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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下)-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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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些在欧洲经历的可怕黑夜中依然活着的犹太人而言,德黑兰会议也代表着一线曙光,不过就他们而言,是一线阴沉沉的曙光。“霸王”攻势在五、六月温暖的天气到来前,不可能越过疾风骤雨的英吉利海峡全面展开。罗斯福在透露这个坏消息时,对斯大林诙谐地说,海峡是“一片讨厌的水”。丘吉尔插话说,英国人民很有理由因为这片水如此讨厌而感到高兴。无数犹太人的生命就取决于这句玩笑的插话。到德黑兰会议举行的时候,那个“领土解决办法”正在大规模地付诸实行。欧洲的犹太人大多数全都死了,或者正在走向死亡。然而迅速打垮纳粹德国,也许还可以拯救出许许多多人来。
在德黑兰会议上,没人谈到犹太人,不过抢救一些幸存的犹太人,的确列入了这次会议讨论的重大项目之中。弗兰克林•;罗斯福确信,希特勒主义不会再使世界黑暗多久,但是眼前,德国的屠杀机器正在快速地运转。
除了陈旧的语言和陈旧的照片以外,德黑兰会议所遗留下的就是现代世界的外形。倘使你想看看德黑兰会议的纪念碑,那么就请放眼环顾一下。在里面举行会议的那座富有奇趣的波斯城市,已经被一座喧嚣的大都会所吞没。战时的领导人高视阔步,消磨了时光以后,全已经去世了。他们的工作仍旧推动着历史的车轮。其余的事就归讲故事的人去说了。
一个身体肥胖、脸色苍白的陆军大夫在两排床铺之间走动,正好看到穿着医院卡其长外衣、坐起身来的帕格•;亨利。“你怎么样?”大夫厌烦地说。他自己是新来的人,也染上了波斯的一种病。
“饿啦。我可以要早餐吗?”
“你想吃什么?”
“火腿蛋,配点儿切碎了煎得发黄的土豆。也许,我该走过去,上军官食堂去。”
大夫没精打采地咧开嘴笑笑,诊了一下他的脉,然后递给他一封信。“你来点儿蛋饼配脱水土豆和碎火腿,成吗?”
“听起来挺不错。”帕格急切地撕开信封,信封上是帕米拉那男人般的竖体字迹,日期就是前一天。
亲爱的:
我简直要发疯了。他们不让我进来看你!
他们对我说你还病得很厉害,不能走到外边接待室来,而女人又不能走进病房。真他妈的活见鬼!他们说你并没患阿米巴痢疾、疟疾或是本地的任何其他可怕的疾病,这一点倒还叫人宽慰,不过我一路回到新德里去,都将为你担忧。你离开以前,务必到英国公使馆去,找一下欣格尔伍德中尉(一个很和善的绿眼睛姑娘),告诉她你全好了。她会转告我的。
邓肯对这次会议的进展情况感到十分气恼。他说这是大英帝国的崩溃。目前,我听说到不少有关《大神之歌》的话。
现在听着,听我很快地、无疑也很笨拙地讲一讲,就是这几句话。前一天在花园里,我表现得活像一个白痴。也许在你向我问出关于罗达的那些话时,没任何举止是“恰当的”。我完全凭直觉作出了反应,像一条受惊的章鱼那样喷出一阵墨雾来。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是女人之间的团结友爱,不乐意中伤一个情敌,还是随便什么别的缘故。现在,我仔细想过了。情况十分严重,可不能顾到那些了。好几个人的幸福可能都受到威胁。你好歹显然已经知道了一些情况,也许比我知道的要多。
我并不知道罗达做过什么错事。我确实遇见过她跟一位哈里森•;彼得斯上校在一起,不只是遇见过一次,而是遇见过好几次。他们的关系可能是正当的。事实上,从她的举止来看,我可以说是正当的。不过大概也不是泛泛之交。你最好不管如何回到华盛顿去,跟她把事情说说清。
同时,亲爱的,我也不能呆在一旁,屏住呼吸等候消息。我跟邓肯相处得很不错。在我们彼此见面,甚至再通信之前,他和我大概就要结婚了。我承认,我们之间的这种精细而持久的关系是我无法理解的。它就像神话中讲到的巨人也割不断的一根线。不过我们对它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好欣然地想到,我们领略了一种如此痛苦而又微妙的魅力。
