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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活-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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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里获了新生呢,永远不老哩。知道列宁的生诞日期了,就明白列宁纪念堂两侧虽然没立柱,却是左边栽了十二根桶粗的中年松,右边栽了十六棵碗粗的中年柏,都有几丈儿高,冠儿遮天蔽日呢。这左十二,右十六的数字儿,也正是列宁逝世的日期哩。列宁是上一甲子旧历甲子年的十二月十六日谢世的,当然这左边十二棵松,右边十六棵柏,也代表了列宁永生哩。为啥儿不在两旁栽那新生的松柏苗,为啥不索性移栽过来老松柏?移过来它就大树参天,冠叶蔽日,像在这儿长了百年千年样。机妙也就恰恰生在着这儿了。管着纪念堂的人,这当儿和你熟识了,会对你说出一个绝唱样的故事哩,说那些中年松柏都正巧是和着列宁中年谢世的年龄哩,有五十四圈年轮哩。每棵树移栽时,是都经了县里的林木专家,在那树的根部用铁钻钻过一个洞眼儿,依着从那擀杖粗的洞眼中出来的木屑定断那每棵中年松柏都正好是五十四岁哩,有五十四层年轮哩,因了此,才把它移栽过来了。定断树龄和列宁不是同年出生的,大了一岁,小了几岁的,无论你长得再好、再直,树冠如何地遮天蔽日,也是一笼统地不会移栽的。说为了寻找这有五十四年树龄的十二棵松树和十六棵柏树,山林专家带着林场的工人在这魂魄山上挖了整半年,中年松柏中,挖五十余棵才能碰到有一棵是五十四岁龄的树。然一面山脸上,有松柏也才上百棵,上百里也还不知有没有一棵中年松柏树。有一棵,又哪儿就会刚好是五十四岁的松柏哦。
第九卷 叶有无数机巧呢,还有青光紫气哟(3)
几面山脸找遍了,几道山林挖遍了,半个多县都找了一个遍透儿,到末了,也竟找齐了这十二松、十六柏的二十八棵松柏树。
自然哩,这十二棵松树就叫了列宁松,十六棵柏树也就叫了列宁柏。这列宁松和列宁柏分栽在列宁纪念堂的两边旁,则也成了纪念堂的绝唱哩。为了明证那些松、柏树龄儿,那松树、柏树的每一棵,根部都还留有一个洞眼儿,洞眼儿都用洋灰糊上了,洋灰的圈边上的树汁如胶样疙疙瘩瘩、黄灿灿地流生着。
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烈的松柏的油香味。
当然哟,列宁纪念堂单是这些机巧也还算和毛主席纪念堂没有大的分区哩。可你看了这些树,随了人流进了列宁纪念堂,你就知晓了更多更神秘的事情了,如纪念堂大厅里的华表和立柱,大大小小拢共十三根,为啥儿?因为列宁原名叫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正好也是十三个字。这十三根立柱华表就代表了列宁的原名了。你知道这些了,你就想知道更多、更多机巧了,想知道你就要一遍一遍参览了。
纪念堂内的里边两丈高的厅堂叫你觉得森严哩。含隐在墙壁里的灯光柔得和奶水一样儿。人群在那奶水般的灯光中,依着绳子拦线的路儿走。厅堂有半个麦场那么大,有殷实人家的一所宅院大,可留给你的路道却如只有一条左拐右拐胡同儿。虽然列宁的遗体还没有运回来,可新制的水晶棺材已经摆在厅堂当央了。厅堂里已经十几分的肃穆了,已经不许你言我语说议了。
孩娃哭了的,是立马要让你出去的。
