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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边人似玉-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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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情凝重,宋立言捏了捏袖子里的四合阵。
“哎,小娘子是怎的了?”裴献赋一扭身就往回走,凑到楼似玉身边扶她一把,“头疼吗?”
楼似玉微微发着抖,眼前也是一片花白,像被扔在地上的鱼,挣扎呼吸,嘴巴张合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疼……”
宋立言回神,大步走到她跟前,伸手一探她额头,发现触手冰凉入骨,再看她这摇摇欲坠的样子,竟是比来的时候还严重些。
“怎么回事?”
裴献赋摇头:“在下也不明白,已经用了药,应该是好些了才对。”
楼似玉颤巍巍地抓住宋立言的衣袖:“我想回客栈。”
“好。”宋立言一把扶过她往外走,裴献赋大步跟上。
三人上了马车,马一跑,楼似玉被晃得东倒西歪,一个拐弯就撞向了对面的裴献赋。裴献赋倒是不介意,伸手就想接,可手刚伸一半,上位的宋立言就将人捞了过去。
“前辈见谅。”他朝他颔首,“这掌柜的与我算是有些交情,眼下神志不清,也没个规矩,冒犯了。”
裴献赋挑眉,目光从楼似玉身上扫去宋立言身上,轻啧一声:“我记得他们来的书信里说,小徒弟是个不苟言笑、远离红尘之人,今日一看倒是不像啊,你对这小娘子不止上心,还在意得很。”
“前辈误会。”宋立言道,“她只是个普通人,今日因护我而受伤,我总不能置之不理。”
“话是这么说,可你不觉得这小娘子实在容色动人?”裴献赋摸了摸下巴,“我活了这么多年,人世间什么样的好颜色都看了个遍,还没见过这样的,就算通身上下没什么打扮,也亮眼得很。”
楼似玉虽是半昏半睡,可好歹也在这里,当着人家的面说这个,也不怕人家听见?宋立言有些尴尬,侧头看了楼似玉一眼,发现她闭着眼没什么反应,才低声道:“前辈慎言。”
“这有什么好慎言的?好看的人和物都值得当面夸赞,我又没有冒犯之意。”裴献赋轻笑,“你啊,一看就是在上清司待久了,习得一身你师父那顽固不化的作风,当心以后娶不了媳妇儿。“
脸上微红,宋立言皱眉:“身为上清司之人,岂会以红尘俗事为重?前辈也说如今上清司责任重大,晚辈又哪还有心思儿女情长。”
“就等你这句话。”裴献赋一拍手,狭长的眼笑起来,“我同你不一样,我太恋着红尘俗事了。这小娘子你若是不喜欢,那我可要下功夫了。”
宋立言:“……”
他再一次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上清司的人,怎么会这么不庄重,不成体统呢?捏着一大把岁数,却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少年脸,跟君子完全不沾边,倒像是个不正经的妖精。
“大人,到了。”外头的宋洵喊了一声。
宋立言收敛神思,扶着楼似玉下车去,刚进门就见李小二和般春迎了上来。
“掌柜的?掌柜的这是怎么了?”般春将她接过去,一脸焦急地道,“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宋立言垂眸,低声说了抱歉,就引他们将楼似玉扶去厢房。也不知道是他们动作太大还是怎么的,刚进房门楼似玉就醒了,低声吩咐:“小二,给外头那位客官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最贵的那种。”
宋立言气极反笑:“都什么样子了,还想着赚钱?”
“伤可以受,钱不能不赚。”在床上躺下,楼似玉抬眼看了看,发现裴献赋没有跟进来,才轻咳两声,问他,“大人相信那位大夫的话?”
这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裴前辈说的也不过是经年旧事。至于常硕内丹之事,他再问问见山师兄不就好了?
从他的神色里得到了答案,楼似玉唇色更白,眼里暗光几转,才道:“我娘从小告诉我人世险恶,除了自己,别的谁都不能相信。”
“你想说什么?”宋立言低头看她,“你觉得前辈在骗我?”
“怎么会。”楼似玉勉强勾唇,“奴家又不知道事儿,也不认识那位前辈,只是觉得他所言都无凭无据,太过虚妄。”
“想不到掌柜的还在意这些事。”宋立言往她床边走近两步,“说来本官也好奇,掌柜的不仅知道这世上有妖怪、会用瞒天符,甚至还敢朝妖怪动手,眼下关心的又是妖怪之事——你与妖族,到底有何渊源?”
