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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活-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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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了。然要站到北边时,窗外的司机冷冷说:“连帽子放在布衫上。”
他就拿着他的帽子不动弹。
“司机说,你他妈的不要命了嘛,你可记住你是少了一条胳膊的人!”他也就把他的帽子放那儿了。自然哩,他棉帽的那个耳朵硬得如里边塞了板,一看就知道那里边是钱哩。
受活人已经都从南厅到了北厅了。有钱的掏了钱,没钱的就说师傅呀,我是真的没钱哩,真的都在哪放着,三天前让人家偷了呢,也就从南过到北边了。那葱蓝的布衫上的钱像一座山样的堆放着,像一捆一束的菜样堆放着,像一片片砖瓦样堆放着。日光是正照在那堆钱上的,把钱上的图案照得五颜六色儿。那钱堆中有一半都是哗哗啦啦地新,簇新的色漆味,如厅屋里架了油锅一样香。说起来,每个人也就朝那放了几千、上万块,也偶有人在人家的目光中不能不往那放了几万块,可堆在一处儿时,竟有那么多。多得使人受了惊吓哩,如看见了一堆金,一座钱的山。受活人,都不去看窗外的人要他们咋样儿,都把目光落在了那钱上,像落在他们亲生儿娃的脸上样,像要过去把他们的儿娃抱在怀里样。都是立着的,只有两个瘫媳妇是瘫在脚地上,相互挤靠着,黑鸦鸦,黑鸦鸦挤在北厅里。
“茅枝婆,你过来,”这时候,司机又开口说话了,他大冷声地说,“谁都别动弹,你出来把那钱捆好,一张也别掉,再用你的拐杖挑着递给我。”
人们就沉在死静里,盯着茅枝婆,仿佛不想让茅枝婆过去样。可是呢,茅枝婆只在那儿微微站一会,也就照人家说的去做了。茅枝婆把那布衫的衣角和衣领对绑着,把两条衣袖对系着,捆好了,还用手提了提,似乎验了她捆的结实不结实。接下呢,她用拐棍挑着要往上举时,又平平静静望着司机的脸,说:“孩娃,我已经过了七十一岁了,是我把受活人领到外面出演的,我把钱给你,你就开开门,让我把他们重新领回到受活吧。”她话说得少气无力呢,像生了一场大病的人,要求着医生给她开出一张好的处方儿。医生呢——那司机说话也变得柔和了,脸上的青冷也成了润红了,他瞟着茅枝婆,看着那一兜儿钱,柔适地说:“接了钱我就把门给开开了。”他说着,还把一串钥匙从口袋取出来给茅枝婆看了看,摇一下,使那钥匙响出丁丁当当声,说:“把钱举上来,我不是说话不作数的人。”
茅枝婆就极费力地把那一包钱挑起来递到窗口了。
司机也就不慌不忙地把那钱接在手里了。
那一切都是那样顺当哩,前前后后间,连说带做用了不到吞下一口馍的工夫儿,如渴时呼地一下咽了一口水,工夫再长也长不过一根针,那钱就到了司机手里了。他还不慌不忙在那半空里,把没捆紧的一个角儿紧了紧,递给身边另一把梯子上的人:“先拿着。”说完了把目光重又移到窗口上,依然从高处望着茅枝婆,还用那样轻淡的口气问:
“所有的钱都在这儿了?”
“都在这儿了。”
“真的谁的身上都没了?”
“他们掏时你都看着的嘛。”
司机不再说话了,把舌头微微伸出口,用上下嘴唇压着舌尖把它重又挤回去;挤回去,重又伸出来;伸出来,重又挤回去,反复几次他的嘴唇就湿了,有了血色了,又把嘴唇绷成一条线儿想一会,轻轻淡淡问:
“报幕的槐花和那三个儒妮子都是你的亲的外甥女?”
茅枝婆看了看立在人群前的桐花、槐花、榆花和四蛾子,不知人家问这干啥儿,就朝人家点了头。
“多大了?”
