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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受长生-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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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涣翻了个身,继续背对着。将死之人,无心用餐。
声音遥遥地传来:“这是你的最后一顿饭,我不愿拖个拖油瓶上山。”
小孩蓦然坐起,水青色的眸子已被怒火占据,还能看到刚哭过的薄薄水汽。他已经不理她了,为何还要羞辱自己!他抱起那块黑不溜秋的石头疙瘩,很贞烈地问:“这是什么!”
雨师妾答:“叫花……”
“鸡”字还没说出口,他抱着大黑石头,大快朵颐。
雨师妾走过来,缓缓蹲下身,单手托腮,凤眸微眯,黑黢黢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寒芒,问:“好吃吗?”
小周涣重重哼鼻子,背对着她,心想这真的很难吃,比烂菜叶破草根还难吃。但灾民不嫌沙粥,乞儿不嫌炭肉,还是狼吞虎咽。
她满意地点头:“叫花子当然难吃。”
小周涣一下呛住了,震惊抬眼。她起身让出身后草丛,一个若隐若现的毛茸茸黑乎乎血淋淋的脑袋躺在草丛后。
小周涣呆了呆,花了两抛沙时间思索自己吃的是人肉,然后两眼一黑,再度晕过去。
第29章 干娘(1)
醒来后,他趴在溪边呕吐半天,涮口半天,宁死不愿让雨师妾碰自己,所幸快到山顶,这才不至于饿死。
这是二人的第二个梁子,周涣记了颇久,直到很久后孟惊寒听他抱怨,解释无名山千里之内渺无人烟,她如何猎杀一个乞丐,许是黑熊,周涣这才知道当年被唬骗,可梁子已结下了。
恨她的人不少。雨师妾不介意多一份小孩子的恨意,回想起往事并没多大反应。火焰烧得更旺,不时炸开火星,像上元的爆竹,或者夜空中炸开的烟火。流云易散,烟花易冷,这些美丽之物总是转瞬即逝,给予世人遐想。
明月凌空高悬,清晖越过树影,落在芳草垫上,像一枚细碎的水月宝石。
周涣感受到一股分外冰凉的视线,转过头,大黄已经两三口解决田鼠,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手。
周涣立马护紧晚餐:“不成,不能给你。大黄啊,你听我说,狗吃耗子吃多了容易长成猫。”
大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用爪子在地上划个圈圈,示意它吃的田鼠那么少,周涣的那么多。
周涣点点头,从包袱摸出根又大又粗的白萝卜:“我嘛,我在长身体,营养得跟上。你嘛,你不需要。”
大黄打了个响鼻,不甘心地叼着白萝卜走了。周涣望着它的狗屁股,转身托腮看着雨师妾拨弄柴火,火光将她的脸照得如同暖玉。
雨师妾没有抬眼,却知道主仆动静,随口道:“既然为主仆,便要相互陪伴,而非互生怨怼。”
“听起来你很有经验,看来以前也养过宠物。”
雨师妾用树枝戳着火堆,点头。周涣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会得到肯定的答案。不过,她这么冷的人就算豢养宠物,也应该是螣蛇、讹兽等阴冷神秘的灵物吧。
“蛇……那种湿腻之物,我不曾养,也不曾想养。”树枝带起一串火星,她一怔,旋即否定。
“那你养过什么?”火光在眸底跃动。
“你不必知道。”雨师妾毫不留情地驳回问句,心里却浮出两个字——獬豸。
这是种能辨是非曲直、识忠奸善恶的神兽,肖似麒麟,生独角,浑身遍布是浓密黑亮的卷毛。
作为阴君,天子殿中执掌芸芸众生轮回生死的阴天子,一翻一覆兮如掌,一死一生兮如轮。獬豸便是协助众人判决的工具之一。若遇满嘴谎言之徒,以角拱之,若屡教不改,便囫囵吞了。
獬豸凶猛,不知算不算得上那群闲神散仙定义的灵宠,不过仔细想来,獬豸竟也在地府待了六百年,比周涣还大。
雨师妾看了周涣一眼,他已经睡了,和大黄互枕而眠,其他人也都各自梦会周公。夜是静悄悄的,抬手化出一把白伞,静默打量。
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周涣是被惊呼声吵醒的,斑鸠从碧蓝如镜的湖面掠过,同伴的惊呼传来,队长走过来道:“我们在岸角发现一只年老的破船,虽说简陋,敲敲打打还能用。”
周涣道:“那羊皮图纸上贫道只认得几个字,其中两个便是大泽,看来果真有老天爷鼎助。”
漂了三天,仍不是头,同伴百无聊赖地开始钓鱼,结果钓了块破布,气得破口大骂就要扔回去,周涣一把拦住。
雨师妾望着万顷碧波,讽道:“一块烂布而已,你要拿来做什么,给大黄做衣裳还是做窝?”
