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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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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可能既坏又蠢!”
她举起一只手表示反对。“那是德国人。那些德国人才是杀人犯。但是严格说来,甚至也不能责怪他们。他们是受到狂热病的驱使才变成了野兽。这一切都太可悲、太可怕了!真是,我们这顿饭怎么尽谈这个。今天夜里我真要做恶梦了。”她把两只手放在太阳穴上,勉强微笑一下。“模样儿跟我相像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了?她的娃娃呢?”
听了斯鲁特的回答,她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卢尔德!天呐!她很危险吗?”
“不比我们的领事官员更加危险。”
“难道像她这么个犹太人也不要紧?”
斯鲁特耸了耸肩。“我看是这样。”
“我会梦见她。我一直梦见我又回到了德国,我们一直没逃出来。我简直没法告诉你我做的这些梦有多可怕,多可怕。我父亲死了,我母亲病着,而我呢,现在身处异国。每天晚上都使我担心害怕。”她神色恍惚地环视饭店一眼,然后激动不安地拿起手提包和手套。“但是如果不知感激,那也是罪过。我毕竟活着。我还得赶快去买东西。你接受裘力斯的邀请到巴尔的摩来吃饭吗?”
“当然。”斯鲁特有点过分有礼貌地说。
她的表情是将信将疑而又无可奈何。来到外面人行道上,她说:“你关于难民问题的主意不坏。你应该争取实现。德国人要打败仗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得各人都为保全自己的性命伤脑筋了。德国人在这种事情上是很精明的。如果美国和其他二十个国家从现在起认真准备接受十万犹太人,那一定会叫那些党卫军恶魔感到不安的。他们为了证明自己品行良好,很可能会开始寻找一些借口来保住几个犹太人的性命。这很合乎情理,莱斯里。”
“你也这样想,那对我是个鼓舞。”
“是不是果真能实现呢?”
“我试试看。”
“上帝赐福给你。”她伸出手来,“冷吗?”
“像冰一样。”
“你知道了吧?美国并没使我发生多大变化。我希望你的朋友和她的孩子能得救。”
天空清澈蔚蓝,斯鲁特迎着凛冽的寒风,弓缩着身子步行返回国务院。他在途中停下,目光越过铺了一层白雪的草坪,朝着白宫栅栏里面凝视,竭力想象弗兰克林·罗斯福正在这座宏伟大厦里面某个地方埋头工作的情景。尽管收听过他的那几次炉边谈话和许多次演说,看过许多新闻影片,也在报纸上念过不下数百万字的有关他的报道,斯鲁特心中的罗斯福依然是个不可捉摸的人。他对欧洲人能够显出一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模样,而他的政策——如果“狐狸”所言属实——却又和拿破仑同样冷酷无情,这样一个政治家难道真会没有一丝虚伪之处?
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的伟大主题——斯鲁特一面匆匆赶路,一面这么想——是拿破仑在彼尔·别竺豪夫的心目中一落千丈,从一个拯救欧洲的自由主义救世主一降而为入侵俄罗斯的嗜血侵略者。根据托尔斯泰那个靠不住的战争理论,拿破仑不过是骑在大象身上的一只猢狲,一个为时势和历史所驱使的无能的利己狂。他之所以发出命令,只是因为他不得不发出那些命令;他之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是因为一些他既不理解又无法控制的战场上的小小事件使他必然取胜;而后来造成他屡屡败北的那些“天才灵机”与先前给他带来节节胜利的“天才灵机”并无不同之处,只是历史潮流已经改变方向,与他背道而驰,终于使他陷于失败之中。
如果“狐狸”果真确切地反映了罗斯福关于犹太人的政策,如果总统甚至不愿一冒与国会发生冲突的危险以求制止这一滔天大罪,那么总统岂不真是一只托尔斯泰所说的猢狲,——个无足轻重的人,一个被历史的狂飚吹胀了的庞然大物,他之所以看来能够赢得这场战争,仅仅是因为工业的强大威力是向那个方向滚动的;一个时势的傀儡,在希特勒的恐怖面前他的自行作主的能力甚至比不上一个只身翻越比利牛斯山仓皇逃命的犹太人,因为那个犹太人至少能使遭受杀戮的人数减少一名。
斯鲁特并不愿意相信这一类事情。
布雷肯里奇•;朗像个青年人那样大踏步穿过房间前来握手。透过他办公室的高高的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就和这位助理国务卿本人一样,既不悦目,也不使人感到亲切愉快。朗的高贵的容颜、薄薄的嘴唇、齐整的铁灰色卷发,以及那副矮矮的运动员体型,配上那套裁剪合身的深灰色衣裤,精心修剪的指甲,灰色的丝织领带,还有胸袋里的一方白手绢,全都妥贴得体。他简直就是一个助理国务卿的标准形象;同时,布雷肯里奇·朗看上去根本不像心烦意乱、恼怒不满,也丝毫没有如坐针毡的样子;相反,他倒好像是在他的乡间别墅里迎接一位老朋友。
“啊,莱斯里•;斯鲁特!我们早该见面啦。你父亲好吗?”
