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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外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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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马雚慢慢地走到背后,笑问道:「你俩个在这裡做什麼?」
  瑞儿回头见是程马雚,因指著池子裡道:「你瞧,这池子底裡怎麼会得和镜子一般,晶汪汪的?那金鱼儿游著不好玩吗?」程马雚道:「这池子本来盛不满水,前儿你老爷吩咐下来,是魏师爷想这法子,用点铜做了底,所以才贮得这样满的水。」双子道:「那麼这金鱼儿又是那裡来的呢?」程马雚道:「这是我去办来的。这池子裡五寸长的共有二百头,三寸长的有四百头,你瞧放著还看不见鱼。」瑞儿道:「你买这许多鱼也不给我们两个玩。」程马雚笑道:「你爱这个容易,明儿我去买些来送你。
  只是我要托你们两个一件事儿,不知道你们可肯不肯?」双子笑著,吐吐舌头道:「好嘛,鱼没送到手,便要托我们事体了。」程马雚也笑道:「这不是这麼讲,便不托事儿,你要两个鱼也不值什麼,难道一定要送了鱼才好托你们事儿?这鱼算什麼?
  你只要替我讲句话,明儿你要什麼我都依你。」双子因向瑞儿道:「你不响,听他讲呢!」
  程马雚因四下看看,见没人,便扯他两个向桥栏上坐下道:
  「吴姨太太院子裡你可进去麼?」瑞儿道:「我们这裡的姨太 太没有姓吴的嘛。」双子也一样说。程马雚道:「那麼光景你们叫太太的了。」瑞儿道:「太太是姓陈呢!」双子笑道:「呆吗?嫁了我们爷,自然是姓胡了。」程马雚道:「不是,不是。」
  因不好讲得螺螄两字,因道:「那麼总是姨太太裡面的了,你且把各位姨太太的姓背给我听。」瑞儿笑道:「这就难了,我也背不了这许多。」因屈著指头道:「哪,一位是戴姨太太,是现下在那裡缠足的;一位是朱姨太太,是绍兴下方桥朱郎中的女儿;一位是寧波的周姨太太,还有一位叫宋娘子,还有顾姨太太、倪姨太太,兰溪姨太太、福建姨太太、苏姨太太、大扬州姨太太、小杨州姨太太,还有角落头姨太太。」程马雚笑道:「怎麼叫做角落头姨太太?」瑞儿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讲究。」又道:「是他住在一个角落头的一所院子,人家都叫他角落头姨太太的,想来就是这个缘故。」双子在旁听著,早格格地笑个不了。
  程马雚道:「那麼他敢是姓吴?」双子道:「不是,他是姓郭。」瑞儿把手一扬,佯嗔道:「皮呢!」双子还自笑个不了。
  程马雚没奈何,只得硬著头子低问道:「可是他们叫他做螺螄的那位姨太太?」双子急掩耳道:「放屁,放屁!给老爷听见,可不要一顿儿活活打死!」瑞儿道:「你末,背地裡讲讲怕什麼来?这样大惊小怪的,倒要给人听见呢!」程马雚笑道:「到底瑞儿好,没孩子气了。归根可是不是?」瑞儿道:「你说的那位麼,他是我们叫太太的。」程马雚道:「那麼你怎麼说姓陈?」瑞儿道:「姓陈的是正太太,不是这位太太。」
