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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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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开药方;哥哥爬树摔破了腿,妹妹为他敷药;妹妹藏起来,哥哥四处寻找;哥哥远方归来了,妹妹站在路口迎接;哥哥要出门远行了,妹妹送别一程又一程……

如上这些情景,全是我和黛玉玩过家家时设想出来的节目。当然啦,我们也手拉手一起去赏花,一起教鹦鹉说话,一起玩地上的蚂蚁,一起斗蛐蛐,一起玩树上的水牛,一起玩天上下来的雨水,一起捏泥人,一起打雪仗堆雪人,等等,等等,无论玩什么,我们都觉得很好玩,都跟真的一样,都玩得忘乎所以,玩得其乐无穷。

玩着玩着,我们就慢慢地懂事儿了,心事也就多了起来,就不好意思再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了。是黛玉不好意思玩了的,而我却想一直就这么认真地玩下去……

就在我和黛玉妹妹一起玩得正好的时候,宝钗姐姐从金陵那边来到了我们家,她是跟姨妈和表哥薛蟠一起来的,她们来了就不走了,是我母亲不让她们走的,我祖母也不让她们走(老祖宗喜欢人多热闹),就让她们一家三口住在昔日我祖父荣国公晚年静养之所的梨香院里。

宝钗姐姐来了,我当然是欢呼雀跃的。如果说黛玉是一位下凡了的仙女,那么宝钗就是个尘世间的美人了,她不仅仅貌美,而且端庄、平和、大度、得体,整个贾府上上下下都说她的好话,似乎比孤高不合群的黛玉更讨人喜欢,我自然也是很喜欢她的,这么好的一个姐姐,我没有理由不去亲近她。我当然能够感觉到,她也是很喜欢我的。我想,我是很幸运的,干脆说我很有福气吧。不是么?原本我身边已有了个好妹妹(黛玉),如今命运又给我送来了个好姐姐(宝钗),多么好啊!这下子,我既有了好妹妹,又有了好姐姐,我们就能一起玩得更热闹,更有趣了。我以为,黛玉妹妹会像我一样高兴的,我也就是这么问她的:颦儿,宝姐姐来了,你高兴么?

黛玉是这样回答我的:当然啦,她模样好,很会说话,更会做人,你有这么个好姐姐,我怎么会不替你高兴呢?再者说啦,你有这样一块宝玉,她可巧就有那样一个金锁,岂不正应了人家传说的金玉姻缘么?这么好的事情,你说我能不为你而高兴么?她说这番话时,强挤出一丝笑颜,但眼角眉梢里都藏着些郁悒,还有些哀怨,尤其是说到金玉姻缘这几个字时,柔声细语的黛玉把它们咬得很重,像是用她那尖利的牙齿啃一块坚硬的骨头。

她这种神情我捕捉到了,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我想,或许我不该在她面前提到宝钗姐姐的,后者在她这里没准儿成了个忌讳呢。我承认,有时候我是很粗心的。其实,我早就该注意到了,自从宝钗出现了在我们的生活里,黛玉的心事似乎就更多了一层,眉眼之间的表情更丰盈了,就连跟我说话的口气和方式,也跟从前有些异样了。比如,那天我去梨香院看望姨妈和宝钗姐姐,宝钗要看我的那枚玉,而我想看看她的那个金锁,大概我们都觉得很好奇,或者很好玩吧,至少我是如此,她清脆地念出了我那块玉上的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我也大声把她金锁上的两行字诵读三遍,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我觉得这真的很有趣,便随口说道:姐姐的这八个字,跟我的那两行字很对称呀!我说的是字很对称,宝钗的丫头莺儿却插了一句嘴:少爷那块玉,跟小姐的这个金锁,正好是一对呢。我倏地红了脸,宝钗姐姐低头微笑。不料,这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也让我开开眼,看看是不是一对儿?哦,是黛玉!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宝钗赶忙掩饰道,颦儿呀,我们说着玩呢。于是,我悄然收起了那枚玉,宝钗也戴上了她的金锁。

黛玉打量了我们一下,笑了笑说,呵呵,我来得有点不巧了,要是知道他来,我就不会来了。她这样说着,还装出一副要走开的样子。宝钗怔了怔说,颦儿这话什么意思?黛玉微微一笑答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错开来看你呀,这样就不至于太冷清,或者太热闹了。宝钗轻轻地拍了黛玉一下笑道,就你颦儿心眼儿多,哪有那么多事呢?快坐下,我们一起说话吧……

