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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外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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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程马雚和魏实甫对调,各厂再添发五百担米一处。各人领命,便都出来,各自照办去了。
过了三日,平安无事,大家便都陆续到来销差。蔡顏庵和蓉庄两人,便也入府告辞回籍。蓉庄却留赠一柄亲手鎸劂的象牙折扇骨子,上面套的扇面便是顏庵画的。后来胡氏中落后,这扇被人偷出去卖,还值了五十两纹银,可见蔡氏兄弟的手段也就不平常了。
又过了一天,不料这些穷民被剃了眉毛,都弄的不像个人了。起先因要这五斗米,权且忍耐著,听他们剃去。此刻见米也散尽,又是年关到了,正没法子弄钱,却好剃去了眉毛,便在这眉毛上想法子。依旧是湖墅裡那个汉子為首,对眾人道:「胡大先生有钱,舍这许多米,那裡管是谁得了去。前儿那魏家小龟子吃我骂走了,他还没剃咱们的眉毛。如今换了这程小子来,他替魏小子报复,剃咱们的眉毛。难道是地皮上的草吗,随他割去罢了?可知咱们身上的一丝一发,都是父母的遗体,那裡好毁伤了一样?何况眉毛是一个人五官裡最要紧的物事,吃他剃了去,你们不到毛厕裡自己照瞧,还像个人吗?」眾人道:「这也没奈何,剃也剃去了,还讲什麼?」那汉子道:「论理,干我什麼事,我也没吃他剃了眉毛去。若剃了我时,我可有饭吃呢!」眾人都道:「正经我们合诈他去,可去得麼?」
那汉子道:「去得去不得你不(甭)问,只问你们敢去不敢去。」眾人都一片声拍胸道:「去,去,去!」那汉子跳起来道:「既这麼著,快把我的眉毛也剃掉了,我替你们出头去。」真个便有人把他双道虯眉一齐剃去,便率著一干人,可有三百餘个,径到胡府门口来。
一到门口,便发声喊,一拥入去。把门上人吓了一跳,忙出来问什麼事。眾人一口子叫:「快把程小子和魏小子两个交出来,不干你们事。」门上人再欲问时,一眾人已蜂拥而入,在大厅上鼓噪起来。雪岩正在大花厅上延碧堂,和程马雚、冯凝、魏实甫、谢芙明等讲话。突闻外面人声鼎沸,当什麼大事,忙著瑞儿出去看来。
瑞儿领命出来一看,见满厅都挤满了人。因站在高处喝道:「老爷有话下来!」眾家人听说,忙东拦西阻的教他们止声。好一会子,才渐渐把声浪平静了下去。听瑞儿高声朗朗的问道:「什麼事?好好的讲来,咱替你们回上去,再做理论。」那汉子挺身道:「你家大人舍米给咱们穷民吃,原是行的好事,怎麼叫这两个狗男女出来苛刻我们,还把我们眉毛剃了去?如今没的说,米我们去买来还你,你只把我们眉毛还来。不呵,教这两个狗男女出来,吃俺也把这毛拔的一根不剩,才罢了手!」
瑞儿道:「这不乾两位师爷事,原是咱老爷出的主意。」
