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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梭的女友杜拉斯-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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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散步时,常常走到附近的墓地里停下来。马莱伊…勒吉庸就在诺弗勒边上,晚上回家之前,我们就在那里度过。玛格丽特记得住那七个年轻的英国士兵的名字,他们被埋在这块用围墙与平原隔开的小小的方地里。从墓地中只能看见天空和云。没有任何东西越过围墙,没有树,没有农庄的建筑,也没有屋顶,那地方虚幻得就像死亡一样。玛格丽特像背诗一样,念着这七个自天而落的年轻人的名字:“肖、威廉、坎宁安、米勒、麦迪克、瓦德、史密斯。”我今天刚去那里,把名字重读了一遍。我们听见汽车在远处的高速公路上发出隆隆的声音,但很模糊,像是海岸,死者家乡汹涌的波浪。她说:
“这些普通的名字,代表着整个英国。”
她没有与我谈论死亡,我相信当时也没有和别人谈过。她没有提起她的小哥哥,也没有提起她的第一个孩子,这两个人还没有开始真正生活就死了。她现在还到处寻找他们。后来,在诺曼底,她又迷恋起别的英国墓地来。
在散步途中,我们互相讲述自己的噩梦和失眠。我梦见自己把头交给了她,那已经变成了一个鱼头。她把它放在她的床头柜上。或者,我把头给了她,但她宁愿要钱。
她笑道:
“你的头,你真不知道用来干吗!但你梦见的是我的母亲。她宁愿要钱,这一点毫无疑问。”
由于玛格丽特还不是太富,所以她并不知道她很吝啬。后来知道了,但也没有改变。她天生有节约的习惯。不管穷还是富,她的本性将占上风。
她跟我讲述了她刚做的梦。她说:“为了让你想得起来。”有时,她又这样强调:“你将知道我曾跟你说过。”或者说:“这事,你不会忘记的。”当她给我几枚英国薄荷的插条时,她明确地说,她想让她曾喜欢过的东西持续下去:“这样,就会到处都有了,哪怕在我死后。”
于是,我记下了她的梦:她听到有人在演奏,《伊甸影院》中的华尔兹。音乐来自楼梯后面的一个地方。她问:“是你吗,卡洛斯?”(卡洛斯 · 达莱西奥是《印度之歌》的作曲)但她母亲出现了,扬着死去的头颅。她说:“可我觉得你已经死了。”她母亲回答说:“不,我是假装的,为了让你能写这一切。”
我们站在那个七个英国飞行员的坟墓前。这七个小矮人紧紧地靠在一起,抵御寒冷。
她评述着她的梦。我问她:
“这一切就是《印度之歌》吗?”
“不,是我为了产生爱欲而写的一切。”
“《印度之歌》让我想起旅馆的房间。”
想起在旅馆的房间里产生的爱情。
“是的,《印度之歌》激起人们的爱情,是吗?”
她哼着影片中的伦巴曲。我不敢问她,她死后想埋在诺弗勒的墓地还是这儿,马莱伊…勒吉庸。不过,我觉得她最终应该在这里,在这些小小的飞行员旁边安息。在这儿,我们可能还会相遇,紧紧挨着。
她的灵魂应该也在这个不大像是真的地方游荡。她既没有提起上帝,也没有提起她自己的死,但当一群接一群椋鸟飞过坟墓上空时,她突然说:
“我不愿意让乌塔卖掉诺弗勒。”
这时,她现实的一面让我吃惊:
“啊,这搞什么名堂!”
现在,是我让她吃惊了。她笑了。她笑着重复道:
“是啊,这搞什么名堂!”
