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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受长生-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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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童的恶意反而最为尖利,因为无知,因为单纯,最直白最能刺痛人心。
  只因他是乞丐,他目不识丁,他其貌不扬,他肮脏下/贱,便不喜欢,不包容,用最粗暴最露骨的方式表达厌恶。

  后来,鹤归华表,千般别聚离和、悲欢喜怒构成万种世界,他因机缘巧合拜入无名山,师祖剑农带他下山。

  街道熙熙攘攘,前面有对母子,母亲指着乞丐教育孩子:“英儿,你要好好读书,不然长大就是乞丐,跟那个乞丐一样又脏又臭还得翻垃圾。”

  师祖拈须,笑容满面:“涣儿,见到乞儿,你该如何?”

  “成大业,立大事,让天下不再有乞儿。”

  剑农哈哈大笑。

  “师祖,我说错什么了吗……”小周涣怯怯地问。

  剑农宠溺地抚摸他额前柔软的垂髫:“涣儿没有说错,师祖只是笑我无名山有弟子如此心性,难得。”

  孟惊寒闻之,赠了一幅字——“正身直行,众邪自息”。

  他想起那个漂亮小公子,想起那天永远不会打开的门。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于是,周涣来到孩子们面前。

  孩子们你望我我望你,不知这个白衣大哥哥作甚。周涣扬着暖洋洋的笑脸,道:“你们这群娃娃,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孩子们继续你望我我望你,突然有人大叫:“啊!他流血了!”孩子群里发出尖利的笑声,纷纷尥蹶子跑了。

  乞丐蜷缩在墙角,脏乱头发间有鲜血滴落,滴在被孩子们扔下的泥偶上,那些泥偶仿佛被赋予生命的人。因为孩子们的暴行而头破血流。

  周涣大惊,连忙拨开乱发为他上药。

  老乞丐紧闭的眼皮颤抖了几下,睁开眼。他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温柔地对过,像仙人,愣了半晌,突然用手腕拉住周涣的袖子,可嘴张了半天,吞吐不出半个字,只能发出“噫呜噫呜”的声音。

  他要说什么,饿了?周涣望着被揉皱的雪青衫子,想了想,掏出刚买的包子。

  乞丐看看包子,看看递包子的仙人,露出为难的神情,而后指着自己的嘴。

  嘴里空无一物,舌头不翼而飞,周涣大惊。

  乞丐激动地点点头,正要动作,忽然瞥到远处,双目瞬间睁大了,被恐惧支配,周涣正在找水,打算撕碎包子喂他,突然见到这神情,但还不待他发问,便被乞丐猛地推倒在地,乞丐本人也扎进深巷的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涣揉了揉胳膊起身,不解其意,他刚才看到了什么?顺着目光看去,什么也没有,只有打道回府,被地上的泥偶钉住目光。

  这些泥偶做工粗糙,是泥偶里的残次品,大人会拿它给孩子玩。泥偶是空心的,躺在那,上面还有乞丐的血。因为血的点缀,这些泥偶断肢也仿佛是受了□□与刑法的人,虚弱地躺在地上。

  周涣捡起泥偶断肢,往身后巷角一望,将它藏进袖中。

  袁宅没人,大门紧闭。不过有没有人都没关系,小时候皮狠了,孟惊寒三天两头罚他禁闭,翻窗翻墙不在话下,周涣两三步跃上高墙,像只灵巧的鹞。说起来,自己有这轻功还多亏小时候。衣袂一翻,稳稳落入大院。

  前院白雾弥滞,影影绰绰,更现缥缈寂静的诡异感,还有夜蝠惊魂的余韵。

  云白靴子踩上翠得滴水的草茵,来到后院。

  天气潮湿,草尖还凝着白霜,乖巧听话地匍倒在地。后院四遭是鳞次栉比的矮屋,昔日袁家酱园还热闹时,这里常用来储存酱料。但如今酱园破败,灰尘都卧进太阳的影子里。

  草色拥簇处有口矮井,井水浅而浑浊,模模糊糊倒映着云卷云舒,以及一个少年的面庞,眉宇间蔚然而深秀。

  “你在做什么。”旁边多出一颗苍老颓唐的脑袋,脑袋的主人面无表情地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不知何时回来的,周涣直起背脊望着他。