斯鲁特不禁眨了两下眼睛。“哦,他很好,先生。”一开始就叫人不自在。斯鲁特根本就想不起他父亲曾经提到过布雷肯里奇•;朗。
“天晓得有多久没见到他了。啊!他和我两个人差不多包办了常青藤俱乐部 的一切事务,几乎天天一起打网球,划船,和姑娘们惹出麻烦事儿——”他露出一个富于魅力的忧郁笑容,朝一张沙发挥一下手。“啊,真的!你知道吗,现在你比你父亲本人更像当年的蒂米·斯鲁特,我敢这么说。哈——哈。”
斯鲁特带着尴尬的笑容坐下,脑子里竭力回忆。后来在哈佛大学法律研究所执教的他父亲对自己在普林斯顿“虚度”的年华产生了一种轻蔑的悔恨之感:他常说那只是一些想逃学的纨袴子弟的乡间俱乐部。他曾竭力劝说他的儿子到别处上学,对他自己大学时的经历则很少提起。但是,他竟从来没对从事外交工作的儿子提起他认识一位大使,一位助理国务卿,这真是件非常奇怪的事!
第四部 帕格与罗达第五十二章(5)
朗从银烟盒里拿了一支香烟递给斯鲁特,然后往沙发上一靠,一面用手指摸着胸袋里的手绢,一面打趣地说:“你怎么去上耶鲁那个蹩脚透顶的学校?为什么蒂米•;斯鲁特没坚决阻止?”他以慈父般的目光看着斯鲁特,笑着说。“不过,尽管有这么点不足之处,你还是个出色的外交官,我知道你的成绩。”
这是挖苦嘲讽吗?
“嗯,先生,我是尽力而为。常常也感到力不从心。”
“对于这种感觉我是太清楚了!比尔·塔特尔好吗?”
“好极了,先生。”
“比尔是个稳重的人。我收到过他的一些令人沮丧的信件。他在伯尔尼的处境非常敏感。”布雷肯里奇•;朗的眼皮垂了下来,眼睛半睁半闭。“你们两人在那儿处理问题都很稳重。如果换上两个激进派的年轻人去做那项工作,那你们搞到的那些材料说不定会在全世界的报纸上大肆渲染开了。”
“助理国务卿先生——”
“大有可为啊,小伙子,你是蒂姆•;斯鲁特的儿子。叫我布雷克吧。”
斯鲁特的脑子一闪,突然想了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他父亲有次和他母亲谈话时曾经谈起过一个“布雷克”,似乎是他放荡的青年时代的一个不体面的角色。“那么,好,布雷克——我认为我带来的那些材料是真实的,而且是骇人听闻的。”
“这我知道,比尔也是这么说的。他把这一点说得很清楚。你们两人的责任感就更加应该受到赞扬。”朗用手指抚弄一下胸袋里的手绢,整了整领带。“我希望我们华盛顿的一些任性的家伙能像你们这样才好,莱斯里。你们至少懂得由政府养活的人不应该使他的国家为难。你们从发生在莫斯科的那桩小事情上吸取了教训。那件事还情有可原。纳粹对犹太人的迫害也很使我反感。非常可恶,非常野蛮。我早在一九三五年就谴责这一政策了。我那时候写的备忘录就在这儿的卷宗里。不过,年轻人,让我告诉你我希望你做些什么吧。”
过了好一会儿,斯鲁特才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朗先谈了他领导的那十九个处室。科德尔•;赫尔实际上要他为战后成立新国联起草一份计划。这可是个大难题!他晚上和星期天都工作,他的健康已经受到损害,不过这都没有关系。他曾亲眼目睹伍德罗•;威尔逊就是因为国会在一九一七年拒绝他有关国联的主张,才遭灭顶之灾。他的老朋友弗兰克林•;罗斯福以及他对世界和平的宏伟展望绝不能遭到同样的下场。