多年以后,我回想起当初黛玉在宝钗面前说出的那句话,要是知道他来,我就不会来了,仔细琢磨一下,她是不是想说——既有了我林黛玉,为何又来了个她薛宝钗呢?哦,这就真有点三国周郎那声仰天长叹的意味了:既生瑜,何生亮?没办法呀,就像有了周瑜就必有诸葛亮一样,有了林黛玉,也就有了薛宝钗,我贾宝玉命中注定,既要有黛玉妹妹,又会有宝钗姐姐。如今,我痛失了黛玉,又离开了宝钗。闭眼念想至此,我再次不禁潸然泪下。


















还记得,那天我是和黛玉一起离开梨香园的,夜空里飘着些柳絮样的雪花,一股股寒风迎面吹来,让人觉得冷飕飕的。

在路上,黛玉跟我说的又一番话,就有些像寒风一样刺骨了。

真是越想越觉得太巧了,你有宝玉,她有金锁,的确正好是一对。另外还有一巧呀,你叫宝玉,她叫宝钗,你们两个人都是宝啊。

关于我那枚宝玉,和宝钗的那个金锁,我真的是无话可说。我就是有那宝玉,她偏就有了那金锁。这种事情可不能怪我。实话说,那枚玉,我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我宁愿把它送给黛玉,可她不要,我祖母她们也不允许的。至于什么金玉姻缘,我可没那么想过,也跟黛玉说过不要她信这种说法。但她偏要在我面前提这个,我能再多说什么呢?只能苦笑着转移到下一个话题:呵呵,两个宝字,也不过是碰巧了吧,我和你,还都有一个玉字呢。不妨实言相告,我更看重后者,我更喜欢玉这个字。唉,我只不过是来看看她,你就这个那个的,叫我说什么好呢?颦儿,我和谁更亲近的,你心里头应该是很清楚的呀。

我可没不叫你来看她,更没不让你和她亲近呀。说着,黛玉竟流泪了。哭什么呢?我拉了拉她的衣襟。谁哭了呀,她轻轻打了下我的手说,是雪花掉到我眼睛里了。

我想,我时常这样想:黛玉就像一件异常精美而喜欢流泪的瓷器,在她面前,我得小心翼翼的,并非是我要瞒着她做什么事情,而是说在许多事情上都要考虑到黛玉的感受,不能让她受到什么伤害,哪怕只是些轻微的。

黛玉就要辞别我们贾府,离我而去,回她的扬州了。是她的父亲,我那身染重病的姑父林如海寄来书信要她回去的。当我从学堂里回来,袭人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的心一下子就像被摘去了一半似的。关于这件事,曹雪芹先生在《红楼梦》里,只是轻描淡写提了这么几句:贾母只得忙忙地打点黛玉起身。宝玉大不自在,争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拦劝。于是贾母决定要贾琏送她去,仍叫带回来。贾琏和林黛玉辞别了众人,带领仆从,登舟往扬州去了。就这么寥寥数十个字,雪芹先生就忙着去讲别的故事了,可能是他要讲的故事太多了吧。至于黛玉临走之前我们的告别,以及她回扬州约摸一年的光景里,我贾宝玉是如何思念和等待她的,雪芹先生却只字未提,对此我很不以为然,而且深以为遗憾。要知道,他所漏掉的这些部分,恰是我和黛玉的全部爱情故事里的重要篇章。大师雪芹先生,你也是百密一疏啊,不过这样也好,他留下的那段空白,现在正好由我这个当事人来做些补充。

曹雪芹说我贾宝玉得知黛玉要回扬州时大不自在,他言轻了。岂止是大不自在?我说过了,那简直是把我的心摘去了一半,或者说,我整个一颗心都快成碎片了。黛玉要走了,这可怎么得了呀?我奔跑到正在劝慰黛玉的祖母那边,只见她们都在抹泪呢,就一把抓住黛玉的手,孩子一样哭喊道,我不让你走,妹妹,你不能走!

我祖母流着泪苦笑道,宝玉乖,别这样,你姑父他病重了,来信让你妹妹回去,她怎么能不回去呢?

将心比心,我当然知道黛玉是要回扬州去的,但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这样问她,好妹妹,你能不走么?

