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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去死-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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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压力,刚才那条短信的压力,而所处的这个村庄,也像在不停地给我压力,尤其越往里走,隐约的不安感就越明显。

是要发动了吗?要收网了?但照我的推断,分明该到喀什才发动,再不然也是和田,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谁能知道我会来这个地方?

我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是钟仪和范思聪。

他们先前不是落在很后面么,像是还去走了另一条岔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一点没发觉。

是我走神了。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在走神。心里的烦躁,无处不在的压力,空气里恍恍惚惚的危险的腥味,不知不觉把我困在牢笼中。

这太危险了。

而且太异常,我怎么会变得这样,这种自己无法完全掌控意识的感觉,太糟糕了。

一声笑,从后脖颈绕过来,钻进我耳朵。

我猛然回头。

谁在笑?不是钟仪也不是范思聪,他们在讨论一户人家门前挂着的铁牌子,上面有十颗星,用汉维两种文字写着守法星道德星义务星团结星等等。对,没错,刚才的半分钟里他们一直在说这个话题,那声笑出来的时候,钟仪一句话说到一半。就像五好家庭那种牌子一样,她说的是这句话。笑声出来时,这句话没有停,所以当然不是钟仪在笑,也不是范思聪,他丝毫没有笑的理由,况且那是女人的笑声。

有些清脆,有些尖锐,有些飘忽的女人笑声。

就是短信里的那个女人。

“其它都容易懂,但那个科技星是什么,难道那户人家还有什么小发明?”范思聪问。

“也许是学习科技,或者科技务农之类。”钟仪想了想回答。

他们都没听见那声笑!

那笑声很清晰,清晰到现在尤在我耳畔回荡。但除了我之外,那三个人都没听见。

真是见鬼了。

这世界是不是有鬼,我不知道,我的小说也从不涉及这方面。在我的故事里,或有装神弄鬼,但说穿了背后都是人。

可现在的情况,用装神弄鬼来解释的话,难道说是眼前这三人合起来骗我,她们听到了故意说没听到,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太高。又或者是某种定向的音波发射装置,所以其它人都没听到?

也有另一个解释,就是我听错,没有这笑声,是我神经太紧张。我立刻把这种可能性否定了,我相信自己,这是支撑我走到今天的信仰。

太阳穴一跳一跳,要再往深处想些,脑袋就痛。

这时,我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这声音要难形容得多。有些像是一个人叹气的时候被卡着脖子,又像是一扇几乎锈死的铁门被强行拉开,总之频率高而尖。

那是人发出来的吗?我吃惊之余,急忙去看其它人的表情,都有反应,这回总算是全听见了。

“那是什么声音,太难受了。”范思聪问。

“像是那个方向传过来的。”钟仪指着前面的一条岔路说。

“去看看。”范思聪说着,快步上前,越过我,拐上那条小径。

我紧跟在他后面,刚才那声音很尖,传得远,所以也许发声地点还在百步之外。

转过去,就见一个胖胖的维族女人背对我们站在自家门口。听见身后的动静,她回头,脸色很不好看。

她也是被怪声引出来的。有心问一声,她却缩回屋里,把门啪地关了起来。

再往前走几步,经过一户廊洞,里面立着一只黑山羊,正往外边看,那气氛有几分诡异。正狐疑声音是否从这儿出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句。回过头,见是刚才缩回屋的妇人,这时开了门,探了大半个身子出来。她操着一句口音浓重的疆普,喊的话范思聪他们都没听懂。

她让我们别再往前了,我说。

她肯和我们说话,当然就转回去问个究竟。

“别过去了,那个地方不好。”她说。

我自然问到底什么地方,又是为什么不好,刚才那声响是怎么回事。她看起来不愿对我们这些外乡人详说,只是讲,前面有个空屋子,人都死绝了。

我又问,这次换了维语,她才说了个大概。那户人家里原本有父子两个男人,都是做玉石买卖的,有一年全死在了外面,留下孤女寡母。新疆这儿地广人稀,民风彪悍,各种怪事儿恶事儿也多,和玉石比起来人命真不算什么,那些年里我没少听说这类事儿。死两个人不稀奇,奇在忽然有一天妈不见了,留下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自己过活,村里邻居接济着,没过多少日子,小女孩儿也不见了,这就成了个空屋子。