  程马雚道:「那不问了,我托你便去这位太太面前通个信儿。说他有位姑娘,叫做美儿的,便住在这裡后门口转弯的衖儿裡。说带个信望望他,出府去的时候,请他过去谈谈,别的也没什麼。」瑞儿道:「这个容易,回来我看见我姐姐,叫他说声起便了。」程马雚道:「你姐姐是谁?」双子道:「他姐姐便是眉儿浓浓的,笑玻Р'儿,鹅蛋脸儿的偶儿。」瑞儿嗔了一眼道:「偏你有这许多讲说!」因回头向程马雚道:「我有数了,明儿给你回信。鱼可不要赖了。」程马雚连连点首,见背后有人走来,三人便自分手。
  瑞儿和双子两个,便一溜烟向延碧堂石台上跑过。出园门,一直对衝,向北便门裡跑进去,大厨房裡喊了摆席。一面叫双子去外面吩咐管家们伺候开饭。自己却整整帽子,抖抖短衣,向园门对衝那朝西的墙门裡走进,是一带左右坐廊的甬道。正当开饭时候,丫头们都在各房伺候,自不出来。便在腰门口探望了一下,见也没有人出来。心想进去,也没有什麼正经事儿做个引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打迭起一副正经脸儿,低倒头颈,顺便向戴姨太太住的红芸院来。径从备衖裡左首小墙门内走进,便是红芸院的后轩。进门,见居中垂下软帘,裡面静悄悄地,略有些脚步声和呻吟苦楚的声气。因向门帘缝裡一张,见左首房门口站著几个丫头,在那裡望房裡看。
  瑞儿悄悄地踅向左首玻璃窗外望去,见遮著一带粉红绣花的窗幃。从隙裡望去,见是两个丫头夹扶著戴姨太太,在圆桌边四围转,荡圆圈子。心裡知道是刚用毕饭,又缠紧了足的缘故。
  原来男女平权之风尚未行到中国,故胡宅的缠足是一桩极考究事,家裡有一个大脚的,便以為耻,竟不知万国九洲什麼叫作天足世界呢!所以一个个连太太、小姐以至丫头,都是纤不盈握,聘婷可爱的。这胡大先生又要精益求精的考究,务必要那双脚尖儿瘦得如一支笔头儿似的,才合他的心意。这戴姨太太本来是与朱姨太太并宠的,因要占人头地一步,所以分外的用心在这一双小脚上,专门僱下两个老妈子给他缠足,已经小的不过三寸了。因布条子缠不紧,用白纺绸扯成条子,拿来缠著,便觉又薄又软。缠紧过之后,一定又要走他鬆来。痛了走不来,便叫丫头们夹扶著走,两个一班的轮流扶搀,走鬆了再缠。夜间疼的了不得,只把那双小脚搁在牀栏上养力。后来果然缠到要人魂夺人魄的地步。这大先生爱的如香枕儿一般,不忍暂时释手。那两个婆子都得二百块钱一个去。这是后话,顺便叙明。
  却说瑞儿见了这般形景,便也不敢进去打谎,忙躡手躡脚的回出。刚走出门,瞥地有个人把他脑后拍的打了一下。瑞儿回头一看,不禁嗤嗤的笑将起来。欲知那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且抛上客哄堂饮,来捉痴儿悄地行。
 

第七回     睡鸭炉求沽得善价 走马楼分派住诸姨 


  却说瑞儿从红芸院转身出来,突被一人向脑背后拍的打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戴姨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奴儿。因嗤嗤的涎著脸笑道:「好嘎,嘴唇儿点的血红,敢是叫我给老爷带去下酒吃吗?」奴儿把帕子向嘴上一掩,啐了一口道:「你还这样臊呢!太太瞧见你在窗子外面张他,著我带你进去打嘴巴子呢!」瑞儿著了忙,连道:「嘎,好姐姐,这怎麼处呢?快回去说我早出去了。」奴儿见他真个慌了,因笑道:「原来你也只有这一点儿胆量,下回敢不要顽皮了!」瑞儿对笑对揖的道好不已。奴儿因低声道:「你这会子不时不节跑来乾甚麼事?回来看见,可不要疑心到呢?」瑞儿道:「你麼,自己在那裡鬼,他们晓得什麼?况且我此刻正正经经的来看我姐姐来的。」