同时,还必须使国会就范。国务卿已把和国会山打交道的大部分任务委托给他。这可是个累死人的差事!如果国会阻止向俄国提供《租借法案》援助,斯大林就有可能一夜之间食言变卦,去跟德国单独媾和。这场战争的前景就会吉凶难卜,非得打到最后一粒子弹才能定局。英国人也同样不可信赖。他们已经在玩弄手法,要把戴高乐送到北非去,以便战后控制地中海。他们打仗完全是为了自己;英国人的本性从来就很少改变。
发了一通有关全球大局的议论之后,布雷肯里奇•;朗终于谈到正题。他说,欧洲事务司内应该有人专门处理有关犹太人的事宜,所有那些代表团、请愿书、信件以及必须虚与委蛇的名人显要等等,以后都不要往他那儿送了。形势需要一个适当的人选稳妥地处理这些事情,他认为莱斯里正是这个适当的人选。莱斯里以同情犹太人著称,这是一笔宝贵资产。他在伯尔尼行事谨慎,这表明他为人稳妥可靠。他出身高尚的家庭,很有教养。他在国务院里前程灿烂。现在有个机会可以担负起一件真正棘手的任务,一显身手,赢得破格的升迁。
斯鲁特对此深感惊恐。充当布雷肯里奇·朗的一面挡箭牌,对请愿的犹太人“客客气气,模棱两可,总是告诉人家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实在是个令人憎恶的前景。他在国务院的前程的终点现在并不比这间办公室的门口距离他更远。这一点他倒也并不在意。
“先生——”
“布雷克。”
“布雷克,除非我能对前来找我的人有所帮助,我是不愿意被安置在这样一个职务上的。”
“这正是我要你做的啊。”
“但是我除了叫他们失望之外,还能做什么呢?绞尽脑汁,兜着圈子说‘没办法’吗?”
布雷肯里奇坐直身子,一本正经朝着斯鲁特严厉地瞪了一眼。“哪儿的话,你有可能帮助别人的时候,你当然要说‘行’,而不是说‘没办法’。”
“但是现有的一切规定使这几乎不可能做到。”
“怎么不可能做到?你说说看。”布雷肯里奇•;朗问道,态度非常和蔼。他颚骨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用手指摸摸手绢,而后又弄弄领带。
第四部 帕格与罗达第五十二章(6)
斯鲁特开始解释说,要求犹太人出示他们所在国警察机构签发的出境许可证以及品行端正的证书,这是荒唐可笑的。朗打断他的话,皱起眉头迷惑不解地说:“但是,莱斯里,这都是一些必不可少的规定,是为了防止罪犯、非法逃亡者以及其他社会渣滓混进来。我们怎么能回避这些规定呢?谁都没有天生进入美国的权利。谁要进来,就必须拿得出证据,证明如果我们允许他们入境,他们会成为良好的美国人。”
“布雷克,犹太人必须从德国秘密警察那儿领取这些证件。这显然是一条荒唐和残酷的规定。”
“啊,所谓‘德国秘密警察’,可是纽约那些悲天悯人的人造出来的一个可怕字眼。它其实和我们联邦特工机关一个意思——秘密国家警察 。我跟德国秘密警察打过交道。他们和别的德国人并没什么不同。我确实相信,他们采取的方法一定非常严厉,但是我们自己也有一个非常严厉的特工机关。每个国家都有。再说,并非所有的犹太人都来自德国。”
斯鲁特感到一阵撕裂神经的冲动,他竭力克制才没一怒之下走出这间房间去另谋生路——因为他察觉到朗的这番奇谈怪论虽说是令人难以接受的,倒也是由衷之言,颇有道理,所以他便说道:“不论这些犹太人来自何处,他们都是为了逃命而来。他们哪能耽搁时间去申请官方证件呢?”
