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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云翘传-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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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因为《哭皇天》以志其不平:
余生命薄家不造,舍身救父落火坑。
也曾轻身蹈白刃,岂肯甘心做下人?
无端陷入奸人彀,浑身是口难辩明。
将奴捆吊高梁上,打得皮开鲜血淋。
疼死三番昏四次,哀哀求告不容情。
求告百般方肯住,要奴招成愿弃迎。
奴生本是深闺女,怎识风流赚骗情!
听他一一从头教,无耻无廉丑杀人。
学成枕席妖狐态,夜夜乔妆去伴人。
人未眠时不敢睡,人如睡熟莫虚惊。
既要留心怕他怪,又要留心防他行。
客若贪淫恣谑浪,颠倒温柔媚心容。
熟客相逢犹较可,生客接着愈难承。
任他粗豪性不好,也须和气与温存。
妈儿只贪钱和钞,不分好丑尽皆迎。
鲜花任教拈藤伴,美女无端配戆生。
牙黄口臭何处避?疾病疮痍谁敢憎?
若是微有推却意,打打骂骂无已停。
生时易作千人妇,死后难求无主坟。
人生最苦是女子,女子最苦是妓身。
为婢为妾俱有主,为妓死生无定凭。
我今翻成皇天哭,一字吟成万结心。
寄与青楼多娇艳,乘早抽身出火轮。
莫待冷落门前日,泪洒西风泣断魂。
此词一出,闻者伤心,见者堕泪。翠翘以胡琴投之,凄怨悲怆。莫说姊妹行中闻者俱号泣不能仰视,即如秀妈之狠毒,听了亦觉潸然泪下。
且说此地有一游学书生,姓束名守,字其心,乃常州府无锡县人氏。父亲开店临淄,从父到此。年方弱冠,家事富饶。娶妻宦氏,乃吏部天官之女,既美且慧,只是有些性酸,却是酸得有体面,不似人家妒妇一味欺压丈夫。他却要存丈夫体面,又要率自己性情。又不肯分家于人,却又能使人不能分其爱。又有一付奇妒奇才,能制人而不制于人。这束守才智那里及得他来,所以手下事情甚多,宦氏井井有法。
束守虽有外心,只落得眼饱而已。因从父游学到此,闻马翘新声之妙,胡琴之美,叫书童拿了拜匣,备四匹尺头,瞒了父亲,同一帮闲,信步名宾,来访马翘。翘适不在,迟数日又至,乃得一晤。送上拜帖礼物,翠翘道:“有劳光临,已增荣宠,遽承厚礼,何以克当。”束生道:“久慕芳卿,无缘少晤。薄具不腆,非敢言敬,聊表寸心之企仰耳。”又送东道银三两。秀”妈盛设款待。此日极烹龙炮凤之奇,罗猩唇豹胎之异,传斝飞觞,呼卢喝盏。马翘用了几杯酒,脸媚桃花,柔性雅语,愈觉风流可爱。但见:
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今世未见。环恣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跃乎若朝曦初出;其少进也,皎乎若明月舒光。美貌横生,烨兮如花;恣态肆露,温乎如玉。五色并驰,不可殚形;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其盛饰也,则罗纨倚缋,盛文章,极服妙,彩照万方。毛嫱障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步依依兮矅殿堂,婉若采凤兮乘云翔。
