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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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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指环》和《金山》的时候她还在为钱而烦恼,不过由于詹姆士有各种人寿保险,再加上波罗的集团在他生前发放的工资和奖金,她已经不再为钱着急了。她丈夫的抚恤金包括了她在马萨诸塞州西部接受治疗那几个月所需的费用。当时,博里斯大夫照料她,还有几个寡言少语的仆人,他们负责提供她所需要的一切,一本书,一个拥抱,在前臂上扎一针,这些都具有安慰心灵的作用。从那儿回来以后,曾经性格随和的威莉身上似乎是一堆血迹斑斑的碎片。这堆血迹斑斑的碎片毫无生气,无法拼凑成整体。她那有意识的生命,她精神的生命已经跟家人一道被人谋杀了。在治疗院的前两个月,威莉在井底的黑暗中摸索,由于没有光亮,她筋疲力尽,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她不是受了伤,她本身就是一个伤口。
她在马萨诸塞州没有客人,只有鬼魂前来造访。
有一天,她走进休息室,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坐在折叠椅上。一阵恐惧朝她空洞的心灵袭来,于是便仔细看了一眼,认出死而复活的蒂·蒂·罗利,她吓得全身冰凉。这个性情固执、手脚敏捷的姑娘和从前一样见了威莉毫不退让,朝她直皱眉。
她是在米尔港一个弃儿收容所长大的。这个收容所成立于1918年,大家都称之为“儿童之家”,或者更通俗一点,称它为“大楼”。总之,威莉在“大楼”里度过了大约两年半的时光。
蒂·蒂·罗利身高五英尺,体重大约八十磅。对于别人的挑衅,她总是勇敢地面对,决心不惜一切要在挑衅者的心目中赢得自己的尊严。跟她同伴不同的是,蒂·蒂面对疯狂的暴力行为毫不畏缩,她的身体姿势、眼神和紧闭的嘴唇流露出要还以疯狂和暴力的决心。
“大楼”里的同伴中只有蒂·蒂一个人的鬼魂前来拜访,威莉对此觉得很好理解。在大楼里的时候,威莉讲故事小有名气,她小时候最好的故事就是讲给蒂·蒂听的。
一开始的时候,威莉·布赖斯隐隐约约地意识到,隐隐约约地怀疑,也隐隐约约地懂得,她在大楼图书馆里读过的书唤醒了她内心生活的某些方面,而这些方面还没有得到应有的开发。这里有某种因素,某种神秘的东西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在心灵深处这种未知的因素在闪闪发光。
威莉发现了这种未知因素所包含的东西,从而导致了蒂·蒂的鬼魂显灵。她还发现了如何拯救自己的生命。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有一天在二楼的休息室里,年龄十岁、性格刚强的蒂·蒂·罗利突然出现在八岁的威莉·布赖斯面前,问她,你他妈的臭狗屎在这里干他妈的什么。威莉没有退却,也没有悄悄地溜走,她说,你听好了,蒂·蒂。然后给她讲了一个故事,立刻有六七个姑娘一起涌进休息室里来听她讲故事。
如果她当时停下来去想故事该怎么讲,很可能这个故事就会讲不成。可是她不用去想故事,故事从那个未知的因素中自动地流了出来,把一个个准确无误的字眼送给她。就这样她讲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故事。
“小霍威·斯莫尔站在一个年老的巫师面前,擦着眼泪,他看到的第一个东西就是巫师的大胡子里有一只眼尖的小鸟正朝他观望。”
接着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里面讲到一只老鹰、一头熊和一条汹涌的大河。藏在巫师胡子里的小鸟发现了一棵胡桃树,一个王子把未来的王妃救到这棵胡桃树上。整个故事就像事先写出来的一样,滚滚地涌到她的舌尖。每当她需要新的信息、新的转折,这种信息和转折准时来到她的舌头上,恰倒好处。
“这个故事真不赖,”听得入了迷的蒂·蒂说。“这样的故事还有吗?”
“明天吧,”威莉说。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天威莉都给这些蒂·蒂、雷勒特和乔治娜们讲述小霍威·斯莫尔的历险记,一直到她永远地离开大楼。她知道她心中的那个小东西变成了她威莉本人,那个小东西总是讲真话。她就像山鲁佐德【山鲁佐德:《一千零一夜》中的王妃,以讲故事的方式拯救了自己的生命。――译注】,只是她讲故事不是为了救自己的性命。
二十九年后,她在大楼里的伙伴到马萨诸塞州来拜访她。
“你又在写作吗,威莉?”博里斯大夫问她。“我想这是好消息。是故事,还是你的亲身经历?”