黛玉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这时候,我忽生一股冲动,也可说是一个愿望,就把它坦白了出来:好妹妹,若是你一定要回扬州的话,那我就跟你去吧。我抓紧黛玉的手,摇晃了好几下。我看见黛玉的眼神倏然一亮,但很快地就又黯淡了下去。

老祖宗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瓜:你妹妹是回去照看她父亲的,你跟着她去做什么?

我想都没想,便冲口而出:妹妹回去照看她父亲,我可以跟着去照顾她呀。这是我的心里话。

我想了想又说,同时,我也就看望了我那病中的姑父,我还没见过姑父呢,我想去看看他。我真的想去看姑父林如海么?不知道。可我知道,这是一个能够说得出口的借口。

我又想了想说,再者,我还能顺便看看黛玉常跟我讲起的瘦西湖、大明寺、天宁寺、平山堂、观音阁、梅花书院、王钩斜,我还想去看看扬州城外那有名的瓜洲古渡,那可是很多大诗人都去过也写过的地方呀。说着,我还摇头晃脑,一口气吟出了一连串关于扬州的词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腰缠十万贯,骑鹤到扬州;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忭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吟诵着这些前人的诗词片段,我眼前呈现出那个如梦似幻的扬州城轮廓,她是那么朦胧而美妙,那么空灵而静谧,我真的很想去看看她啊,当然是要和黛玉妹妹携手前往,我甚至想在那里一醉不醒,一去而不再归,就和黛玉留在扬州,一直生活在那里。这可能跟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唐人张祜的诗句有关,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是啊,和黛玉一起去扬州,和她一直厮守在那美丽的扬州城,以至终老在扬州地。哦,扬州,去扬州,和黛玉一起在扬州,这是我即兴的,清醒着时做的一个梦。当时,我两眼发直,居然沉醉于那样一种梦想之中了。

宝玉啊!祖母唤醒了梦想中的我,她有些哭笑不得说,我们这里说你妹妹要回扬州呢,你却在那里诗呀、词呀的,好啦,快跟你妹妹正经道个别吧,她就要回去了。

我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想出了三重要跟黛玉去扬州的理由,还在想着要不要,或能不能再寻出些理由呢,可眼下看来祖母根本就没把我如上那几番话当回事儿,可能是她老人家以为那不过孩子气十足的信口开河罢了,没必要当真的,倒是一旁的黛玉听我说那些话时双眸顾盼生辉,她先是定定地望着我,随后又把目光转向我们的老祖宗,我感觉她眼神里流淌着一丝欣喜,还有一线希冀什么的,于是,我就不再寻找理由了,而是依偎在祖母的膝头,轻轻地摇晃着,直截了当向她老人家央求道,老祖宗,你开开恩,就让我陪黛玉妹妹去扬州吧。

这怎么能行呢?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啊!老祖母摇着自己的头,抚摸着我的头说,你黛玉妹妹她要回扬州,我还舍不得呢,哪能再让你离开我,跟她到那么老远的地方去?若是我这两个宝贝疙瘩都走了,那不就是要了我这把老骨头的命么?

宝玉啊,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念书吧。再者说啦,即使我这边同意你去,你老子会让你去么?这样吧,你去问问你老子,他若是同意你去,我也就不拦你了……

老祖宗这么一说,我就焉了,原本我是想先说动她老人家,然后再让她跟她那个孝顺儿子说一下,或许那样他会放我一马的,可眼下她又把球踢到我父亲那边去了,这事儿看来一点指望都没有了,若是我敢壮着胆去父亲面前央求此事,结果肯定是遭到劈头盖脸一顿骂,不挨揍就算是轻的了。我何必再去自讨没趣呢?眼下我所能做的,只有跟黛玉依依惜别了。

颦儿!我扯了一下黛玉的衣角,你出来一下吧,我有话要跟你说。我想跟她拉个背场,有些话我不想当着祖母的面说。

黛玉抹了一下眼泪,有些羞怯地看了看我们的老祖宗。

去吧。慈祥的老祖宗点了点头。

我走在前边,黛玉后面跟着,到了那棵大石榴树下,我站住了,望着黛玉,沉默了片刻说,妹妹,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说,你就这么走了,让我跟谁在一起玩,和谁说知心话呢?

