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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与昼-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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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更清楚地看到吴凤珠那死一般熟睡的臃肿身影。她的一生呢?有着更令人怜悯的东西。岁月是残酷的。人生是何其短暂,人生没有重复的机会。    
    范丹妮已经睡熟了。她的肩膀时而一抽一抽的,垂在床边的一只手臂像十二三岁的女孩一样纤细。她与旧的生活割断了,在寻找新生活中却充满着激动不安的痛苦。她今后会幸福吗?好像很难。自己呢?自己以后会幸福吗?……黑暗中,孟立才,范丹林,隔壁邻居的夫妇俩,还有那门厅的争吵都在眼前叠印起来。    
    她突然感到一种沉闷、压抑。    
    踏入北京后的第一夜,为什么有如此沉重的感觉?


上卷:第五部分最后一点残存的青春

    顾晓鹰在灯火通明的北京站背景上闪现出来,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小莉那目光尖刻的眼睛在后面时隐时现着。可恶,滚开。她不要想他们。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又让她想到小莉那冰冷的目光。小莉在追李向南。李向南对她呢?小莉年轻漂亮(承认这一点,林虹感到一种深刻的嫉恨),又是省委书记的女儿,还会写小说,不是很优越吗?不,她不要想这些。她闭上眼,想使思路集中一些。    
    视觉休息了,听觉越发敏锐起来。听觉展开了一个声音的世界。外间屋范书鸿的鼾声竟然这样响,刚才几乎没注意。她不关心这鼾声。此刻,她虽然闭着眼,但眼前却浮现出外间屋黑暗朦胧的情景。范丹林睡着了吗?这一下翻身的声音好像就是他的。年轻人翻身的声音和老年人不一样。想到踏进这个家与范丹林刚见面时的情景,范丹林那样笑着看她,她脸上又漾出一丝微笑。那微笑既是面对眼前浮现的范丹林的,想象中的;又是对着自己的,笑自己此时的心理感觉。女人见到男人,特别是年轻的女人见到年轻的男人,常会感觉愉快的。她是女人,她还年轻,而且现在独居。她不应该再结婚吗?不,她不愿想这些。范丹林大概还不知道她结过婚吧?如果他知道了,又会怎样看她呢?这个问号把她的那点愉快打碎了。眼前如水纹晃动。    
    她在北京站闹闹嚷嚷的人海中走着,她在拥挤不堪的电车中颠簸着,很多男人的眼睛在注视她。她知道自己漂亮,在男人眼里有魅力。或许,这里有的男子已对她生出爱慕。然而,他们知道她的耻辱经历吗?    
    一个英俊的大学生,在一片闪动的幻象中迎面走来,她认识又不认识,带着那样诚恳的表情向她表达爱情,脸红着,激动而困难地诉说着什么。可不一会儿,他听到了她的自述。他吃惊地睁大眼,目光闪烁地左右躲避着,陷入极大的难堪,为他刚才的热烈表达难堪,为他现在的尴尬处境难堪。他低着头走了……    
    不,她不要这样的幻觉浮现。她还是要集中自己的思路。    
