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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相尽欢-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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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踏过门槛时,听到那公子再次开口道:“千里外远道而来,只想见阮先生一面,敝人生性轻慢,唐突姑娘的地方还望海涵。”
    “我爹不会见你的。”阮悠悠回答:“公子还是离开吧。”
    春。光灿然,花香鸟语,所有声音陡然淡了下来,徒留一片沉寂。
    嘈杂的回忆散去,眼前的阮悠悠蹲在灶台前,往那炉子里添着干瘪的柴火。
    灶炉里星点火花飞溅,燎在她袖口烫出几个黑点。
    我看不清她的其余记忆,跟着发起了愁,蹲在她旁边陪着一起添柴火。
    阮悠悠的父亲因病去世,在生死簿上的记载不过薄薄一页纸,然而现在的我更关心的是,那个登门拜访的公子后来去了哪里。
    倘若他就是薛淮山……
    想到雪令所说的,薛淮山身为嘉南国的国师,将要迎娶国君最宠爱的公主,命中富贵显山露水,我不由心生一阵拎不清的杂绪。
    为了引导阮悠悠姑娘的回想,我诚恳地胡说道:“家兄托我来问姑娘一件事。”
    阮悠悠用火钳拨弄木柴的手一停,“什么事?”
    我眨了眨眼睛,沉静半刻,轻声道:“家兄想请问姑娘……是否有意中人?”
    阮姑娘闻言,怔然面对着灶火。
    “我哥哥也觉得这样十分莽撞,显得他很不合礼法。”我靠近了阮悠悠,又道:“但是他昨日第一次见到姑娘时……”
    “我的夫君离世已久。”她忽然道。
    熊熊烈火燃烧的干柴噼啪作响,阮悠悠的声音格外平和宁静:“今日吃过早饭,二位便继续赶路吧。”
    我凝视她的脸,再次分剥离析她的记忆。
    往事如碎片,拼成一副只有声音的画面。
    夏末初秋的雨夜,阮悠悠撑着一柄伞,站在院子里有些茫然无措。
    “快要做好了。”依旧是那公子的声音,浸染着情到浓时的笑意:“原来的鸡舍漏雨,这个一定不会。”
    他的指尖搭上她握着伞柄的手,“我还编了一个鸡笼子,你看做的如何?”
    话音才落,他察觉到自己不应该用“看”这个字。
    于是立刻改口:“悠悠,你摸一摸。”
    竹伞微倾,兴许遮挡了半面涟漪。
    她伸手去那个竹篾笼,却只摸到了宽阔的肩膀,那一层锦缎的外衣,沾着凉薄的夏雨。
    他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吻了她的面颊。
    阮悠悠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崩断了一条弦,那一瞬什么都没有了。
    公子低声笑了起来,笑里有柔和的宠溺,他道:“世人皆道你的父亲用兵诡谲,怎么他养出来的女儿却是这样一副单纯的性子。”
    悠悠将伞塞进他怀里,冒着雨转身跑回了屋子里。
    她的父亲正站在门边。
    阮悠悠就像是所有情窦初开被父母抓了现行的姑娘,她又羞又紧张,她与这些姑娘唯一不同的地方只在于……
    她什么也看不见。
    阮秸的脚步声融进了雨幕里。
    “你走吧。”阮悠悠的父亲对那公子道:“阮家庙小,容不下一尊大佛。犬女目盲,攀不起富贵高枝。”
    “阮先生。”雨水淅淅沥沥,像是一曲婉转长音,竹篾的鸡笼子落在地上,溅开细碎的水声。
    那公子答:“悠悠心地纯善,知书明礼,琴技卓绝精通诗曲,还操持一手好家务。不是悠悠高攀,是我想让她下嫁。”
    阮悠悠诧然立在门前,恍惚间乱了心神。
    听他道:“我愿以三书六聘,娶您的女儿为妻。”



  ☆、第66章 苏木笺(三)

时光溯回流转,往昔种种次第消散。
    阮悠悠放下火钳子,扶着灶台站直了身子,她用木勺舀起铁锅里的菜粥,盛入一早备好的瓷碗里。
    “要帮忙吗?”我问。
    “暂时不用……”阮悠悠摸过托盘,将瓷碗和木筷子摆好,我伸手去端那托盘,她怔了一下,温声道:“小心烫。”
    熹微的晨色落入袖间,灶台边烟火渐散。
    我侧过脸仔细看她,她穿一身粗布衣裙,浓密的乌发用竹簪挽起,面颊苍白而素净,温婉如仲春时节初开的桃花。
    我忽然非常想知道,那位公子是否真的娶到了她。
    这日清晨吃完早饭以后,雪令轻蹙眉心,颇为费解道:“毛球,我大抵是哪里做错了,无意得罪了阮姑娘。”
    我抬眼瞧他,表现出愿闻其详的样子,“为什么这么说?”