那汉子道:「噫,好吗!」因指著那上面的御赐匾额道:「你不自己瞧吗,什麼叫乐善好施。你们施施米,把人眉毛剃了,叫人一世不得好日。这还是乐事吗?善事吗?」一个道:「哼,老哥,你知道什麼,这匾原赐的是『勉善成荣』四个大字。后来换了这个,你怕还不知道吗?」眾人便都哼个不住。
瑞儿道:「住了!咱问你到底闹些什麼?待要怎样?」那汉子道:「咱要眉毛还来,要什麼呢?」瑞儿道:「哼!你昏了头了,也不看清楚了什麼地处,这裡敢是你们讹诈得下的地方麼?」那汉子道:「咱怕什麼,砍了咱的头,不过碗大那麼一个疤,你家有势耀,叫你那大先生出来讲话。咱不耐烦和你这小狗奴才吵嘴!」瑞儿见弹压不住,只得走下地来,进去回雪岩去。
这裡管家等见用势不得,便做好做歹的开导他们说:「咱府裡没有讲不了事件。不要只一味子胡闹。你们无非為剃了眉毛,听了讲,说不得好日了。凭在咱身上,替你们回去,给些钱,你们做生计去,也就值得了。」眾人见说出一个钱字,便都软了下去听讲。还是那汉子说:「既爷们这样讲,是了,烦你把这番苦衷回上去。说咱们也是出於无奈,才来惊动府上,一切总看过一层。我们总是愚民,不知道礼节。明儿上面有话来,烦你传唤一声就是了。」正说著,甥王爷头戴一顶红绒纈拉虎皮帽,平金寿宇图四方马褂,泥金黄一股原袍子,脚下一双粉底京靴,脑后拖著大辫,额前缀著珠圆帽花,眉似笼烟,目若点漆,颇有种英俊气象。一手笼著马蹄袖儿,一手握一管京八寸的荷包烟袋在嘴裡吃著,出来站定。先把眼光向人丛裡溜了一转,猛可地把双眉竖起道:「出去!站在这儿管甚麼事?」早有管家们过去好说,将他们一干人拦出阶沿下去。甥王爷又看了一眼,见眾人额上都光秃秃的没了眉毛,实在不成个人相。心裡好笑,面上却愈板将下来,回头喝问管家道:「怎麼还不撵出去,待怎麼样?」仍是那汉子出头,扑地先跪在甥王爷面前道:「小人们那敢怎样,只一世不得好日了,求爷体恤下情,代小人们作主。」甥王爷道,「哪有这话!我对你讲,你若说是来求周济点儿,倒不值什麼。你若竟说是纠眾索诈,你可知道王法麼?」因回头向家人道:「你们向账房讲去,叫酌量著周济他们几吊钱就是了,出我的账。」眾家人一片声答应个是。那汉子带著眾人,都如山角崩的磕下头去。甥王爷也不理会,竟掉头走入裡面去了。
这裡由账房裡的酌量每人发给了五两银子一个。账房先除了九扣,管家们又扣下了三成,那汉子吃没了一半,到得那乾人手裡,只得几钱儿一人了,也就罢去不提。正是:
法如无弊皆安化,人若有心不滥穷。
第十一回 做生日云栖设坛 发死昏佛龕看戏
却说胡府自散米之后,已届年节,外面各友都只顾了账目,裡面各房只顾了热闹。咱一支笔也就记不了这许多,便记也只不过是赏灯开宴等事。也是部部书裡所有,人人心裡想得到的事。
惟庆餘堂裡看灯的一节,是从十三日上灯起,直至十七日落灯止,竟有举国若狂,趋之如蛑啤F涫狄膊⑽薇鸬牡撇剩还褪呛匠K愕哪切└髦盅蟮疲约傲鹆ё龅暮⒑⒒ɡ旱雀魇胶櫟瓢樟耍难e有外国水月电气灯的明白如昼一般。这边府裡的花园裡,也从十三日起,准外人进来看灯閒玩。这些城乡人都没见过,个个称是星桥火树,琼字瑶台,尽人游赏,高兴的了不得。
裡面自十五夜元宵起,演了三夜堂戏。因班子好,便连落定了老太太做生日戏文。一等灯节落后,略养静几天,便先著甥王爷和香官带领魏实甫、程马雚、冯凝等,去到云栖料理一切。
先收拾下十餘所起坐房间,预备居住。又排设起七个寿堂来。