“你对小说一点都不懂,”她告诉大夫。
博里斯大夫朝她笑了。“可我知道写作对你有多么重要。这个故事跟你写的其他故事一样吗?要不,你是在试验新东西?”
博里斯大夫想让她相信他读过了她写的书。威莉心想他可能把她的两本书各读了一半。
“是新东西,”她说。
大夫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
“这样对我有好处。好处已经有了。”
“你能告诉我是讲些什么吗?”
她皱了皱眉头。
“谁是主角?”
“一个叫霍威的小勇士,”她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威莉从来没有告诉过博里斯大夫,当她的小女儿学说话的时候,以及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她总是自称为“霍威”。其实,在博里斯大夫跟前,威莉总是避免提及霍莉。
她的第三本书是最成功的一本。关于这本书的写作过程,她记得的很少。发生在治疗院里的故事大多只是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不停地抱怨。她在构思这本书的开头时,同样也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声音,只不过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来自书中的人物。从失去丈夫和女儿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之后,她回到纽约,整个就像一只剥了壳的鸡蛋。她在一个小公寓里住了下来,《夜屋》在她脑海里膨胀成了一场带来了高烧的噩梦。她从梦中醒来,浑身流汗,脉搏狂跳不已。醒来的时间很短,只够她去叫一顿中国饭菜,做一个纵横填字谜游戏,然后就昏昏睡去。有一天,她跟大学的老朋友汤姆·哈特兰玩拼字游戏,消遣难熬的时光。汤姆也是个作家,专门写侦探小说给男孩子看。汤姆输得落花流水,一个劲直喘粗气。她还跟丈夫生前的律师见过面,发现自己不管是以什么标准来衡量都是一个富婆。在那段日子里,她跟莫莉·哈普和汤姆一起吃过两三次饭。(汤姆有一次告诉她,他在写作中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忍不住要让男主人公在查案的过程中跟别的男孩发生性关系。)汤姆古道热肠,一连四五次过来关照她食欲是不是正常,这样做是为了让她身体保持健康。她的食欲很好,主要是因为她对自己写的书着了迷。她把写书当成一种治疗方法,一种与世隔绝的方法。对于怎样度过这几个月,她似乎没有任何选择。她完全沉浸在《夜屋》的故事当中,非要将它写出来不可。听到别人夸奖这本书,威莉觉得自己是在替人受奖。
有一次吃中饭的时候,汤姆·哈特兰告诉她:“将来有一天我也想写一部这样的书。”
“你就别写了,”她说。
汤姆对威莉的背景一无所知。她童年的经历会把他吓坏的。她童年的经历会把她称之为朋友的大多数人吓坏。不过威莉的童年也不都是艰难困苦:从出生到六岁的那个阶段她跟父母亲一起生活,对此她已经没有了任何记忆,但是却留下了一丝温暖和一丝消失了的、无法替代的快乐。父母亲死于车祸。他们去世之前曾经爱过这个女儿,把她视做掌上明珠。这些威莉都知道。正是这一丝温暖——她孩提时的晨曦——才使她在最艰难的时刻没有沉沦到绝望和疯狂的境地。
夜屋 第九章
蒂姆·安德西跟那个山鲁佐德一样,通过讲故事来拯救自己的性命。小说使他走进生活中最糟糕、最黑暗的地带,小说使他把痛苦、恐惧和愤怒攥在自己的手心,然后转变为快乐。年轻的时候,他生活漫无目标,莽撞,爱出风头,惹人讨厌。二十二岁那年参军来到越南,进一步发扬了自己性格中可憎的一面,变得更爱出风头,不敬神灵,动辄斗殴。总是跟一些个头瘦小、女人气、十八九岁的越南小伙子搞同性恋,把这些人称为他的“花儿”。如果有人议论,他就要人家拿出证据来。一搞到毒品就吸毒,结果上了瘾。在那个年代,他给别人讲故事,但从不写成文字。越战之后,他得救了,住在曼谷一家花卉市场的楼上,把自己跟自己的对话写下来,然后改编成故事和长篇小说。就这样,小说渐渐使他的生活有了好转,他可以在那间公寓里宁静而隐秘地同时过几个人的生活。