    雪令的眸色更为复杂,声音里带着几分匪夷所思:“我记得昨天晚上,阮姑娘还夸我是个好哥哥,今天一早我同她打招呼,她却避我如蛇蝎。”
    我闻言腾地涨红了脸,轻轻地“嗯”了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
    雪令叹了口气,与我分析其中的道理:“我起初以为阮姑娘性子柔和,心思单纯,现在想来似乎并不是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
    我原本在一心一意地搓衣角,听见这话下意识地打断道:“不是的……阮悠悠确实生性柔和……”
    雪令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将今天早上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雪令听完那些话以后,静了片刻,看着我道:“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她继续回忆从前的事?”
    朝阳东升,云霞含风,屋外仍有严冬的阴冷。
    阮悠悠还没有出现,她正在里屋整理衣服收拾家务,用抹布擦拭窗台和木桌。
    雪令与我商量好要演一出戏给她看,好让悠悠姑娘回想一些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
    感同身受这四个字,用在很多地方都会合适。
    我站在院子中央的梅花树旁,心里略微有些紧张,话还没说出口,耳根就已经一片嫣红。
    雪令轻笑了一声,接着正色鼓励我:“毛球,我觉得你说的很对,阮悠悠的父亲不太可能接受那个公子做他的女婿,但是悠悠姑娘却已然动情。”
    他道:“假想我是你的哥哥,却不同意你和君上的婚事……”
    雪令的话音未落,我因为狐狸耳朵尖,隐约听见了阮悠悠走到屋前的脚步声。
    盲人的耳力一般都是极好的,像阮悠悠这样天生失明的姑娘耳力应该更好,为了不让这场戏还没开始就穿帮,我即刻出声道:“哥哥……”
    雪令呆了一瞬。
    他反应得很快,配合极好地答了一句:“你若还当我是你哥哥,就该和那个男人一刀两断。”
    几丈外的竹门打开时,阮悠悠正抱着一盆换洗的衣服,她踏出门后脚步滞住,停在了柴扉边。
    冬梅傲霜,枝头花色灼灼。
    雪令侧身看那梅花,话里早没了笑意:“你同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生来有那样的地位,平日里要什么美人没有,日子长起来,如何能专心待你一个?”
    “他不会变心的……”我抬头看他,极力反驳:“他说这辈子只喜欢我一个,也只想娶我做妻子,往后我们还会生龙……”
    我顿了顿,更正道:“生孩子。”
    “男人的情话你也信?”雪令声音压低,指尖挑上梅花瓣。
    “我信。”我道:“他说的我都信。”
    雪令侧目瞧我,漆黑的眸子在冬日暖阳下灼然生光,“倘若我说,哥哥和他只能选一个呢?”
    我低下头,声音微涩:“哥哥……”
    他似是词穷,又想了一下才接着道:“哥哥也是为了你好,毕竟只有你一个妹妹。你即便因此而怨恨哥哥,哥哥也无话可说。”
    木盆落地有一声轻响,竹门边怔然发愣的阮姑娘回过神来,弯腰摸索掉地的衣服和木盆。
    我定定将她望着,尘埃落定的回忆再次分崩离析。
    秋夜雨未停,月色初静。
    屋子里燃了沉水香,轻风过门吱哑作响,阮悠悠似是生了一场重病,她侧身卧在床上,尽力克制着咳嗽的声音。
    阮秸默不作声了一阵,终是低语道:“悠悠,你还记不记得苏伯伯?他是爹的至交,暮水山庄的庄主。前天爹收到了他的信,信上说他的小儿子将满二十岁生辰,邀你去山庄做客……”
    阮悠悠闭上了眼睛,在她的世界里,睁眼闭眼并没有什么不同。
    晓风微凉,细雨扣窗,一点一滴敲在心头上。
    屋内沉静无声,良久后,阮悠悠的父亲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你就这么喜欢那小子?”阮秸道。
    尚在病中的悠悠姑娘脸颊有些烫,她静静地想着那位心上人,想他用竹子编出来的草蚂蚱,想他在花前月下同她说的那些话,想他给她描绘出来的能用眼睛看到的光彩流离的世界。
    她的心好像变得很软,软的像汀兰水泽,有一颗幼嫩的种子在那里生根发芽,开出一朵名为相思的花。
    “爹已经和你说过了。”阮秸的嗓音微沉,话里清冷几分:“我们对他所知甚少,爹不可能同意你和他的婚事。”
    阮悠悠依旧一言不发。
    彼时恰逢一阵敲门声传来,伴着一位老者的问话:“现在是几时?我赶着雨过来,却忘拿了药箱,适才想着是否该折返一趟。”
    “大夫,快请进。”阮秸从藤椅上站起,脚步缓慢行至门前。
    悠悠姑娘屏息细听,听见那位在村子里行医数十载的老人叹声对她爹道:“几月不见,你的面色怎么比我这个老人家还差?”