  奴儿道:「你姐姐刚在这裡,听说他太太著他到甥王爷那裡去了。有什麼事,回来我替你讲就是了。」瑞儿因把吴美儿嘱代致声的话说了,奴儿应允,瑞儿便自出来。
  刚到宅门口,只听外面一迭声喊瑞儿,忙跑出去接应。却是账房裡谢师爷叫。瑞儿即忙到账房,只见萧山老谢芙明在账桌上架起眼镜,一手打著算盘,一手向指缝裡夹著枝笔,桌上铺著一张红单,把个头旋来旋去的看著打著。瑞儿见有事著,不敢进去。等谢芙明打好了账,自己回过头来,看见道:「吾来哉啊,呕得吾格许多辰光,吾来浪作好个事体?」瑞儿道:「将将老爷著我到上房去了来。」谢芙明把他看了一眼,因把那篇账又看一看,递与瑞儿道:「吾驮格篇账去,问总管勒驮四百两银子,吾搭胡升两个人去办去。」瑞儿接来看,开著的是一篇绸缎账,是做园子裡各处门幃披垫用的,便接了自去。
  谢芙明见此刻没事,因适才蔡蓉庄的哥子蔡顏庵来请他去看一件骨董,一则是大先生吩咐下来的,不敢怠慢,二则那该骨董的人又是他萧山同乡。便叫自己小廝长生出去喊轿,自己慢慢地随后出来。见轿已备好,便坐上轿。舆夫抬起轿子,长生跟著。走出大门,谢芙明便吩咐到华光巷赵怀宝家裡。轿夫答应,径到地头。长生认得赵家,便先飞帖子进去。谢芙明随即落轿,大模大样的径入内厅。
  恰好赵怀宝正和一个客人同靠在正中炕上吸鸦片烟,见芙明到了,便一齐跳下地来。一看那客人,也是认识的同乡,叫做来柔卿的,一手好书画,也是善考博古金石的朋友。相见之下,各道契阔。赵怀宝便让谢芙明吸烟。芙明本来是有烟霞癖,就也不逊让,竟倒头睡下。见有一筒打好著,便拿来吸著。却嫌气味不佳,便唤长生把自己的烟箱拿来打开。长生便坐在踏脚上替他打烟。
  谢芙明因问赵怀宝道:「顏庵话吾有只鸭炉来咚,有弗有架事?」怀宝摇摇首道:「勿成功个。我买来呵三百银子咚,其说话即肯三百,阿怕其是个呆人咚哉,胡大先生裡勿挣两连,到哈块起挣呢?阿柔卿哥,吾话才弗才?」柔卿不禁笑将起来。
  英明听他这样说,因把烟枪丢下,欻地坐起,笑道:「怀宝哥,吾话未实概话,到底吾未哪概套一件东西,也驮打出来拨我看看。才话道好个。我末也驮来话声价钱看。」柔卿道:「概也弗错起个。」
  怀宝因便笑点点头,叫小廝长龄进去捧了出来。自己亲手接了,郑重其事的摆在中间圆桌。叫芙明来看。柔卿便也跟著来看。见那鸭炉只不过斤巴重的古铜造的,也看不出什麼好处。
  却是笑明有眼色,把来仔细一看,确是宣外铜质地的,那鸭子两隻眼睛是两粒透灵的宝石,奕奕有光。因只是点首。怀宝却嘻著嘴接连的问道:「那话?」芙明道:「还好。吾要其多少银子?」怀宝伸一手道:「我也良心蛮平个,五百。」英明道:「五百末也弗值格,我看格两连吾也落得大方些。竟格照本钱送得伊,伊也晓得好个,别地方照应些吾就来咚哉。」怀宝却还刺刺泥泥的不肯,经柔卿做了个屏风,才脱口应允了,还带便买个情与芙明。英明便向身边掏出一个皮匣,取出一迭票子,检了张恰恰如数的递与怀宝。怀宝接来看时,清和坊阜康金号的,因便收下。叫长龄把那炉子用紫檀嵌银丝的木匣子装了起来,摆在芙明身边,便丢开,别谈閒话。