分作七日。第一日,一个是文职三品以上官员拜贺的,一个是武职三品以上拜贺的所在。所请知客陪宾,多是三品以上。如来客是三品的,即请三品的知客。如来客一品、二品的,便请一、二品的大员作陪,以免拘碍礼节。还有两个寿堂,是五品以下文武职官拜贺的。再有一个是候补选文武职员,一个是现奉差委之佐贰人员,均各有身分相埒的人作陪。第二天是各庄铺号伙友作贺的日子。也分作七处,是丝、茶、盐、钱、药、绸、棉等业。第三天是应洋人作贺,也分七处,是英、法、德、美、日、俄、比七国。第四天是各衙局朋友,也分七处,是刑钱账徵书教等一处,吏户礼兵刑工六科书吏一处,各釐局司事等一处。第五天是憎道女尼等。第六天是亲朋友戚。至第七天才是女眷作贺。
所以雪岩和三个兄弟及子姪辈,俱从第一日便到云栖。裡面开堂庆寿,设筵演剧,殿上鸣鐃动鈸的,设放水陆大醮。头山门外面,却也搭起一台,开锣演剧,做给地面上看。二山门内也是一台戏文,是演给随来的客官以及轿班差役人等观看。
裡面才是请来客看的。所演的戏,却是裡外一样的,裡面演什麼,外面也演什麼,以免那些人说好嫌歹的吵闹。但是这云栖地方,本来是清静佛地,除去钟声梵唄,鸟语松涛,别无异响。
此番把裡外三台戏一齐唱起,那鼓乐之声以及车马节旄之影,早就散满一山。这地方上人,便都当做神仙降临了样儿,个个携儿挈妇,挤来观看。
到了第六日上,老太太和各房太太以及小姐丫头们出来,总共不下百餘乘大轿,并经统领拨营护卫出来。到了云栖山门口,早就挤的人山人海。但见万头攒动,和嘖嘖称羡的声音。
老太太等轿子直从大殿裡穿过。到内堂下轿,先著丫头们看定了房间,安顿下来。然后出来,率同小辈等,向各处礼佛毕,才回内院坐息。计所来的是四房四位太太,及螺螄、戴、倪、朱、顾、宋等姨,以及本房大、二、三、四、五小姐及二房两位小姐,以及宝王官、兰生等,及三房二子一女,四房炳生官及佳官等,俱各带丫头婆子,共有七十餘人,也就记不下许多名字,姑从简不表。
这夜,殿上僧眾施放五方瑜伽燄口。裡面所有诸亲友早就散讫,戏已停演。老太太因香官说连日的戏好,便高兴起来,立时传话下去,当晚重复开锣,把三班戏子眷那头等名角,并入一班,就在正寿堂裡登场开演起来。四下排设下筵宴,正中是老太太一席,左边一席甥王爷两口子,右边是雪岩和陈氏一席,左排第一席是二房两口子一席,右排第一席是三房两口子坐了,左排第二席是四房两口子坐了,以下便是戴、朱、倪、顾、宋各据一席,再下一排便是四房一总九位小姐、十位郎君,也是摆列各分席面坐了。每一席旁总有三四个丫头站著伺候,斟酒送菜。满堂裡灯烛辉煌,珠园翠绕的充满一室。堂下演的正好,抑且座无外客,真个天伦乐事,莫过子此的了。
那戏班中有个唱花旦的金小翠,生的好一个檯面,由来演了六天戏了,出出都唱的出神。所以无论什麼人都单爱瞧他的戏。当第一天在内堂演剧的时候,被人传说出去。於是外面的人都说胡大先生不公道,把好角色藏在裡面自己看,不放出来与人家赏鑑赏鉴。却好传到雪岩耳朵裡听见,次日便著小翠去到二山门台上唱了一天,第三日又著去头门台上唱了一天,第四天才回进来。昨儿又在二山门唱了会儿,轮当头山门唱。因日间被雪岩传了进来,便退下一日,待明日补唱去罢。 此刻正在台后閒看,被老太太看见,因赞道:「好个孩子,怎麼不演一出?」雪岩听说,忙喊管班呈牌子上来,亲手接了,请老太太点。老太太笑道:「这个也不用我点,只叫他把最擅长的唱来便了。」香官因出席上来道:「这小翠演的小宴甚好。」老太太笑道:「敢便是杨妃醉酒麼?」香官道是,老太太因点点首道:「就小宴很好。」才出口一个「好」字,早有丫头们一迭声递传下去。