    阮秸答:“无妨,肝脾偶尔发痛,也是老毛病。”然后又说:“悠悠几日低烧不退,不晓得是不是伤风。”
    把脉的时间过得很慢。
    她听到那老大夫说:“这是……”
    “是什么?”阮秸问。
    老者叹了口气,缓缓道:“气滞血瘀。”
    “我给你开一副行气活血的方子,一日一贴煎水服了。”老大夫默了一会,续道:“年轻人凡事想开些,切莫闷在心里憋出病来……”
    父亲送那大夫出门,不知过了多久,阮悠悠感到额头上覆了一块井水凉过的毛巾。
    桌台边蜡烛滴泪,一点一点落在松纸上,雨垂莲塘般极轻地响。
    “悠悠,你怎么样?”是那公子的声音。
    深宵夜阑,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他冰凉的手指摸到了她的脸,惹得她用被子蒙住了头。
    “悠悠,你这是做什么……”他赶忙拉开她的手。
    阮秸便是在这个时候回了屋,瞧见这位公子的举措,他顿时动了肝火,抬声骂道:“混账!”
    那公子也不恼,诚意满满地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亲也能乱认,谁是你岳父?”阮秸冷声应着,话里话外皆是讥嘲:“原来北郡薛家就是这样教儿子的,随意闯入平民百姓的居舍,毫无道德和羞耻之心?”
    北郡薛家,我听到这四个字,刹然愣了一瞬。
    薛公子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他将阮悠悠蒙在头上的被子扯下来,极有涵养地回答:“淮山知错。”
    薛淮山。
    他真是薛淮山。
    “请阮先生原谅。”薛公子敛了笑意,沉然道:“我只想娶悠悠为妻,与她结发做夫妇,相扶到白首。悠悠的名字会被记入我薛氏家谱,我会倾尽一生护她平安静好……”
    我不清楚阮悠悠的名字有没有载入北郡薛家的家谱,只是她这一辈子,到底是与平安静好无缘了。
    穿堂风缓缓吹过,半掩的竹门碰上石墙。
    阮秸抖开一张宣纸,“药房在十里外的镇子上,你拿着这张药单,去给悠悠抓药。”
    阮悠悠姑娘安静不出声,她听到薛公子走出了房间,听到她爹默然坐在床沿。
    “悠悠,你才十七岁,很多事你还不懂。”阮秸把一本书册放到她的手上,拍了拍她的肩膀,“爹知道你喜欢他,但你了解他多少,又能明白哪些和他有关的事?”
    “爹……”阮悠悠握着手里的书,忽而道:“刚刚大夫说你的气色不好……”
    阮秸顿了半刻,叹气道:“你若能让爹少操点心,爹的气色自然就好了。”
    阮秸给悠悠的那本书,乃是集毕生心血编著的兵法之典,他再三叮嘱:“无论薛淮山和你说什么,都不能把这本书给他。”
    昨日梦如流水过,今朝云淡风微。
    此时的阮悠悠捡好了衣裳和木盆,走到院子里的井边打水,她的鬓发微乱,一双细白的手在冷风中被冻得通红。
    我跑了过去,抬手拎起木桶。
    “这些衣服让我洗吧……”我看着她端在手里的木盆,又道:“我最会洗衣服了。”
    她笑了一下,柔缓如春风拂过荷塘。
    “井水冷。”她轻声说:“我来就好。”
    我眨了眨眼,看过她装在木盆里的衣裳。
    院内梅花暗香,松柏翠色连天,我瞧见那木盆里,有几件属于小孩子的布褂子。
    我陷入了片刻的呆怔,心跳在这一瞬蓦地加快。
    倘若阮悠悠当了娘……她的孩子在哪里?