    又是范书鸿的鼾声。这鼾声一旦注意到了,就使人难以忍受。不要听见它。人的感官可以有选择性,对于不想听到的声音是可以“忽略”、转移的。蟋蟀在房间的什么地方叫着。听着它的叫声,眼前浮现出房间里很具体的立体图景,每一件家具的位置。手表在枕下嘀嘀嗒嗒走着,一秒一秒消逝着。六十秒为一分,六十分为一小时,二十四小时为一天。人的一生不过两万多天。短暂的人生。谁会想到生命在昼夜不舍地流逝呢?自己二十八岁了。二十岁,对于女性是浪漫的年龄,三十岁,对于女性则是现实、冷峻的年龄。女人一过二十五岁,哪个不感到前面三十岁这个界限越来越近的压力呢?三十岁再找不着自己的生活,一个女人就完了。    
    她二十八岁,只有最后一点残存的青春了……    
    远远的,好像在大地的边际传来隐隐的火车长鸣。那声音苍凉虚渺,使人想到星空下燕幽大地的广袤无边,还使人想到火车在暗夜中闪烁着一两点寥落灯光的开阔田野上奔驰,油然生出一种茫无归宿的怅惘——    
    ……无边的旷寂的黑夜。火车在一个只有两三间小房的偏僻小站临时停车。广漠的几乎没有一星灯光的荒凉旷野。过了一会儿,对面又慢慢停下了一辆迎面驰来的客车。一方明亮温暖的车窗,一对年轻夫妇在含笑相视而语,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在吃苹果。林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幸福的家庭。隔着车窗,小男孩也看见了林虹,小手贴着窗玻璃朝她招了招,她也冲他笑笑。孩子的父母也转脸冲林虹笑笑。极亲切、极友好的微笑。在如此广漠的黑夜,看到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使你感到人间之友爱,人情之温暖,感到和谐家庭之幸福。林虹心中漾起一种感动而又怅惘难言的滋味。她感到自己的心潮湿得如被清纯柔和的水浸透了一样。她愿意爱世界上每一个人。    
    两列火车反方向飞驰着分离了。又是单调而有节奏的颠簸声。她紧贴着车窗,眼前一直隐隐闪现着那一方明亮温暖的车窗……    
    她的思路怎么又散乱了?声音的世界也引起她各种联想。她不要去听声音,寂静的夜并不绝对寂静。可是,她不能捂上耳朵。她想到了和尚坐禅:耳听八方,什么都听见,什么又都没听见。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世界,混混沌沌,没有一个兴奋点,声音世界便“不存在”了。她使自己的听觉混沌起来,一切声音都在混沌中若有若无地“不存在”了。她使自己闭着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去注视脑海中的思考点。她刚才想什么来的?寻找新的住处?考虑今后的生活?调动?……不,这似乎都不是她要开始的思考点。她的目光把自己整个脑颅腔内都看了一遍,更确切的感觉是“想”了一遍。她想什么来的?又是身体往上飘的感觉,像失重一样,钢丝床变成一片云。臀部最沉,还有着对床的实在感觉。她抓住这个感觉,又使自己身体恢复重量,慢慢落下来。清醒而宁静。视觉关闭了,听觉麻痹了,嗅觉异常敏锐起来。怪不得聋盲人嗅觉发达。她分明感到了房间里空气的温湿度,感到了房间里交融着各种气味。陈年书籍的气味,融融的,湿闷的。范丹妮呼出的气息。吴凤珠的气息。自己的气息。    
    范丹妮的身体还散发着混有一丝悠悠的类似檀香型香水的汗气味,这汗气味热而强烈,一缕缕的,织成细股,在嗅觉的世界中清楚地显示出范丹妮的全部特征。三十六七岁的女性,瘦削单薄的身躯,耻辱痛苦的经历,旋风般的及时行乐,带点歇斯底里的性格,是这样一个女人才有的汗味。她那双皮凉鞋也散发着被她的汗水浸濡过、被一天的柏油路烫烤过的气味。


