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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相尽欢-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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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悠悠诧然应道:“……原来如此。”
雪令轻咳一声,侧眸看着我:“方才你与阮姑娘交头接耳,都讲了什么?”
我登时涨红了脸,“什、什么?”
我做贼心虚地自问自答道:“其实没有说什么……”
雪令微妙地瞥了一眼阮悠悠,又道:“这些狼妖不知从何而来,姑娘继续住在这里,怕是会有危险。”
她没吭声,只弯腰抱起了木盆。
夜晚雪地风寒,雪令召来了成群的食尸蚁,将院子里的狼怪吃得很是干净。
那些蚂蚁走了以后,我打了几桶井水,冲扫整个院子,积了一日的冬雪渐次化开,我拿着笤帚有些惆怅道:“阮悠悠嫁到了北郡薛家,她上花轿的时候,肚子里还有薛淮山的孩子。”
“什么时候的事?”雪令问。
我想了想,答道:“阮悠悠十七岁那年出嫁,她如今也不过二十三,应该就是六年前。”
我握着笤帚的竹柄,心里颇有些感慨,“她将六年前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可接下来发生的那些事,却模糊的像是搅不开的浆糊。”
雪令提过木桶,若有所思:“照这样看来,阮姑娘应该是当了娘。”
他道:“北郡薛家的人,该不会是留下了她的孩子,独吞了她父亲的心血著作,最后将阮姑娘本人撵了回来……”
心中倏地一颤,我呆然望着他。
雪令轻蹙眉头,与我对视着道:“薛淮山这么做,就是为了成为嘉南国的国师,迎娶公主光宗耀祖吗?”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也猜不出那些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闻雪令总结道:“薛淮山其人,未免太薄情寡幸了些。”
☆、第68章 苏木笺(五)
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在囊括凡间百态的玄元镜里见过紫陌红尘,见过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朋形同陌路,见过朝夕相对的结发夫妻同床异梦……
那些一往情深的誓言,似乎抵不过人心易变。
我依旧记得在那个夏雨滂沱的夜里,薛淮山对阮悠悠的父亲许诺的话,他说他会倾尽一生护她平安静好,他愿以三书六聘之礼娶她为妻。
虽然看不见薛公子的脸色和神情,却能听到他话里的真心实意,然而过往云烟如谜,这一回连玄元镜也瞧不清。
月影斜疏,院子里残雪空寂。
我静静地发了一会呆,听见雪令叹了一声,他问:“阮姑娘不愿回忆北郡薛家的往事,也难猜出她的执念在哪里……毛球,你打算怎么办?”
我抬起头,侧过脸看着他,略有迟疑地答道:“我想做一个引梦阵,用阵法指引她在梦里追溯那些记忆……”
雪令默了默,沉声道:“算了,还是另想别的方法吧。”
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双手托腮没有答话。
“毛球,你应该知道引梦阵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微微皱眉,落座在我旁边,语声也变得严肃起来,“引梦阵的法诀繁复,时常召来反噬。在那阵里待得时间越长,也会变得越危险,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
雪令轻敲石桌的桌面,怅然道:“你叫君上怎么办?”
君上……
我垂下眼睫,在这一瞬忽然很想他。
雪令没有拗过我,他答应了帮我做一个引梦阵,却是一再叮嘱我,一旦阵中有任何反噬迹象,便要立刻从引梦阵里退出。
临近午夜子时,四下又黑又静。
念过引梦阵的法诀以后,无边阵角终于缓慢地浮现出来,疾风骤起,在阵心处团聚出暗色的光晕。
我站在阵中央,看眼前梦境悠远,织成一首婉转吟诵的长乐。
江夏六月,暖阳拂过小轩窗。
阮悠悠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她坐在窗边一把黄梨木的椅子上,正在穿针引线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做小衣服。
就像所有临盆在即的孕妇一样,她也万分期待肚子里的孩子。
薛淮山不让她做这些针线活,因她总会扎到自己的手指,但她实在想亲手为孩子缝制衣服,所以常常背着他偷偷做。
这日却被薛淮山逮了个正着。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那针线和衣服都收了起来,阮悠悠伸手去摸,他似是将那些东西举得更高。
薛淮山的嗓音含着笑,轻巧如逗猫一般:“孩子的衣服自然有人备好。”
他吻她的面颊,“你何必受这个累?”