楼似玉别开眼:“大人又开始怀疑奴家了。”
“这只是询问。本官今日受你一恩,自是愿意多相信你两分,但你若一味搪塞敷衍,那本官只能继续查查你这掌灯客栈,看看到底有什么猫腻。”
继续查客栈,言下之意,你掌灯客栈还别想重新开张。
楼似玉鼻尖一皱脸一垮,活生生就是个被官老爷迫害的小可怜,委委屈屈地抬眼看他,眼里泪光盈盈。
宋立言不为所动:“说。”
叹了口气,楼似玉摆手让李小二和般春都出去,顺手带上房门。
“这些话要是说给别人听,奴家定是要被绑去以妖言惑众之名烧死。但大人既然是上清司之人,那奴家直说,只求大人相信奴家,也还我客栈一个安宁。”
她的表情诚恳起来,语气也分外正经:“十几年前,奴家随母去邻县进货,路过岐斗山山脚的时候,遇见了山贼。孤儿寡母的,哪里是山贼的对手,眼看就要丢命,山上却突然飞下来个人——没错,我记得很清楚,那人是直接从山上飞到我们跟前,身后六条大尾巴缠上山贼的脖子,瞬间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娘亲抱着我瑟瑟发抖,都没来得及感谢人家,那人好像也没想要我们的感谢,带着山贼的尸体就要走。我年少不懂事,觉得这人是个好人,便喊了一声大哥哥。那人回过头来,对着我笑了笑。我记得那笑容,好看得像山上升起的朝阳。”
“可是后来娘亲说,那人是妖怪,没有人会有六条尾巴,也没有人会瞬间来瞬间去。我们害怕妖怪,但我们的命也是妖怪救的。就像人有好人坏人一样,妖怪也有好妖和坏妖。打那以后,我每年都会跟着母亲去岐斗山山脚上香祭拜,后来哪怕我继承客栈,没空再上山,也会想办法开设祭坛,只为感谢那妖怪当年救命之恩。”
宋立言沉默地听着,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跨进掌灯客栈的时候霍良说的话——“这位楼掌柜不是坏人,但就是有些神叨叨的,信什么妖魔鬼怪之说,去年被发现在城隍庙外偷设祭坛,引起不少议论。”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抿唇,心下对她的最后一丝怀疑也终于消散。
第20章 你有鬼,你才有鬼呢!
这世间信妖怪之说的人很少,但不影响妖的存在。宋立言相信楼似玉说的是真的,但他还是道:“妖有好妖,但万中无一,人有好人,却是十之八九,二者不可相提并论。你记着妖的恩情可以,但别把妖当什么好东西。”
“……”楼似玉使劲儿咬了咬后槽牙。
“你身子不舒服就先休息,本官去看看前辈。”
“大人慢走。”
目送他出门,楼似玉气得从床上坐起来,恶狠狠地锤了锤枕头。这人怎么说不听呢?妖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她就是个顶好顶好的东西!都这么久了,上清司也真是有本事,每回都把他养成个嫉恶如仇的老古董,压根不管当年那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正踢被子呢,闺房里突然响起一声老叟的咳嗽。
楼似玉一顿,侧头看向屋角。
原本普普通通的一把扫帚,突然慢慢地化出了人形,穿着一身不打眼的麻布衣裳,佝偻着身子叹了口气。
嘴角一抽,楼似玉低声骂道:“您一把扫帚而已,能不要学人那么长吁短叹的吗?”