上卷:第五部分决不拒绝生活给她的新机会

    吴凤珠的汗气味则是沉重的、污浊的,缓缓地漫过来。没有股缕之分,浑然一体而疲软温弱,让人想到吴凤珠身体的臃肿、松弛和衰老。吴凤珠一晚上翻箱倒柜,终于翻到了她要找的东西,她又能怎么样呢?不是没用吗?    
    人难道一生都在这样枉然地绝对之探求?    
    范丹妮的自传体小说。她讲述时的激动神情。四个乐章。青春的理想是玫瑰色的。生活是铁青色的。霓虹灯是缤纷杂色的。未来应该是蓝色的?问号。范丹妮现在在第三章中。自己的人生呢?似乎也有过相似的第一章,第二章,那么,往下的第三章呢?人生是真正的交响乐。所有交响乐都在某种程度上体现着人生的旋律。    
    不同的人生旋律又都怎样发展呢?    
    她不想跨入范丹妮那种“缤纷杂色”的第三章。那么,她应该有个怎样的第三章呢?白色的?寂寞淡泊,与世无争的?如她这几年在古陵那样?如果一旦调回北京,她还能保持白色的生活色调吗?她感觉不会。红色的,火热的?不。她想也不要想这种颜色。当她十几年前还是中学生时,曾喜欢过红色和白色。    
    她还与李向南交谈过——    
    ……星期日的黄昏,北京公园湖畔的林荫曲径上,李向南和林虹散着步,谈着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最喜欢谈的理想。“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林虹问。    
    “红色。”李向南回答后又问,“你呢?”    
    “我喜欢红色和白色。”    
    李向南皱了下眉:“为什么?”    
    “不知道。反正我从小就喜欢这两种颜色。白色纯洁,红色燃烧,是吗?”被晚霞染红的湖水在他们身旁波粼粼地闪闪发光……    
    ——然而,红色早已从她生活中消逝了。对她来说,那颜色是愚蠢的,可笑的,令人厌恶的。蓝色?冷静、深沉而富有诗情画意?生活不赋予她这种条件。紫色?稳定而凝重?黄色?温暖而和谐?绿色?春天的色调?生命的调?…………这些颜色似乎都不可能成为她人生第三章的色调。那么说,她的第三章莫非也是缤纷杂色的?像万花筒中的无数块碎玻璃,白、蓝、黄、绿、紫、红、黑,不同的颜色在眼前错乱交叠着、闪动着。    
    这就是她的人生第三章?    
    不想这种抽象的问题了,想具体一点的。从哪儿开始想呢?又是纷纷杂杂……静一静,再静一静。集中起自己的注意力。她的脸,她的皮肤,能感觉到一股清新的空气从窗户那儿泉水般流进来,像一股清泉注入浊浑的池水中一样,先沉入底,然后缓缓在房间扩散着,带着月光和树叶的湿凉,从她身上漫过。她感到爽快舒适。    
    突然,那些叠印闪动着的画面都隐退了,一片异常冷静澄清的思想天空在她眼前展现。一切都变得清楚明晰。她犹豫什么?还躲躲闪闪地思考什么?她决不拒绝生活给她的新机会。她第一件事就是要调回北京。不管现实生活有多么沉重,不管未来的新生活将多么不符合她的理想——她理想中的北京新生活将是怎样的呢?好像头脑中已有一个朦胧的图景。不管在北京的新生活中,她将怎样碰疼周身的伤疤(顾晓鹰的嘴脸,团长办公室的灯熄灭了,首长的微笑变成了一张长满疙瘩的贪婪的脸,一群群并不相识的人的眼光,冷蔑的,议论的,讽刺的……),也许这新生活对她将是场痛苦的灾难,她也要踏进来。她要调回北京。她应该生活在这里。告别古陵县吧。    
    (古陵县城那座九层释迦古木塔,起伏的山,直落的土崖,梯田,铺满鹅卵石的河滩,陈村外的河流,陈村学校那间寂寞素雅的单人宿舍……)    
    这一步迈得对吗?她现在来不及自省。    
    接着涌上来的明确思想是:她要为调回北京奔波活动。敲各种各样的门,见各种各样的人。要想方设法,什么机会都不放过。她心中又隐隐升起一种发怵的感觉,这种奔波是充满不快有时甚至是屈辱的,要看别人的脸色,要赔笑,赔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性的笑脸。此时,她又体验到过去敲别人门时和面对面坐着相求对方时的心境。这种心境怎么显得这么切近?无所谓,怵什么?真到那个份儿上,她什么难事都能做,没那么清高。为了生活,人没有不能去做的事。古陵县那头放不放人?那好办。有李向南。他是县委书记,一句话就管用。他在古陵县还呆得住吗?


