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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与昼-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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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虹?”小莉和顾晓鹰都意外地睁大了眼。
“你们认识?”范丹妮注视着他们的表情。
顾晓鹰闪烁了一下。“不太认识,听说过。”小莉随口说道,她的反应向来很快,编瞎话从来不打磕巴,而且一脸诚实。
“她为什么要住你们家?”顾晓鹰问。
“她爸爸过去和我爸爸是世交,解放前在法国一块儿留过学。她爸爸文革中死了,现在要给他落实政策。可能还要把林虹调回来。”范丹妮随即问道,“你们对她印象怎么样?”
顾晓鹰闪烁其词,没有回答。小莉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不太了解她。只是听说她名声不太好。”
“什么叫名声好?”范丹妮立时尖刻地反问,她对这种说法很敏感。
小莉一下明白过来,她笑了笑:“你对她印象怎么样?”
“晚上我来这儿以前见到她,她刚下火车,只说了几句话。人很漂亮,对生活有很深的理解。我打算推荐她去上一部电影,正缺她这样一个演员。”
“是吗?”小莉声音有些不自然。刚才的快乐和兴奋又抛在脑后了,现在有的只是对林虹的嫉恨了。
上卷:第二部分你们就知道搞阴谋
三四个人互相搭着肩膀,说笑着挤过桌子之间的空隙走过来,在他们旁边闹哄哄地坐下。这是和顾晓鹰关系亲密的群体。“顾晓鹰,这么漂亮的妹妹也不向我们介绍介绍?”一个胖乎乎的圆脸青年拉开椅子坐下,戏剧性地挑着眉毛眨动着眼睛。
小莉脸一红,笑了。
“来,我介绍一下,范丹妮你们都认得,我就不介绍了。”顾晓鹰也开玩笑地答道,“小莉,这是我妹妹,未来的小说家。赖平,这是我同学,国际旅行社的翻译,未来的外交部长或香港总督。大雅号赖皮。”
人们哄然大笑。赖平依然戏剧性地眨着眼睛,搔着胖胖的后脖颈,逗得大家更笑了。在笑声中,他们吞云吐雾、东南西北地闲扯起来。多是一些有关上层的消息:哪个部的几个部长主动提出退居二线啦,哪个军区的司令要调动啦,谁谁是通过什么关系到国务院了,其间夹杂着这几天打桥牌的战绩。
“顾晓鹰,东芝牌冰箱,便宜货,要不要?”赖平问。
“什么来路?”顾晓鹰说。
“去非洲援外回来的建筑工人,他们每人几大件都是国外付款、国内提货。他一个农村的要回山里了,要冰箱有什么用?他打算把冰箱票脱手。一千块钱就差不多能谈妥。”
“一千块?”
“嫌贵?真不知好赖。你去西单地下商场看看,市价一千五呢,还要侨汇券。”
“行,我要下,钱宽限我两天,我凑凑。我们家已经有一个冰箱了。”
“有一个还不是你父母的?你小子这两年就不娶老婆另成家了?”
“我不急。”
“不急?你在前门西街占的那套两室一厅干什么用的?当我不知道?要没用,让给我。”
“你就知道损我。”顾晓鹰笑了,“小莉要是调回北京,先结婚,我就让给她。”
“小莉,你哥哥有这么高风格吗——你结婚,他把房子让给你?”赖平笑着转向小莉。
小莉一笑:“我才不要他的房子呢,我也不会马上结婚。”笑声中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题转向小莉。
“你在古陵?”赖平问。
“是。”
“李向南在你们那儿当县太爷吧?他挺狂的吧?”
“反正县里的事全是他说了算。”
“这小子是有点儿手腕,才去那儿一个多月,听说就把那儿的干部都收拾住了。你们见报纸上吹他的文章了吧,‘新星’。闹不好,这小子真成暴发户蹿上去呢。”
“哪有那么容易。那份‘内参’够他喝一壶的。”顾晓鹰冷笑说。
“我看那份‘内参’也不一定太有力。再说,上面老头儿们也不一定都看它。”
“你们就知道搞阴谋。”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大伙儿转过头。是凌海。
“这怎么叫阴谋啊,这是搞政治。”赖平说话总是故作戏剧性。
“你搞你的,他搞他的,他碍你们什么了?”凌海平和地说道。
“凌海,你他妈的也装开蒜了。中国能有多大?他那号人掌权,咱们干什么?”