台上接应著,便把刚才做的戏半腰儿截住。手锣响处,萧鼓登场。只见绣帘一动,早有一个好檯面老生,扮了唐明王,携著个千娇百媚的杨玉环出来。老太太忙架起副老花大圈子的眼镜看时,果然好个声色,不禁点头称好。甥王爷早助著兴致喝一声彩。那些阶下的小廝等,也就跟著一片声喝起彩来。早有管家们捧著一盘棵儿和赏牌上来,满台和雨点似的散去。那小翠儿越做越出神了,做那醉软了样儿,口裡衔著一隻玉杯,把腰儿软扭转来,便像身子是粉条儿做的一般。满堂纷纷喝采不迭。连香官也都不拘礼数,喝起彩来。
老太太自是高兴的了不得。等这出下来,便叫停演用膳。
因唤金小翠上来,仔细赏鉴了一会,问了些閒话。复又赏了个金表,著他明晚再演。日间且到头山门演去。话毕,金小翠退出,这裡也就用膳毕了。却好外面的五方燄口也散了,便各自归房安息。一夜无话。
次日,诸亲各眷的女客陆续俱来祝贺,也就不下六七十人。
香官因今日是女客贺期,与自己没相干,心裡捨不下不看金小翠的戏,便带两个小廝踱出头山门来。看时,见满台下乌压压的站满了人,小翠正在登台演出《海潮珠》的戏。看那做齐王的小丑,是叫小猫儿的,正在奇形怪状的装做。因看自己没得站处,又生的矮小,瞧不见,回头见山门正中供著一座佛龕,裡面坐著一尊老佛,凸著肚子,对著他呵呵的笑。因笑道:「对不起,请开,借我坐一刻儿。」因对小廝们道:「搬开去,搬开去!」小廝笑道:「爷,这个菩萨不是玩的呢。」香官那裡肯依。小廝们拗他不过,只得一齐上去,七手八脚的把尊弥勒怫笑呵呵的扛下地来。早哄动了看戏的那些人,有的骇异,有的好笑,便觉哈哈嘻嘻之声,震动天地,连小翠在台上望下来看见,也不禁抿嘴儿笑了。香官立在佛龕上坐下,正见小翠在那裡忍笑,早故意的一迭喝采叫好,远远的调情儿。惹的那些看戏的人连戏都不看了,只挤著回转脸昂起头来看他,你谈我论的笑个不了。
早有老成的管家看家,知道自己是讲不相干,只得进去把这节故事回上雪岩知道。雪岩不信,即著瑞儿出去看来。一时瑞儿回报,说:「爷真个把菩萨扛开了,自己坐在那裡呢!」
雪岩怒道:「咳,这畜生真太胡闹了,快给我去拿他进来!」
正说著,双子已早听的明白,忙乘閒逸出。见大殿阶下有马系著,便不问谁的,解了一个跨上,一溜烟跑到头山门口。跳下来一看,见香官正坐在佛龕裡面,稳稳妥妥的看戏。忙跑近喊:「爷快下来,老爷出来拿你了!」香官听说,吓了一跳,疾忙跳下地来道:「这,这怎麼处?」双子道:「快逃回家去的為是。」香官已是手忙脚乱,见双子有马牵著,他一脚跨上,向双子手裡夺过鞭子,狠打一鞭,径向人丛放马跑去。那两个贴身小廝怕有疏虞,连忙也解了两个现成人家的跟马跨上,随后赶去。远远望见香官的马在前,出躺子大跑,两人高声喊著,也不见应。
原来香官在前面马上听得背后马声人喊,只道来追拿自己的人,一发狠命的加鞭疾走。看看天色傍晚,猛不防草地裡飞起一隻老鸦,那马一个眼岔,径向义塚坟堆子裡乱喘进去。香官急收那催手时,那马便应手竖起一个牌头。香官叫声不好,早已连人带马向坟窠箩裡滚了进去。
