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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与昼-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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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孔子,从来也没有见他论述过宇宙的起源等问题,他们不关心社会和人以外的世界,他们关心的是社会和人生的理想境界,其中,伦理道德占有特别中心的位置。这有很大的局限。所以,”她往后掠了下短发,“我觉得,我们现在有两个重要工作,一个,就是要打破中国哲学伦理化传统的影响,这种影响挺根深蒂固的,到处都存在,这样才能使我们的哲学变得更开阔、更完整,不光重视伦理规范,而且重视宇宙观、认识论、方法论的掌握。刚才唐莹讲思想上更新换代,特别对。我觉得,打破哲学伦理化传统的束缚,也属于更新换代过程要做的。”她笑了笑,好像因自己讲话时间太长了而抱歉似的,“还有一个,就是在伦理道德范围之内,许多旧传统观念也要打破。我作了一点研究,我们每个人受到的不合理束缚中,最大的常常是伦理道德方面旧传统的束缚。你们如果不相信,可以考察一下自己,这方面的束缚有时就比其他束缚多得多,也更难挣脱。”    
    “你呢?”商易开玩笑地问道,“我看任何伦理道德的旧传统,对你都可能不存在束缚力。”    
    众人都笑了。笑声中包含着对郦雅冲破世俗舆论与夏光鉴勇敢结合的亲热逗趣。    
    郦雅看着大家也笑了,她转头看看丈夫。    
    夏光鉴有些神经质地扶了一下他那高度近视镜,皱着额头,用一种怀有戒心的目光左右看看,过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勉强笑了笑。他对一切玩笑都难以接受。他总疑心别人在轻视他、讽刺他。他对一切与郦雅亲昵的男性都怀有敌意。他身体内又开始那种神经质的轻微颤抖,腮帮子又克制不住地抽搐,然而,他感到了妻子的小手抚慰地放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这是一个熟悉的信息。他稍稍平静了。    
    “我认为,还应该重视思维科学的研究。我只补充这一句。”他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发狠似地干巴巴地吐出一句。    
    


下卷:第六部分富有历史意义的改变

    范丹林端了端肩,郑重其事地发言了。    
    “改革是急迫的,我要强调的是:改革最根本的在于经济的改革。经济奠定整个上层建筑文明的基础。我也完全同意普及当代各学科最新成果,进行思想上的更新换代,我要强调的是:我们当前要特别重视经济科学思想的开发与普及。你们可能认为我是搞经济的,就强调经济,不是这样的。看看我们中国的历史,由于中国近代没有经过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阶段,我们各级干部中有许多对于现代经济方面的知识相对而言是较为薄弱的,对经济客观规律缺乏深刻的认识。1958年的共产主义狂热病不是偶然发生的:我们过分相信精神的、政治的、政权的力量,而忽略经济的客观规律性。现在,这种情况得到了有力的改变,这是富有历史意义的改变。但是,如果我们不进一步彻底改变人们头脑中忽视经济的思想观念,这在中国也是一种顽强的传统习惯势力,我们很难有长久的、稳定的发展和现代文明……”    
    他讲话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铿锵有力,因为林虹正坐在他身旁。林虹正低着头帮他作记录。能听到她的笔在唰唰唰飞快地、动听地响着,活页夹中的活页纸在一页页翻动着,能感到她那文静的女性气息。    
    ……“你干什么,是要记录吗?”讨论会一开始,看见他打开活页夹,林虹问。    
    “是。”他对一切类似的讨论都习惯做点记录。    
    “我帮你记吧,你专心考虑你的发言。”    
    他把活页夹交给林虹了。一瞬间,感到浑身涌上一股暖热……一个有事业心的男人,最幸运的莫过于身边有一个完全理解自己又能帮助自己的可爱女性了。讨论会上多少男人有这样的伴侣,那是他们的骄傲,那是他们力量的显现。有力量的男人总能得到那样的女人吧。现在,他也不是光棍一人参加讨论会了。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夜一昼,然而他感到已经和林虹完全了解了。他要找的就是这样的女人。    
    ……“他们要我演电影。”离开烤鸭店后,他约她一起来景山,路上,林虹说道。    
    “《白色交响曲》吧?你肯定能演好。”他鼓励道。    
    “你怎么肯定我能演好?”林虹笑了。    
    “今天早晨我不是说过,我了解你。”    
    “了解我什么?”    