阮悠悠有些生气,她没有理他,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就在这一瞬,她的腹部一阵抽疼。
“悠悠,你还好吗?”薛淮山揽着她的肩,安抚般吻她的鬓发,许是瞧见她神情隐忍而痛苦,他的话音也变得急促:“悠悠,你是不是快生了?”
阮悠悠很想开口,可她答不上来话,六月的日头正暖,冷汗却从她后背滑落,少顷便打湿了里衣。
卧室里点着她最喜欢的沉水香,香氛安谧幽静,她却闻得想吐。薛淮山当即将她横抱在怀,从桌子到床榻,不过几丈的距离,她腹部阵痛,难受到什么也听不清。
稳婆来得很快,大夫也在门外候着,房间里满是嘈杂的人语,弥漫着苦涩药汁的味道。
男人不允许进产房,这是豪门贵族家里一般都有的规矩。
阮悠悠寻不到薛淮山,她心里其实很害怕,费力而大口地喘气,紧攥着绸缎的床单,似要痛苦到极致,她一定把手指都握得发白了,耳边不断传来稳婆鼓励的话:“夫人……夫人!夫人坚持住,孩子还没有冒头……”
如我所想的那般,她难产了。
这个孩子生了整整四天三夜,在阮悠悠全然脱力时,她终于听见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稳婆告诉她,时下正值初阳破晓,她的儿子出生在夏天的早晨,平安且健康,眉眼像极了他的父亲。
她本已虚脱累极,连呼吸都是奢侈,听见那样的话,高兴到流下了眼泪。
阮悠悠很想亲眼看一看儿子的样子,可是用眼睛看向来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颤抖着手,去摸那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的脸蛋,还有些皱皱巴巴的小脸蛋。
那孩子早已停止了哭泣,砸吧砸吧嘴,安静地睡着了。
薛淮山陪了她一夜,他的话里有初为人父的激动,可更多的却是对阮悠悠的心疼。
阮悠悠没有劲同他说话,她伸手摸他的脸,被他捉住了手腕,她的指尖滑下的时候,触到了刺手的胡茬子。
出了月子的阮悠悠才知道,难产的那三天里,薛淮山一直守在门口。她疼到惊叫的那一刻,薛淮山抬步便要冲进产房,却被薛父派人架了出来。
“他的的鼻子长得像你,眼睛还是像我多一点。”薛淮山抱着那婴儿,坐在床边同她道:“不愧是悠悠和我的儿子,生得这般俊俏。”
他这话说得骄傲,将阮悠悠逗得笑了出来。
“宝宝才多大一点……”她轻声道,过了一会,又小心地问:“他真的……真的能看见吗?”
薛淮山握着她的手,郑重地回答:“他的眼睛会转,拿东西晃给他看,他也会抿嘴笑。”
阮悠悠唇角上翘,她静静地听着,心里一片宁静和满足,柔和的像是开在太阳下的金盏花,良久后,方才回了一句:“真好。”
真好。
要是这样的日子能一直继续该有多好。
第三年的年末,天已入冬,阮秸重病的消息传到了北郡薛家。那时阮悠悠的儿子早已会说话,穿着做工精致的锦缎小褂,在铺了软毛毯的地面来回跑。
阮悠悠闻讯有些站不稳,她的怀里抱着紫砂手炉,手指却僵冷如冰。
那日中午,阮悠悠的婆婆来到了她的房里,不仅送了一些极其珍贵的药材和补品,语气也十分和蔼:“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若是担心父亲的身体,可以回家看看他。不过这路途算不上近,少说也得花个两三天,便让淮山陪着你吧。”
次日,薛淮山带着她和几位家仆,乘马车踏上了路。
彼时岁末正寒,阮悠悠难产后落下了病根,始终没有复原,她披着厚实的棉衣,仍然觉得很冷,一路上常常胃犯恶心。
但想到父亲,这些苦又算不了什么。
阮悠悠回家那日,恰好逢上一场小雪,风也带着冷意,刮在脸上有些生涩的痛。
她在自己家里生活了十几年,因而不用细想也能辨识出方向,但出了家门,能放心依靠的便只有盲竹杖。
薛淮山牵着她的手,立定在竹木柴门前,似是酝酿了很久,才缓缓道了一声:“南越有个名叫张珣的诗人……”