“但是,如果我们取消这些规定,”朗耐心地说,“那又怎么能防止成千上万的破坏分子、间谍、从事爆破的人以及诸如此类的坏蛋冒充难民混进我们国家呢?你倒说说看。如果我在德国谍报机关工作,我是决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
“可以要求其他的品行证明。比如教友会的调查,个人经历保证书,当地美国领事馆的批准书,或者像联合救济协会这一类可靠的救济机构的证明。只要我们认真去找。总归是有办法的。”
布雷肯里奇•;朗两手交叉撑着下巴坐在那里,带着沉思的神色望着斯鲁特。他的回答一字一顿,小心谨慎。“是啊,是啊,我看你的意见也有道理,这些规定会给那些理应入境的人造成困难。我还要为别的事情伤脑筋,比如战后世界的结构。我不是个顽固派,而且”——他现在的笑容显得他有难言之苦——“我也不是一个反犹主义者,不管报纸上怎样污蔑谩骂。我是我国政府及其法律的仆人。我要尽力做个好仆人。你能不能把你的意见写成一份备忘录,让我交给签证处?”
斯鲁特不敢相信他已说动了布雷肯里奇•;朗,但是听他口气倒是一片诚心。他因此壮着胆子问道:“我是不是可以再提一点建议?”
“说吧,莱斯里。我觉得这次谈话很有意思。”
斯鲁特把他的关于由二十个国家接受十万名犹太人的计划说了一遍。布雷肯里奇•;朗仔细听着,手指从领带摸到手绢,再由手绢摸到领带。
“莱斯里,你是在谈论召开另一次埃维昂会议,关于难民问题的一次重要国际会议。”
“我希望不是这样。埃维昂会议是徒劳之举。另一次那样的会议需要花费很长时间,而此时此刻人们正在惨遭杀戮。”
“但是政治难民现在是个尖锐得多的问题,莱斯里,而且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重大的政策是不可能在国务院一级制定的,”朗眯起了眼睛,几乎完全闭上了。“这个建议是个富有想像力的很有分量的建议。你能就这个建议给我写一份机密文件吗?目前只给我一个人看。把你想到的所有具体细节都写进去。”
“布雷克,你是不是真的感兴趣?”
“不论别人怎么议论我,”助理国务卿回答说,宽容的态度里略带一点烦躁。“我不喜欢浪费自己的时间,也不喜欢浪费与我共事的人的时间。我们身上的担子都已够重了。”
但是这个人仍有可能是借此把他打发掉;“写个备忘录给我吧,”这是国务院里老一套的敷衍办法。“先生,我估计你一定知道那份关于犹太人的同盟国联合声明?”
朗默默点头。
“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相信事实确实如此?——德国人正在屠杀数百万欧洲犹太人,并且准备把他们斩尽杀绝?”
助理国务卿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一丝空泛的笑容,仅仅是嘴部肌肉的一下颤动而已。
“对于那份声明我碰巧了解一点情况。安东尼•;艾登因为受到压力,起草了那份东西,不过是给一些知名的英国犹太人一点甜头尝尝罢了,我看是弊多利少,只能刺激纳粹采取更加严酷的措施。但是我们无法对那个不幸的民族作出判断。在他们遭受苦难的时刻,我们必须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尽力帮助他们。这就是我的整个方针,所以我才要你把立即召开一次会议的主意写成一份备忘录。这个主意看来切合实际,有建设性。”布雷肯里奇•;朗站起来,伸出他的手。“你愿意帮助我吗,莱斯里?我需要你的帮助。”
斯鲁特站起来,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慨然应允说:“我试试看,布雷克。”
斯鲁特当天晚上给威廉·塔特尔写了一封长达四页的信,结尾是这样的:
看来还是你说得对!我竟然有可能对局势发挥一点影响,根除一些最骇人听闻的暴行,并使千万个无辜者得以保全性命——在很大程度上这是因为我父亲碰巧是个普林斯顿一九〇五届的毕业生,是个长春藤俱乐部的成员——这样的好事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在这个有如艾丽丝历险记中的奇境似的城市里,有时候事情就得这样才能办得成。如果我是可悲地受了捉弄,不用多久我就会发现。但是,目前我将完全忠于布雷肯里奇•;朗。谢谢你的一切帮助。我会把情况不断告诉你。