束生看了,快心乐意,道:“小生虽不擅诗韵,但遇此美貌佳人,岂可无赠?不揣鄙陋,漫缀俚词,以纪今日之幸会云。”
诗曰:
有美有美皎如玉,无暇无暇宛似仙。
从来未识芙蓉面,何幸相逢玳瑁筵。
纤手持觞明月下,晚妆临镜宝凳前。
闺中逸俊知多少,此乐当为第一篇。
歌罢,酒阑人散,携手归房,恩爱甚笃。其后又值束生之父回南,无人督率,更得大展其情。二人剧饮狂歌,吮萧度曲,对月联诗,逢时玩景;一连三月有余,留恋马家。束生挥金如土,马家个个欢喜。束生貌性温和,风流大雅,马翘亦十分相得。
一晚,翠翘浴起,愈觉娇艳横生。束生因说道:“宋玉之赞神女云:‘□被眼,侻薄装。沐兰泽,含茗芳。性和适,宜侍旁。顺序卑,调心肠。’殆以赞卿也。”翠翘道:“远之有望,近之既妖。君何索妾之重比也?”束生道:“私心独悦,乐之无量。端详卿状,殆非风尘中人也。貌丰盈以庄妹,苞温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了多美而可观。眉联娟以蛾扬,朱唇的其若丹。素质于之侬实,志解泰而体闲。既姽婳于幽静,又婆娑乎人前。不意风尘中乃有此种异品,令束生又妒忌又眷恋也。今见卿浴罢残妆之态,亦是罕遇,偶作数言,以志浴景。”
诗曰:
月夜青楼倒玉壶,美人乘醉洁□瑜。
冰肌蟾魄争明媚,雪态花阴半有无。
初起带羞呼伴拭,乍行含笑情人扶。
淋漓快入芙蓉帐,枕上低声唱鹧鸪。
翠翘道:“盛扬之下,难负美名。承君过爱,急欲一和。偶忽动尘外之想,笔为乡思所阁,姑俟他日。”束生惊道:“然则卿非秀妈女乎?”翠翘道:“郎君无问此断肠事,一时不能罄谈。且去睡觉,慢慢对你讲来。”完罢,泪如雨下。束生听了,愈加惊讶,定要问他起根发脚。翠翘道:“妾乃瓶花,公乃浪蝶。东皇固自有主,一枝聊供采玩足矣,公何索之深也?”束生道:“我实欲娶子,故谆谆致问。”翠翘道:“娶妾难,从良不易,何敢轻口也?你今在平康队里,见我倜傥风流,绰约多姿,故十分错爱。若一到你家中,这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用他不着。洗清铅粉,作良家行径,你就未必如此爱我了。况我嫁了你定要跟你回家,单单只靠着你一个。父母念头也靠着你,亲戚念头靠着你,连一行一止俱靠着你。你乃青年士子,令正乃侯门小姐。两下青春,极称和美,添了我一个便有许多说话,千万议论。好端端的夫妇,为我一人搅得参商反目,其罪尽在我矣。况郎之权力果能庇我,我虽间了你们夫妇的恩爱,也还讨得安身;若靠着个女平章,轻则鞭捶,重则断送。我马翘求脱火坑,又受患难,倒不如在此苟延性命。有朝孽满障消,少不得还我个收场结局。我与你逢场作戏,露水夫妻,可聚可散,你不十分深求我,我亦不十分厚责你。平平淡淡,尽有镜花水月光景。难道你讲要娶我,我倒讲不嫁你?实是此事,退桩至难至重,不可轻易的。”