“行了,别说了,不同政见者来了。”凌海扭头看了看,拍了拍赖平和顾晓鹰的肩膀。黄平平正在朝这儿走来。“对她得防着点儿,别是刺探情报的。”赖平看了黄平平一眼,压低声音说,“和李向南是一路货。”
这时,院子里突然有个女人破口大骂。
上卷:第二部分陷入一种极为尴尬的难堪
人们不知外面出了什么事,喧嘈声低下来,舞曲也停了。最后整个房间都静了。人们面面相觑地呆在原来的位置上。骂声在深夜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响亮:“你还要脸?要脸就不要干不要脸的事儿。过去你有权有势,搞女兵、搞护士,搞得够半个排了。没冤枉你吧?现在没权没势了,不能在外面胡搞了,跑到家里乱搞。《红楼梦》里有人扒灰,你也扒灰。你这当爸爸、当公公的要脸吗?儿子是你的,不是我养的,我不怕嚷出来难听。……”
房间里的人们陷入一种极为尴尬的难堪。空气似乎也凝冻住了。
凌海紧咬住下腭,脸色变得阴沉铁青。他目光可怕地一步步慢慢向小兰走去。小兰一点点瑟缩到角落里,眼里噙着屈辱和恐惧的眼泪。她像只无助的羔羊眼看着狼逼上来,可怜地颤抖着。凌海抡圆胳膊很响很重地打了她一记耳光:“你给我滚出去。滚——。”小兰捂着脸无声无息地走了,像片树叶一样地消失了。
屋里依然是尴尬的沉默。
凌海一伸手按下录音机键,舞曲又响了。他把音响开到最大,然后脸色阴沉地挥了一下手。人们相互看看,纷纷不自然地说起话来,重又邀起舞来。他们力图尽快打破这个令人难堪的局面。人们在舞曲中旋转着,喧闹声又响起来了。
周末俱乐部照常进行着它通宵的活动。
凌海又走近顾晓鹰这伙人,他的脸色除了略有些阴沉外毫无表情。“还接着说你们的事吧。”他平淡地说,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
“对对,咱们还接着说。”赖平立刻应和道,似乎人人都有责任打破刚才尴尬的气氛,“咱们刚才说什么来了?对,咱们说李向南来了。”
“你刚才说那份‘内参’也不一定太有力。的确,而且,上面老头子们也不一定都能看到。”顾晓鹰看着赖平补充道。
“对对。”
“对什么?”凌海平静的目光里突然露出不耐烦,“‘内参’没力量不会再搞一份材料?老头子们看不到,不会想办法往他们手里一人送一份?”
“对。”
“还有,你在你老子那儿多使点儿劲儿,不就都有了?”凌海又对顾晓鹰阴冷地说。
小莉站在一旁,急速地思索着这一切。
上卷:第二部分灯光浩瀚的天安门广场
和李向南告了别,黄平平往家走。快到南池子大街的街口时,她又回转身站住,远远看见公共汽车驶到站,李向南提着行李上了车,车门一关,呜呜地很快驶入灯光浩瀚的天安门广场,远去了,消逝了,她这才一笑——笑自己这样张望——折转身回家。天安门广场夏日的夜晚有一种独特的色彩和韵味。它像个黄色的大灯笼,朦胧而温热。宁静,不是清淡透明的宁静,而是那种溶化了过多白日的喧闹后的一种黏稠混沌、隐隐带着嗡嗡声的不透明的宁静。
进了胡同,黯淡的路灯光下,远远看见大姐黄春平(瘦高的个子,短发,细长的脖子,一看就是她)大姐夫曾立波正在院门外不远处歉疚不已地送别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两个儿子,十三岁的大海,十二岁的小海,跟在他们后面。小海怯怯地低着头。
“我们没教育好,给学校和老师添麻烦了。”
“还麻烦您跑一趟。今后一定好好教育他。”
“我当班主任的有责任,咱们以后相互配合吧。”那个妇女显然是孩子的老师。
“平平,回来了?”春平送走老师,看见黄平平打了个招呼。
“怎么了,大姐?”