“1978年7月31日,星期一,我开始拍《黑夜号轮船》。星期二晚上,我看了样片。我在记事本上写道:电影拍糟了。我对朋友们说:‘完了,轮到我了。’”
那年夏天,诺弗勒很热。白天没有风,让人感到烦恼。玛格丽特觉得丢人现眼了。我觉得她有点夸大,她到处在寻找安慰。人们安慰她。她的助手伯努瓦 · 雅戈建议她等到次日上午再决定电影是否停拍。
不眠之夜,百叶窗开着,朝着乡村。在思考的并不是玛格丽特一个人。假如这部电影停拍了……不,玛格丽特决不会放弃的。
然而,那天晚上,她想:“电影,完蛋了。我要重新开始写书,我要回到故乡,重新开始那种已离开十年的让人害怕的劳动。我赢得了这场失败。快乐应该由此而来,由于赢了。我满足于这场胜利,做到了拍电影这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没有哪次成功能像这次失败这样让我感到如此宽心。”
不过,电影还是在拍,集体工作使她感到快乐。晚上,有盛宴。为了让她高兴,摄制组甚至星期天也呆在诺弗勒。我让没有床位的人住在我家里。1978年的夏天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复活的夏天。四年来第一个夏天,我可以在呼吸、吃饭的同时,没有烦闷、焦虑或期望死亡。这种我觉得仍很脆弱的安宁使我又对某些东西产生了渴望,这种渴望就是写作。我对玛格丽特说,有一本书可能要诞生了。
“啊,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否则会落到土里的。你应该把书加盖放在锅里,让它翻滚。那是你的书,你的,只有你自己可以看。最后,书自己会让锅盖跳起来的。”
玛格丽特不习惯用做饭做比喻。她跟我说着,就像附近的厨娘。我笑了:
“你给莱谱让我写?”
她也笑了,接着又严肃起来。写作就像爱情一样,永无止境。她不可能不想办法弄懂在写作中发生的一切。
“你知道,人只有在某种黑暗中才能写作。这并不是因为你喜欢黑暗,而是因为你被黑暗包围着。人们无法破坏它。人们可以谈论一部正在制作的电影,却不能谈论写作。就像爱情一样,那是不能细说的。”
玛格丽特听自己讲话,就像要留住从思想深处冒出来的东西一样。她听自己说话,不单满足,而且更好奇。流过她大脑的那些模糊而嘈杂的东西表达出来,总使她感到惊讶。
她大胆地说:
“毫无疑问,我是个聪明人。”
在场者都不寒而栗。然而,有一天上午,她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又突然悲哀起来:
“真可怕,我的思想永远停不下来。有时,当我写东西时,它又停了下来,但立即又动了起来,永远不让我安宁。我只有在写作的时候才能停止思考。”
她的坦言使我感到不安,尤其是因为我跟她刚好相反,我只有拿起钢笔时大脑才能开动。
她和颜悦色地安慰我。
“我一直认为,写作就是工作,但要达到无为而治的状态。就是说,要整天坐在桌边,什么事都不干。现在,我已走出了耕作阶段,完全摆脱了被迫的状态。谁都对我说必须工作。”
她也对我说:
“工作起来你就会好得多。写作,就是自杀,但不再是被死神所杀。”
她当然没有问我那本书的情况,但她提了一个让我吃惊的问题,因为我才刚刚开头。
“你想出书名了吗?”
书名立即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有了。也许就叫《大纪实》。”
当时,我们坐在标致203里,她朝我转过身来,忘了打方向盘:
“不错,这很好。”
她没有再做任何解释。她刚刚对我说,谈论一本正在写的书是不可能的:“书,就是夜晚。”我也觉得,谈自己手稿的作者总有些虚荣、软弱之嫌。不过,我想进一步跟她谈谈我的计划。
“那是关于我刚刚穿越的深渊的纪实,但我很害怕。怎样讲述这个我内心深处几乎一无所知的历险呢?”
她马上打断我说:
“知道自己将要写什么的人是贫乏之人。”
我也担心自己太顾影自怜了。我所经历的抑郁在哪方面可能让别人感兴趣呢?
于是,她向我重复了一些我已听说过的话,那种方式使我感到十分有趣。
“你越是特别,便越普通。”
“越是戴高乐将军1?”
我们谈论作品时,她从来不笑。这会儿,我成了寄宿学校里大姐姐面前的小女孩了。
“我也害怕变得厚颜无耻。你觉得别人会像我一样如此坦白吗?”
“那是因为你别无选择。要像这样叙述自己的作品,那得疯了才行。投入书中,然后卖书。比布洛涅森林2里一丝不挂的妓女还恬不知耻。写作更厚颜无耻。别无选择的时候,人们往往会这样。”
我向她引用了科克多1的话:“厚颜无耻是我们的英雄品质。”还有托马斯 · 贝恩阿尔2的话:“只写不知羞耻的人。”
玛格丽特更耽于声色,更大胆。她突然惊跳起来,好像想超越所有已说过的话:
“厚颜无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对她来说,爱与写作同样无遮无挡,同样不为人知,“同样藐视让人失望的知识”。
一天,她问我的金发小女孩娜塔莉:
“你也写作吗?”