出版了六七本书,心灵多少得到了康复。他离开了泰国,迁居纽约市,变成了年轻时自己既蔑视又羡慕的那种人。他过着恬静的生活,爱自己的朋友,爱侄儿,爱这个城市,形成了稳重的性格。回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既有怜悯、悔恨,又有羡慕,有时心里都快要流血了。
在整个越南战争中,他对自己讲故事的能力笃信不疑,他讲的故事令听众惊讶不已。这样他渐渐有了雄心。在《临阵脱逃的步兵》这个故事中,他进一步发挥了自己的这种能力。这个故事让士兵们在克兰达尔军营的荒野上度过了难熬的时光。不过,他知道自己讲故事的才能不是诞生在越南,而是在米尔港,在非常平凡的环境之下。
十八岁那年,他在“圣物匣”高中念最后一年。一天晚上,他在漂亮、活泼的邻居埃斯蒂·伍德布里奇家里消磨时光。他很喜欢埃斯蒂,因为她读了好多书,引来了好多人的非议,可她对此不加理会。他也很喜欢埃斯蒂六岁的女儿马琳。马琳·伍德布里奇是个很可爱的乖孩子。埃斯蒂在厨房里做什么一刻也脱不了身,马琳跟他一起待在客厅里。马琳走到他跟前,说:“要是你给我讲个故事,我敢打赌,那一定很好听。”他听到马琳的妈妈在厨房里直笑,便说:“好吧,咱们试试。”于是便张开了嘴巴——讲出来的故事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那是一个很长、情节很曲折的故事,里面有一个王子、一匹神马和一个金发的姑娘。故事讲得有条有理,有头有尾。讲完了之后,马琳一个劲地傻笑,埃斯蒂一阵风似的跑出厨房,连声说:“哇!好棒的故事呀,蒂姆!”他也觉得很棒。可这故事是从哪儿来的呢?
现在他不知道今后是否还能再有那种满足感。蒂姆把时间浪费在一个脑子有毛病的藏书家身上,浪费在电子邮件和病毒保护系统上,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想逃避正儿八经的工作。他对自己正在写作的内容不满意,而且还有点讨厌了。他希望在今后几个礼拜里情况会有所好转。如果他发现自己讨厌正在写的东西,那说明他写得不对劲。他的心情就会特别沮丧,直到故事告诉他应该朝哪个方向继续发展。
他调出文件,脑子里一个新的句子还没有形成就看见贾斯帕·科尔坐在炉旁餐馆他的对面,说:“你听不进。”
听什么?
他抹去脑子里的这个问题,把屏幕上的文字朝前移动。
吉尔德兰路尽头那堵开着大门的墙后面有一栋楼房。这栋房子在买的时候就需要维修,特别是屋顶和全框架的门廊。米歇尔最近出差,各方人士都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在这期间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威莉支持这个方案也许有点卤莽,她很喜欢这栋即将和新丈夫一起居住的房子,以为自己完全可以照料一应事务。她把汽车开进这个建筑工地的大门,心想在米歇尔去欧洲的时候她可不能到外面去住。
两辆装满梯子和木材的小货车停在一块草地上,旁边是弯曲的沙砾车道。这块地很快就要重新栽草。一架长梯子斜靠在屋子左边的墙上,梯子附近堆放着一排排瓦。屋子的一端堆放着更多的木材;系着木匠安全带的工人,有的在屋顶上爬来爬去,有的在走廊上来回转动,边走边用榔头敲打着。一棵鸡爪枫的树枝下停着第三辆小货车。这是桑托里尼弟兄俩的。米歇尔雇佣他们俩来医治庄园里的大树,首先是把树周围长起来的浓密枝叶砍掉。从戴尔雷承包公司请来的一班人马是坐着另外两辆货车来的。桑托里尼兄弟公司就他们弟兄俩。前一天,威莉从厨房的窗口正好看到洛基·桑托里尼把文森特·桑托里尼的头撞在一棵栎树的树干上。这棵栎树遮盖着屋子右边的大片草地。原来他们兄弟俩经常干这种事,把对方的脸打得鲜血长流可以使他们从中得到某种可怕的快感。威莉看到这景象一点快感都没有。想到自己有责任去制止他们的斗殴,她感到绝望,心里焦躁不安。
威莉从车库门口进去,来到戴尔雷公司的一辆小货车旁边,这时罗曼·理查德·斯皮尔卡走了过来。他是米歇尔的第二号得力干将,仅次于大块头的贾尔斯·科弗利。斯皮尔卡曾经干过保镖和杂役——是个什么词来着——总管。他穿着深色西装和体恤衫,大块头,脾气暴躁,活像俄国夜总会看门的壮汉。松弛的下颌上长满了三天没刮的胡须,眼睛满含愠怒,具有极高的道德权威。(几秒钟以后罗曼·理查德就把桑托里尼弟兄拉开了。)
“把你的车开到车库里去,”斯皮尔卡说。“又要下雨了。你究竟是干吗呀?”