束生长叹道:“卿言至此,事始虑终,深觉有理。但我讨你之念已起,虽有摆脱之心,终不止已。发之愿,若不能娶马翘以遂此心,非丈夫也。”翠翘微笑道:“郎君太认真了。”束生道:“事到其间,安得不认真?你若不嫁我,我就死在你身上。”翠翘道:“嫁亦不难,但恐嫁后不如今日耳。”束生便发誓道:“若束守娶了马翘,后日变心不似今日者,天不覆,地不载。”翠翘道:“郎君勿发誓,要我嫁,须是要依得我一件事。”束生道:“说来!莫说一件,十件也依你。”翠翘道:“我少不的要嫁的,你乃风流士子,博学才人。嫁了恁的一个丈夫,也不亏了我。但我是受人牢笼怕了,我却不跟你回无锡去,只在你店中居住便使得。”束生道:“我原不打点带你回南。我各居半截,两边分住,讨你正是此意。难道带你回去,看内子们嘴脸?妇人家,眼不见也罢了,见时未免有些气蛊。我如今娶了你,也不就带你到店中,有的是空屋,且安居住下,等家父回店,说个明白,然后到店中住不迟。”翠翘道:“君说倒容易,只怕能说不能行。”束生道:“只要卿肯嫁我,汉家自有制度。家父极是爱我,纵然有话,不过说两句便罢了,有甚大事。”翠翘道:“你莫看得我此身轻易了。我既嫁了你,出了马家门,虽刀斩斧砍,鼎烹锯解,死也死在你家里,是决不吃回头草的。不要令尊来不要我了,又打发我回马家。今日替你讲明,做得做不得,切莫强做。不要害得我翠翘出乖露丑。”束生道:“翘娘不必深虑,决不至此。”翠翘道:“但愿不应我话,便是妙境。”束生大喜道:“说过你嫁我了?”翠翘道:“有甚不嫁你,只怕你娶不成,或娶了多故耳。”束生道:“但愿你肯嫁,诸事我能任之。”翠翘道:“然则妾愿事箕帚矣。”束生听了大喜,方携手归房同宿。正是: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不知翠翘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12回 卫华阳智伏马娼 束生员喜联王美
词曰:
贱谢青楼,荣归金屋,岂非人世夙福。想来定是快侬心,如何还把眉儿蹙?檐际笼金,梁间垒玉,谁知不可栖鸿鹄。早知薄命是红颜,何劳厚意垂青目!
右调《踏莎行》
话说翠翘因许了嫁束生,睡不着,展转思维道:“此事未见其可。我被他缠住了,一时失口应了他。他上有大,下有小,中有妻子。妻子又是侯门小姐,好不大的势耀。我嫁与他,何异以羊喂虎,以燕啖龙?断无好意,不若我回复了他。从容等一等敢作敢为豪杰,嫁了他,也有个出头日子。这样软弱书生,怎做得事业来?”将欲叫醒束生,说明此意,转念道:“我不合已允了他。如今替他恁般说,他不道我替他商量,只道我又有了甚别样肚肠。况他一心一意,说定了要娶我,怎肯一两句闲言,便收拾了千般妄想?王翠翘,王翠翘,这样从良,只怕不是你结局收场处哩。”郁郁不乐,勉强成眠。
次日,束生将翠翘接到店中,调居别室,着人来对秀妈说,要替翠翘娘赎身。秀妈急了,一步一跌,赶到束家店中。店中人道:“不在这里,到杨府花园中避暑去了。”赶到那里,又说不在。一连赶了十多日,只得磕头撞脑,乱滚乱跌。
一日,一头撞着步宾,一把拽住道:“步爷,我女儿今在哪里?求爷指我一个实在去处。”步宾道:“起初时,原是我引束相公来,后来他替你女儿合好了,便用我们不着。至于赎身嫁娶一节,我们一毫也不晓得,所以也不曾来探望得你。昨日打从县前过,听见人哄哄的说道子妹告从良的。一人说年纪还小哩,一人道不知叫做甚名字,一人道就是那第一有名能新声善胡琴的。我听了这话,着实一惊道:‘这名色只得一个马翘,难道就是他?’挨到人中间去看,并不见人,只有青围暖轿一乘,倒有二三十人护着。忽然县官出来,轿中走出一女子,浑身是青,头搭包头,手拿一张状纸,高叫爷爷告从良。