阮悠悠怔了怔,打断他的话:“为什么要提张珣?他只留下了一首遗作,死者长已矣,生者……”
她没有继续念下去,手里的竹杖空然落在了地上。
“悠悠?”薛淮山低声唤她。
阮悠悠推开他的手,踉踉跄跄跑进了门里,她依旧看不见东西,脚下所走的路全凭感觉,可在她心慌意乱的时候,这感觉也生疏了许多。
她摔倒在了院子里。
“爹……”
这声音念的很轻,轻的像是要随风飘走。
小时候的阮悠悠总要在走路时摔倒,她那时还不知道自己与旁人不一样,更不知道睁开眼睛看到的世界有夏绿春红,五光十色。
她的父亲总是会极其耐心地将她扶起来,拍干净落在她衣服上的尘埃和泥土,不厌其烦地教她如何用盲杖。她有时心里委屈,偷偷将盲杖别成两半,阮秸却从来没有训斥过她,次日又会做一个新的。
跌倒了有父亲扶起来,竹杖断了也有父亲重新接,这些事从来都不值得害怕……
可这一次,她怕得瑟瑟发抖。
“你还有我。”薛淮山握着她的手,牵到了心口的位置,他的掌心很热,嗓音却有些低哑:“悠悠,你还有丈夫和儿子。”
阮秸在他女儿赶来的前一日便已经重病去世。
他离世那一日,还在床头翻看古籍,标注的墨迹刚刚干透,阮悠悠摸上那书页时,甚至能想象出他握笔的样子。
院子里的桃树和李树都不见了,阮悠悠只能找到冰冷的树桩。
薛淮山包揽了丧事,那几日他也很忙。
送葬结束的那个夜晚,天边纷扬飞雪,阮悠悠从布包里找出一本装订粗糙的书册,交给了薛淮山。
“这是什么?”他问。
“我爹……”阮悠悠嗓子发涩,哑声道:“留下的书。”
薛淮山默了很久,伸手搂过她,“这是岳父生前的兵法札记。”他道:“悠悠,谢谢你。”
阮悠悠想,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薛淮山变得和从前不再一样。
待他们返回北郡薛家时,这一年的年关已过,薛家来了很多客人,但对阮悠悠而言,大部分人都是陌生人。
夜已深,路边点着几盏明灯。
阮悠悠之所以知道有灯,还是她年幼的儿子告诉她的。
“娘亲,娘亲……”小手牵着她的袖摆,那位方才两岁半的小公子用稚嫩的童音道:“这里的灯好漂亮……”
阮悠悠抬手摸到了灯台,她甚至能感到那烛芯灯火的温热。
“真的很漂亮。”她弯腰,亲了亲儿子的小脸。
小公子立刻来了兴致,软软的小手搓着她的衣角,“娘,湖边还有更漂亮的灯!”
“不能去湖边。”阮悠悠握紧了盲杖,轻声道:“我们回去好不好?”
原本攥着她袖摆的小手松了开,她听见儿子欢蹦着的脚步声,一溜烟跑往湖边,“娘……就看一下!”
阮悠悠即刻召来跟在身边的两个侍女,她的心跳变得很快,生怕自己的孩子会出什么事。
湖边水风凉,阮悠悠找到儿子以后,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尚未转身,却听到一个来者不善的声音:“真巧啊……大嫂,也有闲心来湖边散步吗?”
尾音带着笑,声调婉转微扬,听起来像是一位年轻的姑娘。
阮悠悠怀里的小公子原本安静地伏在娘亲的肩头,听见这位姑娘的声音,竟然哇的一声便张嘴哭了。
“乖,不哭了……”阮悠悠道:“娘亲带你回家。”
“大嫂说话可真奇怪,”那姑娘噗嗤一笑,又道:“你现在不就在薛家的凉亭边吗,这里难道不是你家?”
她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自己接话道:“我倒是忘了,大嫂看不见东西,又怎么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呢?”
阮悠悠身边的侍女听不过去,跟着出声道:“表小姐,这些话若让公子知道……对您也不好。”
表小姐轻笑一声,似是不以为然。
在我以为这位表小姐已经走了的时候,却听见了她怒极的诘问:“阮悠悠,你告诉我,表哥学贯五车惊才绝艳,怎么就娶了你这个不要脸的瞎子!”
