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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曹雪芹)-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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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见自己的几『色』菜已摆完,另有两大捧盒内捧了几『色』菜来,便知道各房另外孝敬的旧规矩。贾母因问:“都是些什么?上几次我就吩咐过,如今可以把这些蠲了罢,你们还不听。如今比不得在先的时光了。”鸳鸯忙道:“我说过几次,都不听,也只罢了。”王夫人笑道:“不过都是家常东西。今日我吃斋,没有别的;那些面筋豆腐老太太又不大甚爱吃,只拣了一样椒油莼齑酱来。”贾母笑道:“这样正好,正想这个吃。”鸳鸯听说,便将碟子挪在跟前。宝琴一一的让了方归坐。贾母便命探春来同吃。探春也都让过了,便和宝琴对面坐下。侍书忙去取了碗箸来。鸳鸯又指那几样菜道:“这两样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是大老爷送来的;这一碗是鸡髓笋,是外头老爷送上来的。”一面说,一面就只将这碗笋送至桌上,贾母略尝了两点。便命将那两样着人送回去,“就说我吃了,以后不必天天送,我想吃,自然来要。”媳『妇』们答应着,仍送过去。不在话下。贾母因问:“有稀饭吃些罢。”尤氏早捧过一碗来,说是红稻米粥。贾母接来吃了半碗,便吩咐将这粥送给凤哥儿吃去,又指着这一碗笋和这一盘风腌果子狸给颦儿宝玉两个吃去,那一碗肉给兰小子吃去。又向尤氏道:“我吃了,你就来吃了罢。”尤氏答应。侍贾母漱口洗手毕,贾母便下地和王夫人说闲话行食。尤氏告坐。探春宝琴二人也起来了,笑道:“失陪,失陪。”尤氏笑道:“剩我一个人,大排桌的不惯。”贾母笑道:“鸳鸯琥珀来趁势也吃些,又作了陪客。”尤氏笑道:“好,好,好,我正要说呢。”贾母笑道:“看着多多的人吃饭,最有趣的。”又指银蝶道:“这孩子也好,也来同你主子一块来吃,等你们离了我,再立规矩去。”尤氏道:“快过来,不必装假。”贾母负手看着取乐。因见伺候添饭的手内捧着一碗下人的米饭,尤氏吃的仍是白粳饭,贾母问道:“你怎么昏了?盛这个饭来给你『奶』『奶』。”那人道:“老太太的饭完了。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鸳鸯道:“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馀也不能的。”王夫人忙回道:“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这几样细米更艰难了,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关去。生恐一时短了,买的不顺口。”贾母笑道:“这正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粥来'。”众人都笑起来。鸳鸯道:“既这样,你就去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也是一样。就这么笨!”尤氏笑道:“我这个就够了,也不用取去。”鸳鸯道:“你够了,我不会吃的!”地下的媳『妇』们听说,方忙着取去了。一时,王夫人也去用饭。这里尤氏直陪贾母说话取笑。到起更的时候,贾母说:“黑了,过去罢。”尤氏方告辞出来。走至大门前上了车,银蝶坐在车沿上。众媳『妇』放下帘子来,便带小丫头们先直走过那边大门口等着去了。因两府之门相隔没有一箭之路,每日家常来往,不必定要周备,况天黑夜晚之间,回来的遭数更多;所以老嬷嬷带着小丫头,只几步便走了过来。两边大门上的人都在东西街口早把行人断住。尤氏大车上也不用牲口,只用七八个小厮挽环拽轮,轻轻的便推拽过这边阶基上了。