    “什么都了解。你能演好电影,而且,以后可能还会干别的,肯定也会干得不错。人相互了解,不需要那么多复杂过程。”    
    “你了解我的过去吗,知道我离过婚吗?”    
    “丹妮已经告诉我了,富有人生经历是令人尊重的。”    
    林虹目光透明地看着他……    
    他说的是真话,他喜欢富有人生经历的女人。他不喜欢浅薄的小妞。他不在乎林虹结过婚,他只要知道她现在是独身就行了。    
    林虹字写得很快,他用不着看,就知道她一定记录得非常漂亮。    
    “好,我就讲这些。”他转过头笑着问林虹,“你补充吗?”    
    “我?”林虹看了看他,“不。”她微微摇了摇头,“你讲得很清楚了。”    
    她毫无一丝惊异,那样坦然。她的气质太好了。    
    又有许多人做了言简意赅的发言。万春亭,这座三重檐、四角攒尖的古代建筑里,充满了最现代、最生气勃勃的言论。在暮色中,各种各样的手势在划着坚决的惊叹号,各种各样的激动面孔上掠过着明亮的目光。他们在指划世界、指划历史、指划未来。关于几千年传统的沉重包袱与宝贵财富;东西方文明的对比;中国经济发展的具体估计;动态经济系统的调节与演化;系统工程学与改革的总体战略;科技及教育体制改革之方略;对帝国主义发展规律的重新研究;全方位的外交战略与世界和平;社会的现代化与人的现代化;中国法制的发展趋势与当务之急;历史、现实与抉择;二十一世纪的着眼点;五十年及百年展望;一个兴衰剧变的大时代。……    
    轮到李向南发言了。    
    


下卷:第六部分斗转星移,万物变迁

    他一直在准备自己的发言,一直在观察着这热烈的讨论,也一直在感受着各种各样的刺激。    
    发言的都是这一代青年中最精粹的。人人都有新思想,人人都有新建树。听着他们的发言,感觉着他们言辞的碰撞,也刺激着自己的大脑兴奋,提炼着自己的思想。    
    万春亭内渐渐发黯,橙色的光亮在一点点淡弱,灰黛色在增加。西山在灰蒙蒙的烟霭中逐渐失去清晰的轮廓,笼罩在故宫上空的古老神秘的雾岚越来越浓重。他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幻觉:几百年前的紫禁城,天渐渐黑了,一扇扇宫门隆隆地关闭了,星空寂寥,夜半令人发瘮的更声……    
    他一笑,赶走了幻觉,心中却又浮出想象:如果再过三十年,眼前这群人会变成怎样?中国和世界会怎么样?自己呢?    
    一座座漂亮的城市,现代化的中国海军舰队在大洋上巡弋,漂亮的高速公路,一辆接一辆高级小轿车,巨大而肃穆的地下军事指挥部,他在农村视察稻田,他在视察长江水利工程,人群簇拥着他走上大坝,星期天他在家里,来客都有什么人?眼前这些人或许大都在内,他们那时都成了举世公认的思想家和学者,或是高级干部,他把他们请到家里促膝谈心,也许他还要请许多年轻的大学生,或是请一些艺术家、请一些运动员,和他们作最随便的谈论,和他们在最轻松的气氛中共进午餐。谁来主持家宴?主妇是谁呢?……    
    他又一笑,赶走了自己对未来的想象。历史会让他成为一个政治家吗?    