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说。正是:
富贵纵教人艳羡,骄奢何待鬼揶俞。
第十二回 发寒热香官逝世 惊炎凉左爵賚书
却说香官连人带马滚下坟堆子去,早吓得一身冷汗。那马只顾自己爬起来,跳了几步,见地下有草,早埋倒头在那裡吃草去了。自己却把腰子跌酸痛,打地下一看,原来是一个坟头上的凉食瓶子掉在地下,却正垫在腰裡,所以痛的,不禁打了一个寒襟。
正待挣扎著坐起来,瞥闻马铃声响,有两个马飞也从堤上滔转过来。香官恐是追来的人,忙躲在坟裡,等他过去。直听得铃声退了,看看天色已晚了下来,便支撑上马,加一鞭急奔入城。
到府见那两个马拴在门口,便有些胆怯,不敢进去。刚下马迟疑间,只见自己的两个小廝出来接见道:「哎吓,爷,好找吓!我只道爷跑到那裡去了,急的了不得!爷往哪裡来的?」
香官至此,才知道那两个追马就是他两个,才把心放下了,投鞭径入府来。一班管家都站班伺候,香官也不理会。回至带青山馆来,睡下牀去,不由的腰裡酸疼,叫声哎育。丫头们问时,才知道是掉下马来过了。
一时喧传出去,早惊了几位姨太太,想雪岩不在家裡,倘或有些长短,干系不下,便都前来问安。如苏、兰、大扬州、周、郭、闽七位,都先后到来问好。香官只推说起不得牀,谢了罪不见。落后四房裡剩下著管屋的胡嫂到来。才趁空儿缠绵了一会,不料这夜便发起寒热来了,见神弄鬼的整整闹了一夜。
次日便越加沉重,竟真个起不来牀了。至下午雪岩等一大批人回来,也不能出去迎接。
至晚,雪岩才知道香官病了,便著人先来看视。见说真个病重,於是大家都发急了,连老太太都一起前来看病。见香官只是热的发昏过去,满口子说的囈语。老太太因埋怨雪岩,说不该昨儿吓他太甚。一面延医,一面添派丫头伏侍不提。
谁料这香官自此一病,竟病的长久,至二月初旬尚未复原。
却值小考到了,香官听人都说要考去,便自己也要进场与试。
雪岩禁他不住。见病体也七八分好了,只得依从了他。却好那当铺裡的小郎二姑爷自定亲之后,也早弃商而儒,此番也去应试。两人在场内遇见了,甚為投契。至五月间道考过了,揭晓出来,香官竟与那小郎同登泮案。雪岩等一家都喜之不已。却好香官这年刚正二十岁,便替他做生日,带便开贺,仍传了金小翠的班子,演了三天戏剧。
过后不道香官因劳瘁过度,旧病复发,竟一日沉重似一日起来。雪岩等自是担忧。正為香官担忧间,猛不防一道讣闻到来,说是二姑爷作故了。其时雪岩正在院裡,因高兴,和螺螄及大、二、三、四、五位小姐同席用晚膳。接到这道讣文,雪岩不由的把碗筷一放,喟然长叹道:「不料这孩子竟不长寿!」
二小姐在旁,看见讣文,心裡痛了一下,想起当初定亲的时候,已是自叹不辰,今日才进了个学,便又身故了去,却教自己做了望门孀媳,不由的心裡一酸,咽声大哭起来。大家也只有惋惜,没得别的劝解。哪裡知道这位二小姐过子伤感,竟就此得了个怔忡的病症,嗣后便舞手蹈足,不知礼节起来。雪岩见他真个疯了,也就没法处治,只抱怨自己罢了。