  谷伯眼皮耷拉,用年迈苍老的声音提醒他:“其实老汉早就知道,道长是奔着宅子的事来的,来石坊的人,都是奔着袁家的事来的。”

  周涣抿紧了唇,眸子如泊,盯着他。

  “他们都说,这宅子有鬼,那些失踪的外乡人都是被宅子里的鬼吃了。为此官府调查过老汉,但什么也没发现,便放了我,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后来,后来就没有外乡人来了。”他用老态龙钟的声音说,“没想到人不再来,谣言不止,道长便是一个听信谣言赶来的人。”

  周涣道:“冒犯了。”

  谷伯叹了口气:“这里是老夫人、孙小姐丧命的地方,还请道长不要乱跑。都说袁宅闹鬼,我也不希望道长殒命在此……”说着说着,掉下一滴浑浊的泪,浑然一副忠诚老仆的模样。

  宅子是不能乱逛了,外面更逛不得,石坊本就排外,百姓闻虎色变,不愿透露半分,包子铺老板那也都打听得差不多,周涣百无聊赖,在屋里边托腮边画灵符。

  傍晚,谷伯叩了叩门喊他吃饭,小木桌上菜色清净,分别是小葱拌豆腐、水煮白菜和一小碟荠菜酱,佐以二两小酒,清淡得像要祭奠老夫人和孙小姐。

  周涣没吃过酒,也不想饮酒误事,用道士不能喝酒的胡诌挡下酒杯,谷伯劝酒不能,一个人喝闷酒,喝着喝着,突然道:“道长,想必你知道袁支颐的事……”

  周涣没想到他会重谈旧事。这事就像袁家人的伤疤,也是石坊人的伤疤,此去经年,伤未痊愈,再度揭起疤痕只会鲜血淋漓。

  谷伯谈完,幽幽叹了口气,叹得清淡小菜上的烛火一黯。

  “他们都说宅子有古怪,是小姐的厉鬼作祟,真的会是小姐作祟吗?”

  结合包子铺老板的口述,若说真有厉鬼作祟,袁杜氏反倒比袁支颐更像厉鬼。周涣安慰道:“小姐心怀善良,想必已乘鹤西去,悠游世外。”

  “也是,小姐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可是她乖巧得很,去的前一天还给我编花儿,说老汉戴花笑的模样最是俏人,只有去极乐……呜。”

  那一声呜咽像极了屋外夜鸮鸣叫。周涣见他醉了,扶他回屋,摸摸袖子,仍有湿泥。

  半夜三更,门口又传来拍门声,这次却不是厢房的门,而是那扇朱红大门。周涣躺在床上看书,转身灭掉烛灯。

  谷伯的声音断断续续飘来,犹若朽木撞古钟,年迈而浑浊,声音又压得极低,饶是耳聪目明如周涣也听不清楚,只依稀是“不行,满了……”“放过……”

  须臾,谷伯猫手猫脚地回来,影子在窗前停顿半晌。周涣早已灭了灯,屏息装睡。窗纸翕动,破开一小洞,吐出轻袅白烟,又站立半晌,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走。

  古老的宅子弥漫瘴气与寂静,后院最后一道锁咔哒落下,床上,周涣蓦然起身,拿下捂鼻的手帕,系好衣衫,披上雪青绣云鹤外纱,就着月色俯瞰桌上灵符和白鹿剑,沉思片刻,半柱香后推开门。

