的。所愿去者止四五人。王夫人听了,只得留下。将去者四五人皆令其干娘领回家去,单等他亲父母来领;将不愿去者分散在园中使唤。贾母便留下文官自使,将正旦芳官指与宝玉,将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将小生藕官指与黛玉,将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将小花面豆官送了宝琴,将老外艾官与了探春,尤氏便讨了老旦茄官去。当下各得其所,就如倦鸟出笼,每日园中游戏。众人皆知他们不能针黹,不惯使用,皆不大责备。其中或有一二个知事的,愁将来无应时之技,亦将本技丢开,便学起针黹纺绩女工诸务来。一日,正是朝中大祭,贾母等五更便去了。先到下处用些点心小食,然后入朝;早膳已毕,方退至下处;用过午饭,略歇片刻,复入朝待中晚二祭完毕,方出至下处歇息;用过晚饭方回家。可巧这下处乃是一个大官的家庙。此内比邱尼焚修,房舍极多极净,东西二院。荣府便赁了东院,北静王府便赁了西院。太妃少妃每日宴息,见贾母等在东院,彼此同出同入,都有照应。

    外面诸事不消细述。且说大观园中,因贾母王夫人天天不在家内,又送灵去一月方回,各丫鬟婆子皆有闲空,多在园中游顽;更又将梨香院内伏侍的众婆子一概撤回,并散在园内听使,更觉人多了几十个。因文官等一干人或心『性』高傲,或倚势凌下,或拣衣挑食,或口角锋芒,大概不安分守理者多,因此众婆子无不含怨,只是口中不敢与他们分证。如今散了学,大家称了愿,也有丢开手的,也有心地狭窄犹怀旧怨的。因将众人皆分在各房名下,不敢来厮侵。可巧这日乃是清明之日,贾琏已备下年例祭祀,带领贾环、贾琮、贾兰三人去往铁槛寺祭柩烧纸。宁府贾蓉也同族中几人各办祭祀前往。因宝玉未大愈,故不曾去。饭后发倦,袭人因说:“天气甚好,你且出去逛逛,省得丢下粥碗就睡,存在心里。”宝玉听说,只得拄了一枝杖,靸着鞋,步出院外。因近日将园中分与众婆子料理,各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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