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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受长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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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骗子”睁大了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小眼,把住周涣的腿嘿嘿笑道:“嘿嘿,小老儿心直口快说了糊涂话,小老儿已经知错了,道长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介意了。”

  周涣比出小手指,吹了下灰尘:“这个嘛……”

  老神棍笑得愈发狗腿殷勤:“看在小老儿一把年纪还要营生的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我吧,小老儿已经悔改了,我发誓!我真的不想被拖去道观捱鞭子,实不相瞒几年前进去吃过一次,你知道那鞭子有多粗吗,那么粗,那么大,一招下来半条命都没了,道长啊呜呜呜……”

  呸哩,看他的比划,谁家鞭子有腰那么粗,那还叫啥鞭子,怎么没把他抽死。不过见这江湖骗子左一个知错右一个悔改,周涣心头大快,正儿八经地喊了句福生无量天尊:“知愆悔过善莫大焉,举报就不举报了。”眼睛一转:“不过嘛,这道观还是要寻的。”

  老神棍心头一紧:“……别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贫道这么厉害,当然办的是大事,不找个好点的下榻之处怎么施展拳脚呢?”周涣自信地道。

  老神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小少侠刚才还拆他的台,怎么一会儿功夫好端端的孩子说傻就傻了呢?

  旁桌咳了咳嗽,是个年过半百的老汉,拱手道:“咳咳……老汉家中有闲屋,只是久不居人有些不周,小道长来下榻吗?”

  老神棍欲言又止,周涣正要开口道谢,街对面的酒楼钻出来个小伙计,呼喊老汉快些把菜运过去。老汉只好约定待会儿再叙,便赶着牛车嘎吱嘎吱过去。

  老神棍跟王八似地了望他的身影,周涣打趣道:“你怎么了,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现在跟见到瘟神似的。”

  老神棍咽咽唾沫,语重心长道:“石坊这丁点儿大的地方没有道观,客栈也都倒闭干净了,没可以下榻的。青涯道长,是叫青涯对吧,我看你比较面善,与我有缘,我老人家好心劝你别在袁家宅子过夜,最好连石坊也别来。”

  袁宅?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周涣愈发不明白为何还要劝阻自己。

  老神棍摇摇头:“只要来石坊的外人大都失踪了,只要去袁宅的人大多不见了。你说我为啥阻止你?别到时候我好心要给你收尸尸体都莫得影子!”

  “贫道路上也遇到过乡民,向他们打听,有说都是给山贼野熊拖走的吗,难道另有隐情?”

  “那怎么会丧命的大都是外人?都是吃米吃面长大的人,哪家熊瞎子和山贼还搞地域歧视啊?”老神棍吹胡子,“不让你去袁家,是因为不见的人里许多在袁宅借过宿,所以都传袁宅有厉鬼。嘿,官府插过手,但找不到尸首只得作罢,成了悬案。刚才那个老头就是袁宅的守宅人,姓谷老头,你喊他谷老头就成。”

  “嗷,原来这样,还挺有意思的,贫道更要去下榻了。”周涣认真道。

  “作妖啊!你说的大事难道就是袁宅驱鬼?”老神棍恍然大悟,然而老汉已驱车回来,只好做只沉默王八。

  周涣与老汉交谈,老汉是守宅人,但主人家已有几年未传音讯,他年纪又大,盼望着小年轻陪他说话,便不要周涣的银子。商榷无碍后,周涣随他回袁宅。

  老汉站在老牛身旁等着,周涣回到摊子付账。

  老神棍偷偷拽住他,递来一个瓷瓶,叮嘱道:“这是黄鳝血,涂在门上,深夜时你想见的东西便来了。”转身痛惜地嘀咕:“多俊的孩子啊,可惜脑子有病。”
  周涣:“……”

  集市人来人往,老牛慢吞吞地反刍,慢吞吞地漫步。

  “老汉姓谷,道长可唤我谷伯。”老汉边走边介绍道,“原是袁家管家。以前袁家是石坊响当当的酱龙头,后来老爷带夫人和小少爷去了外地,只剩我孤身照看祖宅,平时种种菜、做做陶瓮泥偶,也还过得去。宅子太空太大,打扫不过来,落了许多灰尘,千万别嫌弃。”

  周涣笑了笑,行礼道:“福生无量天尊,老人家愿收留贫道,贫道该谢您才对。”

  谷伯点点头,道:“听道长口音不是本地人,外地来的?”周涣口音略软,每句话尾语调微微上扬,声音亮润,颇有江南人士的风采。

  周涣以为他顶多分辩自己是外乡人,没想到能听出来祖籍,旋即转念一想,石坊丢了那么多外来客,谷伯又是这般年岁,天南地北的口音自然都听过,笑道:“是呢,老人家见多识广,不瞒您说,贫道祖籍姑苏。”