  谷伯动作极快,周涣阖目捕寻动静,来到谷伯房前,门纹丝不动,想了想,拿出半瓶剩下的黄鳝血涂在门上。

  他目睹了好大场蝙蝠赴死的闹剧,不过门也被撞开了,门内侧贴着张符纸,果然是外力使然。

  昏黄的烛火填满老门嘎吱,照亮屋里十几个人。

  不,不是人,只是些泥偶。

第19章 泥娃娃(1)

石坊邻近幽都,城中老人皆会扎纸人、塑泥偶,是除了辣酱外的又一特产,而现在屋内躺着的不过是些泥偶假人,但也绝非仅是泥偶。
  周涣骗身越过墙头,树影婆桫,拍了拍指尖的尘土。

  打量谷伯离开的方向,有人拉扯衣摆,却是白天的乞丐,正手舞足蹈,噫噫呜呜。

  “饿了?”周涣翻吃的。

  乞丐摇头,手指着西南方。

  “……谷伯往那去了?”

  乞丐点头如捣蒜。

  “那是哪里?”

  乞丐激动地张口,发现自己已是哑巴后,呜咽一声,欲在地上写字,但他的手软绵无力,拼尽全力才写出个歪歪扭扭的字,周涣根本认不得是什么字,倒是更为惊愕他的发现:他的手筋也被人挑断了……

  是谁?是谷伯吗?

  轻功疾行,迅若飞燕,当看到眼前场景时,大石落地,自己猜想得果真没错。

  只见身处乱葬岗,空气中弥漫着绵长难闻的恶臭。

  每个城镇都有属于自己的乱葬岗,一般前身是种不出庄稼的土地。死去的流浪汉,居民的垃圾,都被拖去这里处理,任风吹雨打,鸟啄虫食,腐烂成泥。

  石坊也不例外,因为特产泥偶,一些家庭也会把坏了的泥偶拖来销毁。

  老神棍与包子铺老板都说,也曾有人不信邪来管袁家的事情,但不是第二日灰溜溜跑了,就是蒸发了般不论如何也找不到尸首。

  为何找不到尸首?

  谷伯身上为什么有湿泥?

  就连周涣借宿那夜都在赶工制泥偶,可外界早与石坊断绝往来,城中并不需要如此多的泥偶陪葬,但谷伯为何还依旧勤奋,一有空便闭门塑泥人?为何只他一人房里有泥偶,其他泥偶去哪儿了?

  当然是,将尸体藏在泥偶里……

  他摸出袖中泥偶。

  今夜星子尤为多,像婆娑的泪眼,眨着凄冷迷离的光。朔风穿越荆棘呼啸而过,夜鸮踏枝,合上翅膀,用黑漆漆的眼打量枝下。
  枝头下,十几个泥偶并排躺在牛车上,也睁着永不瞑的双目。老牛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尾巴,等待主人卸载货物。

  终于,车上十几个人偶卸货完毕,谷伯擦了擦汗,打道回府。

  异味并不大,周涣躬身走近,一只老鸹呼啸直下,叼起他要拿的那块泥偶断肢,扑棱翅膀飞回枝头。民间常言道乌鸦食腐,周涣愈发肯定猜想,泥偶中的是那些外乡人的尸体,便没注意到身后突然竖起的高大黑影。

  “别动。”冰凉尖锐的物什抵上脖子。

  谷伯惋惜至极,枯朽的声音在月夜飘荡:“道长,都给你熏了迷香,为什么你还是不听话……”

  “谷伯?你是谷伯,那身后的是……”

  那人伏身:“你不是打听过我吗……”

  “梁秋?”