娜塔莉回答说,她写日记。
“对,对,你很正常。我寻思大家怎么不写东西。活着而不写东西,这怎么可能呢!在一个完结了的、可探测的世界上,人们不会写作。我要说:写作吧,就像我说的生活一样。”
1978年,玛格丽特复苏了。作家的毛病结束了。在《黑夜号轮船》中,缺憾和欲望,她作品中不可分割的主要的成分混合在一起。但电影拍的是这种挑战:两个打电话的人物之间的欲望。这种不合时宜的行为,对她来说是迫不得已的。纯粹是写作的结果。
尽管如此,她仍在制作电影,摄制组在等待。结果无法预料:人们永远也不知道。
8月,放大假的气氛越来越浓。电影使每个人都在镜头前短暂地占有一刻,使他们焕发出精神活力。假如电影会砸锅,谁也不会事先感到痛苦,这有力地证明拍电影没写作那么悲观。写作是孤独的,拍电影却集中了一大帮人在身边。那个夏天在《黑夜号轮船》周围欢乐地度过。
远在粉红色的节日之前,她就发明了这艘幽灵之船,它满载着性的诱惑,在夜间航行。她说,她在《黑夜号轮船》中也创造了她的风格。从《黑夜号轮船》这个给人以启示的片名中,她找到了雄辩而滑稽的叙述方式。
玛格丽特天生雄辩,话说得很漂亮,这毫无疑问,但她的服装也很漂亮。我在照片上又看到了她的提花上衣,蓝色的帆布短上衣。裙子、翻领和背心之间的颜色很讲究,十分协调,或对比鲜明。亚麻布做的衣服是天蓝色的。远在我认识她之前,在她很年轻的时候,她的衣服就精心裁剪。她身体柔软,裙子线条流畅,白色的衣领,纽扣精心选择。当时,人们还以为有大裁缝替她打理呢!这不大可能。是否有很亲密的朋友悄悄地把衣橱里无用的衣服给了她?
我后悔没有问她关于战争时期的看法。她很少提到战争。我本能地猜到她所保留的领地,尊重她的沉默。1940年,她26岁。她那时已如此精心地做裁缝了吗?甚至在印度支那的时候,她就已经懂得什么叫漂亮。有些女人天生就会打扮。她就是如此。
她不逛商店,不翻杂志,很留意乌塔的女友们及女助手、女记者和女演员们的穿戴。她向她们打听:“这是羊毛做的吗?这要多少钱?在哪里买的?”她重复新款的衣服就像时装专栏编辑一样快,而如果是新款的,她又会说,“那是圣洛朗1式样”,哪怕那并不是圣洛朗式样的东西。没有人反驳她。人们好心地安慰她。假如她喜欢圣洛朗,那再好不过了。
如果她喜欢一件衣服,她就会去试穿。有时,她想留为己有。她急切地想得到它,就像小孩想得到玻璃小号角一样。人们抵挡不住她这种可惊可叹的爱好。来访者离开诺弗勒时往往会留给她一条披肩、一条开司米围巾或一件猎装,甚至是男装——因为她也喜欢男士服装。我的巴西女友维奥莱塔,当然,她跟玛格丽特一样漂亮,离开时脱下了她那件形如毛毯、中间开有领口的南美牧人披风。玛格丽特将永远赞美维奥莱塔,而维奥莱塔将永远为这件披风的归宿而感到高兴。这些东西既是掠夺品,也是礼物,只有把它们看成罪恶的人才会觉得耻辱。玛格丽特不是诺弗勒的麦当娜吗?有几个节日之夜,酒灌得有点多了,几个村妇在她的拥抱下哭泣,缩在她的怀里。尤其是一个圣诞之夜,玛格丽特坐在我阁楼的地板上,两个女人可以说是坐在她的大腿上,哭得使她动弹不了。她最后哀求说:
“替我把她们拉开吧。啊,把她们拉开吧。她们这种崇拜我可受够了。”
玛格丽特认为自己长相普通。她这个几乎对一切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人,对自己却犯了错误。她绝非普通。她很美,有时甚至很漂亮,像一道光,一段音乐。但当酒精充满她的脸、她的身体时,她又变得很可怕,像癞蛤蟆一样。她很迷人,或者说很有魅力。甚至当她麻木不仁时,她也有某种光彩,飘飘欲仙,一种转瞬即逝的清新,非常感人,大家都不忍舍弃。
她说自己普通,但她也说起普通的高贵之处。上了年纪的时候,她仍相信自己还能引起男人的欲望。也许不是由于她身体上的魅力,而是因为她是个著名作家。她认为唯一能和她平起平坐的是萨米埃尔 · 贝克特1。
“你知道,我和贝克特可以一直吻到80岁。”
这也许是真的。两年后,即1980年,她66岁的时候,27岁的扬成了她的情人。
她对我说:
“很奇怪你会考虑年龄。我从来不想它。年龄不重要。”
“你否认年龄。为什么你的作品中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也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除了那个让人想起你母亲的老妇?”