  “姑苏啊,姑苏啊,姑苏好地方,好山好水出好人。”

  周涣客套道:“石坊也不错,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呢。”

  谷伯笑呵呵的,黄牛哞了一声,拿头蹭周涣的手,周涣摘了把田坎上矮槐树的叶子,黄牛一舌头卷走了,又亲昵地蹭他,痒痒的。

  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座气势雄伟澎湃的大宅前。

  这是扇朱红色的大门,年代虽久却依然艳丽,大门盘踞着两只气派的大石狮,无一不彰显畴昔的气派富华。

  黄牛一路跟着周涣不愿走,周涣无奈地摸了摸微暖的皮毛,道:“别跟着贫道了,贫道可没东西喂了。”

  “这畜生怎么突然不怕生了,以往别人摸它,它都一头顶出去。”说罢抱来方干草,简单交代了些事宜,叮嘱周涣不要乱跑,便钻进屋子不再出来。

  周涣打量房屋,谷伯与主人关系十分好,即便主人家多年未归,院中花草仍精致茂盛,还在角落辟了一畦菜田,叶子滴出翠色。

  喂完老牛,暮色四起,周涣听从老神棍的叮嘱,在门板涂上黄鳝血,坐在床边一边看书一边等待子时,白鹿剑在一旁散发莹莹光辉,若是有异则提醒他。

  说起白鹿,倒颇有渊源,白鹿虽不及师父的神剑纯钧,但也不失为一把宝剑。  
  传说十多年前无名山有神鹿造访,周身莹白,口衔青莲,背掮神剑,悠哉悠哉来到山门,长鸣七天七夜后留下一莲一剑离开。
  千百年来,各门派总喜欢编撰神迹传说彰显不凡,但白鹿送剑的传说却确实是真的。这把便是那把白鹿之剑。

  灯火簇如豆,氤氲烛光下白鹿雪白若冰,银光湛湛,周涣摩挲剑身繁复的花纹,想起师门,忽而剑身猛震,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拍门声:啪啪啪!

  周涣警铃大作,提剑走去。拍门声近在咫尺,愈发强烈:啪!啪!啪!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却哪见什么鬼怪邪祟?只有一群蝙蝠,不要命地撞门,几只胆子大的甚至还往人身上摔去。

  他噫了一声,连忙掩门。

  方转身,门口又响起来。
  开门仍是那群蝙蝠。

  如此反反复复,几次都是这样,这些长了翅膀的耗子着了魔般,仿佛门上黄鳝血是之死靡它的佳肴珍馐。

  周涣按捺住把门削了的冲动,在血迹上贴了道朱砂符,摔门而去,默默啐道:果然不该信那神棍的话。遥远的木板床上的老神棍打了个喷嚏。

  刚解外衣,又传声响,周涣很快眉头一挑,提着剑要打人,突然发现端倪——这次的声音不同。

  ——不是成群结队赴死的声音,是由一个人发出的,一种异样的、细微的声响,似乎有人在用指甲一点一点地抠着门扉。

  紧接着她开口说话。那声音死气沉沉,细若蚊吟,仿佛在贴着门板说话,极近极近。
  “弟弟,你说的,咱们去捉泥鳅……井里的泥鳅,可肥了……”井里怎么会有泥鳅?

  那人似想进来,嘭地声,门上灵符化作一团熊熊火焰,声音顿时尖叫。

  “死丫头,大半夜不睡觉想吓死我啊!”声音苍老而尖利,像是拉着老旧的风箱。
  女童啜泣:“哥哥、道长哥哥救我!”

  伴随着这句呼救周涣推开门,可玉宇澄明,庭下积水空明,除了竹影摇曳哪还有什么人影。

  周涣甫一转身,撞上一张巨大人脸。
  这是张皮肤松弛的蜡黄鬼脸,两颗死气沉沉的浑浊眼球像原野上的鬼火幽幽悬着。

  白鹿自动出鞘,剑华大作,鬼尖叫一声,摔倒在地。

  “谷伯!怎么是你?”周涣道。

  黄纸灯笼咕噜噜滚了几圈,谷伯大声叫道:“是我!是我!老奴听见声响,所以出来看看!”

  “是贫道鲁莽了,”周涣连忙扶人,感慨道:“你老人家大晚上出来干什么呀……”若是再慢一刻,白鹿就把他手指削伤了。

  捡起地上的灯,摸到灯柄一团湿润滑腻的东西。周涣咦了声,这院子干干净净,也无下雨痕迹,哪来的湿泥巴?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人回屋,谷伯袖口也有,哪来的泥巴?