  “早听到你四处打听,要坏我们大事。姐夫还请求放过你,没想到,你还是清醒过来……”

  周涣脸色一白,埋头嘟哝:“只是除一下厉鬼,怎又撞上这种事……”

  梁秋好似被钝刀割肉般,看不见亮极的眼睛,只能听出语气里说暮猓骸袄鞴恚质抢鞴恚缃衲忝腔固拍切┖檬轮降拇裕衔欣鞴恚 

  “厉鬼”也戳中谷伯的痛处,声音带着咬牙的恨意:“是我看错人了,不必多言。”朝他丢了个眼神,示意除之而后快。

  梁秋会意,周涣也会意,悄无声息夹出一张灵符静候其变,在凿子离血肉还有三寸之余瞬间,平地一声雷,再睁眼只剩原地半张还未熄灭的灵符。

  二人面面相觑,躲在大石后的小道士拍了拍胸,气喘吁吁。
  幸亏下午画了些瞬移灵符,不过这类灵符极费心费力,这下走路都没多少力气,得盘算如何躲过二人追查。

  心有余悸,后背被人拍了拍,警铃大作,准备能屈能伸地嚎句“我错了”,那人猜中想法,捂住他的嘴道:“想死就尽管出声。”

  周涣把话吞进肚子。

  原来是雨师妾。

  周涣松了口气,不会这时和救命恩人拌嘴,带着些许欣喜、些许确信,低声喜道:“你竟然来了。”又觉不妥,改口:“你终于来了。”

  雨师妾攒眉,风吹远山,潭起微澜。

  周涣身手再不济,对付两个平民老百姓却是绰绰有余,怎如此狼狈,若自己晚来一步岂不是命丧黄泉,到时候孟惊寒要是讨起徒弟……

  “窝囊。”她啧了声,提起人掩进树林。

  周涣任由动作,此外还非常听话地扒着她,点头道:“你说得对。”眨了眨眼:“那我可不可以问你,茶棚老神棍那天是不是你出手?”

  “……”雨师妾撒开手,“我不知。”

  “没关系,我知道就行了。”周涣笑道,倚着石头坐下来,回头望去。

  残云蔽月,仅剩的月色也被浓云吞噬,四周凉嗖嗖、黑黢黢。谷伯梁秋二人四处梭巡,正在寻找自己。

  “小道士,你不是要捉鬼吗?”
  “你们不是心怀天下,大义凛然吗?”

  谷伯拿凿子向脚边的泥偶狠狠砸去,咔哒,腥臭血水从裂缝汩汩冒出,原本恶臭难闻的乱葬岗又恶臭几分。

  谷伯冷冷一笑,道:“都说入土为安,我要将你们这群伪君子封塑在泥偶中,生生世世无法入土为安,成为孤魂野鬼。”
  又是泥偶碎裂的声音。

  “死前道貌岸然,可惜死后却被肢解。生气吗,生气的话你们跳出来,举起剑,像要对付支颐那样对付我啊,呵呵呵……”他又道。枝上的乌鸦被吓着了似地,呱地声离枝。

  谨防他冲动,雨师妾摁住周涣。这时,夜空响起童稚笑声,那是孩童的笑声。

  谷伯身形一震:“……支颐?”
  “支颐?支颐!”梁秋瞪大了眼,和他寻找笑声来源。

  “支颐,支颐是你么!支颐?!”
  “支颐!!!”

  二人跌跌撞撞向坡顶爬去,坡顶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小姑娘,满怀的星光与月色。

  周涣咦了一声,雨师妾道:“那是鬼。”
  “啊?”周涣觉得自己更要咦了。

  “支颐!你终于来看爹了!”梁秋激动不已。

  “……爹爹?”小姑娘刚从阴间提出来,思绪都是缓慢的,两只黑溜溜的眼流露出迷茫的神色,半晌,道:“你不是我爹爹。”

  梁秋尴尬地收回手,谷伯目光闪烁,人/皮面具委地,露出并没那般苍老的容颜:“……你不认识他,那你可认识我?”

  “爹爹?!”袁支颐没有片刻迟疑,欢呼雀跃地扑进他怀里。但她并没成功,直直穿过谷伯的身体摔在地上。

  她爬起来,疑惑的表情夹杂孩童的不谙世事,问道:“爹爹,我怎么了?”