她想说:“我要把我女儿从联合街的那个农产品仓库里解救出来,”接着她想告诉他不要管别人的闲事。不巧,威莉清醒地认识到,在罗曼·理查德·斯皮尔卡的心目中,照管威莉的行动也是他的应尽的义务之一。
“我去买东西刚回来,”她说。“你是不是要检查我的包?”
“你应该把车停在车库里。”
威莉开车从他身边经过,然后进入车库。罗曼·理查德看着她从车上下来,然后从行李箱里搬出购物包。她感到很尴尬,很难受,以为他会过来帮忙的,可是没有。他那会儿像是吃了睾丸素,眼睛不停地瞥她的乳防,还以为她没有注意到呢。他脸上还不时地露出困惑的神情,威莉知道他在纳闷米歇尔是怎样看中这个女人的,她的胸脯这么平常。
为了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威莉问道:“最近有老板的消息吗?”
“你出去的时候他打来过电话。你的电话上可能有他的留言。”
刚买下这栋屋子的时候,米歇尔就新安装了一套复杂的电话系统。威莉有一条个人专用的电话线;他们俩共用一条;米歇尔的助手贾尔斯·科弗利的办公室里有一条;第四条电话线是米歇尔的业务专线,除了威莉的办公室之外,其余每个地方都有一部电话机。她不能用这条电话线,也不能进米歇尔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占据了三楼的大部分空间。有一次,她从半掩着的门口看到办公室里面古色古香,富丽堂皇,墙上贴着皮革和红木板。威莉明白这种装潢的用意。米歇尔·费伯是个有情调的人,他惟恐自己没有情调。如果由他来重新设计整个世界,那么整个世界看上去就会像马球比赛的大幅海报。
不准她走进未婚夫的办公室,她会有什么感觉呢,她自己也说不准。对此米歇尔有三条颇有说服力的理由,其中两条理由的动机使她很苦恼。她不想让米歇尔使她感到苦恼。这三条理由全都与他所采取的保护原则有关。如果让她进去的话,她会挪动那里的纸张,把东西弄乱;他那里面不许女人进去,因为女人会让他分心;他一辈子独居,现在仍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没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窝,他会焦躁、紧张、烦恼的。因此第一条和第三条理由是不让威莉承担后果,免得她忽视了米歇尔对个人隐蔽所的需求,第二条理由则是奉承她的。
他成年生活的大部分都是独身,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前妻,也没有孩子。米歇尔只邀请少数几个同事参加他们的婚礼,再加上罗曼·理查德和贾尔斯·科弗利。在威莉看来,他的生活空洞得有点古怪。他没有普通意义上的朋友。也许像米歇尔这样偏执的人是难以维持友谊的。
米歇尔对任何人都不是绝对地信任,他对某些人的暂时信任也是极为有限的。她怀疑这就是为什么他那个男人的娱乐室不对她开放的真正原因所在。米歇尔不信任她,怕她窥探了他那里保存的秘密。他们俩那次谈及这件事时也暴露了米歇尔对她的怀疑。
米歇尔企图以无可争议的方式来回应她对这件事的惊讶。
“你写作的时候随手把写好的东西打印出来吗?”他问。
“每天都这样,”她说。
“假设你在写一本新书,草稿就放在你的桌上。假设我碰巧走了进去,发现你不在。如果我拿起草稿,在那里阅读,你会怎么想?”