    于是众小厮退过狮子以外,众嬷嬷打起帘子,银蝶先下来,然后搀下尤氏来。大小七八个灯笼照的十分真切。尤氏因见两边狮子下放着四五辆大车,便知系来赴赌之人所乘,遂向银蝶众人道:“你看坐车的是这样,骑马的还不知有几个呢。马自然在圈里拴着,咱看不见。也不知他娘老子挣下多少钱与他们,这么开心儿。”一面说,一面已到了厅上。贾蓉之妻带了家下媳『妇』丫头们也都秉烛接了出来。尤氏笑道:“成日家我要偷着瞧瞧他们,也没得便。今儿倒巧,就顺便打他们窗户跟前走过去。”众媳『妇』答应着,提灯引路;又有一个先去悄悄的知会伏侍的小厮们,不要失惊打怪。于是尤氏一行人悄悄的来至窗下,只听里面称三赞四,耍笑之音虽多;又兼着恨五骂六,忿怨之声亦不少。原来贾珍近因居丧,每不得游顽旷〔『荡』〕,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因说白白的只管『乱』『射』,终无裨益,不但不能长,而且坏了式样,必须立个罚约,赌个利物,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子,皆约定每日早饭后来『射』鹄子。贾珍不肯出名,便命贾蓉作局家。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荡』纨袴。因此大家议定,每日轮流作晚饭之主。——每日来『射』,不便独扰贾蓉一人之意。于是天天宰猪割羊,屠鸡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都要卖弄自己家的好厨役,好烹炮。不到半月工夫,贾赦贾政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两处遂也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贾珍志不在此,再过一二日,便渐次以歇〔臂〕养力为由,晚间或抹抹骨牌,赌个酒东而已;至后渐次至钱。如今三四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赌胜于『射』了,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家下人借此各有些便益,巴不得的如此,所以竟成了势了。外人皆不知一字。近日邢夫人之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故也在其中。又有薛蟠,头一个惯喜送钱与人的,见此岂不快乐。这邢德全虽系邢夫人之胞弟,却居心行事大不相同,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手中滥漫使钱,待人无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饮者则亦不去亲近,无论上下主仆皆出自一意,并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薛蟠早已出名的“呆大爷”。今日二人皆凑在一处,都爱抢新快爽利,便又会了两家,在外间炕上抢新快;别的又有几家在当地下大桌子上打公番;里间又有一起斯文些的,抹骨牌,打天九。此间伏侍的小厮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若成丁的男子到不了这里,故尤氏方潜至窗外偷看。其中有两个十六七岁娈童,以备奉酒的,都打扮的粉妆玉琢的。今日薛蟠又输了一张,正没好气;幸而掷第二张完了,算来除翻过来倒反赢了,心中只是兴头起来。贾珍道:“且打住,吃了东西再来。”因问那两处怎样。里头打天九的也作了帐等吃饭。打公番的未清,且不肯吃。是各不能催,先摆下一大桌,贾珍陪着吃,命贾蓉落后陪那一起。薛蟠兴头了,便搂着一个娈童吃酒,又命将酒去敬邢傻舅。傻舅输家没心绪,吃了两碗,便有些醉意,嗔着两个娈童,只赶着赢家不理输家了,因骂道:“你们这起兔子,就是这样专〔洑〕上水。天天在一处,谁的恩你们不沾,只不过这一会子输了几两银子,你们就三六九等了。难道从此以后再没有求着我们的事了!”众人见他带酒,忙说:“很是,很是。果然他们风俗不好。”因喝命“快敬酒赔罪”。两个娈童都是演就的局套,忙都跪下奉酒,说:“我们这行人,师父教的,不论远近厚薄,只看一时有钱势就亲敬;便是活佛神仙,一时没了钱势了,不好去理他。