有吸烟、照像的,也是要立马赶你出去,并要训斥罚款的。
人群就像排队过桥样相跟着从前门拥进去,从后门拥出来。在这如踩了胡同、踏了桥的缓缓走动里,老老少少感到了纪念堂内里的阴凉,如夏天走进了深隐湖水的峡谷呢,感到老老少少的呼吸都屏了起来了。因为你一下就看见那副水晶棺材了,在大厅当央的一处台地上。那台地是用大理石砖垒砌起来的,长方形,一铺苇席那么大。水晶棺就在那大理石砖的正上方,若了碧绿透亮的青玻璃,又像奶白透明水晶玉。四围相距五六尺的处地儿,用尼龙绳子拦截了,把游人挡在绳外了,使你只能观览不能手摸了。不能手摸,那水晶棺材就越发神秘了,你就看得越发仔细了,看得越发仔细你就越发模糊了。那棺形也是和人们见过的棺形一样儿,头处大,脚处小,似乎正腰身的处地儿是和乡棺一样儿,二尺七寸宽,二尺七寸高,可它的大头处地儿,却比日间的黑木乡棺宽得多,高得多;小头处地儿,似乎又比黑木乡棺的宽高小了一些。且棺材的长似乎还比乡棺长了半尺儿。
总之呢,你觉得那棺材是不成比例呢。可它是一副水晶棺,那里过几天就要躺一个伟圣的大人物。还是外国天大的人物哩。是半个世界上的人都敬着的人物哩。所以你不敢问那棺材为啥会是那样儿,你只能跟着人流屏声静气地走,像踩在独木桥上缓缓慢慢地朝前移。到了水晶棺材旁,你觉得有一股寒气逼到你的身上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棺材,你兴许会果然看见那空荡透明的棺材底板上,有几根头发落在那,头发是花白头发哩,于是你浑身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儿。
又打了一个冷战儿。
偌大的厅堂没有响动呢。人群的脚步声像树叶的飘落一模样。能听见人们的呼吸,像半空飞着的白丝绒线儿,还能看见奶白的灯光里,流动着的空气,像冬日凝滞在山梁上的雾。有人憋不住,手捂在嘴上咳嗽了,他干裂的咳声便如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在了纪念大厅里,砸在了人们惊着的静谧上,于是哟,所有的人就都不看水晶棺材了,都扭头去看那落在大厅里的咳嗽了。
那人就犯了天错样忙将将把头钩了下去了。
老老少少们,还是在缓缓地沿着绳路走动着,可待你从咳嗽人的脸上把目光抽了回来时,不知怎地你竟已经走过了水晶棺材了。
你发现你还没有看够那水晶棺材哩,可后边的人却已经推着你把你推出纪念堂的大厅了,把你从纪念堂的前门推到后门了。
看过了和没有看过一模样。所有的人都一脸空荡地立在纪念堂后门的空地上,台阶上,觉得似乎有些不值得,觉得还一无所获呢,就从纪念堂里出来了。像千里万里去赶集,却碰上了一个背集一模样;黑里白里赶路去听戏,到了戏场那戏却散了场子一模样。
第九卷 叶有无数机巧呢,还有青光紫气哟(4)
日光明明亮亮,天气暖暖和和,人也有些迷迷瞪瞪。你有些茫茫迷然地立在那,听着许多人说着后悔的话,说着值得一看和不值得一看的话。这时候,你看见有许多人围着一个四十多岁、头发花白的人,也许那个人是纪念堂的管理人员哩,他说那水晶棺材是他亲手抬着放在那儿的,那纪念堂也是他辖管着建了起来的,说:“你们知晓不知晓?那纪念堂的大厅里,为啥有三间耳房呢,为啥不是两间、四间、六间呢?因为柳县长去参览过列宁旧居呢,柳县长说列宁家的阁楼旧居就是一间主房套着三间耳房呢。”
说:“你们知晓为啥那水晶棺材不是七尺,而是七尺五寸长?知晓为啥水晶棺的大头长宽高都是二尺九,不是日间的二尺七?小头的长宽高都是一尺五,而不是平素间的一尺九?这是为啥呢?你们谁知晓?”