第17章 石坊诡谈(2)

一夜难眠,一夜无梦。
  鸡鸣三声,天际破晓,朝霞托着一汪鸡血石般艳丽的红日,石坊城里又是一日。

  槐树下包子铺老板掀开屉笼,白汽似一条腾飞的龙,直上云霄。这老板与其他人不同,老远便热情吆喝,对外乡人周涣也没避之如瘟神。

  周涣买下两个包子,想找老神棍盘问蝙蝠撞门之事,但面摊并没张开。

  周涣咬开一口包子,随意地问面摊老板的下落,辣得直呛眼泪,才发现居然是麻辣粉丝包。苍天可鉴他是姑苏人,不会吃辣啊!

  “哦,梁秋啊,祭拜他女儿去了吧?”包子老板递来杯水。

  梁秋?周涣饮下一大口清凉井水。原来那棺材脸叫梁秋啊,确实一副伤春悲秋的样子。

  老板大抵四十,肥肥胖胖,十分热忱,十分好说话。周涣眼珠滴溜溜地转,开口问:“听口音,老板不像石坊人。”

  “嘿嘿,你这小道长好生聪明,咱和梁秋都是闵州的,来石坊投奔亲戚。”

  “年前搬来的?”

  “哈哈哈哈,小道长糊涂了,你看我这店装潢少说也是十年!”

  “是贫道糊涂,石坊排外,店家生意如此兴隆,怎会是新铺。”

  老板讪讪道:“道长莫怪,石坊原本也不排外,只是发生了一些变故……”

  “哦?难怪贫道打听袁家古宅之事,居民无比讳莫如深,视贫道若洪水猛兽。”

  “啧,袁宅在石坊可提不得。”

  “莫非有什么隐情不成?”周涣继续板正严肃且好奇地套话。

  “隐情倒没有,不过倒有个事,城中人皆知:袁家酱园卖的是人肉。”

  白鹿剑躁动的情景和谷伯惊惧的面孔一闪而过。

  老板攥紧拳头,义愤填膺:“那时我刚搬来。事情曝光后袁家酱园就倒闭了。把泡过尸体的水做成卤水,将人肉掺和进酱,卖给咱老百姓吃,这是有多大仇啊!”

  外界不来石坊置办酱料的原因,可能不止是吃人事件……周涣附和点头,疑惑:“袁家为何要做砸招牌的事情?”

  老板叹气:“你听我慢慢道来……”

  袁家掌家的是个女人,也就是袁夫人袁杜氏,其子名袁惇。

  袁老爷走得早,袁杜氏早早接手袁家,当时不少人劝她卖了酱园,但袁杜氏性格强硬,并不听劝,过了几年,竟将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而后,袁惇与外商阮家的小姐喜结连理,两家结秦晋之好。

  本是桩好事,然阮氏三年不出,袁杜氏抱孙心切,各方面施压。小两口耐不住威迫,听说闵州有座十分灵验的送子神庙便求了求,果然怀上了。

  老板嘿嘿一笑,自豪无比:“石坊不少小媳妇儿都去呢,可灵了。”

  一年后,袁惇带着阮氏回来,与此同来的还有个大胖小子,正是阮氏在寺庙产下的儿子。袁杜氏取名袁赋,一家子和和乐乐。

  但好景不长,突生变故,一个老僧怀抱女婴屹立在袁家朱红大门的台阶下,说,来归还孩子了。

  盘问得知,原来当初阮氏产的是龙凤胎,只是小女儿天生不足,不得已托寺庙代养,如今女孩尽得佛祖庇佑,该领回孩子。

  袁惇夫妻见小女儿袁支颐玉雪可爱,欣喜过望,正要相认,岂料袁杜氏笃定只有袁赋一个孙儿,野种不配入祠堂,让阮氏亲手溺死女儿,还叫了许多人观看,见证阮氏的决心。

  “这何至于赶尽杀绝……”周涣惊呼。

  老板拍肩:“在石坊,女子与人私通是大罪,遑论有私生子,更是母子都要浸猪笼——”