黛玉苦笑道,我走了,不是还有你宝钗姐姐么?她人品好,模样俊,学问大,哪样都比我强,有这样的好姐姐陪着你,没有我整天来烦你了,岂不是更好么?

她又说这个!我知道,她是故意说这个的,看我如何应答。可怜的颦儿就要离我而去回扬州了,眼下我可不想再跟她因为这个闹别扭了,我得好言慰藉她,让她放宽心:颦儿,你心里应该最清楚的,在所有的姐妹里,我最心疼的人是你!在府里最怜惜你的,除了老太太,就是我了,这会儿就不要再说别人了,好么?

我这几句话犹如春风细雨,搅动着黛玉那深幽幽的心湖,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又涨潮了,就又这样问道,你要走了,我不能跟着你去,你怎么办呢?我不放心呀。

黛玉似乎是出了会儿神,幽幽地说,琏二哥去送我,紫鹃,雪雁,还有王嬷嬷都跟着我呢,我自己也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就放心好了。你在这边,也要好好的……

嗯。我感觉到此时黛玉说出的话不冷也不酸了,倒是很温暖了,便欣慰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要她放心什么呢?我没再往下说,她也没有追问,倒是这样反问道,我走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想着你!我不假思索说,我会等着你。你这一走,要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知道,或许半年,或许一载,或许更久,这由不得我……

无论有多久,我都会想着你,等着你,一直等着你……

然后呢?

然后就天天和你在一起。

要是,要是我不回来了呢?

那我,那我就去扬州找你!

你会么?

会的,我想我会的……

你敢么?你不怕舅舅打你?

打我?大不了我到时候离家出走,我就是豁出命来,也要去找你……

不,不会的,我不会要你这样的,你能这样想,能这么说,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你是说,你肯定会回来的,对么?

嗯,会吧……

你就要回扬州了,我想陪你去,但却不能够,就把这宝玉送给你吧,你戴着它,就如同我陪着你一样……

不,不行,这个宝玉可不是我能戴得了的东西,你要是把它送给我,无论是老太太,还是我舅舅和舅妈都会不同意你的……

我不让他们知道,他们不会知道的。

好啦,宝玉,不要再说它了,你好生戴着它吧,我明白你的这颗心就行了。

你去了那边,会……想我么?

你说呢?你以为呢?

我想,会的。

那你还用问我?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我不说,我不说你也知道的……

就在我和黛玉站在院子这样告别时,宝钗和姨妈,凤姐,大嫂李纨,迎春,探春,惜春等一帮人都来为黛玉送行了,我就闪到了一边,让她们跟黛玉一一话别,趁她们说得正乱时,我挪着沉重的脚步,若有所失地走开了。

黛玉离开贾府时,我并没有为她去送行。这是因为我喜聚不喜散,不忍目睹那种生离死别般的情景,更不想看到黛玉那串串珍珠样的眼泪,而宁愿独自面对着墙壁,默默流泪。

多年以后,我独自面壁,默默流泪时还在这样想:人之一生注定是有许多遗憾的,而我当初未能陪黛玉去扬州,肯定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之一。我一直非常后悔,那时候我为何不像在黛玉面前表白的那样,豁出命来也要跟她去一回扬州呢?果真能有此行,那当是我和黛玉的爱情故事里最美妙的篇章之一,很可能也会成为我此生最有意趣的一次经历。可惜,这只是我一个最终也未能实现的梦想。

黛玉就那么走了,她把我的心给带走了。

我人虽未能跟她去扬州,但我的心跟她去了。

无论她走到哪里,我的心都会伴随着她的。

在黛玉回扬州之后的日子里,我只做了这样几件事情:思念,等待,和期盼。干脆说,我的心思全在这几件事情上头。

除了这些,我什么事情也不想做,或者说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本来我就是个无所事事之人,无非是吟吟我喜欢的诗词,读读茗烟从书市上为我弄来的那些禁毁小说,写写字,画些画,和姐妹们,和丫头们玩玩闹闹,说说笑笑什么的,但我的心都不在这些物事上,我常走神儿,发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细心的宝钗姐姐不止一次问我是不是想颦儿了,我不好意思说是,更不想说不是,而只是很含混地笑笑,继续走我的神儿,发我的呆。