娘不见的时候,就有人说是和野男人跑了,扔下女儿不要了。后来女儿不见的时候,有人说是娘舍不得女儿,回来把女儿接走了。这自是最符合逻辑的推测,但毕竟娘和女儿失踪的时候,都没其它村人见过,日久天长,不免就有别种涉及鬼神的传言出来。原本还有揣着私心的撺掇说屋子空着不是个事儿,渐渐就没人提这茬了,屋子破败积灰。女儿失踪好久以后,还有人从偶尔被风吹开的门里瞅见过孩童身影,雨夜和大风天,也有邻居听见些奇怪动静。就有人说,女孩儿其实没走,还一个人住在那屋子里呢。去年村里出钱,在那屋后的山坡上修了个麻扎,算是几人的衣冠冢,之后像是安份些了,但今天又传出这种声音。

维族妇人或许觉得她说了这些,我们该打退堂鼓,没想到我听完就问具体是前头哪间屋子。她拿眼睛翻翻我,说门口有画的那家就是,然后便手脚麻利地关了门。

我们两个说了一大段维语,其他几个都听不懂,要我转述,我却没这个心情,带着他们往前走去。

我注意留心门前有画的屋子,往前走了二三十步,见到有挂对联的,有砖雕缕花门饰的,却并未有什么画的屋子,连贴年画的都无。拐过弯后,前面疏荒起来,就只两三间屋子,再往后,路旁除了树和山石,就是麻扎。远远的斜坡上错落着几处圆顶小土包,更远处的半山腰上,则有一处用土砖围起来的庭院式的大麻扎,圆顶是天蓝色的。从前只在这样规模的才能叫麻扎,是专为贤者造的,现在则成了泛称。我想那一家四口的麻扎一定在那几顶小土包中,却不知是哪一顶。

一眼望去,几间屋子门前都没有画,回想着刚才那妇人的话,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

不过又走了几步,那画就出现了。并不是我原先想的贴在门上的画,而是壁画。这实在是罕见,至少在这个村子里,只此一家。在这户人家门和窗之间的墙面上,有一方规整的凹陷,是房子的模样,有梯型的房顶和下方正方型的主体,画就在正方型里,曾经色彩斑斓,现在已经褪色,在太阳的照射下,远看过去白花花一片,走到近前,才依稀分辨出画的是什么。

画的内容毫不稀奇,正中是个蓝色花瓶,茂盛的植物从瓶口伸展出来,花瓶顶上是渐变的蓝色,像是代表天空,底下是藤蔓状的装饰性曲线。左右两个下角并不完全对称,但看上去比较类似——我猜是这样,因为右下角被树叶挡住一小块。

“是这里吗?”范思聪问。

我没回答,我在看那片叶子。

那是一片单独的粘在墙上的树叶,它如此不自然地出现在画上,突兀而生硬。那么干的土墙,怎会有树叶贴在上面不掉下来呢?

我伸手把树叶揭下。被遮住的画面上有一丁点儿褐色,而树叶上……

“血,是血?”范思聪叫起来。

我把树叶搁在鼻子下嗅了嗅。

“是血,还有点新鲜。”我说。

“是人血吗?”他紧跟着问。

是不是人血谁能就这么闻出来?我现在心潮起伏,像有锅油在脑袋里滚,一个个念头咕嘟嘟窜出来炸裂开,哪里有心思和他罗嗦,就回了一句是人血。

钟仪倒吸了一口气。

这女人怎么和范思聪一个德性,随后我意识到她惊骇的不是血,而是那幅画。遮挡的树叶取下,露出了后面的线条,原来我以为是和左边一样的曲折藤蔓,实际上,那是一张横过来的脸。

一张怪异的孩童的面孔。

整体看起来,那就像是个长在藤蔓上的小头颅。这画的顶部是天,底部自然是大地,这就是个埋在土里的小孩,身体已经化成肥长出植物,还留了个脑袋。

想到刚才听的发生在这屋里的事情,我不禁也生出些许寒意。

“就是这里了。”我说:“刚才那声音,应该就是这房子里传出来的。”

停了停,我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个空屋子,人在几年前都陆续死了。”