说:“我知晓你们谁都不知哩。我对你们说了吧,之所以那水晶棺长是七尺五,大头的长宽高是二尺九,小头是一尺五,是柳县长到俄罗斯国那儿测算过了列宁墓。水晶棺是按列宁墓的尺寸缩小十倍做制的。柳县长说列宁墓是一条狭长儿,长是二十三步半,二十二步不足哩;他的三步是准定准的一丈儿,那二十二步半就是七丈五,缩了十倍就是七尺五;列宁墓的宽有两丈九,缩了十倍就是水晶棺的大头二尺九;说列宁墓的高有一丈五,缩了十倍就是这水晶棺的小头尺寸一尺五。”
说:“列宁纪念堂里机巧成千上万哩,那里的故事能编一本书。”说:“你们知晓为啥儿一进门的列宁像是五尺一寸高?为啥那像的底座宽是二尺一,长是三尺八,高是六寸呢?那是因为柳县长自小就是在社校长大的,对列宁的著作透熟透熟哩。柳县长说列宁的像五尺一寸高,是因为五尺一正是洋尺的一米七,而列宁的全集正是十七本,那像的底座宽是二尺一,是因为二尺一正好是洋尺的七十厘米哩,列宁的选集里正好是选了他最重要的文章七十篇。列宁像的底座长是三尺八,那是因为列宁的书在我们国家刚好有三十八种版本儿;那底座六寸高,是因为列宁的书竖起来都是六寸高。”
那个人就立站在纪念堂的后门口,他说的水流儿不断,滔滔着不绝,听的人越围越多,越围越多,他就说解得越发详实神秘,像纪念堂的每块砖里都有故事样,都有讲说样,每块石头都和列宁的生平密密联联样。他说你们走进门时没注意,纪念堂大厅里的地板上是用石砖砌着一个半圆图案的,图案中有许多蛐蛐和蚂蚱,那是因为列宁旧居的院里也有一个半圆的花池子,说列宁娃儿时候就常在那花池边上捉蚂蚱,斗蛐蛐,有了那图案就意味着列宁到了这儿也等于回到他家了,又回到他儿娃时候了。说再伟大的人物老了就等于回到儿娃时候了,回到儿娃时候就等于又获了新生哩。说大堂里有六根大立柱,那大立柱上有三根是刻了咱中国的龙凤呀、华表呀、麒麟呀,还有天安门和天安门广场的景呀和物的;有三根刻了人家国家的教堂啊、建筑啊、工人运动的场面啊、列宁著作的书样啊,还有我们这边的镰刀啦、斧子啦、毛主席的著作啦、革命大事年表啦;还有人家那边的十月革命斗争的画面啦,和沙皇斗争群像啦,第二次世界大战打败希特勒时人民的唤呼啦。等等等等哦,就在那日将去落的时辰里,头发花白的人说得口干舌燥了,说得纪念堂是了一部满全都是神秘的典故大全哩。末了他就结着尾儿说,这才是那会看了看门道,不会看了看热闹的事情呢,说趁着日头尚高时,我劝你们再进到纪念堂里看上一遍吧,不然你们倒真是白来了一趟哩,不然到列宁遗体摆在那儿时,进一次就得掏一次门票了。
完了话,他就朝纪念堂的下边走去了,到了这当儿,就有人想起来,想起来他原来是柏树子乡的乡长哩,就感叹乡长原来是粗人,这盖了纪念堂,他就成了学问家。人们还想问他一些啥,可是那边正有人在唤他过去呢。于是,他也就过去了,留下来那些参览了纪念堂,都曾感到无所获得的庄人们,都在那儿望着他的背影儿,说道着他的学问和见识,感叹着自个的短见和无知。
可是,到了这当儿,山脉上已是一片红色了。日头就要过南落去了。纪念堂在红暖暖的落日中,也显得安详平静了。因为日头就将要落了去,有人就忙慌慌地又绕回去参览了第二遍,有人想起天将黑下来,可山上还有许多的景景物物都还没有顾上去瞄瞟一眼哩。
也就忙慌慌地往那景物的处地儿走去了。
顶为重要的,是受活庄那绝术出演还没看到一个节目哩。不看那出演,也才是真正白搭搭③地进了一次耙耧哩。是白搭搭地上了一次魂魄山。
絮言:
①磕台:即台阶。因为旧时的台阶多都是出现在庙宇前,百姓们走入庙宇,要一步一磕头,所以耙耧人就称台阶为磕台。
③白搭搭:即一无所获,指白白跑了一趟儿。
第九卷 叶天是越来越热哩,冬日成了酷夏哦(1)
受活的出演原不是聚在一处儿。只有柳县长在列宁纪念堂前准备一剪了断了那落成的彩绸的第一天。受活的绝术在纪念堂前广场上,敷衍着出演了一场外,然后就散散分分到各个景物处地儿出演了。猴跳儿是领带着脚穿玻璃瓶的小儿麻痹在黑龙潭那儿出演的。耳上放炮的马聋子是,领带了人在银杏林那儿出演的,叶上刺绣的瘫媳妇,是和盲眼听音的桐花在鹿回头的河边出演的。茅枝婆和她的九蛾儿,是把出演摆在去往另一个山头看日出、日落的山腰上。