  ☆、第67章 苏木笺(四)

天际垂云,风也变得更冷。
    我拉起吊桶用的绳子,从井里打上冰凉的水,长绳摇摆,将那破旧的木桶扯得微晃。
    彻寒的井水蓦地溅在手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好像快要下雪了……”我提着装满水的木桶,抬头望向日渐暗淡的苍穹。
    话音才落,井水倒映出一闪而过的凌厉寒芒。
    我听见了雪令拔剑出鞘的声音。
    云层翻涌,朝日敛光,暮色将山林吞没了大半,强烈至极的魔气扑面袭来,快到寻不出任何征兆。
    我扔下木桶,一手拽过阮悠悠的衣袖,侧身避开的那一瞬,淬毒的狼牙贴着锦纱的裙摆哗然飞过。
    “怎么了……”阮悠悠呼吸急促,两颊蕴着不自然的红,微抬了嗓音问我道:“发生了什么事?”
    木桶斜着歪倒在了地上,寒凉的井水缓慢流淌一地。
    林中鸟雀惊飞,黑云映着墙垣倾颓。
    我没有出声回答她。
    狼怪……
    四面八方都是狼怪……
    青面獠牙,口中流涎,蓬乱的杂发遮挡着污浊的双眼。
    雪令的剑上已经沾满了血,他的脚边匍匐着两个狼怪的尸首,那血的颜色极深极浓,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区区狼怪也敢来人界撒野?”雪令一手提着剑,祭出法诀召来冥杀剑阵,云淡风轻笑了一声,缓缓道:“你们一个也不用走了。”
    他凌空而起,剑芒疏狂如雷火乍现,“……都会在这里丧命。”
    雪令的剑道造诣极高,我在初次遇见他时就知道这一点,听说他自幼在冥洲王城长大,因着机缘巧合,有幸得了天冥二界剑术高手的真传,从此在剑道方面日益精进,连带着在法力修习上也有了令人惊叹的突破。
    雪令方才那番话固然说的很威武霸气,但是也直接反映出了与我们对峙的乃是凶猛的狼怪,间接反映出了雪令一个人可以单挑它们一群。
    阮悠悠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
    剑气来势汹汹,须臾撕破雾霭云暝。
    我将冥后之戒掏了出来,戴在食指上召唤守护结界,趁着这个空档,有只狼怪飞驰着冲过来扑咬,被我手起刀落削掉了脑袋。
    血光漫天,染红了傲立枝头的白梅,庭中森冷,满是一片肃寒的萧瑟。
    腥味盖过了梅花香,阮悠悠的话音轻的像呢喃呓语,她问:“你们到底是谁……”
    我还没有想到要怎么回答,雪令已经在遥遥几丈外的地方面不改色地应道:“姑娘莫怕,我们只是寻常的江湖术士。”
    我立刻点头,跟着添了一句:“也略懂一些斩妖除魔之道。”
    天边落雪纷飞,鲜血红,轻雪白,二者交错在一起犹如泾渭般分明。
    血月剑被我放在了守护结界之外,沾了血的剑身一分为十,迎面劈上几个狼怪的命门。我道法武学的根基浅,一时劈得不标准,竟是让它们的脑浆全部崩溅了出来。
    我心中一抖,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阮悠悠伸手来扶我,她发间的竹簪松散,浓密的长发落下几缕,更衬得脸颊细滑,肤白如雪。
    “你怎么样?”她的手很凉,语声有些微的发颤。
    我侧过脸想和阮悠悠说话,却是目光一滞,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件只有男孩子才会穿的小衣裳。
    耳根倏尔滚烫,我把心一横,定定望着阮悠悠,咬字极轻:“我已经怀孕一个月了……”
    用这种事骗人真的非常不好,我羞愧地低下头,软着声音继续道:“求你别告诉哥哥,哥哥知道了一定不会认我了……”
    长剑铮鸣,无边风起,阮悠悠忽然握上了我的手,她两颊微红,似一朵美极清韵的芙蕖,一双翦水妙目徒然映着我的倒影。
    “孩子的爹在哪里?”
    她顿了一下,又道:“不要自己硬撑……”
    我只字不言,静心听她的往昔。
    这一次的记忆颇为纷乱,带着崩坏的杂音,隐约能辨明暮雪黄昏,潇潇风寒。
    梅香沁骨的院子里,薛淮山正在劈柴。
    “我、我……”阮悠悠站在他身边,良久吐不出下一句话,手心灼烫出涔然的汗意,紧紧攥着麻衣粗布的袖摆。
    她惶然不知所措。
    “悠悠,”劈柴声停了下来,薛淮山修长的手指拔过她的鬓发,微微碰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安静地倚进他的怀中。
    薛淮山愣了一愣,轻笑道:“悠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他的手搂着她的楚楚纤腰,嗓音低缓地问道:“悠悠,你想说什么?”