“过了十七啦。”
“这样吧?”人家说,“我知道你们那儿有好几个胳膊腿都是圆全的,刚才也都吃了馍,喝了水,有一身气力了,为了保证门开了他们不腾闹,你让你的四个外甥女都从窗口爬出来。”人家说,手里有你这四个外生女,开了门咱们才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事,各走各的路。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又有些不大一样了。司机脸上那润红眼下又没了,瞬眼间如日光被云遮去了。想一想,好似他话也说得自然哩,含了情理哩。受活人在茅枝婆身后不知啥儿时候朝前挪动了,都从那厅堂到了厅堂中央了。日头已经从纪念堂的前边到了堂顶,又到了后边了。原来从正窗透着的光色,也不知啥儿时里开始从后窗照着了。厅堂里是了柔柔的红色的光。一天间的热闷开始淡下来,凉爽开始在厅堂里散淡着,有了这凉意,人都醒了神儿了。上了岁数的人,就又上前一步和茅枝婆并肩立着了,对窗口上的司机说,孩娃呀,你看看我们屋里的人,瞎子、瘸子、聋子、哑巴、瘫子,缺胳膊少腿的,有几个圆全人,也都过了六十岁了呢,谁会出去和你闹腾呢?谁敢和你们闹下事儿呢?能让我们出去回受活,你让我们给你们跪下都还要感激不尽呢。
“别说闲话儿,”司机扭头看了看天,说,“你们到底让这四个姑女出来不出来?”
便都不再言说啥儿了,都把目光落到槐花和三个儒妮身上了,落到茅枝婆的身上了。茅枝婆的脸上是厚着一层白灰的,嘴角的纹儿一牵一动着,把满脸的纹脉都拉得松松紧紧了,像一张蛛网遭了风袭呢。她不知该不该让她的外孙女们出去哩,不知外孙女们愿不愿先从那窗口爬出去。厅堂里,是又一次连一丝的声息也没了。落日从厅窗照过来的声音,和外面的知了在落日中叫着一样响亮呢,谁人的耳朵里都有叽叽、叽叽的声响儿。就在这井深样的死静哩,槐花竟突然朝前走了一步大声说:
“我出去,出去死了也比憋在这儿受活哩。”
说完了,她竟独自把窗下的桌子往窗前推了推,把那三条腿的椅子放到桌子上,让少腿的那边靠在房门上,自个儿爬上桌,爬到椅子上,胳膊一伸,外面的圆全男人抓着她的手,就从那窗口把她拉了出去了。
榆花也爬着上去出去了。
四蛾子也爬着出去了。
只有瞎盲妮子桐花还依在茅枝身边站在那,茅枝婆就对人家说:“她是瞎子呢。”人家说:“瞎子也得出来哩,瞎子你们才心疼。”这时候桐花就离开外婆说:“婆,我啥也看不见,我没啥可害怕哩。”说完她就朝门口走去了,茅枝婆就扶着瞎子桐花到了那桌旁,把她扶上桌,扶上椅,让人家像抓小鸡一样把她从窗口抓了出去了。
该做的都做了,该给的都给了,该说的都说了。就等着人家开门出去了。可是哦,到了这当儿,那领头的司机脸上先自飘过了浅浅一层笑,那笑是和夏天油菜地的菜花一样黄灿烂烂的,又照人,又傲艳。他笑着一冷猛就对着厅堂里的受活人们大声说:“他妈的,还想耍我们圆全人,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信你们把钱全都掏了出来了?我早就看出来,你们好多人身上都还藏着钱。你们铺下的砖头里,厕所的墙缝里,水晶棺材下边和墙角里,到处都还藏着你们出演的钱,对你们说——”他忽然就吼着叫了起来了,把嗓门扯得如城门一样宽大了,“对你们说,你们不把这些钱从门缝塞出来,我今夜就让人都来享受享受槐花的漂亮呢,让人在日落前把这三个儒妮子的圆全身子破了呢。”
说完后,他就从梯子上立马下去了,如一个人沉在了水里样,一晃人就没了影儿呢。
落日呢,也就一如往日样红淋淋地从后窗照满厅堂了,照在受活人的身上脸上了。
絮言:
①井拔水:即刚从井里提拔出井口的冷水。
③歇晌:即睡午觉。
第十一卷 花儿门开啦——门开啦——(1)
料不到的不光是这一夜柳县长没有赶回来,他们人人遭了劫灾了,且在这一夜之后,在戊寅虎年岁末的日子里,悄然间又生发了一场覆地翻天的事情了。
时光应是酷冬哦,可酷夏却跳过春天来守着耙耧山脉了。日月一定是神经错乱了,有了疯癫。这半月,山脉上虽然热,那热也还属是冬天的温暖哩,可在这一夜过了后,日头就不是了冬天的透黄了,而是了夏天的炽白呢。林地是在早几日冬暖中泛了绿色的,可眼下树就发了旺芽了,草也显着深翠了,枝叶间也有了许多知了的叫声了,有了麻雀热天那烦躁的叽喳了。山上呢,有了夏日里远山近岭间蒸腾起的白烟了。