  谷伯已是阖眸不忍卒读,梁秋哽咽道:“孩子,你已经……不在了。”

  不在的概念对于一个孩童来说还太过模糊,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冲梁秋挥道:“怎么会呢,我的手在呀,哪有不在?”

  梁秋走近,蹲下,平视,想裹住她的手。
  但他的手直直穿过,好似握着空气。

  “这就是,不在了。”

  “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初我不出那个点子,兴许一切都不会……都不会……”扑通一声,双膝摁地,谷伯掩面悲泣。

  狂风呼啸得更高更远,月黑风高夜,阴阳相逢,往事拉开帘幕。
  

  当年阮氏嫁与袁惇,夫妻伉俪情深,唯一不足便是无后。因此袁杜氏没少鼓捣休妻,阮氏以泪洗面。

  谷伯,不,或许该称之为梁谷,向二人出了个主意——偷梁换柱。

  他的堂弟夫妇正经历天灾,庄稼颗粒无收,贫苦农家养不起孩子,但弟妹已怀了身孕。

  二人相视一眼,别无他路,只得点头。于是第三日,禀明袁杜氏后浩浩荡荡地向闽州梁家庄出发。

  约摸两个月后,袁惇写信言送子观音有求必应,阮氏有孕,只是阮氏身子骨本不适合生育,是送子娘娘看在袁家福荫上送的,因此这段时间只能借住寺庙,蒙浴佛光,不能回乡以侍双膝,不孝不孝。

  袁杜氏大喜过望,昨夜在梦里听孙孙唤了无数次奶奶,脸笑得跟菊花似的,哪管什么孝不孝,儿子给她生个大胖孙子便是最大的孝道。

  几个月后,妇人诞下一对龙凤胎,但为母心软,不肯将双子都赠人,于是,男婴给了袁家,女婴留在闽州梁家庄。袁惇夫妇抱着男婴浩浩荡荡回家。

  终于抱上孙子的袁杜氏大喜过望,给孩子取名袁赋,望他日后成龙、蟾宫折桂,还托人打了副白玉长命锁。

  袁惇、阮氏,包括谷浪,都以为这个家会太平,甚至会一直和和美美下去。

  但事情的变故便在一年后,一位老僧抱来当年的女婴,口念阿弥陀佛,说来归还孩子。

  谷浪想赶走这和尚,老僧笑而不语,一封信卧在他手上。信封上的字歪歪扭扭,信纸角落印着一点红色。

  老僧道:“阿弥陀佛,梁家村洪水泛滥,瘟疫横生,寺院收留灾难流民,流民中有位女施主,弥留之际将婴孩托付与贫僧,贫僧特前来完成女施主夙愿。阿弥陀佛,兰因絮果,现业维深。婴孩名曰支颐。”

  说罢拂袖而去,不留凡尘。

  谷浪叹了口气,如实告知夫妻二人。二人见女婴雪团子般精致乖巧,爱不释手,于是向袁杜氏解释。

  岂料袁杜氏勃然大怒,不仅怒恨他没脑子而且痛骂支颐是野种。袁惇再三哀求,袁杜氏脸色难看得像暴雨压境前宁静的天,冷漠地抱着袁赋走。

  三日后,真正的暴风雨来临,袁杜氏让阮氏当众淹死婴孩。这也正对应老板同周涣形容的那一幕。万幸的是在围观的人总算有点良心,哀求下袁杜氏不好赶尽杀绝,还是放过女婴,但女婴想被她认作孙女则是痴心妄想,女婴被送给谷浪做女儿。

  至于她认回孙女,倒不是什么良心发现。

  “我半截身子埋在土里,酱园该交给后辈了。”
  “儿子不懂商贾之道,是该培养赋儿接替袁家家业。”

  袁杜氏猛然拍桌摇头:“糊涂,怎么可以用赋儿。万物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赋儿是要读圣贤书的人!”

