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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外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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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人足矣。先以十人一圈,捣和梟浆五日,儘够敷用,随后即分四十人搬运石料。此山照图计有洞壑四处,宜先延聘清客胸有丘壑者四人,分监一处。每一处派工匠二十名,大约五日可成一洞。合力计之,二十日四洞俱成。预备十日假期,以备改作,其不须改作者,放假十天,餘十天以便结顶。但此山形势既高,不无死伤人匠,当结顶之日,运石已完,即以运石之四十人并入工作,庶不致延宕日期。」
  尹芝道:「工匠既多,不无有学徒下手混入,恐百二十人中只六十人可以用呢。」魏实甫道:「要杜这个弊端,也极容易。其匠作工资定例,一概不许先支后领,每日於日晡后散工之际,当场给发工资。於园门口置八尺高凳一张,每散一班十二人,将十二人工资排列凳上,命各自取,不得辗转递手。那年轻学徒势必无此长手,凡取不到者即作罢论。」尹芝不禁大笑起来道:「好便是好法,但是有种上手身矮的,可不冤苦?」
  实甫道:「只(这)也是屏弃劣材之一法。凡人身矮及手足短缩,必无力;石作无力,便无所用处,自然该斥退的了。伊一次取不到工资,下次势必不斥自退了。」雪岩一面吸著烟,一面听著,到此不禁呵呵大笑道:「好极,好极!果然胸有丘壑,名不虚传。明日便传总管进来,应用什物作料及工匠人等,可请代為吩咐下去,以便早日开工。」魏实甫应诺。
  其时已是薄暮,早有三四个家人,各捧著一具大长木盘,中间摆满了各色洋灯心子,已点齐了火。四五个小廝都手提著绿油小老虎凳,向凡有簷灯之处一齐分头摆下,站将上去,向盘裡取了灯搁上。一霎时,早把满个园子高低内外都点得如星桥火树一般。三人再谈一会子,便有三个小廝掌著羊角风灯进来,回说席摆在大花厅上,请定席去。於是雪岩便让两人同行,命小丫头添掌一灯照著,一齐至大花厅上小饮。因此一番,有分教:
  园门许客题凡鸟,镜槛分头贮美人。
 

第四回     乘兴踏月访佳人 把酒对花谈故事 


  却说魏实甫自入胡府之后,尹芝便自起身回京。这裡芝园裡面,早大兴土木,起造假山。除魏实甫而外,又添了冯凝、程马雚、蔡蓉庄三位清客,将四洞分列嘉名,一曰滴翠,一曰顰黛,一曰皱青,一曰悬碧,各自监造一处。
  魏实甫当日虽说得容易,到底哪裡五十天工夫赶得起来?
  再加这位胡大先生的心思是极活络的,才造好了一处,便请人去赏鉴。但有人说一个不字,立刻鳩工拆去,再行改造,定要到穷奇极巧,无可批摘的地步,方才算了。那些工人遭跌死压死的,也不知有了多少。幸亏这位大先生有钱,一个个的都替他们好好成殮,并安给他的父母妻子,因此那些工匠也多肯尽心竭力的造做。等造完备,自非一日之功,且暂时按下。