  芙明让柔卿过来吸烟,柔卿因问道:「格片阜康,到底有格多少进出?」芙明道:「概倒我也勿明白。拢总胡府裡是有三十二片典当,十八片金号,都从阜康裡通个,吾想交关弗交关?」怀宝道:「其经手哈自?」芙明道:「经手是外头请个。其总管是其外甥范毓峰来咚管个。」柔卿道:「范毓峰才勿才就实范老五个倪子?」芙明点首。怀宝道:「我倒也要问声吾看打口留,其勒话胡雪岩个娘还来咯口留麼?」芙明正在吸烟进斗,但只点首。怀宝道:「阿还有个甥王爷是其好个人?」芙明把烟吸完,慢慢地道:「甥王爷就是老人太太个内姪,胡雪岩个表兄弟,姓叶,住咚哼头柳翠井巷裡。人家為伊阔气落,呕伊王爷,单实拨伊养养鸟人有四个咚,唤得什个鸟匠。其个鸟笼也实天下少有个,象牙做个笼丝,白玉做个笼鉤。所以人家话,做其个鸟,也实前世修来个。」说的两人都笑起来。芙明又道:「要话伊屋裡个家谱,一日一夜也话不完。」因站起来道:「起哉,歇日再作那活。」怀宝主还要问时,芙明已自走了。
  怀宝送至大门,使自转来,立刻叫长龄去阜康裡,把票银取来,随即拿二百两专人送与蔡顏庵去。却把一百两和柔卿对分了。原来那只鸭炉是蔡顏庵从无锡惠泉山茶会上收来的,只花了五十两银子,因自己是府裡看骨董的副手,不好自己出面。却教赵怀宝做了卖主,让谢芙明看去,那便失了眼,也不干他事。因此一番做的有味儿,落后蔡顏庵便老用这把刀子,做些假骨董字画,甩人进去求买,自己从旁吹嘘,总总得了善价而去。不多几次,便被他骗去了 几千吊钱。这胡大先生府上该的骨董,谁还敢批一个不字,明明是假的,大先生当他真的夸耀,人家也不敢说了。所以胡府上的珍珠贵宝,先前那真的好的果然不少。后来你也哄他,我也骗他。大家都就心照不宣,你不说破我的,我也不说破你的。
  所以胡府上出去的人,都会发了财。不然,钱有的是胡家的,他们进出见,那裡便会和芝麻似的,身上脚底黏了出来呢?这是閒话。
  且说那日诸名士题园之后,雪岩甚是得意。因那镜槛造的有趣。想起隋朝的迷楼来,心裡实在羡慕的很。一日,想到住宅裡的楼屋原来是走马楼,处处都通的,地方曲折又多,也不亚子迷楼风景。便叫各位姨太太一律搬上楼去住了。却把儿女的房户都搬过来,住了平地院子。主意定了,便开下单子来给各房看,是写得列列清楚:
  红芸院给大小姐和二小姐住
  凝香院给三小姐和四小姐住
  澄碧轩给五小姐住
  安吉院给二房住
  春暉院给二房两位小姐住
  古香院给二房大少爷和二少爷住
  后面藏翠轩给二房三位小少爷住
  对薇轩给三房和一位小姐住
  左边带青山馆给三房两位少爷住
  碧梧院给四房住
  綺红轩给小姐住
  静绿轩给本房大少爷住
  红药山房给本房二少爷和三少爷住
  这个条子一下,各房丫头便都擎著条子,各自分头去照此施行不提。
  且说那各楼原有匾额题名,极容易记认的。雪岩恐那地处有宽窄,路途有远近,各房势必争霸宽处,因也派下一单道:
  红芸院之软尘楼给戴姨太太住
  凭香院之梦香楼给太太住
  澄碧轩之麝月楼给宋娘子住
  安吉院之百狮楼仍太太住
  春暉院之花影楼给朱姨太太住
  古香院之攀桂楼给倪姨太太住
  藏翠轩之玉笙楼给兰姨太太住
  对薇轩之醉春楼给顾姨太太住
  带青山馆之扑翠楼给周姨太太住
  碧梧院之秋声楼给福建姨太太住
  綺红轩之听鶯楼给苏州姨太太住
  静绿轩之琴梦楼给小扬州住
  红药山房之宝香楼给大扬州住
  因这一番分派,有分教:
  十三楼阁花成队,一万金铃护不牢。
 

第八回     德律风传儿女话 侵晨雪请高堂安 


  却说胡雪岩把诸姨搬上走马楼住下,自己便和穿花蝴蝶似的,东眠西食,几至没一刻儿空閒。
  过了几日,因这楼上再没有岔路可以抄近走的,譬如要到梦香楼去,却定要走过软尘楼,要到麝月楼又定要走过梦香楼。