那一起共有二十余张状纸,一张也不准,单叫门子把那妇人状子接上来,抬在轿子上。停着轿看了许久道:“准了你的。”官轿去后,那女子转身上轿,打个照面,不是别人,却是令爱。从人摄着如飞而去。我问那衙门前人,马翘告从良要嫁哪个?那人道:‘甚么无锡的束秀才。’我道:‘那束秀才却不是秀妈的对手。’那人道:‘你只知束秀才忠厚,却不知他的帮手硬挣着哩。’他的帮手即是我这里通省闻名的卫华阳。你要知你女儿下落,须到卫华阳那里去访问。”
秀妈听了卫华阳三字,便软了一半,道:“咳,罢了,寻出对来了。这卫华阳原替我有口过的,如今此事落在他手中,定然要取气的。步爷,我央烦你,见束相公道:他要娶我女儿,只消对我面说,何须请人告状,可惜费了钱钞。多把我些,也见他美意。”步宾道:“他这几日不知在那里,决没所在寻他。我一连寻了他四五日,并不能一面。他的书童撞着我,我扯住问他。他道:‘我相公这几日有正经事,不及会客,说话的都到卫华阳老爷家去问。见与不见,那里方有的信。别所在寻,只当鬼门关上占卦。’我今日正欲去那里探望他,不想撞着秀妈。”秀妈道:“既然如此,他是拿定要做事的。就浼步爷替我讨个信,千万替我老身传言婉达他。要人,银子却是要把我的,我并无别意。上复他,不要可惜了钱饷。若果在卫家,万望回我一个的信,我明日便办个盒子去托他玉成。事完自当厚谢。”步宾道:“好说,我若得见,自然劝他。”说罢,两下分头走开。
却说这步宾,便是奉卫华阳、束生来行计的,却正好撞着秀妈,讲了这些真情实话,忙来报与束生、卫华阳。卫华阳道:“如此他锐气杀矣。你乘夜去回他信,道:“见便见了。说起你的言语,他道:马不进买良为贱,秀妈陷烈为娼,他若知风犯,且暂饶他。他若不知进退,除了□□不算,还要告他,二罪俱发。”
步宾傍晚去回复秀妈,秀妈接着,问:“可有的确音信?”步宾道:“信倒有实的,但他那里揭帖状子,件件备到,只等你一言斗气,便替你杀狗开交,道你以良为娼许多事故。我道:‘你也替他说一番,不肯,再与他斗气未迟。’他道:‘人在我屋里,他要紧,自然来求我。县间状子是已进的了,凭他怎的来便是。’”秀妈道:“步爷,他如此声口,我还该怎么?”步宾道:“依我说,他既然拼着打官司,是不怕事的。若一经官,必要弄出当年落水根源。莫说问到这上头,便不问到此地位,也要费钱费钞。连连断得他身钱来,也要费却一半。不如知鬼贴鬼,自己上门去求卫华阳。这些做大头光棍的主儿,输软不输便。你去求他,他便把前怨丢开了。我的主意如此。你若定要替他打官司,他银子便宜入手,就去了千金,也不在他心上。胜负一事,未知鹿死谁手。全靠你的才干力量,我是不敢撺掇的。”秀妈道:“我自然依步爷去求和。将甚么与他抵敌,鸡蛋那能斗石头?我一心一意去求他,凡事全仗步爷撮合。”步宾道:“这个事不消说,我今且去,明早再会。”秀妈道:“步爷就在我家草榻了,明日好商议行事。”步宾道:“事未有些影响,怎么就在这里打搅。”秀妈道:“简慢不责,便见相知,怎讲个扰字?”当日步宾竟留宿于秀妈家。
束生久候不至,卫华阳道:“老步一去不返,大事济矣。明早秀妈必自来求和,须要如此如此。”束生道:“领计。”
却说秀妈,到了次日,分咐鸨儿办些个攒盒,打了一乘轿子,竟到卫家来。先托步宾为之。秀妈先至,步宾立门伺候道:“卫爷尚未梳洗,秀妈少坐即至矣。”同入中堂。须臾,卫华阳出道:“不知秀妈光降,有失迎候。”秀妈道:“惊动起居。”礼拜坐下。