    风声呼啸,苍穹撒下纷纷扬扬的细雪,沾在她滚烫的面颊上,化开的清凉水意直达心底。
    “我好像……”她顿了一下,紧张地连话也说不清,最后攥着衣角,言简意赅道:“有了。”
    “有了?”
    薛淮山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两个月前的柴房里,月挂柳梢头的时辰,鸳鸯交颈缠绵了一夜。
    “真的有了?”他问,话虽是问句,却带着笃定的意思,手掌将她搂得更紧,印在她额上的吻也十分的滚热。
    阮悠悠没有告诉他,这两个月没来月信她有多害怕,也没有提及这段时间以来的呕吐和眩晕。
    她只是说:“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薛淮山再次吻上她的脸颊,话中带着难以克制的喜悦:“悠悠……”
    他仿佛在这一刻变得胸无点墨,再不是北郡薛家学富五车的大公子,也不是嘉南国内赫赫有名的少年英才。
    他吻着她娇嫩的脸,寻不到其它的话,只一个劲地念着:“悠悠……”
    “生个女儿吧,”他缓声道:“像我家悠悠一样讨人喜欢。”
    阮悠悠的心底仿佛融了一块蜜糖,甜的令人叹息,她的唇角含着笑,轻轻地应道:“儿子女儿都好……都是一样的好。”
    短暂的甜蜜过后,阮悠悠有些话如鲠在喉。
    雪下得有些大,薛淮山脱下外衣撑在她头上,一边领着她走回里屋。
    锦缎华服的衣料擦过她的额头,她出了片刻的神,忽而道:“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把我赶出家门?”
    “岳父大人若是怒不可遏,悠悠便跟着我回家好了。”薛淮山揽着她的肩膀,沉声在她耳边道:“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再抱来给岳父看,纵然岳父有天大的怒气,瞧见外孙也合该是气消了。”
    他接着笑了一声,又亲亲她的手,“我已经差人传信回家,不日将迎娶名士阮秸的女儿为妻,聘礼单都准备好了,只差岳父过目。”
    风雪飘摇,天边层云翻滚。
    我抬头看着天幕,却听不清她余下的回忆,那里甚至夹着阮秸怒到极致说不出话的一声叹息,更兼带着锣鼓喧天的喜乐声,以及纷冗嘈杂的人言人语。
    再侧耳细听时,已是来年春晓。
    北郡被喻为塞上江南,清风杨柳拂岸,碧绦千丝绊,十里浓翠浅荫,燕飞莺啼,繁花绕绿。
    当然这些阮悠悠都看不见,可是薛淮山会尽数描绘给她听。
    她已经是他的妻子。
    阮悠悠是真的出嫁了,她嫁给了北郡薛家的公子淮山。
    过门的那一天,丝竹和鸣,花轿红妆,她一定打扮得很美,大概像是踏着云霞的桃花仙。
    薛家的正厅松堂上,阮悠悠给她未来的婆婆奉茶,那茶盏温热,她屏着呼吸去听声音,谨小慎微地将茶端到婆婆面前。
    婆婆接过茶,往她的手里递了厚厚一包的喜钱。
    因着没有出错,她心下有些欢喜,却听到婆婆轻不可闻道:“可惜了这幅好模样。”
    可惜了……
    这幅好模样。
    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是在嫌弃阮悠悠目不能视,还是暗指了别的什么?
    雪令带来的名册上,独能看见嘉南国的人迄今三年内的命格,我查不到薛淮山的过去,只知道他身为国君最器重的臣子——
    将要再娶当朝公主。
    剑光破阵,耳畔传来最后一声凄厉的狼嚎。
    我回头去瞧雪令,他已经收了剑,衣服上沾着深浅不一的血迹,脸色微有苍白。
    “毛球?”他唤了一声。
    我即刻应道:“我在这里,阮姑娘和我都没事。”
    阮悠悠呆了一呆,随即问我:“你叫毛球吗?”
    “姑娘有所不知……”雪令走了过来,信口胡扯道:“因为祖上姓毛,而家妹小时候看起来正像是一个球,于是起名叫毛球。”
    阮悠悠诧然应道:“……原来如此。”
    雪令轻咳一声,侧眸看着我:“方才你与阮姑娘交头接耳,都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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