☆、第69章 苏木笺(六)
夜凉风轻,亭边水雾浓重。
薛家的宴席该是未散,一阵又一阵的风从湖上吹来,隐隐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欢笑声和乐曲声,想那绵延十里的静水湖畔,大概倒映了摇晃不止的烛火明光。
湖的对岸有多热闹,湖的这一边就有多安静。
“听说表小姐明年九月便要出嫁了。”阮悠悠抱紧了尚在啜泣的儿子,答非所问道:“我给你一个回答,无论你满不满意,现状都是如今这样。你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她语气平缓,心中却极是不安。
阮悠悠的话十分在理,细想一番也隐有劝诫的味道,然而愤怒中的人往往丧失了思考的能力,除了发泄怒气以外,不大记得旁的什么事。
愤怒中的表小姐直接朝着她撞了过来。
“你不过是个一无所长的瞎子,要不是表哥想要阮家的兵法,你以为自己有能耐给他提鞋吗?”
阮悠悠闻言怔了片刻,在这一瞬喉咙发紧。
她那日只带了两个侍女,因阮悠悠要用双手抱儿子,其中一个侍女便为她拿着盲杖,另一个离得有些远,恭谨地低声问:“夫人,是否要回去了?”
夜幕深深,四下漆黑如浓墨泼成,我身在阮悠悠回溯往昔的梦中,尽力感知她的心神,然而接下来的事发生的太快,快到阮悠悠和她的两个侍女都没有反应过来。
湖的彼岸仍在继续着宴上欢庆,管弦呕哑织成绕梁之音,冷风吹过阮悠悠的脸颊,她的手臂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耳边有巨大的水花声溅起,她的恐惧兜头而来,一寸一寸蔓延到脚底。
那位妒火中烧的表小姐,将她推进了湖里。
“夫人!”
侍女的惊呼中带着骇然的慌乱,趴在阮悠悠肩头的小公子呛了几口水,稚嫩的哭声尽数淹没在冰冷的湖泽里。
作为一个不会游泳的母亲,阮悠悠所能做的,便是将怀中的儿子高高举起。
那孩子用哭腔喊着娘,才不过两岁半的年纪,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阵仗。
哭声,水声,呼啸的风声,还有远处戏台传来的曲乐声,奔涌如越过洪闸的荒流,争先恐后地灌进她的耳朵里。
那是隆冬十二月的夜晚,湖面冷得几乎要结冰。
她的意识变得模糊,也渐渐有些撑不住,耳畔混和的声音嘈杂,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再然后,万籁俱静。
像是过了很久,她终于睁开了双眼。
头疼的仿佛要裂开,她极其难受地咳嗽,似乎能将肺咳出来,房间里依旧有熟悉的沉水香,飘忽着漫过纱帷,守在一旁的侍女惊喜道:“夫人……夫人终于醒了!”
是了,她终于醒了。
“小少爷在哪里?”阮悠悠哑声问。
侍女会意,却支吾着说不出话。
她的心沉了又沉,喉咙一霎腥甜,再咳时便有了血味。
阮悠悠把手背搭在自己的额头上,她鬓发松乱,浓密的长发大概铺满了锦缎软枕,声音颤抖得尤其厉害:“他不在了?”
“夫人!夫人请宽心,小少爷很好。”那侍女兴许是伏跪在床边,嗓音压得极低:“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侍女顿了一下,答道:“小少爷被送到了老夫人那里……往后、往后也会由老夫人照料。”
阮悠悠没有再出声,她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眼角有滚烫的泪水滑过,良久后,才低低抽泣了一声。
薛淮山来看阮悠悠时,她正坐在榻上绣着寒鸭戏水的花样,绣花针刺进她的食指,滴出的血湿润了绣布。
“你才刚醒不久,怎么又开始做这些?”他低声问。
阮悠悠立刻放下这些东西,她侧过身抬手摸索,好不容易碰到他的衣袖,泪水当即盈满了眼眶,哽咽道:“那天晚上、那天晚上……”
薛淮山反握她的双手,“那天晚上你失足落水,后来被侍女救了上来。那片湖的水深,好在你和我们的儿子都没事。”
阮悠悠睁大了双眼,她咳嗽了数十声,手指也攥得很紧,“我没有失足,是她推了我……”
“谁推了你?”薛淮山松开她的手,又道:“悠悠,三日前的那个晚上,你的身边只跟了两个侍女,她们亲眼看见你不慎落水。”
他说:“母亲体谅你带孩子不易,已经接走了……”
“是你的表妹,是她推的我。”阮悠悠打断他的话,喉中咸腥如含着血丝,语气不知不觉放软了许多:“孩子不能没有娘,把宝宝从婆婆那里接回来好不好?”