卫华阳道:“甚阵风吹得秀妈至此?”秀妈道:“有事相求。闻知我女儿要嫁束相公,特来浼卫老爹作伐,成两家之好。”卫华阳道:“他打点替你吴越交兵,你反要替他结秦晋婚姻之好吗?”秀妈道:“做子妹自然不是了局事,从良是极妙的。我又不作半个难字,束相公怎么怪得我?就是翘儿在我身边,虽不曾十分好待他,比待别人定高两分,他自然明白。我闻得他告从良状子,怕他疑老身有甚别肠,激出事来,所以四处寻问,决无处得一实信。昨步爷说在卫老爹府上,特虔诚来拜,浼卫老爹成两家之好,定百世之姻。万望不却是恳。”卫华阳道:“秀妈还不知就里。起初,令爱告了从良状子,便要出揭帖。我劝束相公且从容,看你那边如何行事,再发未迟。秀妈既自来央我作伐,是求财卦了。待我请出束相公来,三面好说话。”秀妈道:“这个更见卫老爹用情处。”卫华阳遂起身邀出束生。
束生见秀妈道:“妈妈到此,还是讲和,还是斗气?”秀妈道:“要斗气便不上门了。我是鸡蛋,束相公是石头,鸡蛋怎与石头对?况且翘儿原是好人家女儿,如今从了相公,可谓物得其主。我就十二分舍他不得,也要割断了从良。我也打点把他从良的,但道他年纪还小,就耽他两年,也还耽得起。今日既是束相公娶他,这是好事,我怎么去阻他?我特来央卫老爹做媒,把女儿嫁了你。”
束生正欲开口,卫华阳道:“束相公,秀妈今日一词不发,反央我来做媒,这是个识时务的女丈夫!你也要把那副肚肠丢开了。你既替他赎身,翘娘的钱是要把他的。秀妈,你既来修好,托在我身上,你那马监生讨他为妾的文书要还他的,外加一张你起笔把他的婚书。一边兑银子,一边交契便了。”秀妈道:“身钱之外,再加一倍吧。”束生道:“他接客十年,趁过十倍不止。莫讲他人,就是我老束一个,在他身上废了二千余金!别的合来,何止数千。算将起来,虽十倍不止。但起初之意,原打点替你打官司,二两也不处与你。今日你既回头,我便罢休,处一半把你赎契罢了。”卫华阳笑道:“一个要多,一个要少,都作不得准。只依我,原价取赎便罢了。束相公不肯,我也强是这样做;秀妈不肯,一听尊裁便是。”秀妈道:“卫老爹也不知处了多多少少公务,稀罕这丢丢儿小事。”卫华阳道:“既是如此说定,今且吃了酒,明日成交便是。秀妈,实不相瞒,县中原有状子了,只等你一发动,便四面齐起,替你大大做一场。今既说明,一家得人,一家得银,安安耽耽,各家俱保平安。只是忒便宜了你。”秀妈道:“多谢多谢。”分咐鸨儿打开盒子,烫起酒来。卫家又搬出许多肴馔,一齐坐下。秀妈道:“请出女儿来也同吃一钟。”束生道:“少不得相会,今日尚非其时耳。”秀妈看他做事十分牢靠,也不去强他。此日尽欢而散。
次日,同马不进、鸨儿俱到卫家。卫华阳大开筵席,接了本地十大豪杰,当面复讲一番。束生兑了四百五十两银子,一一把秀妈看过兑明。秀妈再三求添,又加了五十两。秀妈看不是风犯,只得忍疼将原旧婚书拿将出来,又写了一张得银文书,两边交割明白。束生道:“不知此契可是翘姐的原笔么?”卫华阳道:“今日少不得要出来谢谢秀妈,你便拿去把他一认,就同他出来便了。如今入门为正,要行良家事了。”束生道:“说得有理。”拿旧契进去。不一时,同翠翘俱至,一一见了礼。秀妈道:“我儿,恭喜你嫁了风流夫婿。”翠翘道:“托妈妈的洪福。”马不进也上前恭喜。翠翘默默无言,双眸泪落。众人一齐作揖道:“恭喜翘娘,今日顿出火坑。”翠翘道:“有劳列位。”敛身而退。此日各家有事,略饮数杯,分散而去。