“你不会想进去吧。”钟仪问。

门就在壁画左边,普普通通两块木板,关着,但没关死,我伸手一推,门就开了。

我走出太阳光,步入室内的阴影中,同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在我的臆想中,有许许多多屋子里的光影声响的肢节碎屑随着这口气被我吸进来,我以这种方式,向等着我的……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宣告,我来了。

是时候了,我来了。

那感觉,很不错。

真的不错,纠缠着我的不适感在我进入屋子的时候,竟减轻了许多,这屋中的空气里弥散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气息,不是花香也不是尸体的腐臭,缥缥缈缈,迷迷荡荡,仿佛在这屋中不可测度的深处,有一颗心脏在鼓荡跳动,阴暗的空间中,更似有细细的黑发,拂在我后脖颈上。然而这感觉,却比之前阳光底下的烦躁不安要好,皮肤上毛毛的过电般的战栗,反倒令我的头脑更清楚,注意力也能专注。

是的,专注,因为在这儿,有某个东西在等候着,吸引着我。

是命运吗?

屋子不大,规整的长方型。脚踩着的是长方型的地砖,顶上是回字型里外四层的顶饰,这是维族人常见的布置,外面看起来都是灰灰的砖土墙,屋里却装饰得很华美。这儿的顶饰原本是一层紫一层黄一层天蓝一层橙红,现在已黯淡,光线穿过近两米高的窗,照出一道尘灰飞舞的光柱。明明干燥极了,却不知怎么,让人生出沾着湿冷破败的寒。

这是个厅堂,两张小圆凳和两条长椅围着长方桌,贴着墙有个大木橱,这些家具竟都扔在这里,没被村人取走自用,可见真的是有忌讳。

左右和正前方各自有门,两扇式的推门。门的式样很漂亮,门头镂空雕花,又有彩色有机玻璃嵌在门里,啊,我是说原本嵌在门里,现在么,都碎得差不多了。

喀吱喀吱喀吱喀吱,这是脚踩着碎玻璃碴子的声音。

是新碎的么,留在门上的玻璃断口上似乎没有积灰。我低下头,碎渣和地上的浅灰混成了奇怪的杂乱无章的图案。如果真是新碎的,和刚才的怪响有关吗?还有地上的纹路,像是……

有股力量在牵引着我的思绪,却被钟仪的声音扰乱了。

“这地方……让人不舒服。”她说。

刚刚有些头绪的思路,被一下子打散了。

陈爱玲并没有跟进来,她走得慢,更有些犹豫,也许不打算进来了。范思聪安抚了钟仪几句,两个人一起,走进了左边的房门。

我选择了右边。

和厅堂一样,一目了然的格局,既没有人,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这是间卧室,床紧靠着墙,盖着红色的罩子,床罩上还有块红黄色的薄毯,一角还团着紫色的被子。似乎当日主人的离开,真是毫无准备的呢。

高窗被布幔遮着,让这间卧室格外地暗。我正要退出去,眼角瞥见床罩垂下的部分,心里忽然一动。通常这样格局的床,底下是实心的,但万一不是呢?

我蹲下来,慢慢地,把床罩掀开一角。

在掀开的时候,我心里也同时抽紧,仿佛那下面隐藏着什么凶恶的东西,随着我的一掀就要扑出来。

当然没有。正如我所料,眼前看见的是四层砖,和砖上的席梦思床垫。

我摇摇头,待要站起来,额上却挨了重重一击。

痛。

慌乱。

进来时分明看得很清楚,屋里藏不住人,为防万一,我还掀起了床罩。打进门起我就加了小心,耳朵也警醒着,除了我的脚步声,压根没有其它的声音!居然有人能无声无息的接近?不可能,走在那一地的玻璃渣子上怎可能不发出声音,除非来人是光着脚。

或者,压根就不是人?

这样的念头在心里几个闪回,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我挨了这一击,一跤跌在地上,背靠着床手撑着地,抬头看去——没人,的确没有人。

我手捂额头,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也许……在我视线的死角?我想来一个翻滚躲避可能的进一步打击,身体却做不出完美的动作,笨拙的重心往一边偏,肩膀狠狠撞在一个硬物上。

等等。

哈?