  “就算如此,孩子——”早听闻有些地方风化落后,未想竟落后成此,堪比蛮夷,周涣正要替可怜孩子辩驳,老板却已自顾自说下去。

  大堂之上,袁杜氏正襟危坐,手持盖碗茶,面容虽有几分憔悴,但难掩徐娘风韵。

  大堂之下,端端正正站着的是袁惇,大气也不敢出跪着的是阮氏,啼哭不止的是女婴,堂内堂外围得水泄不通,乡邻里党挤眉弄眼看热闹。

  “惇儿,我问你,孔孟之道你忘了没?”袁杜氏问。
  “儿子字字铭记在心。”袁惇道。
  袁杜氏点点头:“甚好,如今为娘让你在这野种与为娘之间做抉择,你选谁?”袁杜氏指着袁支颐不带任何感情地问。

  袁惇猛然抬头,用目光苦苦哀求着母亲,可袁杜氏不留余地,步步紧逼。

  周围嘀嘀咕咕,堂下有好事者起哄。

  “当然选老娘!选老娘!”
  “婴儿也可怜啊,怎么忍心杀她。”
  “张生,老娘可是养大自己的,百善孝为先,你的圣贤书读肚子里了?”
  “呸,你们男人就是没良心,也只有咱们女人疼惜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

  老板讲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这时,老板女儿端来两碗茶水,盯着自家爹爹和周涣,好奇地问:“爹爹,你们在讲什么呀?”

  老板抚摸她的头,满含疼惜与慈爱,柔声道:“讲袁老太婆,讲到她要淹死支颐。”

  “大白天吓人!不给你喝了!”小姑娘说罢将碗夺走跑了。

  老板面泛羞涩,让他见笑了。周涣笑着摇摇头,将自己的碗推过去,心中唏嘘不已:小丫头天真可爱,当年袁支颐也是这般大的女孩,但一个千呵万护,一个连活命都难,令人唏嘘。

  “后来呢?”周涣切回正题。
  “袁惇跑了。”
  “跑了?”

  在喧哗与风波的中心里,袁惇捂头跑了,读过圣贤书的人不忍沾染血腥,选择把难题留给他人,鹿死他手好过鹿死己手。

  “那婴儿岂不是……”
  “孩子没死。”
  周涣松了口气。

  袁杜氏还算有良心,只是把孩子扔大街上,当时初夏,天气虽不炎热,但暴晒一下午还是有些受不了,老板左瞧瞧右瞧瞧,给女婴盖了片荷叶。
  傍晚,乌云压境,下起哗啦啦的大雨,人们慌乱躲雨,无人注意地上的小生命。老板去看女婴,一个仆奴打扮的人把女婴抱走了。

  大抵是阮氏与不少人的再三求情,亦或是证据不足,袁杜氏不再强求弄死女婴,但仍旧笃定女婴非袁家血脉,便把女婴送给抱她回来的仆人。

  那人名梁谷,女婴改名为梁支颐,自幼随养父出入酱园,帮衬打点,还会制着自制辣酱赠给大人们。

  过了几年,袁杜氏不知为何,大抵是良心发现,接梁支颐认祖归宗,改梁姓为袁姓。

  又过不久,袁支颐失踪,随之不见的还有梁谷。

  袁杜氏对外宣称是梁谷拐跑自己亲孙女。直到有次,袁杜氏与管家在账目上发生口角,袁管家是个心高气傲的文人,准备投井以示清白,这才发现,那对袁杜氏嘴里不堪入目的养父女并没有跑远,他们……他们挤在逼仄的井里,只剩累累白骨与腐肉!

  管家上报官府。几经调查,真相水落石出。
  原来袁老爷并非因病逝世,而是死于袁杜氏之手,当年撞破管家与袁杜氏偷奸,气急攻心猝死,袁杜氏害怕事情暴露,威胁管家撒谎,袁老爷的骸骨被慌乱丢进枯井;袁支颐无人管教,爱上蹿下跳,发现井中尸体,也被杀人灭口,丢进枯井;后来梁谷发现枯井之难,也被杀害。

  三条人命,后院之井,此案一出,举城瞩目,纷纷斥责袁杜氏蛇蝎心肠。

  袁杜氏起初抵死不认罪,扬言要上报天子,后又改口,三具尸体,只承认杀了袁老爷与袁支颐,最后一具不是梁谷,经严刑逼供才伏罪。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但碍于袁杜氏年岁已高,在大牢死了袁家人还可以讹衙门一笔,官府便没抓人。不过苍天有眼,这个蛇蝎妇人在床上躺了几天就离世了,袁惇受不了流言蜚语,带着妻儿迁往外地,昔日热闹的袁宅转眼只剩一个守宅的老仆,与传言子夜时会来拍门的猛鬼。

  “猛鬼拍门?贫道昨晚有幸目睹了一次。”周涣兴奋道。

  老板骇然失色:“什么?你胆子太大了,进了袁宅十有八九没命……不过看来袁宅也没那么恐怖。”他喃喃着,脸色稍微缓和,“只是谷老头为了留宿钱诓你去住,心忒坏,你才多大啊,你才十五六啊。”