    范丹林讲话了。林虹紧挨着坐在他身旁,在为他记录,不时抬起头看一下发言者,目光里流露着兴趣。一股酸味涌上来。他这才发现:讨论会有近一半人是夫妻同来的。他感到了一点孤单。范丹林讲完了,居然还笑着问林虹:“你补充吗?”林虹也居然那样微笑地回答他,目光里充满着亲近和理解。林虹转过来和自己的目光相遇了。他有些阴郁地看了她一眼。她用那仿佛把什么都能看明白的目光温柔地迎视着他,目光中含着理解,含着言语,那里似乎有着不得不告别的温婉之情:就这样吧,只能这样,我愿你一切都好,你别生气……    
    不,他在心中说道。到北京的一昼夜就发生了这种变化。不,这是自己的错觉。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在等着他抉择。只是他应该快一些抉择。    
    不知别人讲话中有什么地方使小莉感到可笑,她在自己身后竟捂着嘴前倾后仰地格格格笑起来。整个讨论会上并没有人像她这样大笑啊。有什么可笑的?这是可以举止无行的地方吗?……    
    他该发言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一切胡思乱想都没有了,涌上来的是俯瞰历史的崇高感。众多新思想的联想以及此刻爱情上受到的刺激,还有政治上的遭遇,都奇异地化为了这种崇高感。    
    “向南,你得有思想准备,看样子你要遭殃。我刚知道一些新情况,呆会儿告诉你。”讨论会进行中,黄平平气喘吁吁地赶来了,她一边揩着脸上的汗一边凑在他耳边匆匆说了一句,转身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刚才听完黄平平的话,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精神涣散,有些疲劳。一种确确实实打不起精神来的疲劳。一切都在眼里显得黯然了。但这一瞬间似乎要崩溃的精神,很快被自己的意志力支撑住了。他绝不当怯弱者。他感谢自己那颗好心脏,它负担着一切,有力地在胸中跳动着。    
    他面对着众人笑了笑,开始讲话了。    
    在比万春亭稍低一些的山坡上,松树下,石头上,相偎相依地坐着一对年轻恋人。女的仰起脸朝万春亭上看了看:“他们讨论什么呢?这么热烈。”    
    “管他们呢,咱们看咱们的小说吧。”    
    男的打开了一本不厚的长篇小说。    
    “我给你读读这段,特别富有哲理性。”    
    你想进入哲学心境吗?    
    那么,请你无论如何试试:在夜晚的星空下凭栏远望广漠的黑暗,并且去想象:此时此刻此瞬间,世界上不同的人在干什么呢?    
    当总理的在灯火辉煌的国宴上举杯,当母亲的将奶头塞进婴儿嘴里,恋人在河边树影下接吻,产妇看着哇哇啼哭的小生命微笑,发现新粒子的物理学家在与助手拥抱,几万人在两伊沙漠的硝烟中战死,中东的贵族在轮盘赌中一掷百万,四合院中妻子倒出全部钢币,计算着一个月最后几天的生活费……生、长、衰、亡,斗转星移,万物变迁。亿万颗恒星在燃烧。一颗小草在黑夜中慢慢往上拔腰……    
    “你说,此时此刻北京的人都在干什么?”女的把头仰靠在男的肩上,目光恍惚地看着天空问。    
    “不知道。”    
    “等会儿天黑了,星星出来了,咱们到万春亭上来个凭栏远眺,想象想象。”    
    “想象什么,这上面不是说恋人在河边树影下接吻吗?咱们就在山上接吻吧。”    
    “你起来,讨厌。不怕别人看……”


下卷:第六部分在争论中互相取补

    他要以政治家的气魄讲话,要有鲜明的理论旗帜。要有在纷乱矛盾的观点中抓住纲领的概括力。要善于在一片空谈中提出几个切实可行的部署。“大家讲得很深刻。正如张抗美最初所提议的,展开了一个很大的思想面积。四十多分钟时间,已有二十人发言。我等于高效率地读了二十本书。现在,我只讲五句话。    