夏天就到了。
是悄无声息到了的,也是哐当一声到了的。受活人最先起床的,是有小儿麻痹症的孩娃儿,昨儿夜,他把脚底的玻璃碴儿拔出来,擦了血,包了脚,哎哟、哎哟疼到天将亮,才恍惚悠悠地睡进梦里边。可是呢,一觉醒来时,口却渴得很,嘴唇像夏天的沙地样,也就先人一步醒了呢。
屋里有嗡嗡灰灰的响声儿,是蚊子如期地从哪飞入夏天了。
孩娃儿揉着眼,小儿麻痹的萎脚上跳着疼一阵,像遭了蜂蜇样,虽后疼到麻木了,也就近着正常了。渴极呢,他想找水喝,可把揉眼的手拿下时,冷猛看见日光从大高的玻璃窗口烧进来,把这耳房照得像满屋子着了火。墙上是粉白,这会儿那粉白的墙上好像有淡淡的细烟缭绕着。空气中有了只有夏天的日光里才有的金色的飞尘儿,有了只有夏天才有的一股淡淡闷闷的煳焦味。他有些迷惑哩,昨儿夜,所有耳房的受活人都在坐着呆怔着,唉声叹气着那被人劫去的钱,骂着上边的人,剧团的人,说明儿走了一定要到上边去告状,一定要找到县长告状哩。模样是他们痛苦不堪哩,一夜不会睡觉哩,可这会儿孩娃醒了时,却看见满屋都是赤身睡着的庄里人。日头已经老高了,他们个个都还呼噜噜沉睡得如了石板挡在喉道上,且都把被子蹬到一边了,赤裸着光身子,有的单盖一个薄单子,有的只在肚子上盖着他的布衫儿,遮着肚脐眼儿怕肚里淫了风。
真的到了夏天呢。他渴得喉咙生了烟,起床出门到有水龙头的耳套屋里拧水喝,把龙头拧到末底处,那龙头里却是连一滴水珠都没哩。
又拧另一个水龙头,也是没有一滴哟。
他从耳房出来了,要到纪念堂外边找水时,纪念堂的大门却从外面锁上了。原来那大门都是从里扣上的,在屋里开了扣儿一拉拽,那双扇的红漆大门也就打开了,可是这当儿,他拉了几下都没拉开呢。他是孩娃儿,不知晓世界已经翻天覆地了,外面不光是冬天不在了,夏天跳过去春日守在山上了,且所有的事情也都乾坤翻转了,和世界改了朝代般不再一样了。他哐当哐当地拉着门,有些生气地对着门外唤:
“开门呀,渴死我啦。”
“开门呀,我快渴死啦。”
紧接着,门外有个圆全大人冬地一脚踢在了门板上,扯着嗓子对着门里问:
“睡醒啦?”
孩娃儿说:“我快渴死啦。”
门外就又问:“别人醒没有?”
孩娃说:“还没哩。你把门开开,我要喝水哩。”
人家重又问:“光渴呀?饥不饥?”
孩娃说:“不饥哩,光是渴。”
人家就笑了,冷冷的,声音粗哑着,听起来像专门开车拉出演道具的那个壮司机。那司机一身都是石头样的肉,低胖着,肩和门板一样宽,一只手能把汽车上的轮胎举起来,还能一脚把道具箱子从车箱的这头踢到那头去。孩娃是听出了司机的声音呢,他说叔:“我渴哩,你把门开开。”
司机说:“想喝水了?去把茅枝婆叫过来。”
孩娃就到水晶棺错对门的第二间屋去叫了茅枝婆。她也正在起床呢,屋子里睡着的四个外孙女,还有瘫媳妇,她们也竟和男人们的屋里一样儿,沉睡着,都把被子推到一边了,裸裸地把身子晾在外边儿。孩娃儿看见茅枝婆的身子像一捆一碰就散的枯柴火,看见瘫媳妇胖虚虚的睡在那儿如一大蓬儿草,看见桐花、榆花、四娥儿,她们人虽小,一排儿躺卧着,可她们胸脯上的个乳馍儿①却都鼓鼓胀胀哩,暄虚柔软得如刚从笼里蒸熟的白馍哩。他忽冷猛地明晓了为啥都把那叫成乳馍了,忽冷猛地觉得越发地口干舌燥了,又饥又饿了,忽冷猛地就想爬到那乳馍头儿上猛猛地吸吃几口了。更为重要的,是他看见了槐花睡在窗口下,躲在最边上,和别人隔了一些空档儿,像怕别人离她近了样。铺了一床红亮亮的鲜单子,人在窗口的亮光里,单穿了一件三角条儿裤,胸上戴了只有城里姑女们才戴的又尖又圆的白罩儿,其余别的哩,全都赤裸着,鲜明明地露出她那白鱼、白蛇样的身子了,孩娃儿就闻到她身上青柳香香的味道了。他看见她腿上、肚上和脸上都白得如月如玉呢,嫩得和刚出窝会飞的鹂雀样。他很想蹲下去摸摸槐花的白身子,想趴在那儿去她身上亲一下,叫她一声姐,再拉拉她那被枕在头下的手,可是呢,茅枝婆醒了呢,她坐了起来了,正在床头翻找她夏天穿的单衣哩,嘴里嘟嘟囔囔说:“这天气,这天气。”便把一件土绿的布衫从枕头下翻出来披到身子上,忽然就看见孩娃儿立在门口了。
茅枝婆说:“脚不疼啦?”