上卷:第五部分作为一个女人的魅力

    千万别在她调离之前李向南就被排挤走啊。那就麻烦了。    
    怎么这样自私?光想自己?李向南处境到底如何?李向南也不要呆在古陵了,也回北京不好吗?自己想到哪儿去了,可笑。    
    一个清楚的问题又浮现在思想的天空上:李向南会和她……会和她结合到一起吗?(李向南又高又瘦的形象离她很近,她能闻到他男性身体的气息。她很想在他胸前靠一下。范丹林的形象也在旁边闪现出来。)不,这个问题以后再想。如果解决了调回北京的问题,对于自己最重要的是要有个合适的工作,要干点像样的事情,要使自己成为一个被尊重的人。一个女人如果不能像样地生活,就会丧失自己的价值。一个女人如果不能表现自己的价值,就不会得到爱。    
    她干点什么有色彩的事情呢?    
    绘画?她的国画画得不错。然而,正式走上画坛,她还不敢想。她画得太随便,完全是为着消遣。写小说?像范丹妮那样,能成功吗?眼前又浮现出顾小莉。她也在写小说,而且已经发表过。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写小说?不写。顾小莉已经成功的事,她还这样没把握地企望,这让她的自尊心受到刺激。她自省的目光只一掠,便看清了自己。别想了。具体干什么,很难预计。那要看彼时的条件。    
    (又是李向南的形象。黑炯炯直视人的眼睛,络腮胡,一米七八的个子,瘦削的身材。旁边又有小莉穿红裙的形象在闪动。)    
    自己和李向南的关系会如何发展呢?应该认真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    
    她爱李向南吗?……她爱。这一点,她的心不愿说假话。李向南爱她吗?……也爱吧。有没有同情的成分呢?……或许有。但李向南是爱她的,凭着对男人的直觉,她相信这一点。然而,爱,就一定能够走到一起生活吗?在屈辱的被蹂躏中,又在屈辱的婚姻中,她两次丧失了青春的纯洁。(她身体掠过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好像一个脏麻袋盖了上来,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不但不美,而且衰丑、邋遢。)像李向南这样一个血性男儿会不顾忌这一点吗?她太理解男人了。    
    但,对于现代观念的人来说,这个问题不应该太看重。可……(她微微摇了摇头)那是女人的真理,不是男人的真理——更确切说,不是丈夫的真理。不过,李向南不是一般的男人,十几年前,他和她有过不平凡的友谊,他能理解她,谅解她,爱护她。但……(她又微微摇了摇头)直感告诉她,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难走到一起。如果她想得到幸福,恰恰应该找一个和自己过去毫无关联的丈夫。    
    她和李向南之间有着一条很难弥合的鸿沟了。    
    然而,真的无法弥合了吗?    
    在李向南的面前还有什么女人?顾小莉?如果用李向南的眼光看,顾小莉和自己谁更有吸引力呢?顾小莉年轻漂亮,自己呢?没那么年轻,但还漂亮、成熟,有风度,有对生活更深的理解,有一般女人没有的聪明,能够在思想感情各个方面理解和帮助一个搞事业的男人……她具备很多优势。然而,年轻是女人最大的优势——这个真理在她脑子里电光一样闪过。如果自己是男人,选择顾小莉呢,还是选择林虹?    
    ……她不愿想下去,因为朦胧预感到那答案是于她不利的。    
    人总要自己欺骗自己。自省的理智之光又掠过脑海。然而,虽然自省到了,却也不愿继续想那个问题。她为什么要替李向南抉择呢?她还是相信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魅力的。她肯定比顾小莉更优胜。不过,要记住:对李向南务必不可太亲近。要保持女人的骄傲。这一点聪明,她是深知的。她不由得睁开了一点眼睛,露出憧憬的目光,微微笑了。她觉得自己的微笑很迷人。她又感到自己身体的年轻,自己的目光在黑暗中闪亮。明天要去百货大楼买几件衣服,买一双拖鞋。后天应该去北大——