  却说魏实甫自那日进了胡府,由来两月有餘,也没得空閒回去一趟。衣服铺盖都是在胡府中新置起来的,手头也搅了好些钱,场面便很像起来了。这日散工之后,没甚大事,便邀著蔡蓉庄和冯凝、程马雚三人,出府来閒逛。
  其时已经天晚,四人互相计议道:「天已晚了,也没甚去处,咱们不如荡到庆餘堂去坐坐,看怎麼样?」魏实甫道:「庆餘堂是什麼去处?」程马雚笑道:「亏你在府裡蹲了这几十个早晚!」蔡蓉庄道:「也不怪他不知道,只怕连冯凝兄也不十分知道这府裡的底细呢!」冯凝低声道:「是,我正要问你呢!听说老东是讨了一位什麼螺螄太太,才陡然间好起来的。有的讲,说他两个,一个是青龙,一个是白虎,凑拢来所以发的。可有这事没有?」程马雚接著笑道:「这些他知道什麼,我却明白的很!若要问我时,须得好好的请我一个吃局,我才讲给你们听。」蔡蓉庄道:「果然我也欲要问问这些故事。既如此,咱们去庆餘堂什麼,不如到吴美儿家去玩玩,便喊他去搅点子好酒菜,替他润喉怎样?」於是大家说好,便四人同行。
  出元宝街,迤邐转东,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看是一片空地,尽处小小的一个朝北墙门,上面画著一个八卦。两扇金漆的避窃门却是掩著,门楣上标「吴公馆」三字。魏实甫低道:「咦,这是什麼所在?」程马雚笑道:「你莫管著,进去便知道了。」说著,便把那门轻轻的叩了两下。
  听裡面问了声道:「啥(啥)?」程马雚应了声:「我。」便听呀的那两扇门开了一扇。却是一个极可意的小女孩子,看见程马雚,便嫣然的笑道:「喔育,倪当是啥(啥)人,落是程大少。」又回头见蓉庄道:「育,蔡大少搭冯大少才来裡一淘。」说著,把一双水波的媚眼向魏实甫身上转了一遍,便嗤的一笑道:「进裡向坐嘎。」於是一手扯著程马雚,先向裡面走去。
  魏实甫等跟著进来,看是一所小三间厅屋,虽不华丽,却也收拾得精緻。转入厅后,向东一座秋叶门。进去,是一所小小书室,也有迴廊抱山、好花扶月的景致。帘子裡现出一点灯痕。那女孩子便唤道:「阿姐,程大少来哉!」帘子卷处,见一人掌只羊角风灯,扑向窗外来看。远望不清楚。及至向迴廊绕到窗口,魏实甫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惊。你道那人是什麼样一个人?只见:
  春山凝黛,秋水含青;眉似蹙而笼烟,眼欲笑而凝睇。双肩削玉,著轻罗尚怯秋风,那堪凭汝;小口绽红,唤小玉似闻春燕,况是呼郎。比飞燕之轻盈,等玉环之肥瘦。若使五云楼上住,分明一个画中人。
  那魏实甫看著,只见他见了程马雚,便含情一笑道:「难得!一径勿曾来哉,今朝啥(啥)格风吹得来个吓?」程马雚笑著,也学他苏州口音道:「故两日未西北风噲。」说著,已一齐走入房内。美儿因见魏实甫是生客,不便向程马雚撒娇,但暗暗怒之以目。却被蔡蓉庄看见,因道:「哎,美阿姐,你也不要去怪他了。此刻我替你请了他来,并且来借你的地方来讲故事的,你也好听个新闻。快,还不把酒来请我。」美儿哼了声道:「要讲故事,俚自家格故事倒多得野哚,像前夜头格注事体,阿要讲出来拨勒大家听听。」说著,一手靠在妆台上,一眼直注向程马雚脸上,去看他脸色。程马雚果然红了脸,苦苦的央告,叫他不说。美儿也便一笑罢了,才转身向魏实甫问了个姓(好),又笑谈一会。
  却见方才那个女孩子进来,向美儿耳语几句。美儿点点头。