扫帚,或者说是隔壁当铺的木掌柜,上前道:“这也不是小老儿想叹气,实在是觉得造化弄人。千年前上尊对凡人和妖怪一视同仁,斩恶护善,如今他好不容易再世为人,却说妖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要怪就怪上清司那群老东西,这也不是他的本意。”楼似玉斜眼道,“他现在什么也不记得。”
“小老儿知道,您是必定护着他的,这么多年了都一样。”木掌柜摇头,“只是,小老儿还是劝您一句,他本是不该再轮回的,八十年前您亲眼看着他魂飞魄散,三魂七魄一丝一毫也没留下。突然再出现,必定有人冒了天下之大不违,行逆命之事。这背后,指不定有什么阴谋。”
楼似玉垂眸,指尖捏着锦被微微发抖。
是,她很清楚,宋清玄死的时候她就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看着上清司众人如飞蛾扑火一般地冲向常硕,看着他突然捻起符咒,以自身的所有修为,加上三魂七魄,像千年前那样,不顾一切地念出封妖诀。
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也压根没有想起早晨还说,要同她一起看夕阳、替她这小矮子点那高高挂着的灯笼。
在他眼里,苍生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比她重要,也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哪怕她已经等了他那么久,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抛下,一年又一年孤独地守着掌灯客栈等他回来,他都没有心疼过她。
甚至那一次,他连自己的三魂七魄也不要了,连等,都不再给她机会。
有时候楼似玉想,不如就这么算了,他不打算再回来,她也就不等了,她是最难驯养也是最骄傲的狐狸,没必要为个凡人这么痴情不悔的,掉份,难看。她随便甩甩尾巴,都有无数的男人迎合上来叫她挑选,干什么非看上个死心眼?
可是,每每入梦,她还是能听见那清脆的银铃声,那人站在她三步之外,犹豫了许久,终于是没有再退,而是慢慢朝她走过来,拎着一小串铃铛问她:“你喜不喜欢?”
“隔壁的婶婶给她的猫儿买了小铃铛,我看你盯了很久,便也给你买了。”
“老娘不是宠物!是狐妖!狐妖你知道吗,很厉害的那种,会吃人的!”
“不喜欢这个样式?摊儿上还有别的,要我去换吗?”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才不稀罕什么破铃铛,难看死了!”
叮铃——清脆的声音在她脖子间响起,银色的小铃铛被托在蓬松的白毛上,十分可爱。
他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厉害的狐妖,也会脸红的吗?”
像一滴水落进了湖里,整个平静的画面破碎开去,飞散成无数片。有他笑着的,有他安静打坐的,有她伸着爪子去偷人家屋檐下的腊肉的,有他抱着贪玩熟睡的小狐狸回房的……煮得正好的鸡汤在黑色的砂锅里翻滚着奶白色的泡泡,香气四溢间,小狐狸在软榻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吧砸着嘴问:“还要煮多久哇?”
“快了,你再等等。”
“好。”她应了这么一声,就一声,随口而出的,却在后来真的等了漫长又孤寂的许多年。
鼻尖发红,连带着眼眶也发红,楼似玉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突然很想大哭一场。
“哎……您别这样,小老儿也不是故意要来惹您伤心。”木掌柜原地转了几个圈圈,着急地道,“您这模样,叫梨花那小丫头片子知道了,还不得把我那铺子拆了?”
吸了吸鼻子,楼似玉瓮声瓮气地问:“梨花在你铺子里?”
“是的,这客栈里全是那位大人的气息,她进不来,又不能总住土地庙,就来霸占我那铺子了。小老儿给她戴了能收敛妖气的宝贝,暂时不会被那位大人发现。鼠族其余的人也都安顿好了,您不用操心。只是,听说常硕大人的内丹已经出世,您不想想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硬抢就是了。”楼似玉道,“眼下浮玉县就那么三个上清司的人,宋立言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其余两个要送内丹回京都,到时候寻机截下便是。”
说着,她想起还有个人,连忙下床,朝木掌柜招招手,让他透过前窗往大堂里看。
“那个人。”指了指裴献赋,她问,“你认识吗?据说在浮玉县很多年了,是上清司出来的大夫,可我没见过他。”
“在浮玉县,还有您没见过的人?”木掌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眼里满是疑惑,“好个标致的男子,这样的皮相和风度,若是当真在浮玉县多年,定是被人口口相传,享誉一方的。”
楼似玉也觉得奇怪,就算裴献赋闭门不出,可他是个大夫,总要给人看病吧?一旦有人发现还有这么个天仙大夫偏居一隅,还不得敲锣打鼓地传遍整个县上?按照他的说法,在这里至少八十年了,但这么多年,她一次没碰见过他就算了,连听都没听过,会不会也太匪夷所思了?