上卷:第五部分这大概又是一个梦

    ……她双手插在一件米白色的风衣口袋里,像个外国影星扮演的年轻学者一样,很干练地踏上一座大厦的大理石台阶,很有活力地朝上走着。她听到自己的高跟鞋敲打路面的声音。周围簇拥着一大群争相向提问的中外记者,眼前伸过来数不清的录音话筒。她头也不回地径直朝上走着,简洁地而平静地打发着他们:“我没时间。对不起。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在台阶上上下下的人流后面站着顾小莉,用不胜妒嫉的目光看着她。    
    她还是朝上走着。突然,她一扭头,远远看见台阶下的松墙旁,冷落地伫立着一个瘦高的男人,那是在政治斗争失败后潦倒不堪、为人们所轻视的李向南。她转身向下朝他走去,挽起他的胳膊:“咱们走吧。”李向南露出吃惊的目光,脸上掠过一丝自惭形秽的神色,他掩饰着自己的感激之情,阴郁地、含着疑问地看着她。    
    记者们簇拥着跟下来,纷纷要她讲话。    
    “我有重要的事情。”她冷冷地回头看着他们。    
    “您有什么重要事,可以说一下吗?”    
    “我要准备结婚。”她抬起高傲的额头平静地说,然后大方地挽住不知所措的李向南,走了。她和李向南在拥抱,接吻……    
    这是什么想象啊。她在黑暗中仰望着天花板又微笑了。月光照着蓝色的窗帘,一方蓝色的窗口。火车上那一方明亮温暖的灯窗。    
    明天要不要和范书鸿一家去见那个法籍华裔教授?    
    后天该去北京大学。    
    …………    
    朦胧的睡意又袭了上来,这次她不想抵抗它了,她的身子又轻悠悠地飘起来,飘到了云上,好像被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搧过一样,在月光洗浴的澄碧夜空中飘荡着。然而,这样忽悠悠地飘着太难受了,她想落下来,好好睡觉。可她落不下来。她飘过北京展览馆上空,那是亮着红五星的尖塔,她双手搂住它。又飘脱了。她飘过灯火阑珊的京城,飘在北海上空,湖水在月光下粼粼发亮。她看见那雄伟的白塔了。塔飘近了,她双手抱住,搂紧,这次她搂住了。她不能再松手了。塔突然倾倒下来,她仰面跌落在地。塔倾压在她身上。    
    她醒了。她在做梦。    
    她起床穿好衣服,没有惊动范书鸿一家,下楼了。    
    外面的景色完全是陌生的,清寂的早晨。迎面一株铁干虬枝的枯树,一条很粗的蟒蛇从树上垂吊下来,一头钻入树下的一眼井中,尾巴还卷绕在树上。青石板砌成的井口溜光圆,很小,像是被蟒蛇磨光的。蟒蛇的头从井中出来了,咬着一只大而美丽的青蛙。青蛙挣扎着。林虹拔出一把削水果的小刀投过去,蟒蛇被劈断了,青蛙逃脱了。这时,远远的天空上又有一条矫健的黄龙向她猛扑过来,她知道,龙也是蛇。然而这一次,她知道自己阻挡不住,只好听天由命。在一阵热腾腾的迷雾包围中,她模模糊糊感到,不会出事,这大概又是一个梦……    
    


上卷:第五部分她变成了美丽的嫦娥

    他恍恍惚惚睡着了一会儿,便起来了,想到外面走走。院子里一片黑暗。父亲的房间,姐姐的房间,向东的房间,窗户都黑洞洞的。心血来潮,怕走不远,又推上自行车。别响动,不要惊醒他们。大门轻轻地开,轻轻地关,他紧张得只怕门会嘎吱吱响,奇怪,那门一点声音都没有。谁上油了?    
    后半夜了,北京街道上真清静啊。一幢幢楼、一家家商店无声无息地向后掠过。这马路任他通行,毫无阻碍,毫无规则,真痛快。他在马路中央骑着,风在耳边呼呼响,他突然感到身子轻飘飘的,要睡着了。    
    千万别睡着,会摔倒的。可他太困了。但他又不愿回家。这马路平时一直那么拥挤,那么狭窄,那么多岗卡,那么多红绿灯,让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左顾右盼的,生怕与别人相撞,总是担心出事故,违反交通规则,多受约束。现在,都没了,任他驰骋了,多畅快啊。想往哪儿拐就往哪儿拐,想在马路中央转圈就转圈,想在十字路口左冲右突就左冲右突。他真想放开胸怀大喊一声。    
    可是喊不出来。自己骑着车睡着了?    
    睁大眼。这是哪一座立交桥?他睡意朦胧,不想分辨。真明亮啊,一大片灯光,庄严地照亮着桥上桥下纵横交错的马路。没有一辆车通过——刚才好像有一辆小轿车拖着尾灯通过?红色的尾灯?黄色的?    
    一辆车一个人没有也不好,一个人恣意在马路上通行,畅快感到一定程度就消失了。倒是愿意有一些车,一些人。那样,有所节制下的骑车似乎更充实。要考虑穿行,要比赛速度,要考虑路线,要讲究技巧……更有意思?    
    真困啊,坐在车上,脚踏着路沿,头伏在车把上,打个盹。    
    河水,铁桥,桥下的滚滚黄河,火车颠簸……自己在做梦吧?    
    这是哪儿?礼堂?举行集体婚礼?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鼓掌,听不见声音。一对对新郎新娘戴着红花向来宾们微笑鞠躬。那个新娘是谁?不是林虹吗?他心中一阵酸意。披着一身白纱的林虹真漂亮啊。她在笑。新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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