  那女孩子出去,美儿又唤他转来道:「荔伎,耐转来。」魏实甫到此,方知道他唤做荔枝。见他转来,美儿又向他耳语了几句。荔枝点首出去。冯凝笑道:「这又什麼鬼鬼?的了。你只管自己交代买菜去,回来我不爱吃,可又不是白费了心不见情。」
  美儿笑笑不理,顺手去理鬢髮,猛记起道:「坎坎耐哚来浪说啥(啥)格故事,倪倒要问声耐哚看,耐来浪胡省庵屋裡向,阿晓得俚有个姨太太姓吴格来浪?」冯凝笑道:「姓吴个是有格,伊為仔搭格程大少要好勿过,故歇一径住来裡外势哉。」美儿因向程马雚道:「阿真有概事?」程马雚笑道:「耐阿要听俚瞎三话四!」美儿因知道冯凝是取笑的,自己因嗔了冯凝一眼,随又向程马雚道:「当真阿有一位姓吴格来浪?」程马雚点首道:「有格。」因向冯凝道:「你问的那位螺螄太太就是了。」
  冯凝未应,美儿皱著眉儿问道:啥(啥)个罗四太太?阿是吃格螺螄呀?」程马雚道:「蛮准。」美儿笑道:「阿要好笑,啥(啥)落要起第个名氏格口虐?」程马雚笑笑,因道:「素概我搭耐哚说明白子罢。」
  正说著,适值荔枝送上酒菜来,请用夜膳。荔枝先斟一杯,刚待送与魏实甫去,程马雚便且不说,笑著先从荔枝手裡擎的杯子来押口酒。却被美儿用手把他肩头一拍道:「说口虐!」程马雚把头一撞,荔枝不曾留意,一脱手,把个粉窑的一隻小酒杯子,滴溜溜地向程马雚怀裡滚下地去,一时便哄然大笑起来。不知那酒杯破也不破?
  结得新知良宴会,且谈旧事佐芳樽。
 

第五回     八万金落成大假山 十六院标题新匾额 


  却说那只酒杯子跌在地下,倒不曾打破,却把个美儿笑得和花枝儿似乱颤。有一会才各笑定了,方才相让入座。
  饮次,眾人间起方才的话,程马雚方才一长一短的说数出来道:「这螺螄本来姓吴,住在螺螄门头,所以人人唤他做螺螄的。手头也很有几个钱。专门借人放息。那些人欺他是个妇女,多被图赖不还。可巧嫁到胡大先生后,事事精明能乾,可不是阅歷得多麼?」美儿道:「伲一径也惦记煞俚,想去望望俚,就是為个驀生造次格,勿好意思走得去,耐今朝去,阿好搭伲带个信拨俚,说伲惦记煞俚,尚望俚出来个辰光,到倪搭来趟,阿好?」程马雚点首道:「这个容易的很,我只向他的丫头讲声便了。」美儿欢喜道:「好。」
  一会子谈长说短,不觉天已明了。四人同用了早膳,便起身告辞,一笑而别,径回胡府来。先后向门房裡销了号,便进园子裡来,见眾工人都早齐集上工了,立谈一会閒话,便各自监工去了。
  过了两日,那座神工鬼斧的假山竟自落成,便托总管进去报明。一时传话下来,说著各工人暂行退出,听候给奖。定於明日在大花园上设宴,替四位师老爷酬劳。并著总管把园子内外各处打扫乾净,铺设齐备,以便请客赏鉴标题。一面著书啟房发帖出去,专请名士高人,并不邀动官宦。只因官宦场中都是批胸无点墨的,邀了来不过是请他吃杯酒,讲两句大话的事情。若要他题一个字,便似要了他的命去一般。胡雪岩虽是个富翁,不解文墨,却也洞悉人情,知道这个弊端,所以单请那些骚人名士到来。至於是哪两位名土,在下却也记不了这许多。
  大约百家姓上的姓,也都齐备快了,所以叙来也不用指名摘姓的了,这且交代明白。
  到了次早,诸名士俱络续到齐。雪岩尚睡未起,便派他三个兄弟出来陪话。那些名士也知道这席不能白白吃的,便都打迭腹稿,唤两个抄吏备纸笔伺候。一眾人便相率出厅,先向各处游玩一番,庶看个大局,好打主意。