你参览完了纪念堂,那你就该去参览那些啥儿九龙瀑布呀,绝壁石刻呀,山顶石林呀,青蛇白蛇的水洞呀,还有新近鲜时,双槐的读书人才编造的古老传说中有黑蟒怪兽出没的黑龙潭水呀。那些景呀物的,都分布在一条沿着沟溪顺流而下的水道旁,那些出演也就散落分布在了水道的两旁了。也许你觉得那些山呀水的并不是啥儿鲜见罕遇的物,可受活人的出演却是绝世的,不能不去瞄看的。
谁都知晓,去买列宁遗体那一笔天款是由受活的出演挣了回来的。都知晓受活人的出演在南地世界上一张票卖到过上千块。不说上千块,就是八百块钱那也是耙耧人一家一年的收成哩。肯用一家人一年的收成去买一张门票儿,看一场瞎、盲、瘸、拐、聋哑的残人出演,不消说,那绝术是非同一般呢,是圆全人永远也不敢、也不会的绝术呢。
日头落山了,黄昏前的那一瞬时儿的宁静降下来呢。远处的山峦沟壑都沉没在深静里像世界落进了一眼枯井一模样。
早些时,也不见人手拿了啥儿呢,到了这当儿,他们都去到纪念堂前的广场看受活人的出演时,各人的手里竟都有了吃食啦。冷白的蒸馍呀、袋装花生呀、蚕豆呀、油黄的烙馍呀、小铺里的饼干呀、蛋糕呀,随处儿都在叫卖的茶蛋呀,八八七七的,五天六地都是啪喳啪喳嚼吃的声音儿,都是白咕噜噜喝水的音响儿。
那些在山上就近卖吃食的庄人们,是在这几日走了财运啦,连他家早几年的坏麦黑粉蒸了馍也都被一抢而空了。那些没啥儿卖的庄稼人,用杀猪的大锅烧开水,用桶挑上山,也都成了金水玉汤儿。
天是冬天哩,可这儿却暖得和夏天的黄昏样。夏天酷热时,山上极爽凉,这当儿山上也是极为爽凉的。不同处是夏天的爽凉是炎热中的凉,这冬天里的爽凉却是凉意中体味着的暖。所有的人们哩,城里的,乡下的,上岁的,年少的,男的和女的,成百儿上千的,千千百百的,一竿儿插到底末,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大伙儿都立在广场上,坐在从广场通往纪念堂顶处的五十四级磕台上。那磕台成了天意的看台哩。还有磕台两旁的石栏杆,那也是天意摆给年轻人的石凳儿。
出演的台子已经搭架起来了,正架在纪念堂对面的广场边儿上,三面相围的墙布是新置的黄帆布。台顶上也是新置的黄帆布,台地上也是铺的黄帆布。黄帆布的漆香和夏日五黄六月的麦香一样儿浓,沁润人的心肺哩。原来县耙耧调剧团的团长、副团长们,已经极会侍奉受活人的出演了,已经极会学着柳县长的模样,比柳县长更几倍儿的敬着茅枝婆们的出演了。他们最最知晓,受活人多出演一场能给双槐多挣回多少的钱,能给他们自家带来多少的收入哩。
柳县长说:“受活快不归我们双槐辖管了,这难道你们不知道?”
出演团长说:“茅枝婆,白日散着演,黄昏集合着演,打死了也就多演了几场嘛。”
茅枝婆说:“柳县长,说好了你可是要在最后一场出演里,把我们退社的文件在台上读上一遍呢。”
柳县长说:“就这么确定了,让他们连轴转着演,把所有的人都引到魂魄山上,把我们的声势造得天高地大呢。”
茅枝婆说:“柳县长说到魂魄山上来的门票钱是有三分之一要归了咱们受活的。”
断腿猴说:“县上说,这门票钱出演完了一次清账呢。”
出演团长说:“快,快。快去把受活人都叫来,把茅枝婆叫过来,让观众等急了,他们敢把台子砸了呢。”
出演也就拖了半个时辰开始了。
这是说好的柳县长要赶回来在台上宣读受活人退社那场最后的出演哩。可直到出演开始了,柳县长还没有赶到山上来。茅枝婆说,他不会不来吧?县上的人说,柳县长从来没有做过说了不做的事。说比如说,柳县长要到哪儿参加啥儿会,开会的人左等右等他不来,会就如期开始了,如期结束了,以为柳县长不来啦,可在要宣布散会的那一瞬儿他就出现在了会场了。
县上的人说,柳县长决然不会不来呢。
如此着,出演也就开始了。那节目也都是受活人在外面世界上出演过百遍千遍的节目哩,熟得如乡间媳妇饶饭擀面儿,合线纳鞋儿,只不过是在外面是两个出演团,回到耙耧合成了一个大团儿,合演时要把重复的节目去减掉,把依次出演的顺序重新排编一下子。