晒太阳的大黄竖起耳朵。
“麻烦你有的时候用正常的角度看我,雨师姐姐。”周涣不满道,“荒无人烟的大泽哪来的破布?嘿嘿,我们在湖上走了这么久不见岸,刚才可这东西不就代表附近有人家么,至于这人家是山林猎户还是传说中的桃源婆桫嘛,那就不得而知了。”
适时碧湖上白雾隐隐。明明是春初,却有红枫逐水流。确实是这样的,众人顿悟,捞桨的捞桨。
过了会儿,身后传来周涣的声音,雨师妾回头,看到他举着手腕委屈地喊道:“雨师姐姐……”
雨师妾默了默。淮城之时为了打开玉虚幻境,划了周涣一剑,山鬼取血之事,又划了周涣一剑,可谓命运多舛。就因为这样周涣赖上她了,而且喜欢得了便宜还卖乖,包扎完一只另一只手也举起来要包扎,若雨师妾借口那道伤与她无关,周涣便闹。
周涣看着她指尖翩飞,脑海浮现山鬼的话。她在九重天应该也是顶厉害的角色吧,四处受伤,方才有这手包扎技巧。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对她抱有这么多的成见。
许是目光太专注,雨师妾抬起眼睛疑惑地看着他。周涣随口道没事,却发现前方有异,只见碧色之间有一点鲜艳丹红,恰如写意山水中的一点红花,竟然是到岸了。
船只推开波浪,晃晃悠悠地驶进遍布红枫的水天之间。
巉岩林立,枫林灼灼,岸水碧蓝。丹枫潇潇而落,落在深不可测的碧蓝潭水上,形成一段诡异而绮丽的织锦图画。水旁坐落着一个石碑,上面用朱砂描边了十个大字:我是沧海客,苍生不留情。
周涣观赏这铁画银钩,心道难道是上一个寻访者的佳作?这字银钩虿尾,似游云惊龙,写下它的人倒是位大家。
众人弃船上岸,只见林间百草丰茂,丹叶之下百花盛开,惹得这些人打了好几个喷嚏。只有雨师妾抱臂,看着无事,看那些纷飞的流光彩蝶。水木清华,春和景明,好一个世外婆桫。
大约走了一炷香,众人抱怨何时是个头,周涣发现不对劲,走到一棵枫树前。
“发现了什么?”雨师妾问。
“记号。”周涣道,跟自己刚进来时做的一模一样。
林子有异,似是一道迷宫。他正要提醒同伴,一阵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兜头扑来。
灵符嘭地声窜起明光火焰,驱散一方浓雾,周涣连忙唤了两声雨师妾的名字,可声音却被浓雾吃得干干净净,没人回应,心下一惊,连忙唤大黄的名字,立马传来两声回应的犬吠。
周涣摸了摸大黄毛茸茸的脑袋,主仆二人寸步不离,在雾气里转悠,脚下绊到个东西,蹲下一看,一副白骨入眼。
大黄吠了一声。再看四周,浓雾比雪还冷。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北风的呼啸吹散了雾,浓雾散去,是个冰天雪地的场景。
北风吹得质地沉重的青铜占风铎当啷作响,积雪有一尺厚,街道清冷,唯有街对面檐下,三个摊贩在收拾摊车。
一个哆嗦道:“这鬼天气冻死个人。”
另一个道:“可不是吗,农正司说今年是最冷的一年,前几天冻死好几个人呐,听说闽州、文川那些地方过冬的庄稼都冻没了,发饥荒呢!”
剩下一个道:“哎,前天我邻居一孤寡老头都冻死了,我媳妇儿好心烧了件棉衣给他,哎,这个冬天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记忆里很少有这样的大雪。前有玉虚幻境作参考,于是周涣走向抖得跟鹌鹑一样的两人,询问年号。
小贩抬头看他一眼,见是个仙露明珠般的年轻道长,礼数颇全,便也恭敬报上年号。
周涣一愣,小贩道:“天寒地冻的,道长也不像没钱的人,前面酒肆兼卖冬衣,道长买件穿吧,我看着都觉得冷。”
“无量寿福,多谢施主。”周涣一笑,买下两件小玩意作谢,转身走了,大黄紧跟其后。风雪拍打在脸上,如刀如割,周涣加快步伐,向城外跑去。
如果小贩说的没错,如果自己记得没错。那年,他六岁……
周涣蓦然瞪大了眼,往城外飞奔,大黄狂追。
他想起来了,这是她死的那一年。
——干娘!