  遂从园门口看起。见入门第一处是个四方半亭。两头俱接著抄下游廊。向南去是一带随山随高的游廊,上去便是新造好的假山上面。向北游廊上转去,却是一座小小的暗阁,便题了个「绿暗瑶厢」的小额。出来向东走去,便是大花厅的后轩。
  那后轩天井中也新补下了一座假山,数株石笋。靠西的墙是假山石做的峭壁,却嵌著一块六尺多高的秋叶式石碑。程马雚走上来指说道:「这门是新开的,通裡面正院的翻轩。外左厢藏春亭,那亭子也是因这门露相不好看,新盖起的,却用五色玻璃门窗遮蔽过去。这边却没法想,所以做了这块假碑。」眾人都道:「甚好。」说著,蔡蓉庄上来,请这一干人向东首的花墙洞门出去。
  接著是一道夹廊,从大花厅前面石台下六角井边起直接过来,到墙开了一座洞门。进去却是一所朝南的大三间西洋式的楼厅,天井裡的花木扶疏。左首墙角起了一座半圆亭子,装满朱红栅子。裡面关著一双金翠孔雀,就是前儿德藩台送的。眾人因拟了个「锁春院」的匾额。
  回出,从游廊上向东进一个小门,便是当初尹芝住的所在。
  天井对面花墙上新开了一座月洞,进去看时,却也添造了一座半圆亭角,容得一席,补种几株芭蕉,有一对鹤在那裡哈口感哈口感的叫。眾人因榜那亭叫做「绿梦亭」,榜尹芝住过的所在叫做「洗秋院」。
  出来,仍向(沿)那游廊向南走去,却是一带曲曲的花墙,便是洗秋院和绿梦亭的围墙外面。都造了迴廊,一直婉蜒到假山上去。半中间高处,悬空的扑出一座亭角。亭外面一座牌楼,彷彿和西湖上「日月光华」的神气,因题了「水木湛华」四字。
  再上去,到了山顶,第一处便是一座三间楼阁。靠山口凌空架出一座月台,却用青石亭柱、一直从平地上竖起来的,望下去便有十分危险之势。眾人都赞:「好个所在!」因便题这台叫做「扑凉台」,题那楼阁叫做「冷香院」。
  向东进一重月洞门,是一所三开间正厅,四面用石栏围著,望下去正对延碧堂正面。那边的飞楼画阁,碧槛红窗,都隐约在花梢树杪之间,芳菲可爱。眾人因题这处叫做「薈锦堂」。
  冯凝上前道:「这上面还有三层楼著,须得题个匾额。」
  蔡蓉庄道:「薈锦堂后面下去,便是悬碧洞,还有一所镜槛,也须请题。」魏实甫也来指东首垂花门道:「那边也有一座镜槛,后面下去是皱青洞,也须题额。」眾人见他各人都赶看献胜,因笑道:「下面山洞,且待把这些院子题完了,再去赏玩。如今先上这楼去看看。」
  冯凝听说,便忙去开了中间的落地风窗进去。见中间一座云石嵌成大十景槅子,天然凑成的一幅山水。转过槅子后面,是一所翻轩,低窗绣槛,精细极伦,却不见楼梯。眾人刚待问时,冯凝已把那十景槅子横面一块嵌云石的门随手一推,便呀的开了,现出楼梯。原来这槅子是夹层的,特地為遮藏这楼梯地步。
  上得楼梯不多步,便是第二层楼。看那楼板却都是用磨砖砌成的,并非木板。四面绕转赶台栏杆,全是用红砖琢出空心花儿的。向赶台上一望,满园的景致,连裡面的上房楼院都在目前。认得高而无顶的是座晒台,高顶而圆的是亭子。唯东南一座大楼,飞簷四起,碧瓦盖顶,玻窗五色,层层相映,四面楼栏又与别处不同。却是蔡蓉庄指著那楼道:「那便是当初在下监造的那座百狮楼,是敝东太太住的所在。敝东吩咐须得与寻常迥异。所以想出用一百个紫檀磨成的狮子,用黄金做了眼睛,装做栏杆,便觉光彩四射,华丽莫及。」眾人都赞好极,因题这第二层楼叫做「躡云」二字。