孩娃儿说:“我渴得很。”
茅枝婆说:“喝水呀。”
孩娃儿说:“大门从外边锁上了,人家让你过去哩,是开车的那个人守在门外哩。”
茅枝婆就听得有些懵懵懂懂了,眯缝着眼瞅着孩娃儿,又冷猛地想起了啥事儿,和有啥儿事情得了印证样,她的脸上原有的枯黑里渗了白,立马从地铺上爬着站起来,跟着孩娃儿,穿过摆了水晶棺的大厅堂,到大门口猛拉几下深红色的门,脸上的惨白就厚如密云了。
她对着门缝朝外唤:“喂,你是谁?有话了把门开开说。”
见没有回应声,她便又唤道:“我是茅枝婆,你把门开开。”
第十一卷 花儿门开啦——门开啦——(2)
终于哩,门外的响动传了过来了,先是几个人向磕台上走着的脚步声,后是那几个人停在门前的一阵沉默和死静,接下来,便果真是开道具车的司机那哑重的嗓门儿。他说茅枝婆,知道我是谁了吧?明人不做暗事儿,我是这半年跟着你们出演的开车司机哩,他们几个是这纪念堂的管理人员哩。说有话直说啦——我们把门从外面锁死了,锁死了也就是想要你们几个钱。说我知道你们咋儿被抢啦,那都是那些上边的王八干部和剧团里的乌龟干部干的哩。你们出演到末尾第二个节目时,他们动手了;你们出演末了散着场子时,他们乘乱让我开着汽车下山了。他们以为我啥都不知道,分钱时一分都没有分给我。对你说,茅枝婆,我真的一分都没得到哩。走到路上我说我的车坏了,要修车,他们一走我就又开车回来了。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胃口大开哩,你只要把你们的钱给我们每人分上八千、一万就行了。也不枉我跟着你们开了半年车,不枉我这几个弟兄为了你们的出演,这几日守着纪念堂寸步不离儿,吃饭都得轮流换班儿。
纪念堂里又有人起床了,是演耳上放炮的马聋子,他听不到这边的一点动静儿,上茅厕里净了身,往这瞅了瞅,就又回到耳房了。日头也许还未平南哩,也许时候已是前晌的临午时候哩。从纪念堂那高大的窗里透进来的日光呈着暗红色,像炭火样堆在窗口上。夏天了,这厅堂又高又大应该凉爽哩,可因了这夏是从冬末抢来的,所有的窗户都还严封着,所以厅堂便又闷又热哩,如人都在没有隙缝的箱子里、葫芦哩。茅枝婆扭身看了看那些窗玻璃,每个窗户都有丈余的高。不消说,这纪念堂盖在山顶上,里边的窗户离了脚地两人高,外面距脚地有三人、四人,五人的高,高处有两层、三层楼的模样儿。门不开,想从纪念堂里出去是万不可能的事情哩,不要说这儿的受活人大都残缺着,就是圆全人,就是胳膊与腿都齐毕,你上了那窗户,又哪能从窗上跳到门外脚地哟。
茅枝婆把目光从那些窗上收了回来了。
门外等话的也等得不再耐烦了,他们先用脚在门上踢一下,然后又冲着门里唤:
“想好没?茅枝婆,我们没要你们多少钱,拢共八个人,有了你们给我们每人一万块,没了你们给我们每人八千块。”
茅枝婆说:“没钱哩,都被抢了呀,真的是谁都没钱啦。”
门外的人便又哐哐当当朝门上踢几下,说:“没钱就算啦。啥时儿有钱你们啥时儿叫我们,叫不应了就在这门上拍三下。”
话完了,人也就走了,传过来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便听见他们到磕台的下边哪儿了。纪念堂里一冷猛地静下来,回过身,茅枝婆看见受活人都已起床立在她的身后边,开会样,麻麻一片儿。因了热,男人们有的光着背,有人把布衫搭在肩膀上。女人没有光背的,她们都把夏时的布衫穿在身上了。倒幸了他们是去年夏天离开耙耧到外面出演的,幸了从外面世地回来没回庄就都到了这山上,幸了各人的单衣薄裤都还在行李里。