流浪的日子太过苦涩,脑子会故意忘记一些痛苦经历,好自我保护、自欺欺人,是以很多事记不得,但有一件事却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村子瘟疫横行,他不死于病痛,也该死于祭天,可最终却阴差阳错成为万千流民中的一员。
别人在学堂揣袖背《千字文》,他在垃圾堆捡拾菜叶,在野狗嘴下抢馊了的包子。他年龄小,抢不过,常常饥一顿饱一顿,便是那时认识干娘。
武帝南征北伐,她丈夫死在入编的路上,宗亲吃绝户,街道商铺不肯收她,饥馑之年愈发没有工作,只好当流民。她其貌不扬,是标准的农家妇人形象,本来姓颜,但格外虎头虎脑,大家都叫她虎大娘。
有富贵公子丢东西,她第一个冲上去,蛮牛一般地掀开竞争对手。酒楼倒潲水,她第一个冲前去,用那张农妇特有的温和老实的长相、用那张侍奉了婆婆数年而练出的巧嘴,抢出第一捧富足的残渣。
有次,她抢到一个大馒头,流民们劲儿都没她大,在地上哎呜喊疼。虎大娘雄赳赳气昂昂地凯旋,看都没看一眼。
走到年幼的周涣面前,虎眼要把他盯出窟窿:“伢啊,你咋又哭了?”
“我……我饿……”
她二话不说扳下一块馒头。
“虎大娘!你他娘的活该被吃绝户!”身后传来谩骂。
“你老婆活该千人骑儿子活该没屁/眼!”她回敬,转头温柔道:“慢点啃。”
小周涣狼吞虎咽地啃馒头,虎大娘替他顺背:“为啥饿呢?”
“抢……抢不到。”
“比你小的娃大有人在,你咋抢不到?有东西时你就第一个冲进去,拦住他们不准靠近,如果有人抢先一步,你就挖、你就咬、你就踩、你就骂。”虎大娘传授致富经。
小周涣止住抽噎:“这样、这样也可以吗?”
一辆汉白玉盖香风翠幄马车辘辘过驶过,一只肥硕白嫩的手抛下一包油纸包着的包子,虎大娘说你看着,身躯如象,吼声如雷,瞬间掀开那群人,抢得包子归。
身后又传来虎大娘你活该没崽的唾骂,虎大娘给他一个包子:“看到没就是这样,你不抢你就活不下去。咱人啊,第一个考虑的得是自己。伢呀,你怎么流浪的?”
小周涣说了自己的经历,原本已止了哭声,又强忍着不要流泪,但半大的孩子说起伤心事来还是抽噎不止。
虎大娘给他擦泪,目光满是慈爱:“你听到我被骂绝户了吧,既然你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我是个别人不要的寡妇,我就认你作干儿子吧。伢呀,你叫啥?”
小周涣慌乱抹掉眼泪,声音还满是哭腔:“涣、涣儿。”
他生得瘦瘦小小,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换谁看到都忍不住跟着掉泪。虎大娘圈住他,温柔道:“叫声干娘听听。”
第30章 干娘(2)
阿爹说,阿娘在生他时便难产去世,还没听过他唤一句娘亲。而爹爹带他住在山村后再没续弦,他更是没机会唤一声娘亲。儿时每每见同龄玩伴扑进他们娘亲的怀里便羡慕地想如果阿娘还在该有多好,如果阿娘在,她是不是也这样温柔?