  自己虽是雨露均匀的,无奈这些女儿家总免不了一些醋意。因 想了几日,又想出个好法子。仿那洋人的法子,用一座大德律风摆在正院楼上,却用十三枝电线通向各房。那便只要自己认定德律风的门子,该给那房知道,便对那一个风门讲一句。该唤他来,他自然便来。或唤他在那一座楼上等他,便知道了到那座楼上去。定了主意,便立刻专人去请外国人打样,著洋匠做去。
  果然是有钱的好处,不上一个月,竟已置备妥当,便向各楼通了电线。试验之下,实是灵便,不但可以传话过去,并且可以传回话转来。谁的声音,竟是谁的声音,也不曾变了一点儿。雪岩自是得意。
  这日正是十二月下旬天气,雪岩把正楼打扫乾净,居中摆下座极大的圆桌。这桌子中心却特為挖空了,用一架占铜的宫熏补在中间。四围设下十四个座儿。每一个座儿旁边都有一架宫薰、一盆子大梅椿。又四角排列下四架立台。这立台又是比眾不同,下座是古铜铸成一隻三脚蟾,从背上插起一支铜桿,是做成夔龙样子,把尾子弯将转来,掛下一张明角灯球,下面坠著七八两重猩猩红金丝大穗,便觉古雅异常。又用四座大著衣镜屏做了围屏。正中敞梁上掛下一座十五副的水法塔灯。到上灯时节,楼窗四面一齐点上五色磁壳的簷灯。楼裡面各灯点上,映入镜屏裡面,真觉月宫裡也没这样的好看景致。
  雪岩上来,便叫丫头们把德律风的十二搧风门打开,先打了报钟过去。不一刻,那十三处的钟都陆续先后回报转来。因便打话过去,请各姨到来共宴。一刻百狮楼的回电转来,说有事,恕停一会子来席。随后各姨回电。都说来了。
  稍过片刻,早见软尘楼的戴姨太太和梦香楼的螺螄太太,都用两个小丫头扶著,款步而来雪岩一见,先笑道:「有了这德律风,可便当的多了,也省了丫头们跑的落乱。」戴姨太太尚未开口,螺螄笑道:「刚才那报钟猛可地响将起来,倒把我吓了一跳呢!」正说著,麝月楼宋娘子和花影楼朱姨太太、攀桂楼倪姨太太、玉笙楼兰姨太太、醉春楼顾姨太太、扑翠楼周姨太太陆续俱到。落后秋声楼福建姨太太、琴梦搂小扬州姨太太、宝香楼人扬州姨太太等,也都到齐。一式都穿的大毛四出风的粉红平金花的袄裤,都不著裙子。
  原来胡雪岩有一个脾气,他生平最厌恶的是裙子。他说一个女人穿了裙子。便像了半截美人了。所以除他老太太之外,自太太起,以至丫头婆子,都是不穿裙子的。到现在杭州女人多不著裙子,还是他开的风气呢。再加这几位姨太太的莲鉤,都是缠得穷工绝技的,缠得小而又小,但用裤脚笼著,露出-点水红菱似的鞋尖儿,果是令人魂销。
  以先的服式,原是各房从早晨去老太太院子裡请安的时候,预先著丫头们去各房约齐。螺螄爱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戴什麼花样釵环,大家便都跟著他穿戴。
  如今有了德律风,但见螺螄穿戴起了什麼,便有丫头打话向各房通知。所以今日十几位姨娘都穿了一样顏色的袄裤,头上都戴枝累金丝的衔珠风釵。每人带四个丫头,一个捧著锦绣的坐褥,一个捧著白银的脚炉,一个掌著羊角风灯,都有红字著楼名,一个提著鏤金烟袋,一串儿走来。灯光下只见珠翠腾辉,锦绣耀目,一个个部生得粉装玉琢,黛绿脂红.也分不出谁好谁歹。
  雪岩见诸姨俱已到齐,因太太未到,俱不敢入席。不得已再用德律风打话过去。回电转来,却竟因有小恙,已自睡了。
  雪岩知道他意思,恐怕有他在座,使诸姨不便畅乐的缘故,也就由他去了。那诸位姨太太见说太太有恙,便要前去问安。经雪岩阻止了,便各派一个丫头前去问安。这裡便自安排序次,团团坐下。一时珍羞错杂,水陆俱陈,真个是花香人语,满室皆春。
  雪岩饮到半醺,也就情不自禁。或与这个凭肩,或与那个调笑。螺螄略稳重了些,雪岩便拂然不悦道:「今儿太太不来。大家该瀟洒些,怎麼你倒装起太太的形景来?」这一句话讲出.