  再上第三层看时,那满园的景致却都被树木遮蔽了不见。
  只见远的所在,如江乾、湖墅、西湖、吴山等处,都列在几案之前。正是十一月初旬天气,一阵朔风,把人的衣裙都倒吹起来,几乎要乘风飞去的光景,便取这楼名叫做「御风楼」。
  下来,便从刚才魏实甫指的东首垂花门进去。看是一所横长的精舍。中间落地风扇,两旁却是和合低窗,用紫檀打成葵花槅子,嵌著五色玻璃,并用黄杨木嵌上花结子。那窗日臼都是用云铜铸成半个香炉式子的,用大螺螄鏇在上面,很觉古媚。
  那窗楹踢脚却用紫檀独块板,雕空五云捧月的花样,用云石嵌在裡面,便觉异样精緻。进内看时,中间也不用分间,两边云石砌墙,嵌了两大块金边大镜,可有八尺多阔,五分多厚,是英国的一位钦使送的。两面镜光互相激映,一层一层的,也数不出有多少层次。再居中悬著一架十三居的水法塔灯,是日本定造来的。府裡共有三十餘架,因地方大了,掛著也不留意。
  此地有了这两面镜子映起,便觉好看。况这灯又全是湖色洋磁描金花的,六角挑起水法龙条,上面擎著灯,下面坠著磁做的簷鐸,风吹起来,满园子只听得琳琳瑯瑯的响著,真便是王宫后院也赛不过此。眾人称赏了一会,便题了个「影怜院」三字。
  走出前天井,向循山游廊上走去。魏实甫道:「那裡下去,便是园门口出去的岔路了。这山上的楼阁盖在此了。请打后面下去,到各洞品题去。」於是眾人都跟著魏实甫,仍穿过影怜院,打假山洞裡走入,便由山坡转弯抹角,直下山去。两边都有栏杆扶手。那栏杆又比别家不同,却是用铁桿子做了中心,用五色彩磁做了竹节式的,按著用处长短,是烧成的,再也不能移截一点,但不要打碎,便经一百年也不会霉烂。
  向山下走去,不多步,便是平地。抬头看那山洞,可有三丈多高,二丈多宽。结顶的山石都是奇形怪状,形象百出。有的像狮象,有的像人物,有的像凤凰,有的像鬼怪,一块块都是凌空扑出,险伶伶要打下来的光景。其实便是五丁去开他,一时也开不下来。
  眾人都赞好极,因道:「这一番改动,自是可观!但这许多奇石,却又从那裡去採办来的?」蔡蓉庄道:「这裡四洞的石子是四处去找拢来的。这悬碧洞的石头是贡院西桥赵文华的祠堂裡去买来的。那顶上面石额上的『绿天』两字,还是原旧生成的呢!」大家仰面望去,见顶上面一个小孔,和一线天相似,旁面有一块平石,凿著「绿天」两字,都点首称妙。蔡蓉庄又道:「此地夏日乘凉最好。所应用的石桌凳,已专人去宜兴用紫沙定烧去了。」
  正说著,见两三个小廝从洞口石桥上面跑进来道:「快些,老爷来了!」眾人忙迎出洞来。因这一番,有分教:
  堂成燕雀梁争贺,壑隐龙蛇格不齐。
 

第六回     造镜槛艳夺乌铜屏 缠莲鉤春在红芸院 


  却说小廝报说雪岩来了,眾人迎出假山洞来。见他用两个小廝扶著,轻裘缓带的款步到来,果然是好个从容模样。一面走著一面看。那座石桥是盖在水面的,两边却不用扶栏,曲曲折折的通入洞去。上面那假山石子都做得奇形怪状的直扑下来,离桥面只不过恰恰一人高的地步,下面一泓清水映著山石,青的和锭花-般。再有许多翩翩雅度的名士站在石桥尽处迎他,便彷彿自己是个神仙洞主的一般,心中很觉欢喜。一过桥来,便和诸人接见。谈笑之间,山洞俱作瓮声。因问蔡蓉庄道:「这洞可便叫做悬碧?」蓉庄指著横面一个石洞道:「悬碧是在那边过去,此处就叫皱青洞的便是。」诸名士都道:「好个『皱青』两字!」