过了几日,丫头们报说香官的寒热越发重了。医生已自回复。雪岩便分外著急,到处赶接名医诊视。终究药石无灵,不上数日,可怜把一个粉团儿似的郎官,竟淹淹的下了世了。报入上房裡去,便满屋子造了反似的,自老太太起,以及各姨诸姐,一齐奔到,放声大哭。那香官却早已磕然长逝,无声无臭的了。於是即便赶办衣衾棺槨,次日落材,三朝理懺,七七超度。因他是长子,吩咐合府裡都掛轻孝。停上一年,才出了材,给他安葬落穴不提。
一日,却好假山司务郭连元,从左宫保大营裡奉差到来公干,顺便寄封信与雪岩。雪岩当即厚视连元,命账房裡排席请他。自己袖书进来,到梦香楼上,就灯下拆开。螺螄在旁,见他看毕,便把封信搁在一边,发声长叹,螺螄因问是什麼事。
雪岩道:「宫保也算知我了。他说是盛极必衰,是古今必然之理。咱们家裡眼下也算盛极的了。但朝中和我不合的人多,深恐一旦有甚疏失,势必不了。教我趁此把(给)三个兄弟将產分析了,并置备些恒產,為日后地步。我虽也有意思,只是教我一下子那裡好和兄弟们讲的分析两字?」螺螄道:「这也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天下定理。即如当初老爷在寧波的时候,二老爷却在苏州候补,三老爷和四老爷又各自一处,何尝本来是合在一处的?如今虽合在一处,日久终免不得树大枝多的分出去住。况这屋子又不见甚大,至子日后分枝,不如现在便分定了的乾净。」
雪岩因道:「这宅子果然太小,如今已是挨挤得满满的了,明儿几个孩子成了亲,也就住不下来。所以我打算下半年便把大女和三女四女都嫁了出去,也可宽空些出来。便是那园裡锁春院旁面,望仙桥直街的那所剃头舖子和酒栈的屋子,不肯卖与我的可恶。」螺螄道:「那个我曾听说,那两所屋子是有钱的主子该的,断不肯卖,倒也不必讲了。只是我想起来,咱们府裡的用度,如今竟太大的收不小了,什麼前儿除夕,各房送压岁钱,竟都向账房支了元宝来送。总共十几房,竟领去了五十餘只元宝。再那赏给丫头们的赏封,也竟拿了金棵儿,十锭五锭的,也不问个价值的赏给。照此,那裡还搅的下去?虽咱们府裡不愁的没钱,到底也抵挡不住。像年底结下账来,庆餘堂折了七万,阜康折了十一万,再加京城、上海、镇江、寧波、福州、湖南,湖北等处银号,也亏了不止数十万两。不是我讲,若竟托信了人,如范姑老爷那麼样搅去,恐三五年下来,也就招架不住了。」雪岩便点首无话。这夜没兴睡了。
次早起来,梳洗毕,便下楼来,挨班到正院请安过了。雪岩走出外厅坐下,叫管家请谢芙明到来,因问各处银号报册,是怎麼样亏折了的。芙明也回不出所以然。及查到清册,都是因开销过大的缘故。却惟上海和寧波两处亏耗最大,因当时不则一声。待芙明退去,立即著人去把范毓峰和魏实甫、程马雚三人请来。不一时三人俱到。雪岩因叫三人计议个整顿那两处银号去的长策。三人先都缄默不语。到底范毓峰是雪岩的外甥,容讲得一句话,因便保举魏实甫、程马雚前去查核整顿。雪岩见保举得尚是不谬,因便点首,就此重托了程、魏两人。实甫、程马雚自是兴头,略推了一句,也就分别到上海、寧波去了。
不多几天,就有户部尚书阎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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