黛玉啊黛玉,我当然是想你了,很想你!我想你那花月一样的容颜,想你那湖水一样的眼睛,想你那樱桃一样的小口儿,想你那石榴籽一样的牙齿,想你莲花一样的脚步,想你那古琴一样的声音,想你那银铃一样的笑,甚至也想你那珍珠一样的泪,想你用扬州话抑扬顿挫念诗的样子,想你微闭眸子舞动纤指弹筝的样子,想你低头绣花的样子,想你蹙着眉头发愁的样子,想你撅着小嘴儿生气的样子,想你一小口一小口吃东西的样子,想你在扬州那边吃得好么,穿得暖么,睡得香么,想你会不会伤风受寒生了病,想你在那边与谁游戏玩耍,谁陪你说话聊天,谁伴你赏花斗草,想你看见春花开了会欢喜么,想你梅雨时节会烦躁么,想你秋风起时会惆怅么,想你严寒时节会冻了手脚么,想你这个,想你那个,想你这些,想你那些,想你想我了么,想你像我想你那样想我了么,白日里想你我什么也不想做,到夜晚想你睡不着觉,想你想得我流过多少泪,想你想得我心多么疼,想你想得我都不想再活下去了,想你还会归来么,想你何时才能够回到我身边,或许等不到你回来我就会因为想你而死去了,不,我要等着你,我要苦苦等着你,我要一直等着你,哪怕地老了,天荒了,哪怕是海枯了,石烂了,我还要等着你,即使我的肉身等不到你了,我的魂灵依然还等着你,我想,你不会让我等那么久吧,知道么黛玉,想你的时候,我多想变成一只鸟飞到你身边,然后让我们两个人都变成鸟儿,变成一对比翼双飞的鸟儿,再一齐飞回来,或者干脆飞到一座远离尘埃的深山密林里去,在那里筑巢,一同鸣唱除了我们两个之外谁也听不懂的歌儿……

在默默思念着黛玉的日子里,无数个暗夜,我遥望着南天,怅然而命笔,吟出了一行行诗句,写下了一札札书信,当然是因她而作,为她而写的。等有一天我的颦儿回来时,我要把它们作为珍贵的礼物送给她,我想黛玉看了它们一定会流泪的,至少我自己是流着泪写下这些文字的。

黛玉啊,黛玉,你在那边的一天天,是怎么度过的?你知道我在这边一夜又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么?

在苦苦等待着黛玉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正知道了什么是度日如年,什么是一日三秋。等待的日子是多么漫长,多么难熬啊,当时我这个小小少年觉得自己都快要等老了,甚至就要长出胡子来了,胡子都要变白了。我掐指算了算,黛玉她走了快一年,可在我已经恍若十年了,甚至如一生那么漫长。

在思念和等待黛玉的日子里,我时常溜出大门去,痴痴伫立在路口,四方张望着,盲目地迎候着,我多想变成生长在要道旁的一棵大合欢树,悉听着那风声和雨声,检阅着那过往的行人和轿子。实话说,我觉得每顶逶迤而来的轿子里,端坐着的都可能会是我那日思夜想着的黛玉妹妹,我明亮的眼神凝视着它们,追逐着它们。唉,扫兴啊,真扫兴,一次次!过尽千帆皆不是啊……

我知道,我还要等待下去。而等她,等着她,一直等着她回到我身旁,就是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我当时的事业,这就是我对她的情感,我对她的爱情。

当年,黛玉远去扬州一载,我苦等了三百六十多个日日夜夜,百无聊赖,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成。如今,写了几段我和黛玉的故事之后,我遇到了障碍,打住了车,抛了锚,竟大约蹉跎了一年时光,没有动笔续写下去了。似乎,我一直都在苦苦地等待着。我在等待什么呢?在等待前人所说的应感之会,待时而发,天机,神来,感兴,顿悟之类的灵感么?不知道。只知道,我的《贾宝玉自白书》搁浅得太久了,弄得我十分沮丧,甚至想干脆就让它沉船不再起航算了。

近一年来,我在忙些别的事情,比如,鼓捣我那个心血来潮时想到的《新花谱》,我整日满山遍野地去看花,看草,看石头,看山涧溪流,更多的时候是久久地发呆,漫无边际的思想,当然也坐禅(这是我每日的功课),也做梦(这是我的嗜好),做那些跟昔日生活有关的梦,可就是未能把我和黛玉的故事书写下去。原以为,我和黛玉的故事应该是最好写的部分,因为这毕竟是我此生最重要的故事,哪料到,它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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