    “第一句话,我们应该把洞察历史的冷峻现实主义同追求未来的热情理想主义相结合。不是在深刻剖析历史的现实主义基础上诞生的理想主义是虚无的;但是,我又认为,对现实的深刻洞察往往是由那些对未来充满理想追求的大脑完成的。只有这样的大脑才能对现实具有无情的批判精神,才能对历史的一切积极因素有敏锐的发现。    
    “第二句话,实践与思想的开拓要携起手来。我赞赏许哲生在改革实践中的先锋派主张,我也赞赏石涛亮准备为一代人、两代人的思想更新而奋斗的决心。我认为,这两种开拓不仅不对立,而且真正是相互配合的。说到底是从物质上、精神上更新我们社会。所以,在座的实践家们与在座的理论家们应该形成长期互助的联盟。    
    “第三句话,我们相聚是为了寻找共同处,也是为了发现相异处,最后是在争论中互相取补,扩大我们的相同处。我建议:景山讨论会应该成为一个定期例会。    
    “第四句话,石涛亮、唐莹决心编辑一套介绍当代最新思想成果的百科全书式的大型丛书,这是一件具有历史意义的事情。大家都应全力支持这个事业。我以为,要寻找一个官方机构出面支持,这件事才可行;要有一个编委会——当然要由石涛亮任主编;要有出版社。这三件事,在座诸位都应具体献策献力。我们这次会议如果能解决这样一个具体问题,就是成果丰硕。    
    “第五句话,我以古陵县委书记的身份对诸位发出邀请,邀请你们在今年九月到古陵县走一圈。请你们帮助古陵制定一个从经济、政治到科技、文化诸方面的全面的改革规划。”    
    他含笑把目光转向范丹林:“范丹林,我希望你一定去。一个县的经济在你眼里或许规模不够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它完全可以听任你的规划,这个我可以担保。你可以在古陵做一个全国经济改革的模型试验,成功了,在全国放大。”他笑了笑,“另外,我已经联系了几千万元的外资,也请你们帮我制定一个使用方略。好,我的话完了。我占了三分钟时间。”    
    他的讲话无疑是成功的,引起了不少人的兴奋,还有几个人止不住为他鼓了掌,这在这种讨论会上是绝无仅有的。    
    李向南对自己的讲话感到满意,感到自己身体内涨满着热情,有一种冲动。他想双手挺举一个一百公斤的杠铃,双脚坚实地蹬踏地面,猛然站立起来。他的双臂,他的双腿,他的腰背,他从上到下全身的肌肉,都渴望在一次爆发般的用力中,硬梆梆地挺直一下,并且在重压下坚持一会儿,吃吃劲儿,那样才通体舒畅。所有的人都在关心自己的事业,关心自己对历史的思考与实践。而他,不仅关心自己的事业,还关心所有人的事业。这正是他立足点更高一筹的地方。    
    但他来不及自我陶醉。有人诘问他了。    
    “这个讨论会上并不需要领袖。我们不想看见有谁在这里表演政治才能。我们想听的是你真正的社会主张。”许哲生此时沉着脸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对。我们想知道,你是不是认为改革主要靠少数人的政治手腕?”许哲生旁一个年轻人跃跃欲试地问李向南。    
    空气顿时有些紧张。他知道,许哲生一向对他怀有很深的成见,认为他“政治味儿太重”,“充其量不过是新旧转换时期可以驰骋一阵的过渡性政治人物”。    
    他们还对他在古陵的实践提出了责问。    
    他需要坦诚的回答。    
    比那一对阅读小说的年轻恋人再稍低一些的山坡上,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画家。他时而俯看着傍晚的京都,时而仰望一眼万春亭,画着一幅综合着中国古代佛窟壁画与西方现代派美术特点的奇特的图画。    
    一块黑色的并不正规的方形,里面叠印着深浅不同层次的黑色怪诞图案,显得扑朔迷离,你想分清那是多少层次的图案,就像一个复杂的智力测验。那或许是故宫?    