  拿不准母亲什么意思,袁惇满脸困惑。袁杜氏放下香茗,勾唇道:“梁谷家的丫头,不正看起来怪机灵的?”

第20章 泥娃娃(2)

二人正待在后院的监工屋子,顺着窗外望去满院飘香人来人往,窗外划过一个娇小影子,如同菜田的蝴蝶。她糯糯地唤声阿爹,梁谷便半蹲身子让她喂水。
  阳光熹微,桃李芳园,天伦乐事,其乐融融。

  “——那女孩看着乖巧听话,且常年出入酱园,若赋儿落榜,还能从他妹妹手里接管酱园,他妹妹给他养老送终……”

  袁惇收回目光:“娘,我们这样对她是不是太不公平,毕竟这几年都是梁谷独自抚养她,现在却要讨回来为赋儿铺后路……”

  袁杜氏咚地声放下茶杯,细长的柳叶眉拧得快断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丫头的身世!早让你休妻不听为娘的话,如今那贱/人把野种都生下来了你还对那她唯唯诺诺,哪里是男人的样子!”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袁惇连忙辞别母亲。回书房的路上瞥了眼梁谷父女,二人俨然父慈女孝的天伦场景,看着梁谷抚摸支颐额发他也想跟多年不能相认的女儿亲近亲近,但想到强势暴躁的母亲露出痛苦无奈的神色摇摇头走了。

  患均不患寡,一胞所生却命运迥然,令人唏嘘不已。

  袁杜氏雷厉风行,言出必行,果真不久后便认下支颐,改姓为袁,教她制酱算账。

  梁谷并不知道袁杜氏的算盘,只想着袁支颐锦衣玉食好过跟自己粗茶淡饭,少爷和少夫人又疼爱支颐,当他们的女儿起码比当自己一个袁家仆人的女儿好,虽表面不舍但还是乐呵呵地把她送回袁家。

  袁支颐最爱吃荣芳斋的糕点,但荣芳斋的糕点价格昂贵,梁谷每每只有自己做,所幸袁支颐懂事从不嫌弃梁谷的穷酸。

  “支颐,好不好吃?”
  袁支颐握着半块糕饼,抬起笑脸甜甜道:“好吃!”
  梁谷蹲在她面前平视着女儿,疼爱地摸了摸头:“跟夫人给你的比起来哪个更好吃?”
  “爹爹的!”袁支颐脱口而出,旋即又快速摇头,“不对不对,祖母的和爹爹的都好吃!”

  女儿实在乖巧,梁谷陪她聊了会儿把剩下的糕饼都给她后继续做工,袁支颐小心翼翼舔净手指,蹦蹦跳跳地回去。书房的门后赫然是张严肃的妇人的脸,眼睛在阴暗角落里亮得像两瓶毒药,浅薄的嘴角一扭撕开双唇道:“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袁支颐摇了摇头。袁杜氏丢掉柳条一下站起来。最后望着手里的糕饼脸色像暴风雨前夕的凌晨,平静得可怕。一把摔掉糕饼用脚狠狠碾了碾,拧着她的嘴角大声道:“死丫头!你是不是忘了你姓什么?是不是要我再教你一遍!”

  小姑娘白净的脸上立马浮出两粒乌汤圆,哭着说姓袁姓袁,抱住她的手臂祈求轻点。阮氏循着哭声扑过来护住她,这无疑是火上浇油,袁杜氏正要作妖,袁惇来了,袁杜氏揩了揩手指把阮氏赶回去,让袁支颐去祠堂罚站。

  “让她姓袁是瞧得起她,小杂种过上了好日子还学会吃里扒外了!她这样以后是不是要忘了我忘了袁家忘了赋儿!罚祠堂反省六个时辰,不得送饭送水。不给点颜色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了。”

  阮氏眼睁睁看着几个仆人把袁支颐领下去,攥着手帕颤巍巍回房。

  这还算好的。

  许是血缘在作祟,袁支颐与袁赋姐弟情深,常一起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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