况且我们又年轻,又居这个行次,求舅太爷体恕些,我们就过去了。”说着,便举着酒俯膝跪下。邢大舅心内虽软了,只还故作怒意不理。众人又劝道:“这孩子是实情说话。老舅是久惯怜香惜玉的,如何今日反这样起来?若不吃这酒,他两个怎样起来。”邢大舅已掌不住了,便说道:“若不是众位说,我再不理。”说着,方接过来一气喝干。又斟了一碗来。这邢大舅便酒勾往事,醉『露』真情起来,乃拍案对贾珍叹道:“怨不得他们视钱如命。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若提起钱势二字,连骨肉都认不得了。老贤甥,昨日我和你那边的令伯母赌气,你可知道否?”贾珍道:“不曾听见。”邢大舅叹道:“就为钱这件混帐东西。利害利害!”贾珍深知他与邢夫人不睦,每遭邢夫人弃恶,扳出怨言,因劝道:“老舅,你也太散漫些。若只管花去,有多少给老舅花的。”邢大舅道:“老贤甥,你不知我邢家底里。我母亲去世时,我尚小,世事不知。他姊妹三个人,只有你令伯母年长出阁,一分家私都是他把持带来。如今二家姐虽也出阁,他家也甚艰窘。三家姐尚在家里,一应用度,都是这里陪房王善保家掌管。我便来要钱,也非要的是你贾府的,我邢家家私也就够我花了。无奈竟不得到手,所以有冤无处诉。”贾珍见他酒后叨叨,恐人听见不雅,连忙用话解劝。外面尤氏等听得十分真切,乃悄向银蝶笑道:“你听见了?这是北院里大太太的兄弟抱怨他呢。可怜他亲兄弟还是这样说,可就怨不得这些人了。”因还要听时,正值打公番的也歇住了,要吃酒。因有一个问道:“方才是谁得罪了老舅?我们竟不曾听明白。且告诉我们评评理。”邢德全见问,便把两个娈童不理输的只赶赢的话说了一遍。这一个年少的就夸道:“这样说来,原可恼的,怨不得舅太爷生气。我且问你两个:舅太爷虽然输了,输的不过是银子钱,并没有输丢了,怎就不理他了?”说着,众人大笑起来,连邢德全也喷了一地饭。尤氏在外面悄悄的啐了一口,骂道:“你听听这一起子没廉耻的小挨刀的,才丢了脑袋骨子,就胡吣嚼『毛』了。再肏攮下黄汤去,还不知吣出些什么来呢。”一面说,一面便进去卸妆安歇。至四更时贾珍方散,往佩凤房里去了。

    次日起来,就有人回西瓜月饼都全了,只待分派送人。贾珍吩咐佩凤道:“你请你『奶』『奶』看着送罢,我还有别的事呢。”佩凤答应去了,回了尤氏。尤氏只得一一分派,遣人送去。一时,佩凤又来说:“爷问『奶』『奶』今儿出门不出。说咱们是孝家,明儿十五过不得节,今儿晚上倒好,可以大家应个景儿,吃些瓜饼酒。”尤氏道:“我倒不愿出门呢。那边珠大『奶』『奶』病了,凤丫头又睡倒了,我再不过去,越发没个人了。况且他又不得闲,应什么景儿。”佩凤道:“爷说了,今儿已辞了众人,直等十六才来呢,好歹定要请『奶』『奶』吃酒的。”尤氏笑道:“请我,我没的还席。”佩凤笑着去了,一时又来,笑道:“爷说,连晚饭也请『奶』『奶』吃,好歹早些回来,叫我跟了『奶』『奶』去呢。”尤氏道:“这样,早饭吃什么?快些吃了,我好走。”佩凤道:“爷说,早饭在外头吃,请『奶』『奶』自己吃罢。”尤氏问道:“今日外头有谁?”佩凤道:“听见说外头有两个南京新来的,倒不知是谁。”说话之间,贾蓉之妻也梳妆了来见过。少时摆上饭来,尤氏在上,贾蓉之妻在下陪,婆媳二人吃毕饭。尤氏便换了衣服,仍过荣府来,至晚方回去。果然贾珍煮了一口猪,烧了一腔羊,馀者桌菜及果品之类不可胜记,就在会芳园丛绿堂中,屏开孔雀,褥设芙蓉,带领妻子姬妾,先饭后酒,开怀赏月作乐。将一更时分,真是风清月朗,上下如银。贾珍因要行令,尤氏便叫佩凤等四个人也都入席,下面一溜坐下,猜枚划拳,饮了一回。贾珍有了几分酒,一发高兴,便命取了一竿紫竹箫来,命佩凤吹箫,文花唱曲,喉清嗓嫩,真令人魄醉魂飞。唱罢,复又行令。那天将有三更时分,贾珍酒已八分了。大家正添衣饮茶,换盏更酌之际,忽听那边墙下有人长叹之声。大家明明听见,都悚然疑畏起来。贾珍忙厉声叱咤,问:“谁在那里?”连问几声,没有人答应。尤氏道:“必是墙外边家里人也未可知。”贾珍道:“胡说。这墙四面皆无下人的房子,况且那边又紧靠着祠堂,焉得有人。”一语未了,只听得一阵风声,竟过墙去了。恍惚闻得祠堂内隔扇开阖之声。只觉得风气森森,比先更觉凉飒起来;月『色』惨淡,也不似先明朗。众人都觉『毛』发倒竖。贾珍酒已醒了一半,只比别人撑持得住些,心下也十分疑畏,便大没兴头起来。勉强又坐了一会子,就归房安歇去了。次日一早起来,乃是十五日,带领众子侄开祠堂行朔望之礼。细看祠内,都仍是照旧好好的,并无怪异之迹。贾珍自为醉后自怪,也不提此事。礼毕,仍闭上门,看着锁禁起来。