“小海的班主任家访,小海在班里欺负女同学。”
“你好好站着。吊儿郎当的,简直像个小阿飞。”曾立波瞪大眼,冒火地指着低头原地溜达的小海吼叫着。小海哆嗦了一下,站住了。
“好了,跟小姨进去吧。好好认个错,写个检讨,保证以后不再犯。”黄平平摸着小海的头说道。
“不要。”春平说,“我们领着他到外面走走,找个地方谈谈。”
“那让大海跟我一块儿回家吧。”
“也不要,他最近学习一塌糊涂,马上就要考初中了,还不抓紧。也要和他谈谈。”
“回家谈吧。”
“家里太乱了。”
“又是谁和谁吵呢?”
“那就别说了。等你回去,‘节目’可能又变了。”春平说话总是那么细声慢气的,“平平,你准备明天开始管家?”
“我起码管一两个月吧。二姐不是要陪着爸爸出国吗?”
“唉,咱们家也够乱的,你怎么管啊?”
“那让谁管?”
春平想说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好,那你先回家吧。”
迎面惨淡的路灯光下是青灰色的砖墙,布着一片片苔藓;呆板寂寞的方形门洞黯黯的;两扇油漆斑驳的沉重木门老气横秋地半掩着。这是一种既沉闷窒人又嘈杂哄乱的家的气氛。这么一大家子住在一块儿,又怎么能不乱呢?拉出个人物表来,谁也会咋舌摇头的。
大姐春平、大姐夫曾立波都毕业于清华大学土木建筑系,现在都在建筑设计院工作,每天忙得连管儿子的时间都没有。
大哥卫华,三十五岁,插过队,当过工人,上过工农兵大学,现在在工厂的职工子弟学校教物理。大嫂赵世芬三十一岁,在饭馆开票。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
二姐夏平,是个三十四岁的老姑娘。
三姐秋平,三姐夫梁志祥,在外地插队后当了工人,刚调回北京,带着一个四岁的女儿。
二哥小华,二十九岁,从内蒙古兵团病退回来,在工厂当工人。
四姐冬平,二十七岁,外语学院刚毕业,在等待分配。
她——黄平平,最小的一个。
一家之长是七十多岁的父亲黄公愚,东方艺术协会的主席。
还有,就是跟随他们家几十年的老保姆祁阿姨了。
上卷:第二部分简直是调戏。是小流氓
三代十六口人挤在一个小院内生活,原本就嘈乱;前年母亲去世,又使这个大家庭失去了唯一能维系的中心,从此这个家就更显得败落了。父亲除了把工资的绝大部分供给这个大家庭外,对全家人毫无维系力。后面,胡同尽头处,远远传来大姐夫的吼骂声,小海的哭声、大姐的嗔斥声;前面,院子里传来时高时低的吵架声。她硬着头皮推开了半掩的大门(这门的沉重每次让她感到沉闷与压抑)。
从明天起,她就要接手管这个家。她要好好治理治理它。
面前已经是小小的四合院了。四面连客厅、厨房在内共十间房,亮着灯或黑着灯。厨房里响着大嫂赵世芬泼辣的吵嚷声。
“你打孩子干什么,你不会和他好好说?”春平一把拉住丈夫的胳膊——丈夫的胳膊因暴怒而绷紧着——却被一下甩脱。
“我就要打,你不要拉。”曾立波吼道,“小小年纪就学得这么坏。他那不是一般的欺负女生,简直是调戏。是小流氓。”他抓住小海的胳膊,使劲朝他屁股上劈劈啪啪打着。小海嗷嗷叫着,转着往母亲身后躲。大海害怕地藏在路灯的阴影里。
“你疯啦,这是你孩子你知道不知道?”春平挡住孩子,又气又急。
“你挡什么?这样的孩子我不要了,我打死他。”曾立波又抓住小海使劲打。
“你要打死他是不是?你要打,打我吧。”春平拦挡不住丈夫,她声嘶力竭了。
“就是你们一天到晚惯孩子,才惯成这样。”
“你们是谁?”
“你,还有你父亲。”
“你这当爸爸的什么时候管过孩子?”春平眼里闪出泪水,“你就知道自己要写论文,要出国,要成名成家。你配当孩子的父亲吗?”