薛淮山默了一阵,没有回答。
她想靠得离他近一些,却有些茫然地发现,只要他不发出声音,她甚至分辨不出来他的人在哪里。
床前正站着她的心上人,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已经同他已经生了一个孩子。
她知道他的耳朵后有一颗小痣,知道他最喜欢的乐谱和诗集,可她从来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唯一能熟悉默念的便是他的声音。
可这一次,他的语声漠然而沉缓,并不是她记忆中谙熟于心的样子。
他说:“悠悠,你确实不适合教养孩子,这样的事还是交给母亲做吧。”
末了,又淡淡添了一句:“孩子年纪尚小,等到他长了些年岁,你再看顾也不迟。”
拒绝来得简洁明了,且十分干脆,却叫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又过了几日,阮悠悠方才能够下床时,她召来侍女,想要亲自去婆婆那里走一趟。
走路花了半日功夫,她踏进婆婆房前门槛的那一瞬,挂念几日的小儿子便飞扑到了她面前,软嫩的小手紧紧拽着她的手指头,尚未说话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阮悠悠扔掉手里的盲杖,蹲下来搂着他道:“乖,不哭了,让娘亲抱一抱……”
“娘……”那小公子抽噎着问:“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她的心顿时酸疼了一片,最终也只是轻声答了一句:“娘亲疼你还来不及。”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阮悠悠闻声抱紧了儿子,却听到那叫唤着的嬷嬷离得更近的脚步声,她抱起儿子转身就想往回跑,却被人硬生生拦了下来。
她才想起来,就算没人拦她,她也是走回不去的。
“把小少爷放下吧,您这是何必呢?”拦路的嬷嬷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慰道:“老夫人也是慈悲又心善的性子,定是会好生照顾小少爷的,您大可放心啊……”
小少爷仍在哭,一个两岁多的孩子,遇事最直白的表达就是哭泣不止。
但这孩子除了哭以外,还哽咽地喊着娘。
阮悠悠的喉咙涩疼,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可是让一个母亲将她的孩子交给别人,无疑于在她的心口剜下一块肉。
在这一刹那,阵心的光晕仿佛黯淡了下来,引梦阵里出现了漩涡一般的疾风。
阵外雪令拔剑出鞘,扬声道:“毛球,快出来。”
我静静地站着,蕴了法力灌入那阵心,无数杂音蓦地乍现,像是陡然纷飞的碎片。
我听见了各种各样的言语,杂乱无章且交错分离。
“公子要去国都了,听说是兵法谋略受国君赏识,我们公子那样的人物,果然是要去国都的……”
“那夫人怎么办,公子一定会带上我们夫人吧?”
“国都都是名流贵族,公子的夫人却是一个目不能视的瞎子,啧,公子该是有些烦恼吧……”
那大概是阮悠悠和薛淮山的最后一夜。
锦绣屏风前,纱帐摇曳,她为他整理离行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叠好再拆开,再重新叠成最整齐的模样。
轻纱拂过阮悠悠的手背,她平静地像是寻常人家的妻子。
“我会在年底回来。”薛淮山揽上她的肩,缓声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阮悠悠身体微僵,心底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便是此行不会带上她。
想到尚在婆婆那里的儿子,她又问:“那我可以去……”
“上次你去瞧那孩子,他哭到背过了气。”薛淮山的嗓音低了几分,接着道:“母亲的意思,是等到孩子再大一些。你既然看不见他的样子,迟几年也无妨。”
我作为一个局外人,听到这样的话都觉得心冷。
寒风刮得更急,阵角依稀现出半道裂痕。
我后退一步,转身想从引梦阵里跑出去,却不料那阵心融化成滚烫的沸油,眼看着便要烧到脚边。
崩坏的乱音入耳,整个梦境都变得有些扭曲,雪令挥剑斩断了阵结,用剑气将阵心拦在另一边。
我呆了一瞬,扶着阵角跌撞着跑了出来。
雪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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