    贾珍夫妻至晚饭后,方过荣府来。只见贾赦贾政都在贾母房内坐着说闲话,与贾母取笑。贾琏、宝玉、贾环、贾兰皆在地下侍立。贾珍来了,都一一见过。说了两句话后,贾母命坐,贾珍方在近门小杌子上告了坐,警身侧坐。贾母笑问道:“这两日你宝兄弟的箭如何了?”贾珍忙起身道:“大长进了,不但样式好,而且弓也长了一个力气。”贾母道:“这也够了。且别贪力,仔细努伤。”贾珍忙答应几个“是”。贾母又道:“你昨日送来的月饼好;西瓜看着好,打开却也罢了。”贾珍笑道:“月饼是新来的一个专做点心的厨子,我试了试果然好,才敢做了孝敬。西瓜往年都还可以,不知今年怎么就不好了。”贾政道:“大约今年雨水太勤之故。”贾母笑道:“此时月已上了,咱们且去上香。”说着,便起身扶着宝玉的肩,带领众人,齐往园中来。当下园之正门俱已大开,吊着羊角大灯。嘉荫堂前月台上焚着斗香,秉着风烛,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邢夫人等一干女客,皆在里面久候。真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不可形状。地下铺着拜毯锦褥。贾母盥手上香,拜毕,于是大家皆拜过。贾母便说:“赏月在山上最好。”因命在那山脊上的大厅上去。众人听说,就忙着到那里去铺设。贾母且在嘉荫堂中吃茶少歇,说些闲话。一时,人回都齐备了。贾母方扶着人上山来。王夫人等因说:“恐石上苔滑,还是坐竹椅上去。”贾母道:“天天有人打扫,况且极平稳的宽路,何必不疏散疏散筋骨。”于是贾赦贾政等在前导引,又是两个老婆子秉着两把羊角手罩,鸳鸯、琥珀、尤氏等贴身搀扶,邢夫人等在后围随。从下逶迤不过百馀步,至主山之峰脊上,便是这座敞厅。因在山之高脊,故名曰“凸碧山庄”。于厅前平台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围屏隔作两间。凡桌椅形式皆是圆的,特取团圆之意。上面居中,贾母坐下,左垂首贾赦、贾珍、贾琏、贾蓉,右垂首贾政、宝玉、贾环、贾兰,团团围坐。只坐了半璧,下面还有半璧馀空。贾母笑道:“常日倒还不觉人少,今日看来,还是咱们人也甚少,算不得甚么。想当年过的日子,到今夜男女三四十个,何等热闹。今日就这样太少了。待要再叫几个来,他们都是有父母的,家里去应景,不好来的。如今叫女孩们来,坐那边罢。”于是令人向围屏后邢夫人等席上将迎春、探春、惜春三个请出来。贾琏宝玉等一齐出坐,先尽他姊妹坐了,然后在下方依次坐定。贾母便命折一枝桂花来,命一媳『妇』在屏后击鼓传花。若花在手中,饮酒一杯,罚说笑话一个。于是先从贾母起,次贾赦,一一接过。鼓声两转,恰恰在贾政手中住了,只得饮了酒。众姊妹弟兄都你悄悄的扯我一下,我暗暗的又捏你一把,都含笑,倒要听是何笑话。贾政见贾母喜悦,只得承欢。方欲说时,贾母又笑道:“若说的不笑了,还要罚。”贾政笑道:“只得一个,说来不笑,也只好受罚了。一家子一个人,最怕老婆的。——”才说了一句,大家都笑了。——因从不曾见贾政说过笑话,所以才笑。贾母笑道:“这必是好的。”贾政笑道:“若好,老太太多吃一杯。”贾母笑道:“自然。”贾政又说道:“这个怕老婆的人从不敢多走一步。偏是那日是八月十五,到街上买东西,便遇见了几个朋友,死活拉到家里去吃酒。不想吃醉了,便在朋友家睡着了,第二日才醒,后悔不及,只得来家赔罪。他老婆正洗脚,说:‘既是这样,你替我舚舚就饶你。'这男人只得给他舚,未免恶心要吐。他老婆便恼了,要打,说:‘你这样轻狂。'吓得他男人忙跪下求说:‘并不是『奶』『奶』的脚脏,只因昨晚吃多了黄酒,又吃了几块月饼馅子,所以今日有些作酸呢。'”说的贾母与众人都笑了。贾政忙斟了一杯,送与贾母。贾母笑道:“既这样,快叫人取烧酒来,别叫你们受累。”众人又都笑起来。于是又击鼓。便从贾政传起,可巧传至宝玉鼓止。宝玉因贾政在坐,自是 踧踖不安,花偏又在他手内,因想:“说笑话倘或不发笑,又说没口才,连一笑话不能说,何况别的,这有不是;若说好了,又说正经的不会,只惯油嘴贫舌,更有不是。不如不说的好。”乃起身辞道:“我不能说笑话,求再限别的罢了。”