她觉得我这个问题几乎是对她的冒犯。
“老妇?我对她不感兴趣。”
那时她还没有写《萨瓦纳湾》,那本书中的玛德莱娜 · 雷诺——总让人想起她的母亲——正处于“光彩照人的年龄”。1978年,玛格丽特还年轻。
在那些年里,我只拍过一张她的照片。她很特别地站在格莱埃尔街她家的门前,身边围着我们的孩子们:乌塔、卡罗琳娜、弗朗索瓦及其女友瓦莱莉。她成了我的孩子们的母亲。那是唯一的一张照片,是一张家庭照。
当我们不再见面之后我才用我的尼康照相机。好极了。我的记忆将抓住这些瞬间,而且也许会感到满足。就像只有贴在旧相本上的照片才能让成年人回忆起自己的童年一样。
不依赖于照片,这种不得不被遗望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我曾生活在玛格丽特身边,却不曾以这种回忆为资本。现在,我唤起了这些回忆。它们显得很混乱。它们乱糟糟、不规则、不完整地穿过黑夜,并且带来黑影。
“有一天,人们看见一朵花,一朵玫瑰花,然后把它忘了——它死了——人们后来又看见了它,认出了它,并且把它叫做‘安娜…玛丽 · 斯特莱特’:从发现玫瑰一直到这个名字……这过程就是写作。”
1978年对她和我来说,都是那么不同寻常。在这一年里,写作使我们重新振作起来。
玛格丽特要拍几个小小的短片,尽管她仍用《黑夜号轮船》中的一些边角料,后来甚至拍《阿嘉塔》和《大西洋人》,但她对自己的电影已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她直率地说:
“现在,我的电影就是我的书。”
她甚至走得更远。1981年,她在蒙特利尔发表了一些声明,引起轰动。这些声明后来被收到一本集子里出版。她用一种贪婪的语气推荐我阅读:
“你会看见,我去那里并没有无所作为。”
事实上,我看见玛格丽特在那里十分粗蛮,那种自由也许是离开法国疆土所造成的。在加拿大,她击倒了所有的提问者。而在电影中,她又是个女杀手。
“写作,就是与上帝打交道,会产生一种十分慌乱而又极让人慌乱的预感,预感到上帝的存在。人们以为可以统治世界,能以自己的动力和自己的智慧转动地球。这太让人激动,太具有破坏性了,以后会受到极大的伤害。不要把这该死的电影与这样的激情相比较。”
在巴黎,我们晚上又外出了。我们到毕加尔俱乐部去听安娜 · 布鲁克纳尔唱歌,带着刚从美国回来的娜塔莉和一个新朋友,伊西。玛格丽特开始很提防伊西,因为他是精神分析学家,但后来又接受了他,因为他是犹太人。伊冯娜 · 普兰当唱完之后,布鲁克纳尔唱道:
我不知道人们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人们在说什么……
在坐车回诺弗勒的路上,我们一起唱道:
去拍电影吧,让别人使你成名
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这是禁止的……
后来,玛格丽特一人独唱起来,就像玛琳1一样迷人,她不但声音悦耳,而且融天真与世故、希望与忧郁为一体。玛格丽特唱着,显得非常高兴。她似乎很欣赏自己,我倒觉得她每时每刻都在表现自己。
“我的生活与我写的东西不一样。我不知道谁在写。我妒忌写作的人,妒忌自己所写的东西,但愿我的生活能与此一样。”
那天晚上,她在路上回想起伊冯娜 · 普兰当的副歌:
我前往杜伊勒利宫
走在一条鲜花盛开的路上……
我母亲也很像玛琳,她曾唱道:“走在一条鲜花盛开的路上。”但她是用唱歌剧的嗓子唱的。
伊夫林省的天空变得十分辽阔,世界辉煌灿烂。
另一个晚上又和另一个朋友贝尔特朗一起唱歌。贝尔特朗在《世界报》负责文学评论。我们上了旧磨坊的小路,走进一个房间。玛格丽特立即把它叫做她的音乐室,因为里面有架钢琴。贝尔特朗和她四只手合弹起来。玛格丽特唱着“蓝色的月亮”、“迈阿密上空的月亮”或“暴风雨天气”。贝尔特朗哼着给她伴唱。他们立即找到了乐感,爵士乐使他们心心相印。贝尔特朗表现得很可爱,玛格丽特也显得很可亲,两人都在设法吸引对方,谁都不是初出茅庐。我想象他们陶醉于他们的相遇及其相互的才能。但第二天,玛格丽特就忘了音乐家,批评起评论家来。