第四部 帕格与罗达第五十三章(1)
斯鲁特和“狐狸”戴维斯正在翻阅有关同盟国家声明的初步报道的剪报,准备就国内的反应给国务卿写第一份报告,斯鲁特这时突然想起,他要到亨利家去吃饭。“我把这些带上,”他说,一面把整叠剪报塞进公文包,“晚上把草稿写好。”
“我并不羡慕你,”“狐狸”说,“白花气力。”
“不过还没最后见分晓哩。”
斯鲁特走到马路转角准备叫出租汽车的时候,看到报摊旁边人行道上放着一捆还没解开的《时代》周刊。一个《时代》周刊的记者曾在电话上向“狐狸”采访了将近一个小时,打听关于大屠杀的证据,因此斯鲁特和“狐狸”都渴望看到这份杂志。他买了一份。尽管下着濛濛细雨,他还是借着路灯的光线,急切地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新闻栏里什么也没有;特写栏里还是什么也没有;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呢?《纽约时报》虽然令人失望地只登了一栏报道,同时由于右边是隆美尔败逃的大字标题,此外又有两栏关于减少煤气定量的消息,因而弄得很不显眼,但是至少还是登在第一版。大部分其他大报都把它挤到里页去了,《华盛顿邮报》就是登在第十页,但是它们至少还给了它一点篇幅。《时代》杂志对这件事怎么可能只字不提呢?他把杂志又翻了一遍。
一个字也没有。
在人物栏里他猛然看到一幅他在《蒙特利尔公报》上曾经看见过的帕米拉和她父亲的照片。
帕米拉•;塔茨伯利,空军少将邓肯•;勃纳…沃克勋爵的未婚妻(见本刊,二月十六日)将于下月离开伦敦前往华盛顿继续其亡父生前担任的伦敦《观察家》记者工作。在阿拉曼一枚地雷结束埃里斯特•;塔茨伯利记者生涯(十一月十六日)之前,未来的勃纳…沃克勋爵夫人曾由皇家空军妇女辅助队准假,陪同雄辩、肥胖的塔茨伯利周游全球,协助他写成许多前线报道,并在新加坡和爪哇险遭日本人逮捕。
他想这或许会使亨利上校感到兴趣。一丝幸灾乐祸之感稍稍减轻了他的失望。斯鲁特并不喜欢亨利。在他眼里,军人一般说来只是年岁大些的童子军;下等的只不过是些浑浑噩噩的酒徒,最高明的也不过是些办事于练的跟屁虫,一无例外都是庸庸碌碌、鼠目寸光的保守派。亨利上校有劳斯鲁特费心之处,是因为他不太符合这个框框。他的思路过于犀利敏捷。克里姆林宫的那个夜晚至今叫人难忘,亨利与令人生畏的斯大林的对答不亢不卑,他的莫斯科郊外前线之行也是一大成就。但是这个人不苟言谈,而且总是使他想起自己在娜塔丽和帕米拉身上遭到的伤心的失败。斯鲁特之所以接受邀请前去吃饭,完全是因为从良心上说,他认为应该把他了解到的情况告诉拜伦的家人。
亨利在狐狸厅路的家门口迎接斯鲁特时,脸上几乎毫无笑容。他身穿一套棕色衣服,红色蝴蝶领结,显得老了许多,身材也奇怪地缩小了许多。
“看过这个没有?”斯鲁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杂志,有照片的那页正好是翻开的。
亨利趁着斯鲁特去挂淋湿了的大衣时看了一眼杂志。“没有。韬基太不幸了,是吗?请进来。你一定认识罗达吧,这是我们的女儿,梅德琳。”
起坐室出奇地大。这整幢房子看上去都不是一个海军军官的收入所能负担得起的。母女两个坐在靠近一棵修剪好了的圣诞树的沙发上,喝着鸡尾酒。亨利上校把杂志递给罗达。“你是一直在猜想帕米拉以后会怎么办的。”
“天哪!你快看!和勃纳…沃克订婚了!”亨利太太朝丈夫斜眼一瞥,把杂志递给梅德琳。“她倒挺会安排自己。”
“老天,她看上去又老又俗气,”梅德琳说,“我记得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就穿这么一件淡紫色的吊带子的礼服”——她用一只白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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