秀妈出了卫家门,皇天肉儿突得飞反。想着翘娘那样趁银,哪里再去寻这样的挣手?越想越哭,越苦越悲。指着银子道:“这样死宝要他做甚的!我那翘儿呵,你怎丢了我去也!”鸨儿道:“妈,你揩了眼泪别处去哭。你去哭他,他不哭你,有甚用处。”秀妈道:“我也有许多待他好处。”鸨儿道:“赚他跟人走,回来打皮鞭都是妈妈好处,他是件件记在心头的。”秀妈听了,又气又恼,没兴没趣而回。
却说束生打发妈儿去了,着一百银子谢了卫华阳,收拾纱灯火把,将翠翘娶到别室中。众朋友都来替他送房贺喜,束生慊未慊之愿,满未满之心,甚是快活。翠翘虑始点终,心中微有挂碍。然事已至此,则索由他,得开怀处且开怀。两个男才女貌,好不相得。束生因称诗曰;“遵大,揽子祛,赠以芳华。”辞甚妙。翠翘亦称诗曰:“寤春风兮,发鲜荣;□斋俟兮,惠音声。赠我如此兮,不如无生。”束生道:“然则子欲迁延辞避矣?”翠翘道:“郎之不好色,亦如宋玉则已矣。”相对大笑。束生因又朗咏高唐之赋。翠翘道:“然则翘真神女矣。”束生道:“殆犹过之,吾终不以杳冥之神女易活见之翠翘也。”自是情好日笃,相敬如宾。
正好盘桓,忽报束生父至。束生道:“家父来矣,旁人定有物议,我先进见,然后同你去拜见。”翠翘道:“凡事小心,纵有笃责,亦宜顺受。若少有抵触,不但愈增上人之恶,且道你重色逆父了。”束生曰:“晓得。”
来见其父,其父先嚷做一片,见了就骂道:“你这蠢才,多大年纪就去讨小!讨小已是不该,还去讨子妹!你丈人是甚等人,你妻子是侯门小姐,若是晓得你讨了小,激得山高水低,你是罢了,叫我怎么淘得这气过?好好替我退还了马家,万事罢休,若是执迷不悟,就去也告你退了。”束生道:“打骂孩儿,件色不辞。若讲退还,哪个不晓得束守讨马翘为妾?若是退了,象甚光景?这个宁可杀头,实难从命。”其父大怒曰:“你不听我,我定要告你退了。”束生道:“官府是读书人做的,只有个断娼为良,哪有个断良为娼的理?”其父道:“你这般嘴硬,我定要告退了那娼妇。”往外就走,恰好撞着官府经过,这老头儿气头上,一声叫屈:“儿子逆亲!”知府是个最孝顺的,听了便叫带着回衙门问是甚事。束老道:“儿子讨了一个娼妇,小的要他退还了妓家。儿子忤逆小的,不肯退还。”知府道:“讨了几时?”束老道:“近一年了。”知府道:“胡说!讨了一年是你家媳妇,如何又去退还娼家?那妇人在你家曾做甚玷辱门风事么?”束老道:“这个并没有。”知府道:“你儿子是甚等人?”束老道:“乃无锡县生员。”知府道:“既他是读书的,娶了他又打发出去接客,象甚模样?这是打发不得的了。你甚事苦苦要拆散他?”束老道:“老爷有所不知,他的丈人乃吏部天官,妻子年方少艾,怎么容得那女子?恐怕误了他终身,所以小的叫他退了。”知府道:“原来如此,只是理上讲不去。且叫他来,待本府以情谕之,看是怎么。”签一红票,分咐差人道:“叫那束生员带妻子来见我。”
束生原立在府门外,见了朱票,便换了一件青众帽子进见。知府道:“你父亲告你忤逆,你怎么说?”束生道:“父师在上,生员读书知礼,怎敢忤逆父亲?只为旧年不才取了马翘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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