想想他给宋立言说的话,楼似玉眯眼,觉得这人是个骗子的可能非常之大。
“小老儿是老花眼了吗?怎么看不清他身上的炁?”木掌柜使劲揉了揉眼睛,“不对呀,旁边宋大人身上的炁就明显得很,那人既然也是上清司出来的,怎么会一点炁都没有?”
“你也看不见?”楼似玉道,“我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发现他身上的气息收敛得干干净净。本还想不通缘由,现在倒是明白了点。”
说着,她扶了扶有些凌乱的发髻,稍稍整理了衣裙,打开门往外走。木掌柜也瞬间消失。
酒菜都已经摆好,裴献赋正一边尝着钱厨子的拿手菜,一边继续说:“常硕可厉害了,当年上清司死了上百人也没把他如何,最后还赔上了几个天赋修为极高之人才将其拿下。他的内丹,你可想而知有多少人抢着要——只要是妖怪,吃他一口内丹,就地飞升也说不准。”
宋立言平声道:“我不会给人抢夺的机会。”
“哦?你打算怎么把它送回京都?”裴献赋很好奇。
背后响起了脚步声,宋立言没答,只添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呀,小娘子好些了?”侧目发现楼似玉下来了,裴献赋笑道,“方才你可是吓坏我们了。”
宋立言闻声转头,微微不悦:“不是不舒服吗?”
“躺了一会儿觉得睡不着,想起裴大夫是客人,总不好怠慢,便还是下来了。”楼似玉笑眯眯地在裴献赋对面坐下,“怎么样?这里的菜可还合口味?”
“合,佳肴配美酒,美酒衬美人,这一遭在下走得可值当了。”裴献赋笑着敬她一杯,抬袖喝了,又看了看客栈四周,“只是……有件事我觉得奇怪。”
“哦?大夫请说。”
扫视周围一圈儿,又定定地看了看楼似玉,裴献赋半阖着眼道:“这客栈这么多年了,竟还一直开着,就连掌柜的都没换一个,难道不奇怪吗?”
此话一出,宋立言夹菜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他:“前辈以前来过这里?”
“原本还没想起,眼下坐在这儿倒是有那么个印象,这里当年也有个女掌柜,姓楼。”脑袋晃了晃,裴献赋的眼睛定在了对面之人的身上,“楼掌柜,芳龄啊?”
一股子凉意顺着背脊一路往上爬,楼似玉脸上在笑,心里却是沉了沉。她伸手撑在桌沿上托着下巴,嗔怪地眨了眨眼:“您先前还怪大人问的话不讨喜,眼下这么问奴家,不是同样不讨喜么?年岁是女儿家的秘密,奴家是断不能说的,不过大人说的楼姓女掌柜,奴家倒是认识。”
“嗯?不是小娘子你么?”
“您说笑了。”楼似玉掩唇,看看宋立言又看看他,意味深长地道,“常人哪儿能活几十年还能长一张这么年轻的脸呀,那非得是妖怪才行。”
第21章 看不穿的人
是人就会生老病死容颜衰退,只有妖怪才会永葆青春。楼似玉这话意有所指,宋立言也反应了过来,扫一眼裴献赋那半点不见岁月痕迹的脸,微微敛眸。
楼似玉接着道:“我楼家先祖发迹,但几代人生的都是女儿,故而结亲多是招人入赘,后代都随母姓楼。这客栈也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奴家不知大夫看见的是楼家哪一代的女掌柜,但总归奴家之前是没见过裴大夫的。”
裴献赋笑了,替她斟了杯酒,眼里满是钦佩:“如此说来,倒是在下误会了,作为赔礼,在下送楼掌柜几颗华容丹如何?”
“华容丹?”
“这是我私藏的宝贝,炼化多年才成了一些。”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裴献赋挑眉,“在下本也是随便试试,谁知道服用之后,当真是有点成效。只是,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反噬。”
楼似玉掩唇:“老是人必经之路,奴家不怕老,不过既然有这样的宝贝,大夫何不献去京都,必定能引达官贵人争相抢夺呢。”
“哈哈,钱财身外物,要那么多做什么?”