如今,虎大娘让他喊干娘,小周涣一时又紧张又恐惧,抬起一双怯弱的眼睛,像寒冬腊月没穿棉衣的星星,心虚地盯着她。
她抓紧他的肩膀,眼神温柔又炽热得好比太阳,渴望得疯狂。这样炽热的目光下,他终于喊出那一声干娘。
“诶诶诶!”她连应三声。
虎大娘因为不出,被乡里邻舍戳了一辈子脊梁骨,第一次被人唤娘亲,原来被喊娘是这种感觉,顿时点头如捣蒜,激动地落泪。泪水砸在周涣脸上,是烫的。
她自己也啃了个包子,旁边的老乞丐三天没吃饭,气若游丝,她想了想,把最后一个包子给了力气都快没了的老乞丐。
“干娘,你不是说人要为自己吗?”小周涣怯怯地问。
干娘答:“可是在咱力所能及的时候,能帮的还是要帮。我听秀才们说,这叫心存善念。”
小周涣若有所思,须臾,松开揪住他的手,扶起老乞丐喂包子。老乞丐囫囵吞咽被撕碎的包子皮包子馅,沟壑纵横的脸落下一道泪,咳了两下,止不住地说好孩子。
干娘道:“涣儿,这时候要说不用谢。”
小周涣点点头,道:“不用谢,不用谢。”
老乞丐终归太老了,第二天死在街边发臭,周涣起先以为他睡着了,看到有人摆弄老乞丐,那人看到躲在一旁的小孩子,道:“别看了,小孩子看死人要长针眼。”
小周涣瞪大了眼睛,想起阿爹的葬礼,很多很多的白色,村民来来往往,每一个都来摸他的头,说天可怜见的,难以置信道:“他……他……死了……”
那人道:“是啊,亏昨天你还给他喂包子,真是浪费。”
虎大娘一把抓住小周涣肩膀,把他护在身后,冲那人摆手:“去去去,跟我儿子瞎说什么呢,老家伙死透了没东西给你摸,滚滚滚。”
那人嘟嘟囔囔走了,虎大娘看了看老乞丐的尸体,冲小周涣招手。周涣过去了,虎大娘道:“涣儿帮帮干娘,帮干娘一起把他抬城外去。”
城郊有很多树,老乞丐死后的家睡在树下,小小的,矮矮的,还有好多烂叶和草根,跟阿爹的坟一模一样。不,阿爹的坟有碑,是村民集资造的,老乞丐的坟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老乞丐也走了,会不会看到已经走了的阿爹和阿娘呢?他出神地想。
没有爹娘,但干娘在。虎大娘是农村妇人,精明精干,且不怕吃苦,捡垃圾收破烂终归不是办法,带着小周涣在街角乞讨,向来往路人磕头:“各位大姐大爷,各位公子仙女,给点儿吃的吧,我是绝户啊,被家族赶出来了,可怜可怜我吧……”
公子停下绸靴:“你是绝户,那旁边的小子是谁?”
“我儿子,我的干儿子。”
公子拂袖走了:“乞丐还收儿子,想儿子想疯了。”
有好心人给块铜板,满是猪油与污渍的铜板在碗里转啊转,叮叮当当地响。周涣看见一个好肥的背影,认得是西街杀猪的。干娘拉着他,磕头磕得更勤:“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这句话像是梦魇,从夏去到秋来。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转凉,农正司传来消息,说今年有场大雪,让民众注意屯粮。街上人们的脸色都被淡淡的忧愁笼罩,人们在茶馆里谈论当年饥荒时如何易子而食,行人渐渐少了,给他们钱和吃食的人越来越少了。
直到那天,有小公子丢掉一个啃了一半的糖人,干娘为他去抢,一贯体力好的她居然落下风,刺目的红爬上裤管。
适时有游医在附近,好心搭脉。干娘嘴唇发白,喉咙发干,焦急地询问结果,一边把他喊来交代后事。她怕自己死了。
大夫姐姐微微一笑,拢袖道:“大娘不必担心,是喜脉。”
人群嚯地一声,虎大娘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眼角快要撕裂了,吞吞吐吐说出那个字眼:“喜……喜……喜脉……”
大夫姐姐笑着:“是,方才剧烈运动,险些滑产,吃着安胎药便好,大嫂日后也要注意。”
虎大娘的脸一下子由白变红,由红变青,嘴里嗫嚅道:怎么可能,我丈夫已经走三个月了……
大夫姐姐耐心地推算了遍时间,确定诊断无误,受孕时间是她丈夫快离家的那段时日。
人们嘀嘀咕咕,虎大娘愈发难以置信,嘴唇发颤,推开围观的人,牵着小周涣往破庙走。
路边长了很好的秋菊,文人墨客喜泡菊茶,小周涣摘了一朵,弹开上头的蚂蚁,放在嘴里当零食嚼。花一点都不好吃,但能充饥,抬头看干娘。听人讲,干娘夫妇一直想要个孩子,但都无果,不然干娘也不会沦落到被吃绝户的地步。他由衷为干娘感到高兴,但干娘照顾他已经很累了,再多个小弟弟,岂不是更累?他又这样废物,什么忙都帮不上,一时既开心又苦闷。