贾政道:“既这样,限一个‘秋'字,就即景做一首诗。若好,便赏你;若不好,明日仔细。”贾母忙道:“好好的行令,如何又要作诗了?”贾政道:“他能的。”贾母听说:“既这样,就作。”命人取了纸笔来。贾政道:“只不许用那些冰玉晶银彩光明素等样堆砌字眼,要另出己见,试试你这几年的情思。”宝玉听了,碰在心坎上,遂立想了四句,向纸上写了,呈与贾政看。道是……贾政看了,点头不语。贾母见这般,知无甚大不好,便问:“怎么样?”贾政因欲贾母喜悦,便说:“难为他。只是不肯念书,到底词句不雅。”贾母道:“这就罢了。他能多大,定要他做才子不成!这就该奖励他,以后越发上心了。”贾政道:“正是。”因回头命个老嬷嬷出去,吩咐书房内的小厮:“把我海南带来的扇子取两把给他。”宝玉忙拜谢,仍复归座行令。当下贾兰见奖励宝玉,他便出席,也做了一首,递与贾政看时,写道是……贾政看了,喜不自胜,遂并讲与贾母听时,贾母也十分欢喜,也忙令贾政赏他。于是大家归坐,复行起令来。这次贾赦手内住了,只得吃了酒,说笑话。因说道:“一家子一个儿子最孝顺。偏生母亲病了,各处求医不得,便请了一个针灸的婆子来。这婆子原不知道脉理,只说是心火,如今用针灸之法,针灸针灸就好了。这儿子慌了,便问:‘心见铁即死,如何针得?'婆子道:‘不用针心,只针肋条就是了。'儿子道:‘肋条离心甚远,怎么就好?'婆子道:‘不妨事,你可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众人听说,都笑起来。贾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贾赦听见,便知自己失言冒撞,贾母疑心,忙起身笑与贾母把盏,以别言解释。贾母亦不好再提,且行起令来。不料这次花却在贾环手里。贾环近日读书稍进,其脾味中不好务正,也与宝玉一样,故每常也好看些诗词,专好奇诡仙鬼一格。今见宝玉作诗受奖,他便技痒,只当着贾政不敢造次。如今可巧花在手中,便也索纸笔来,立挥一绝与贾政。……贾政看了,亦觉罕异,只是词句终带着不乐读书之意,遂不悦道:“可见是弟兄了,发言吐气,总属邪派。将来都是不由规矩准绳一起下流货。妙在古人中有‘二难',你两个也可以称‘二难'了。只是你两个的‘难'字,却要做‘难以教训'的‘难'字讲才好。哥哥是公然以温飞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为曹唐再世了。”说的贾赦等都笑了。贾赦乃要诗瞧了一遍,连声赞好道:“这诗据我看,甚是有气骨。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萤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因回头吩咐人去取了自己的许多顽物来赏赐与他。因又拍着贾环的头,笑道:“以后就这样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贾政听说,忙劝道:“不过他胡诌如此,那里就论到后事了。”说着,便斟上酒,又行了一回令。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自然外头还有相公们候着,也不可轻忽了他们。况且二更多了,你们散了,再让我和姑娘们多乐一回,好歇着了。”贾赦等听了,方止了令,又大家公进了一杯酒,方带着子侄们出去了。要知端的,再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话说贾赦贾政带领贾珍等散去,不提。且说贾母这里命将围屏撤去,两席并而为一。众媳『妇』另行擦桌整果,更杯洗箸,陈设一番。贾母等都添了衣,盥漱吃茶,方又入坐,团团围绕。贾母看时,宝钗姊妹二人不在坐内,知他们家去圆月去了。且李纨凤姐二人又病着,少了四个人,便觉冷清了好些。贾母因笑道:“往年你老爷们不在家,咱们越『性』请过姨太太来,大家赏月,却十分热闹;忽一时想起你老爷来,又不免想到夫妻母子儿女不能一处,也都没兴。及至今年,你老爷来了,正该大家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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