“大夫好风度,钱财就该如粪土!”楼似玉给他鼓掌,十分认可地点头,然后将双手伸过去,认真地道,“奴家是个凡人,不怕脏不怕累,府上若是有不要的‘粪土’,大夫不妨都给奴家。”
宋立言轻咳一声,将筷子反过来用筷尾打掉她的手。
楼似玉委屈地扁嘴,搓着将手收回来:“他自己说的……”
“掌柜的真性情。”裴献赋笑道,“想要我府上的东西,那不成问题,只是一下子拿走的多了,总要有个名头。在下的身外财七七八八加起来,不知道够不够当这民间的聘礼?”
尾音几个字带了点调戏的意味,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那肯定是找打的,但面前这人生得动人,眉目间又是一片天真纯良,楼似玉哪怕是暗自咬了咬牙,也还是打着扇儿遮脸笑:“您说笑。”
宋立言放了筷子侧头问宋洵:“见山师兄可回来了?”
宋洵摇头,大师兄一早说去处理昨日没做完的事,说天黑前回来的,现在这外头已经没光了,却还没看见他人影。
岐斗山多妖怪,宋立言想了想,觉得有些不放心,便起身道:“前辈,晚辈要前去接应师兄,先失陪一二。”
“你只管去忙。”裴献赋摆手,“不用跟我守着那么多规矩。”
宋立言颔首,带着宋洵跨出门,两人一前一后上马,宋洵看了看客栈里头,小声问:“大人觉得这裴大夫可有问题?”
扬鞭策马,宋立言盯着前头的夜色道:“所知太少,分辨不清。与其诸多怀疑,不如去找见山师兄问个清楚。”
他不知道的事,师兄兴许知道,裴献赋若是真的撒谎,就必定会露出破绽。
宋洵点头,随他一骑绝尘,两人很快消失在黑暗里。他们身后的掌灯客栈却是亮起了灯,在寂寂夜色里温暖而祥和。
然而,自宋立言一走,客栈里头的气氛却是祥和不了了。
“您还喝吗?”楼似玉摇着酒壶,似笑非笑地问对面的人,“一大把年纪了,喝这么多酒,不怕伤了身子?”
裴献赋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捏着酒杯在鼻下一过,脸上泛起陶醉之意,语气却是陡然冷静下来:“狐妖酿酒,千载难逢,一壶才一百文钱,不多喝点,不是可惜了?”
门外没由来地刮来狂风,大堂中央坐着的两个人却是纹丝不动,只衣袖翻飞起来,像臌胀的船帆。紧绷之感在空气里迅速蔓延开去,远处收拾桌椅的李小二和般春突然觉得很困,不约而同地打了呵欠之后,齐齐往后院走。
“你果然有问题。”大堂里没人了,楼似玉闭眼再睁,一双灿烂的金瞳定在裴献赋的身上,“早先就觉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了,倒不曾想还穿着人皮。”
裴献赋从容地迎着她的目光,倒还夸赞一句:“你这眼睛是真漂亮。”
“过奖。”楼似玉神色不动,“四下无人,你还穿着这皮,不觉得累么?”
“楼掌柜误会,这可不是皮,爹生娘养出来的骨血,比那些个魑魅魍魉胡乱编织出来的可生动多了。”裴献赋捏了一粒酥皮花生扔进嘴里,轻叹了一口气,“想想你也是可怜,撑着这人形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年,肯定都忘记自己原形是什么样子了。”
这人知道她的原形,可她盯着他看了半晌,也没能看穿他是个什么。金瞳破妖,就算是常硕化了形在她面前也是揣不住的。
裴献赋没撒谎,他真是人。
心生焦躁,楼似玉沉着脸直接问:“你想干什么?”
“好好的美人儿,怎么脾气这么大?”裴献赋坐直了身子,轻笑,“不必这么紧张,我只是个玩心重的过路人,一不来收妖,二不来挡道,就是看小娘子有两分姿色,想同小娘子开个玩笑。”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楼似玉眯眼:“你不是上清司的人?”
“上清司传我医道,我也受上清司福荫,可我周身无炁,来去自如。你要非说我不是他们的人,也不是不行。”裴献赋拿过她手边的酒壶,仰头灌两口,眼睛满足地眯起来,“但我可不会帮你做坏事啊。”
气不打一处来,楼似玉翻了个白眼。她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偷过邻居家的腊肉、咬死过村里人的几只鸡、骗过一个小孩的糖葫芦吃之外,再没做别的坏事了。眼前这人虽然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但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没有良善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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