“要你当母亲的干什么。”
“我不和你一样忙吗?我为你牺牲的还少?孩子的作业不都是我看?你看过几次?”
“我忙来忙去难道就是为自己?”
“你就是考虑自己。你太自私了。”
曾立波咬紧牙盯视着妻子。头发凌乱的春平把小海揽在身边,微微喘息着,也盯视着丈夫。有人骑自行车路过,留下狐疑的目光。这就是他妻子的话——自私。这就是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理解自己的人的目光。她竟然这样仇视地看着他。这个骑车的看什么?可恶。
你打吧。你凶,你有劲儿,你现在动不动就打孩子。我劲儿没你大,挡不住你,你太野蛮了。你不配当丈夫。不配当父亲。
赵世芬站在立柜的穿衣镜前,麻利地梳理着头发,每梳一下,就朝后抖一抖,让头发瀑布般从肩上披泻下去。她欣赏着自己浓密黑亮的头发,欣赏着自己朝后抖动头发时动人的姿态,欣赏着自己漂亮的容貌。她那波光闪闪的眼睛在凝视着自己——不,是在凝视着一个想象中的人而妩媚地微笑。恍惚中,她眼前又浮现出上次舞会上的情景。那一双双几乎贴近她脸颊的热烈的眼睛,那些殷勤的笑脸,那些带着烟气和挑逗意味的热烘烘的呼吸,那旋转中令人兴奋的身体的接触——她感到自己的乳房在弹性地颤动,那里还留存着美妙的接触“记忆”。一个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向她走来,彬彬有礼地伸手邀请她,旋转的人群中都是注视她的目光,她的脖颈能感到男性目光的烫热和女性目光的嫉妒……这又是谁的目光在注视自己?她回过头,脸上陶醉的微笑顿时消逝了。
是丈夫黄卫华那张难看的凹形脸——他坐在床上一边给五岁的女儿小薇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抬眼看着自己梳头。舞会已经烟消云散,眼前是拥挤不堪的小屋。床,桌,立柜,书柜,箱子,一件挨一件,桌上、床上、窗台上堆满了东西,铁丝上晾满衣服。
“看什么?”她没好气地白了丈夫一眼。
“你不看我,能看见我看你?”卫华讨好地开着玩笑,显出他的老实和笨拙,“我看你梳头梳得有滋有味儿的。”
“讨厌。”赵世芬扭过头继续梳头打扮,不理他了。
她从心里厌恶他。厌恶他的矮个子,像个树桩,厌恶他没点男人气的老太婆脸,厌恶他的小眼睛、扁鼻子,厌恶他的窝囊劲儿。自己那几年简直是瞎了眼,找这么个丈夫。就是因为自己出身不好?就是为了图他的干部家庭出身?
“今儿晚上你又是要……”卫华小心翼翼地察看着妻子的脸色,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就问呐。”赵世芬把梳子往抽屉里一摔,忽啦又关上。
“你是去……跳舞吧?”
“怎么了,不让啊?”赵世芬别着发卡,讥讽地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卫华不安地笑了笑,“我是想问,你半夜才回来——”
“怎么了,怕我去胡搞?”
“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赵世芬别好发卡,双手捋着,朝后抖了一下披泻的乌发(好像要抖掉她和卫华的关系一样)。
她坚决不用。她还嫌这么个丈夫丢人现眼呢。瞅他这巴巴结结的样子,就让人讨厌。真是一点男人气都没有。连向老婆问个话都没胆儿,吞吞吐吐,没一丝血性。
“我不去舞厅,我在路口等你。”
“你有完没完了,就不怕别人讨厌?”
“好好,我不去接你还不行。”卫华继续给小薇擦着脖子上的汗,孩子正汗津津地坐在床上搭积木。
赵世芬一看又火了:“让你给孩子烧点儿热水洗洗,怎么还没烧啊?”
“煤气炉秋平她们用着呢,等一会儿再……”
“等,等。什么都往后让。孩子都要热出痱子了,你知道不知道?”