是……一台缝纫机。我撞到的是一台摆在床边的缝纫机。我总算回过神来,刚才给我额头一下的,也是它,我站起来的时候,额头碰到了缝纫机面板的尖角上。

我扶着床慢慢站起来,眯起眼,死盯着这台缝纫机。

它给我了两下狠的,但这全不是关键所在。

我之前怎么没看见它?

进门之后,我自以为已经观察了全局,却根本没注意到在床边有这台机子。我蹲下来掀床罩,站起来时撞到面板,这意味着我是挨着缝纫机蹲下的。但我直到撞到,都还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遇袭。

我是自己撞上去的,怎么会体感产生如此巨大的错觉?

这意味着……

我轻轻拍了拍古旧的缝纫机,然后走出了这间卧室。

厅堂里没有人,陈爱玲始终没进来,而之前进了另一间房的范思聪和钟仪,这刻也不知道在哪儿,我甚至连他们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我在这一出一进之间,已经身在另一个次元空间里。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这儿只有我一个人了。

额头依然在痛。

那股牵引我的力量又出现了,我明白这只是错觉。但我依然顺从着它,选择了正面的门。

推开虚掩的门,一张朱红色的大太师椅出现在眼前,直对着我。这椅子摆放的位置突兀而诡异,仿佛有个透明人坐在上面瞧着我。椅子上几乎瞧不见明显的积灰,仿佛日日都有人坐似的。当然,我想其实灰是被风吹走的。椅子背对着后门,那门敞开着,后院的风直吹进来。

这又是一个厅,或许是饭厅。我没有细看,也没多研究这张扎眼的太师椅,匆匆绕过它,穿门而过,进了后院。

因为我听见了些声音。

嚎叫、低泣、悲歌或若有若无的窸窸窣窣,悬疑小说里于此时此境可能出现的种种声响多不出此数。

但竟是笑声。

浅浅的,女人发出的笑。稍显尖锐,是女孩发出的?

我走进后院时,笑声就不见了,像是有个女人,在这蔓草荒芜的院落里和我捉迷藏。

我站在门口打量着院子,想了想,又往右移了两步,背靠着墙。院子差不多有两百平米大,一面靠山,左右两侧用土墙围上,葡萄架上有干枯的藤。

笑声又来了。那声音乍起还落,让人听了心里空落落的。这次我捉到了来源,右前方。

我顺着走去,接近围墙处,拔开一蓬茅草,露出个黑森森的地洞。

刚才这两声笑,一定就是从洞里传出来的。

这笑不管是鬼是人,总归没有好意,入洞无疑是危险的,但我已经身在此处,难不成扭头就走?还是回过头去,找齐了其它人,一起下,像个青涩扭捏的娘们?

那笑声既出,我便已没有选择。人生其实就是如此,看似前后左右都是路,但你却只能往一个方向走。

这地洞实际上是个地窖,下行阶梯极窄极陡,且只能弯着腰,光线随着我的脚步蔓延到七八米深的底部,就再无力往前探伸多少了。

地窖里的温度不会高过十度,甚至可能更低,寒且阴,底下铺了一层麦秸之类的干草,踩上去簌簌声响。这里气候极干,雨水又少,如果在南方一个露天开着口的地窖,不知该潮成什么样了。

这地窖却不是空的,眼前四列架子,延伸入黑暗中,不知多深。当然那只是光线原因,想来不会很深,照所见五六米的宽度,进深应不超过十米。

架子上是满的,每一层上都放满箩筐。照这样的格局,筐里该是葡萄。最后一批葡萄摘下来放入地窖,保存得好可以放到来年春节。正常来说,地窖口是要封起来的,现在之所以开着,怕是当年村里寻人时,特意起开地窖查看,过后没再封起来。

我走下来时,没有特意放轻脚步,如果有人在地窖里,必定能很清楚地听见动静。我在光亮的地方停留了片刻,地窖寂静的连我的呼吸声都放大了许多倍,每一次呼气吸气,都仿佛能带动气流在支架间的通道里来回穿梭。

当视线开始适应这里的光线后,我慢慢地向前走。我没打算用手机的光,已经到了快要见分晓的时刻,我想留着两只自由的手,以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变故。

四列架子,三条通道,我选了最右的通道,和我先前刚进后院时选择贴墙站的理由一样,在预感到危险的时候,靠着墙至少能让你有一个比较安全的支点,危险源自墙内的可能性总是最低的。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七步。