她知道自己会怎么想,所以没有回答。
“从你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你讨厌这样。”
“我不知道会不会用‘讨厌’这个词。”
“咱们可以相互理解,”米歇尔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贾尔斯,给我和我的未婚妻沏点茶。我们在门口那里喝。”
他的助手用盘子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送到前门。米歇尔记起有个重要的电话要回复,只留下她一个人。她坐在柳条椅子上,看着前院上停着的几辆小货车和两杯她压根就不想喝的英国早餐式热茶。她闲得无聊,便拿起那本《时代》周刊,做了二十分钟的纵横填字谜。
威莉从二楼办公室的窗口看到罗曼·理查德笨拙地越过车道,跟戴尔雷公司的一个工人说话。这个人是个木匠,腆着气球似的的大肚子,身上有一条胭脂鱼的刺青,手臂上还有很复杂的纹身图案。罗曼·理查德说了句什么,惹得大伙儿都笑了起来。威莉知道这句笑话跟她有关,心里特别的不舒服。那两个家伙朝她的窗口瞥了一眼。看到她正往下张望,他们连忙转过身去。
电话留言机上传来米歇尔的声音。声音显得有点疲惫,略带点恭敬的意味。
“喂,是我。很遗憾听说你还没有振作起来。贾尔斯告诉我你在家里。这样我就可以期待着跟你通话了。
“让我想想,我能告诉你什么呢?我在南特,巴黎的西边。根据目前事情的进展,我还要在这儿待上三四天。如果要走的话,那就是去看托莱多那边的情况如何。是西班牙的托莱多,不是俄亥俄的托莱多。如果你要找我的话,我在巴黎国防公园墨克律饭店。如果去托莱多的话,就住多明尼科饭店。
“我已经把这个情况告诉贾尔斯了,再跟你说一遍。桑托里尼兄弟吵着要锯掉屋子旁边那棵栎树的两根主枝。在我回来之前我不想让他们动那棵树。好吗,威莉?他们这么干是为了增加费用。贾尔斯知道该怎么办,可我想你应该在这件事上支持他,好吗?我买那栋屋子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那棵树。
“亲爱的,听着,别为婚礼着急,听到了吗?我知道只有两个月了,可是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你只要去买几件漂亮的衣裳就可以了。我跟伯格道夫商店预约好了,后天到他们那里去购物。开车去,找那个女的,她专门代人买东西,然后把你喜欢的东西买上就得了。贾尔斯会把具体细节告诉你的。如果你愿意的话,让他开车送你去。玩个痛快哟,威莉!好好地乐一乐。”
她听到米歇尔的声音后面还有一个低沉的说话声,像是很神秘的样子,仿佛说话的那人后悔不该打扰米歇尔的电话录音。她不顾自己明智的直觉,想像着米歇尔·费伯光着身子坐在床上,一个漂亮女人也全身赤裸裸地跟他低声耳语。
“好了,你瞧,我得走了。宝贝,等会儿再跟你聊。为了我,把你自己弄漂亮点。爱你,再见。”
“再见,”她朝留言机说了一声。
这是她收到的米歇尔最长的留言,听到米歇尔的声音,她体验到了一连串的激情。首先是那种温暖——米歇尔·费伯在她心中激起了一阵暖意。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不知疲倦、具有创造力的情人。米歇尔在最合适的时刻给她带来了一种安全感。凡是有米歇尔的地方,密执安农产品仓库就无法对她构成威胁。他的声音就可以驱除疯狂,他是不容许她发疯的。还有,那些工人的喧闹,他们的工具和车辆再也不会影响她的心理平衡了。这一切都将在婚礼举行前过去;戴尔雷公司的人马,还有桑托里尼兄弟俩都将完成自己的工作,离开这里。
可是除了这些好的感觉之外,她还有一些灰暗的感觉,这些感觉同样的强烈。比如说,她对米歇尔故意作弄人的把戏感到恼火。他说他在南特,可又不说在那里干什么,也不告诉她为什么要到西班牙去。他回家的日期完全没个底,只是说四五天之后,那很可能意味着八九天。给她预约到伯格道夫商店去买东西也太专横独断了些。威莉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帮助她,可要是她不想到伯格道夫去买结婚礼服呢?还有每句话结尾都带一个小问题,好吗?那是个很讨厌的习惯,好吗?
威莉估计她的后半生要跟米歇尔一起过,今后对他的看法会像这会儿对他的看法一样。不过,既然温暖和感激胜过了恼火,她会享受很幸福的婚姻生活的。对于威莉来说,“很幸福”就意味着天堂一样的生活。跟“不那么阴暗”完全相反;如果是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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