  於是雪岩命蔡蓉庄引道,从右首石道上转去,便是刚才蔡蓉庄指点有那「绿天」两字的悬碧洞。雪岩四下看转。竞是无暇可指,但只是点首不已。蔡蓉庄和魏实甫、程马雚、冯凝等都觉头上插了纱翅的一般,十分得意。
  转向西首山嘴裡转去,见鸟道暗处,开著一井,四边围著石栏,做成了方池的式样。却用一支铜管,一头放入井内,一头从山壁上直盘上去,也不知道是什麼用处。雪岩回问蔡蓉庄时,蓉庄且不回答,径引著转出鸟道。见是一个奇壑擘成的大洞,四面峭壁嵌满了碑跡,顶上面都有石乳累累下坠。还有泉水从石乳上润下地来,一滴滴作响。眾人方知那铜管的用处,是仿那过山龙样子造的。因问:「这裡光景便是『滴翠』了?」
  蓉庄称是。雪岩点首道:「这才算人力可以夺天工了!」
  再转入西去,却是一带暗道,黑不通光。走五六步,转过一角,才有一线光亮从顶上透下。迎面有一扇石扉掩著。蓉庄上前开了,顿觉别有天地,与各洞不同。靠西危巖下起造了一所半边跌角的楼阁,那楼却望石洞上直穿上去,望不见顶。下面立脚是青石凿成的平台,围著红栏。那窗楹都用狭长式的,嵌著一色蓝玻璃,便彷彿是神仙家的丹房。阶下种著一株六尺多高的珊瑚树,宝气耀满一洞。再有一隻白鹤,躲在山石背后,在那裡偷看人。蓉庄早先上前去,把那阁门一齐打开。眾人打眼望去,见那阁子却又是四面开门的了,那面也有一株珊瑚树,长短相似。阶下也很觉宽空。也有一隻鹤、一群人在那裡。
  「至走入阁内看时,方才明白,原来这阁子的两面轗壁却是两大块镜砖做的,把前面的栏杆山石树木门窗都映入裡面,便和四面开窗的一般。看那山色,越显得黛绿相映,如同美人新妆似的。因名这洞叫做「口虐黛」这阁便名做「镜槛」。
  雪岩左顾右盼的赏鉴了一回,想起隋场帝的乌铜镜屏的艳事,便不禁魄荡魂摇起来,因道:「这园里数处,要算这裡绝胜了。」因问:「这楼上去是通哪裡?」蔡蓉庄道:「便是冷香院的后轩平地。打前面出去便通水木湛华的游廊。」雪岩因问上面几处却题了什麼匾额,那跟著的两个抄吏忙呈上册底。
  雪岩接来看时,见取的名目却用院子,又彷彿似隋扬帝的十六院的一般,暗自屈指一算,恰恰连内裡住院,刚正十六所院子,只少了一座迷楼。但是大太太住的那座百狮楼,五花八门,曲折无穷,也可谓工力悉敌的了,想到此处,不觉一手拈著髭鬚,满面都堆下笑来。因吩咐小廝们传话出去说:「午席便这裡开下一桌,冷香院一桌,餘多的便薈锦堂、影怜院两处分开了就是。」眾小廝一片声答应了是,早便退了两个出去,一个叫做瑞儿,一个叫做双子。
  程马雚本来知道这两个乃是胡雪岩最得意的小廝,穿房入户,没一处不到的。程马雚因受吴美儿之托,便留心。他两个出去,自己就推做解手的模样,丢下眾人出来。向远一望,只见那瑞儿和双子两个站在桥亭上,望那池子裡看著笑。
  程马雚慢慢地走到背后,笑问道:「你俩个在这裡做什麼?」
  瑞儿回头见是程马雚,因指著池子裡道:「你瞧,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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