我走得慢而小心,感觉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八步,九步,十步,十一步,十二步,十三步,十四步,十五步。

到底了。

我的步幅远比平时小,如此估算地窖的深度在七到八米之间。两侧的支架上自始至终都入口处一样,全都是箩筐,没有任何异常。

我有些想掏出手机照一下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忍住了。

支架并未顶到底,我左转经过中间的通道时没有停留,只是扭头瞧了一眼,两排黑沉沉的轮廓线,直通到入口的那一摊苍白光亮,中间没有阻挡物。由暗处往明处看,总是能更清楚些。

我沿着左侧的通道走回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七步,八步,九步,十步,十一步,十二步,十三步,十四步,十五步。

我一步一步从黑暗里走出来,走回到那一曦微光处,没有遭遇任何危险,也没有听见除开我脚步声之外的声响,那笑声藏在这地洞的深处,就是不肯再露头。

但我没有轻松的感觉,我能感受到那引而不发的张力。

还想藏着吗,我已经在这里,还要藏到什么时候去?

我想我已经足够配合了吧,那行,我就此回去了,我就不信,不管是人是鬼,故意引我前来,能这么眼睁睁瞧着我离开。

我待拾级而上,一抬头,就愣住了。

地窖口有人。

确切地说,我看见的是两只脚,哦,是两只鞋子。

童鞋。

两只小红皮鞋,再往上,是白色的裙裾。我只能瞧见这些,看上去,好像有个小女孩坐在洞口。

两只脚原本一动不动,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但像是能感觉到我的目光,红皮鞋开始轻轻摆动,鞋跟磕在洞口,发出“哒哒”声。

哒,哒,哒,哒。

整个地窖,都像被这声音带动了,隐约发出空空的共鸣声。

然后,那笑声又来了。

来自我背后。

我猛地转身。

笑歇了,而后,传来一声悠长的,女人的叹息。

左侧,左前方,刚才我走过的通道。

然后,黑暗向我扑过来,面前的这方光亮迅速缩小,转眼我就被吞没在黑色中。我扭头,刚好能捕捉到地窖口的最后一丝阳光,然后,一切陷入绝对的黑暗中。

地窖口被堵上了。

我立在原地,睁目如瞎。

我没有马上使用手机,而是抬起手,抚摸着额角。那是先前撞在缝纫机上的地方,还痛着呢,应该磕出了血。

然后我开始笑。

大笑,但无声,我知道不能发出声音,所以很辛苦地忍。我笑得弯下腰,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捂着肚子,哪怕在黑暗深处,忽地幽幽荡荡飘来一句话,也没能让我立刻停下来。

足足半分钟,是的,我想我真的笑了这么长的时间。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和说那句“是时候了”的是同一个人。

我等你很久了。

那声音说。

很久很久,你知道么,你知道的。

听上去很可怖,很多暗示,我感谢那台缝纫机,如果不是它,我还真可能在这里栽个跟头。

从进村开始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在把我往神鬼的路上带。莫明的不适感,从空号发来的怪异语音短信,只有我一个人听到的笑声,让全村震怖的巨大尖锐的异响,后院里时有时无的诡笑,以及刚才地窖口的那裾白裙和小红鞋子。

但那一撞点醒了我。

我进那间屋子时根本没注意到缝纫机,贴得那么近蹲下时也完全将其忽略。这表明我当时处于很不正常的状态,注意力受到极大干扰,已经涣散得不行,失去了正常观察环境的能力。

这种变化是从进“鬼屋”开始的,我明显感觉更“舒服”,之前困扰我的不适感大大减弱。我自以为是身体状态的恢复,其实是进一步中招了。

当然另一种可能是风水学中所谓的鬼屋地缚灵迷了我,但此处如真有鬼神,施了法力把我迷住,怎么会让我撞个缝纫机就解开?

把虚无缥缈的鬼神排除,我神智受影响的唯一原因,就是药物。

是进屋后闻见的那股子气味。那一定有轻微的扰乱正常思维和认知的效果,吸的多了,致幻怕都有可能。所以即便后来没有听见后院的笑声,我也会立刻走到室外去的。

想明白这些,我才会那么痛快地下到这个地窖,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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