柳县长说:“你们出演吧,把别人没见过的绝术全都拿出来,谁演得好我一个节目再奖他一千块。”
茅枝婆说:“就演吧,横竖是最后的出演啦。”
这最后的出演,就果真不同了往日的凡响了。一开场就不同凡响了。报幕员槐花的漂亮,那是绝了人世的。谁能料到哦,半年间她说长就长了起来了,一老完全是了圆全人。是圆全人中的神女儿。细条儿个,月亮脸,水嫩白润得如浑身上下都浸了几辈的奶。她人立在台前报幕时,穿了一套清水裙,那样儿,一老完全是一棵柳树上挂了一盘月亮竖在了台前了。头发哩,黑得灯光都在她头上闪亮儿;嘴唇哩,又红得似秋后熟透在树上的火柿子;牙儿哩,又白得如白玉玛瑙样。谁都知晓呢,起原先,她离开受活时,也是同桐花、榆花、蛾子一样的儒妮子,可这离开受活去出演了半年后,她就长成了圆全人,长得和她的姐们、妹们完全不再一样了。那边的出演一团的人,是都眼瞅着她长了个儿了,比原先越发的水灵了,可日日地都见着、瞅着哩,并不觉得十二分的奇,像爹啊娘的瞅着儿女孩娃长大不会惊怪样。可是哦,回到双槐县,和二团的受活人一见面,便把人们惊得目瞪口呆了,不知所措了。她们是在县耙耧调剧团的剧场里见了的,见了她,这边的受活人就都啊一下,收拾衣物的立站着不再收拾了,抬着戏箱的抬着不再动弹了,蹲在脚地干着啥儿的,从脚地站起来,便都惊喜木木地立着了,闹得槐花自个成了仙子样的圆全人,也有些不大自在了,像拿了人家啥儿样对不住人家了。
第九卷 叶天是越来越热哩,冬日成了酷夏哦(2)
这边在叶上刺绣的瘫媳妇,她看着槐花怔了一会儿,突然从脚地往半空弹一下,像想要立站起来去抱住槐花样,待身子又落在脚地时,她就惊惊怔怔地说:
“天呀,老天呀,槐花你咋儿长的啊!”
茅枝婆立在老远的处地儿看见她的这个外孙女,一脸惊怔地呆了大半晌,末了也就笑着说:“值了呢,值了呢,这半年出演值了呢。”像受活人到外面的半年出演,本不是为了退社啥儿的,而是为了让槐花长成一个绝世的圆全人。也就终于长成了绝世的圆全人儿了,达到目的了。
蛾子呢,她就一厚脸着惊羡立在那,末了突然把槐花拉到一边去,说:“二姐,给我说你是咋样长的啊?”
槐花却把蛾子更往边上拉了拉,还瞅了瞅身前和身后,悄声道:
“蛾子,我说了你不会不理你姐吧?”
蛾子说:“咋儿会。”
槐花说:“桐花和榆花不理我了呢,像我偷了她们啥儿长成了圆全人。”
蛾子说:“说吧,姐,我不会像她们。”
槐花说:“你都过了十七啦,该和男人好了呢。要好就和圆全的男人好,和圆全的男人睡。”
蛾子就越发地惊着了,惊怔怔地望着她那圆全漂亮了的二姐槐花了,还要说啥儿,忽然就看见有个人从剧场的门口进来了。那人是柳县长的石秘书。石秘书是被县长派来看望晚一天回到双槐的出演一团的。看到了石秘书,槐花就笑着离开蛾子,朝石秘书奔着过去了。
过一会,槐花说和石秘书一道去县政府办些事,就和石秘书一道出去了,就在石秘书的屋子里,一直待到两个剧团连夜要往魂魄山上赶,才在那拉剧团的汽车要离开县城时赶回团里边。
月亮是如期地升了上来呢。星星也都如期而至地挂在天空了。几十里、上百里的山脉外,在酷冷的冬日里四下结冰呢,可耙耧这儿却温暖异常哟。天空夏夜般,蓝湛湛得如假的一模样,如是染遍了靛青的蓝绿呢。夜是平静极了哟,没有风,乳白的夜色在周围的山脸上、沟壑里,和这样那样景的物的处地旁,都如水样摊流着。一世界都处在静里边,只有纪念堂这儿灯火通明哩,人声鼎沸呢。像一个世界的人都已不在了,只有这儿的人还在存活着,在为这存活狂欢庆贺呢。槐花她是款款地走到了出演台的前边了,清水色的裙子托着她月亮色的脸,果真真如一棵柳树托了一盘月亮竖在台子上,竖在夜色里。这当儿,台下那成百上千的人就都为她的素洁、她的漂亮惊着了,吵嚷声一下默了下来了,就像一山脉的雀子看见了一只凤那样,都把目光盯到台子上,盯到槐花的身上和脸上,等着她说话,等着她报幕,可她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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