他忽然攥紧拳头,心道:六岁了,是大孩子了,我要照顾干娘。嗯,我是小男子汉。再一点头,愈发郑重其事。
白马过隙,冬天比往年都来得更早,檐下铜铎当啷作响,像战场上的战鼓,声声震撼,直入人心。
便是那年,世上第一待他好的人走了。
干娘知道孩子不能要,向药铺伙计要了包发霉的没人买的药,据说能堕胎,用碎瓦糙石堆的小灶和破锅煮好,喝了下去。
药碗滚在一边,黑糊糊的汤药洇开一大团,散发着怪异的气味,蒲团上的她表情痛苦肢体扭曲,脸上没有血色,身下却血流不止,一边忍耐着巨大的痛苦一边自我蛊惑似地说:“不能生,生下来也是受苦啊……”
这孩子真是来得不巧,前半生心心念念直到她家死鬼尸体都烂了才姗姗来迟,可她已不是死鬼家的媳妇儿,不能要,她已经有了孩子,那个孩子叫周涣。
她哽咽一声,偏头唤了涣儿的名字,仿佛在告诉腹中的孩子也仿佛在告诉自己:“我还有涣儿,涣儿还靠我养活呢,涣儿……”
然后,她躺在血泊之中,下/体一片惊心动魄,就这样死了。
雨师妾站在洞开的大门前,风雪招摇,吹得衣缎偏偏起舞,发丝扬上脸颊,满脸冰霜。
“大姐姐,大姐姐,求求你救救她吧。她是我干娘,她快死了……”
“大姐姐,你救了她,我就给你当一辈子的仆人,当牛做马,好不好?”
“大姐姐……”
等周涣奔赴破庙看到的便是这个场景:那个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孩子跪在地上,恳求她哀求她跪地磕头无所不用其极,身后妇人的眼睛永远也不会眨了,但还是睁得大大的,死心不熄,似乎还惦记干儿子的未来。
站着的雨师妾不是幻影,听到动静转头望来,眸中有千山飞雪,欲言又止。
“不必……”周涣抢先开口,双脚仿佛灌了千斤铅又冷又沉,眼睛紧紧盯着那具冰冷的尸体和啼哭不止的小孩,思绪在逃避,像风中起舞的乱麻。
接下来该自己开口了,可应该说什么?说没关系,说我不怪你?他已经差不多忘了当年场景,忘了他苦苦哀求她救人也忘了她的冷漠的背影,选择逃避干娘之死带来的重大打击,可现在却强硬地旧事重提,一分不差地还原那场痛苦的回忆让他重新感受当年的绝望与怨恨。
众生平等,死生有序。他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可那个人是干娘,让他活下去的干娘啊,谁又能在情字面前当个真正的理中客,分明当年只要她高抬贵手一切都会不一样……
雪光打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愈显得毫无血色,雨师妾望着他,抿了抿唇道:“这是蝶魇,我来带你出去。”
周涣摇了摇头,见她迈开步子便后退一步,猛然撞上漆黑冰冷的柱子,目光寸步不离地上的尸首。
他自然知道这是蝶魇,没有谁能重溯时光,只有蝶魇。这个凄厉而美丽的名字,以蝶编织的梦魇,能窥见自己最不愿见到的记忆,像梦魇一般,脆弱的人兴许这一下便再也醒不来,这是婆桫的第一道阻拦,在白雾升起的那一刻、旧年寒冬重现的那一刻他便猜出来了。
大片红像枪剑那束红穗刺激视线,素来澄澈灵动的眼睛如今只剩空洞迷茫,清亮的嗓音喑哑,默然道:“我知道,可不可以让我静静……体谅我……我不想看到任何人……”
这样的场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周涣不需要她安慰,甚至再多说一句话反而会适得其反。点了点头牵着依依不舍的大黄离开。大黄有些担心主人,但看了看局势还是决定跟着她走,留主人一个人在风雪满屋的庙堂里静静。
孩子自喉咙里滚出一声绝望至极的嘶吼,连滚带爬地滚去尸体边企图锁住尸首最后一丝温存,似乎这样那个温柔坚强的女人就会醒来,但谁都知道她永远不会醒来。
雪风呼啸,檐角的铎铃当啷响,像三途河里的亡者在歌唱悼歌:“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幽幽的歌声绵延千里。
第31章 干娘(3)
破草帘翕动,风呼啸得厉害,雨师妾站在廊前,观察檐下的蛛网。风雪尤甚,那蜘蛛却傻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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