受活人已经都知晓出了啥事儿,都知晓人家是每人要八千或者一万块钱哩,八个人,也就是最少要有六万多块钱。可那六万多块钱在哪儿?一庄儿人,站满了纪念堂的大半个厅,脸脸相觑着,你瞅了我,我看了你,都默在一片深厚的死静里。奇怪哟,这当儿,受活人都没了昨儿夜的激愤了,没了昨儿被抢了后那哭天无泪的悲凉了,如了知道相跟着今儿会生发这么一桩事儿样,谁也不说话,立在门后边,或倚在厅堂的柱子上。女人们看着男人们的脸,男人们则事不关己样蹲在地上抽着烟。槐花依旧穿了她的清水裙,和人们一样没洗脸,可依然是一脸一身的漂亮呢,一脸一身的诱人哩,她瞅瞅猴跳儿,见猴跳儿只会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不说话,只会让他的上唇去下牙上刮,让下唇去上牙上刮,并无啥儿鲜见时,也就用鼻子哼一下,把目光挪移到别的哪儿了。
就那么一片死静着,静得没了边际呢。
茅枝婆也把目光落到猴跳儿的身上了,像考他,又像顶真顶地去问他。
她说:“咋办哩?”
猴跳儿把头扭到一边去:“我有啥法儿,我要还有钱我就全都拿出来。”
茅枝婆把目光落到了聋子的脸上了。
聋子原是站着的,忽然就蹲在地上大声地说:“我一分也没了,都被人偷光啦。”
又落到胳膊腿圆全的两个男人身子上,男人们说:“我俩压根就没你们挣得多,你们出演一场有两把椅子钱,我俩还挣不到一根椅子腿,挣了又全都放在枕头下,眼下连一分一文都没啦。”
事情是不消再说啥儿的。茅枝婆想一会,回到她睡的耳房里去,一会便不知从哪取出了一叠儿钱,都是一张一百的红票子,如瓦那么厚。待她拿着那钱往门口儿走去时,她的四个外孙女儿都怔怔看着她。槐花立在一个墙角上,脸上先是木然着,后来就暴冲冲地血红了,待茅枝婆到了她面前,她便冷猛地飞着到了外婆的身边上,去外婆手里夺那一叠儿钱,把外婆扯得一个趔趄着差点倒在脚地上。
好在茅枝婆重又稳稳立住了,她惊惊地望着槐花的脸,忽然就把一个耳光掴在槐花的脸上了。茅枝已经人老了,一夜间老了许多呢,那耳光虽不重,可到底还是一个耳光呢。槐花的脸上立马便一片红亮了。
“那是我的钱!”槐花叫着说,“我连一件裙子都舍不得买。”
茅枝婆说:“你买得还少呀!”狠狠瞪了一眼捂着脸的外孙女,她就到那铁门的后边在门上拍了拍,门外就立马有了兴奋的回应声,说就是嘛,你们受活人都有一身绝术哩,每出演一场能挣一大把的钱,哪还在乎这些呀,说着又朝磕台的下面唤:“喂——快上来。”
又对着门里道:“把钱从门缝下边塞出来,塞出来就把门开开。”
茅枝婆就把那一叠钱从门缝下边塞到外边了,人家把钱从门缝抽着接走了。接走后,又对着里边唤:
“快塞呀。”
茅枝婆说:“真的都没啦,只有这八千块。都在昨儿被人家偷抢啦。”
外面的,就有些不甚高兴了:“你们糊弄鬼去吧,糊弄猪去吧。我们不是鬼,不是猪,不会让你们糊弄哩。”接着说:“这是一个八千块,还少七个八千哩,不把那七个八千塞出来,就让你们饿死在里边,渴死在里边。”
第十一卷 花儿门开啦——门开啦——(3)
说完了,又塌陷在了一片沉静里。沉静过后呢,听见了那司机在外面嘟嘟囔囔向人交代了啥,便又领着人往磕台的下面走,茅枝婆便追着那脚步大声地说:
“喂,真是没钱哩,那八千块是大伙从身上凑了起来呢。”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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