  周涣眸中显过一丝痛色,道:“贫道十七了。”

  上一个吐槽他身高的是云湦。

  下山之前,所练之剑均是桃木剑,由不学无术斗鸡走狗七师兄云湦纯手工打造,云湦时常嘲笑他拿的是玩具剑。

  “师父,云湦说你给我的是玩具剑!”
  孟惊寒阖眸坐忘:“确实是玩具剑。”
  “师父,为什么师兄的剑不会被烧断!”
  “你那把是玩具剑。”
  云湦乐呵呵递来新剑:“师弟这是我最后为你削玩具剑了,宝贝点儿别糟蹋。”
  “你说我是这么削你好还是这么削你好?”
  云湦揣袖蹲下:“师弟乖,把你的玩具剑放好,不要划到了师兄的脚背。”
  周涣气哭,转身跑去给掌火师兄送柴火,云湦回头就告诉孟惊寒说周涣不看重剑,于是周涣修行十年都用的玩具剑。

  大好心情被败坏,周涣寒暄几句后拱袖辞别,朝袁府走去。手指滑腻,想起昨夜的泥巴。昨夜并没下雨,哪来的泥巴?

  “泥娃娃,泥娃娃。露宿街角下,风也吹雨也打,恁样过寒冬炎夏?泥娃娃泥娃娃,有嘴不会说,有眼不能眨,恁样过寒冬炎夏!”

  二三童声响起。周涣停下步子,声音从角巷传来。只见几个孩童围着一个乞丐,齐齐唱着脆生生的童谣,唱罢纷纷将手中泥偶砸过去。

  泥块窸窸窣窣落地,乞丐一边呜咽一边往墙角缩。

  周涣皱了皱眉,幼时的回忆浮上来。

第18章 石坊诡谈(3)

他曾有很长一段流浪记忆。
  七岁入无名山,在此之前是个小乞丐,饥一顿饱一顿,从野狗嘴下抢食,在乌鸦树旁争窝。

  他流浪到一个村镇,有次,翻捡菜叶时,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呀,是个孩子。”妇人的目光满含心疼又怜悯,把一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塞在周涣手里,莞尔一笑,牵起儿子走远,边走边嘱咐:“那孩子只比你小丁点儿,却那么可怜,你以后多照顾他。”

  那孩子回头打量他,是个顶漂亮的小公子,见周涣木头似地站着,抿嘴一笑,眉眼弯弯:“听阿娘的。”
  

  小公子言出必行,果真十分照顾他,每天送一个大馒头,知道周涣好学,还告诉他在哪里偷听先生讲书不会被发现。那时候他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直到有次先生急事缠身,暂离学堂。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学堂变成闹哄哄的菜市场。

  “小乞丐!”小公子叫他,大大小小的脑袋都探出门,笑嘻嘻地看着他。

  周涣连忙跑过去:“有什么事让我……”

  做吗二字没问完,大门嘭地声关上,周涣捂住鼻子,痛得蹲下身。这时,大大小小的脑袋从窗口探出,笑嘻嘻地看着他。

  “小乞丐!过来!”一走远,身后又传来小公子的呼唤。周涣不疑有它,转身又吃了一鼻子灰,大大小小的脑袋都从窗户探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他。

  “哈哈哈,真好玩。”
  “小乞丐!”
  “小乞丐!”

  就这样,反反复复直到先生回来。

  周涣肚子饿得咕咕叫,再也跑不动,膝盖抵着下巴蹲在门旁。先生办完事回来了,看到门口的小乞丐,询问发生了什么,周涣一五一十地告诉了。

  先生勃然大怒,怒打罪魁祸首十个手板,鞭鞭带风,一边抽打一边恨铁不成钢道:“我教你们圣贤书便是让你们愚弄弱者的吗!”

  盛怒之下,无心教学,先生宣布放学,学童们垂头丧气地离开,唯独那个漂亮的小公子,那个善良的小公子,那个罪魁祸首,大步流星地路过他,用脆生生、甜腻腻的语气,微笑道:“小乞丐就是小乞丐,小乞丐还想和我们玩呢?”

  语气与他答应妇人的那次如出一辙。

  那双眼睛还含着被先生打手板打出来的泪,可是亮极,火把落在离离秋原上,将他烫出个窟窿。

  这便是恶,小孩子的恶。
  孩童的恶意反而最为尖利,因为无知,因为单纯,最直白最能刺痛人心。
  只因他是乞丐,他目不识丁,他其貌不扬,他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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