“他不爱我。他在理论上笨拙极了。他指责别人,给别人立法。我看他不太合时宜了。”
像往常一样,她又由个别到全部,从不幸的贝尔特朗说到所有的评论家。
“他们说:‘啊,如果她单纯一点,人们会多么喜欢她呀!’为了踏进文学的大门,女人必须变成男人,她们必须经历这种滑稽的模仿。20年来,人们谈论我的书就像是谈论女人的书,直到有一天我拒绝回答当女人还是写作这个问题。我引起了厌恶女人的情绪。我出名的原因让人尴尬,不是因为我内在的魅力,而是因为我所做的事情。我死了以后会这样的。”
后来,由于全部批评不足以平息她复仇的愤怒,谩骂升级了,现在,目标对准了所有的男性。
“男人理论化的阉割行为减少了文学素材。男人们并没有真正的好奇心,他们有一种罪恶感。他们并不强大,却很不安分。他们的软弱之处在于他们从肉体之爱中体验到的这种满足。你发现了吗?”
她在文中常用“你发现了吗?”这个句子。对她或对她的交谈者来说,这是不是一种呼吸?
“你发现了吗,男人都很疲惫,有点病态,有点自杀倾向。未来是属于女性的。我之所以说得这么悲观,是因为我很希望他们有两类,但他们病了,由于这种病,产生了男性的这种特征,等等。”
她的这种愤怒往往突然消失,好像她摆脱了一种狂怒。
“让我想哭的,是我的粗暴。”
这时,她甚至会改变语调,采取相反的方式继续说下去。她觉得轻松了一些,笑自己刚才过于激动。
“不过,我爱男人,我只爱男人。我可以一次有50个男人。”
她是否从我的微笑中发现了一丝嘲讽?
“是的,真是这样,我曾属于许多男人。”
这种光荣的称号使她陷入了沉思。大家知道,她使得人们厌恶女人。她的贪婪,她的洞察力使男人们笑不出来。他们当中有一个,也许比其他人更软弱,给她取了一个绰号,叫“秃顶阉割者”。她的脾气就像有头发的阉割者,这使他困惑。玛格丽特并不秃顶,而男女双方都觉得自己被对方所阉割。我们甚至可以把它称做性别规则。对方永远是我们剧痛的替罪羊。
在我患抑郁症的那几年里,我常去拜访生殖腺切除专家和精神分析学家。我请他们来到诺弗勒。他们与大部分男人相反,并不害怕玛格丽特,甚至喜欢她。
他们像公开赞扬她的拉康大师一样,非常欣赏她那种漫不经心的本领,我会写到这种本领是与生俱来的,对失望、匮乏和遗忘无动于衷。她对他们的背景了如指掌,但对他们又很不客气。她对他们说,她不相信精神分析。还有更恶毒的话:“上当受骗的是那些有强烈自恋倾向的人,他们无法摆脱那种顾影自怜的情绪。”她本人也尝试过,很少。有几次,仅仅是为了证明精神分析毫无用处,甚至会毒害作家生存的沃土。那些“精神分析学家”们尊重她,赞同她的观点,她有“自己的作品”,她没有处于要么支持要么反对精神分析的境地,她在“其中”。根据本体论的观点,她是在其中。他们把她视为同道,尽管遭到了她的无情打击。
虽然她咒骂他们,他们仍然爱她,所以她最后也喜欢上了他们。晚上,她与他们一起在顶楼跳舞。在生活的旋涡中,和达尼埃尔、皮埃尔或让…皮埃尔一起。她对他们说:“不明白是最大的智慧。”但她肯定了他们的智慧。
“我没兴趣弄清我还不明白的东西。我努力抓住的,是黑暗本身。”
但她颠倒了角色,听起他们说话来。
“神经器官里发生了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
而他们所考虑的并不比她知道的多,甚至比她所知道的少。
她和伊西说话,没完没了地讨论人类灵魂的邪恶,讨论法西斯主义和犹太人的种族灭绝。李丽安娜 · 卡瓦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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