    四面耸立着许多粗粗的褐色直线、白色直线,那或许是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这些“高楼大厦”上端都顶着浮云般椭圆形光轮。这不同高度的无数光轮在空中相交,又形成多得难以分清的多层平面。    
    一道水平方向狰狞起伏的灰色折线,那是西山?上面一个蓝色的三角形,是太阳还是月亮?一个圆锥体在画的左侧顶天立地,像是尖塔,从下到上套着许多越来越小的圆箍。最下面的一个圆箍是深黑色,往上是浅黑,灰色,浅灰……最顶端的一个圆箍是耀眼的白色。“尖塔”的背景则相反,最上面是深黑色,越往下颜色越浅,到了塔底部,背景是一片耀眼的雪白。


下卷:第六部分查处贪官污吏、平反冤假错案

    “尖塔”旁,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似乎在激烈争吵,互相用手指着。男孩手里拿着一根指挥棒,女孩手里拿着一个花环。他们的身体均由不合比例的几何图形拼组成。两个人踩在一个彩色的大圆球上,球上也绘着不规则的几何图形,有四块黑色,有七块绿色。    
    画面上还有许多互不相干的东西,像是散扔一片的零件:飞机的尾翼,汽车的轮子,自行车的脚镫子,一条领带,一根清朝的大辫子,迅捷行走的一双脚,椭圆形跑道,被撞断的栅栏,十字路口的红绿灯……    
    画家抬头看见那对读小说的恋人,他们正在树影后面接吻,笑了笑,在画面上又添了一只蜜蜂,停在一朵花上,后面一张蛛网……    
    面对这样的诘问,他不能有半点暧昧。在生活中,他同任何人一样有着许多复杂的考虑,但是在人格上,在作为一个政治家的原则上,他却要坦率、光明、磊落。他必须使自己像金鱼缸中的金鱼一样任人透明无遮地观察。他要行动,比了解别人更重要的是让别人先了解自己。只有把自己完全抖落开亮出来,他才能获得理解和力量。“请允许我做个坦率的回答。”他说,目光极其诚恳,“在古陵县,为着铲除那些愚昧腐败的势力,我不得不经常依靠铁腕。但是,我要说,第一,这确实是不得已的。不这样,我就不能完成诸如查处贪官污吏、平反冤假错案、改组领导班子这样一加一等于二的政治算术,不能稳定领导权,今天也就不可能在这里邀请朋友们去考察规划古陵县的改革。第二,我想说明,依靠铁腕进行的政治斗争,只是我现实忙碌中最表层的思想和目的性。我想,任何一个人都还有他更深一层、更深两层以至更深三层的思想。如果我只是一个铁腕的李向南,而没有那些深层思想中的社会理想和追求,我会由衷地憎恶自己。这是我在古陵时常有的思悟。    
    “有的同志说我‘充其量不过是新旧转化时期可以驰骋一阵的过渡性政治人物’,我认为这不是对我的贬低,而是公正的评价。我们这一代人要完成事业,先要通过一段布满泥潭、地雷的过渡地段,然后到前面开阔地去建新大厦。对于新大厦的设计建设,我不如在座的很多人有才能。但是,由于我的实践经历,我对这到处是泥潭的过渡地段的布局可能比很多人更熟悉、更有思想准备。为大家垫路,我心甘情愿,哪怕我弄一身脏,或者被踏在泥里。我知道自己的任务,做一个过渡性人物,我也很自豪。”    
    几秒钟寂静。林虹目光明亮地凝视着李向南。    
    许哲生盯视着地面,咬紧下嘴唇,想着什么。他大概不会为这篇话所动,但他不知还该说什么。    
    黄平平决定说两句话,调动一下人们对李向南的理解。“我刚得到一个来自上层的可靠消息,说你……”她看着李向南停了一会儿,说出了原话,“快不行了。”    
    人们一时略有些震惊,同情地望着李向南。    
    许哲生也抬起眼看了看李向南。    
    在比那个画家稍低一些的半山腰,松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了一对胖胖的五十来岁的中年夫妇。他们脸色通红,用双手撑着膝盖,实在爬不上去了,女的扶着男的肩膀,双双坐下了。    
    “万春亭上那群年轻人干什么呢?”女的掠了一下被汗粘湿的短发,仰头看了看。    
    “咱们不上去,怎么知道?”男的双手捏着衬衣抖着,让胸膛的汗落一落。    
    “那个人在画什么呢?”    
    “不上去怎么知道?要不,咱俩再加把劲儿爬上去?”    
    “算了,太热了,那个画画的也不年轻了嘛。”    
    两人各自擦着脸上的汗,看着山下的景致,不说话了。    
    “咱们算不错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人连这山腰还上不来呢。”过了一会儿,女的自我宽慰道。    
    “是。”男的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坐下也还是闷热,抖两下衬衫,胸前腋下的汗倒蒸发出一丝凉意。腹部的脂肪沉甸甸的,像半袋白面,实在是个负担,屁股也重得一坐下就难以站起来。真要加强锻炼了,要节制饮食了,要不,慵慵怠怠,身体胖起来,精神小下去,难免要未老先衰了。缓缓的山坡,不宽的蜿蜒下山的路,琉璃屋顶,朱红色围墙,围墙外无轨电车的呜呜声,山下小孩的呼叫声,天上正在熄灭的晚霞,安安谧谧,闪闪烁烁。……整个城市像个白瓷茶杯,烟霭蒙蒙的天空像茶杯上冒出的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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