“秋平他们……”
上卷:第二部分爱出风头,爱风流
“他们,他们。刚才是给你爸熬药,等,等。现在又是秋平煮东西,还等。你是后娘养的怎么着?跟着你,到处受窝囊气。去,直接拿脸盆热点儿水。”她拿起脸盆搡到丈夫手里。
“稍等一会儿再……”卫华坐在那儿为难地不动身。
“你是干什么吃的?”赵世芬火冒三丈。她爱跳舞,爱打扮,爱出风头,爱风流,,可她还爱自己的女儿。那是她一手带大的。是她的心肝。她从来没有让女儿穿过一件脏衣服,从来没有让女儿嘴上受过一口罪。女儿长得漂亮可爱,完全像她。要不是因为五岁的女儿,她早就把他这窝囊废蹬了。
她抬腕看了一下手表,从卫华手里一把夺过脸盆来:“你不去我去。”
厨房里灯光昏黄。煤气灶上,一个火口烧着一壶水,一个火口上铝锅里煮着挂面。秋平守在灶旁。她在学生时代原是俊秀甜润的妞儿,现在依然苗条娇小,但脸上已显出憔悴来,头发也有些干燥发黄,记录着十几年来农村插队和在一个偏僻县城的小修理厂里当钳工的辛劳生活。“你别一块儿守在这儿了,”她用筷子搅动锅里泛着白沫的挂面,回头对站在身后的丈夫轻声说,“你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吧。”
梁志祥个子不高,正伸着脖子看锅里的挂面,这时咧开厚嘴唇笑了笑。“要不要我回屋去拿两个鸡蛋磕在里面?”他也压低声音说道,瓮声瓮气的一口北京腔。
“不用了,别人看着不好,要磕,把锅端回屋里再磕吧。”
“那哪能熟啊?”
“你走吧,厨房里怪窄的,别都挤在这儿,有人进来,碍人家事儿。”
“这会儿又没别人来。”
“那你也走吧。”
她和丈夫说话声音很低,生怕惊动人似的。他们刚从山西临汾调回北京来,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落脚,挤进了这个已经相当拥挤的院子里。她像是个刚进门的不讨人喜欢的农村小媳妇一样,怀着深深的自卑感,低着眼在这个大家庭中无声无息地生活着。或许更因为觉得不该挤进这个已经很拥挤的家,扰乱了全家人;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这些年没干出啥样儿来(还是个没文凭的三级工),自惭形秽;或许是因为她找了一个出身于市民家庭的平庸丈夫——既无才华,又没仪表,只有一颗任劳任怨和体贴人的好心;或许更因为她对这个家怀着一种深深的欠疚感——她在“文化大革命”中曾经贴过大字报,声明和黑帮父亲划清界限,许多年来一直沉重地压迫、折磨着她;她始终感到没有脸在家中抬起头来。她和丈夫从工厂下班回来,就缩在自己的小屋里。别人用水龙头时,他们不去用;别人用厨房时,他们避开;客厅里的彩色电视,他们也几乎从不去看。星期六把女儿从托儿所领回来,也不让她到别的房间去玩耍。关门、开门、打水、泼水、说话、出入,他们都是不声不响的,家里人常常不知道他们在不在家。
“我再等会儿,面好了,我帮你端。”梁志祥说。
“不用,你快走吧,等会儿来人……”秋平的话一下止住了。
赵世芬端着刚接的半脸盆水步子很响地走了进来。她扫视了一下厨房,带刺地说道:“你们两个火都占着呀。占一个还不够?”
“这壶水是爸爸做上的,他急着要沏茶。”秋平小声解释。
“你们这么晚还做小灶,嫌家里伙食不好?”
“我们回来晚了,家里没剩下饭。”
“你们什么时候能完啊?”
“你热水,给小薇洗?要不,你先热吧,我把挂面锅先端下来。”秋平不安地说。
“你稍等一会儿行吗?”梁志祥赔着笑,瓮声瓮气地对赵世芬道,“挂面说话就好了。”
“我还有急事要出去呢。”
“等面好了,我把脸盆给你坐上,热了,我给送过去。”梁志祥依然赔着笑。
“我急着要走,到时候你给小薇洗啊?”赵世芬越没有好气了。
“这不是卫华哥来了,他不走吧?”梁志祥说。卫华走进厨房。
“他能洗,还用我急吗?家里的事儿,他什么时候管过。”看到卫华进来,赵世芬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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