  大家便眾眼成城的看他脸色。螺螄本不是自己要装体面,被雪岩这麼一讲,不禁满脸通红起来。待分白一句,却又恐反恼了雪岩;待不说,又觉委曲。生怕合席因了自己不欢,便忍著气推醉起来,一语不发的竟自回梦香楼去了。雪岩待喊人去追回来问他,经戴、朱、倪三姨劝住,雪岩方才罢了。丫头们忙送上酒来,诸姨都引逗著雪岩猜枚,才把螺螄的气忘了,依旧欢饮。
  直至自鸣钟打了十下,雪岩方始尽欢而起。诸姨也便一齐站起,一个个都望他同回房去。不道雪岩已自沉醉,却随手靠在偶儿肩上,教他扶著。各姨知道是仍回梦香楼住去的,便和应试的举子见榜上没名的一般,一个个把头垂下,没了兴彩。
  偶儿扶著雪岩,便早有梦香楼的丫头,打起红绸软宕提灯,在前引导。各姨便落后随行,各自归楼睡去。
  却说雪岩扶醉走到梦香楼来。才进门,便闻见一股浓香参(渗)入鼻管,把酒醒了一半。入门,见满楼灯火齐明,暖腾腾地打著熏炉。房门口早自两个贴身的丫头可儿、伶儿,把软帘卷得高高的伺候著。偶儿扶到房门口,便换了伶儿扶入房内。
  雪岩打眼向地下一望,见螺螄不在,上面大牀上却垂下了红帐。
  旁边矮凳上摆著一对大红平金缎的小鞋儿,并那猿俐猻的膝裤等件。衣架上搭著刚才那件平金粉红缎的袄儿。心裡便知道是早经睡了,因便叫丫头们替自己宽了大衣。可儿忙送上一盏参汤,雪岩饮了,便自进牀去睡。
  伶儿便自熄了各处掛灯,回房睡下。不多刻,天己明了。
  再朦朧一会,已是满窗日影。听备衖裡的各房丫头来未去去的脚步声,真个和走马一般,便自起来。早有三等丫头听见,替他送脸汤水进来。伶儿披了衣服,站在地上,觉得窗缝裡钻进来的风尖冷异常,因向玻璃窗外一望。原来那满窗刷亮的,却不是日影,也不知道是什麼时候落下的大雪。望下去,只见高高下下的飞簷画甍,都变做粉装玉琢的了。看了一会,心裡觉得开爽了许多,因便向靠窗梳妆台上坐下。小丫头进来,替他打散綰发,梳洗起来。
  却好门帘动处,偶儿进来。伶儿看他已是梳洗过了,粉团儿似的一张脸,却被风吹冻的红春春。脑后拖著一条红线扎根的大辫,添著一掛大红散线的辫须。头上戴一顶白绣团鹤翻簷小帽,额上缀一颗钻花,脑后缀著一块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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