等你多少安定下以后,务必要写信给我。我衷心要求你想到罗达是没有过失的。她是一位出色的女人,给你养了几个非常漂亮的儿子,自己又经历了一段可怕的日子。我将永远爱你,永远乐意收到你的来信,永远希望你好。今年,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五天,是不是呢?有那么许多人一生中从来就没共同生活过一天。
我爱你。
帕米拉
第六部 犹太乐园第七十五章(3)
帕格正在把早餐吃下,一面想着碎火腿是一种看来很油腻其实很好吃的佳肴——特别是跟另一种遭到轻视的好菜,蛋饼,配在一起。这时候,大夫走来朝病房里望望,说有位客人来看他。帕格用虚弱乏力的腿尽快走出房去,医院的睡衣不住地摆动。在空空无人的外房一张粗劣的长靠椅上,坐着哈里•;霍普金斯。他举起一只疲乏的手来。“嗨。我们在半小时内就要飞往开罗去了。总统叫我来瞧瞧你怎么样。”
“他这样真太周到啦。我好点儿了。”
“帕格,你的租借物资备忘录写得好极啦。他要我告诉你这一点。他并没用上,可我用上啦。在一次外长会议上,莫洛托夫向我抱怨起租借物资问题来。我用你所举的事实还击了他,不但使他闭上了嘴,他还向我道歉说,运输阻塞现象很快就会消除。等我告诉总统的时候,他笑得像什么似的。说这成了他的全盛时代。唔,你还没跟帕特•;赫尔利谈过吧?”
“没有,霍普金斯先生,我对当前的形势相当脱了节。”
“唔,达成一项撤军新协定的那意见已经实现了。伊朗人要求三个占领国发表一项有关意图的宣言;这正是总统所需要的。他征得了斯大林的同意。赫尔利于是各处奔走,把这意见起草成文件,请有关各方签了字。它叫作《伊朗宣言》。伊朗国王在午夜签署了。”
“霍普金斯先生,登陆艇的情况怎样?”
“这个问题在这次会议上一下子变得很重要、很紧迫。”霍普金斯用诧异的目光锐利地瞥了他一眼。“明年,将最最优先考虑这个问题。你问这干什么?”
“这是我接下去乐意办的事情。”
“乐意办这件事,不愿去指挥一艘战列舰?”那张瘦长患病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怀疑的神色。“你,帕格,是这意思吗?你已经获得提名,要当一位舰长了,这我知道。”
“唔,为了狭隘的个人理由,霍普金斯先生,我是这意思。我想跟我女人同呆上一阵子。”
霍普金斯伸出一只瘦削的手。“搭乘最快的运输工具先回国来。”
一九四六年四月,联合国受理的第一个紧张局势,就是伊朗提出的一项控诉,指责苏联没像美国和英国所做的那样,并未遵照德黑兰协定撤走其驻军,而且还图谋在北部成立一个傀儡的共产主义共和国。哈利•;杜鲁门总统强有力地支持伊朗。俄国人咆哮了一阵子后,终于撤走了部队。傀儡共和国垮台了。伊朗收复了它的领土。在这场危机中,维克多·亨利感到纳闷,不知道在波斯的一张餐桌上所说的几句话,会不会就是自己对战争的主要贡献。这一点他也绝对无法知道。
第六部 犹太乐园第七十六章(1)
大约有二十名衣衫破旧的男人,其中也有埃伦•;杰斯特罗,佩戴着黄星标志,坐在马格德堡营房里一张长桌子四周,等候跟特莱西恩施塔特的新司令官第一次会面。这个新上任的人在二月阴沉的天气和半融化的雪中乘车兜了几天,彻底视察了犹太区以后,召集了这次长老市政委员会会议。坐在桌旁主要座位上的三名执行委员——爱泼斯坦和他的两名副手——并没多说话,不过脸色全很严肃。
新上任的人,党卫军中队长卡尔•;拉姆,在这儿并不是默默无闻的。他在附近的布拉格犹太人事务总局里主管了多年犹太人产业登记处。登记处是德国政府掠夺犹太人的官方机构。大多数欧洲国家的首都都设有这样的机构,全是按照艾克曼最初在维也纳成立的那个机关的格局组织起来的,由拉姆这样的人员负责管理。根据传闻,拉姆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纳粹党员,是奥地利人,为了一点儿小事就会吓坏人地大肆发作,不过据认为,他的态度还不像布格尔那样粗暴和冷酷。
这些长老,特莱西恩施塔特的这个傀儡管理机构的成员,对于司令官的更迭感到很担心。布格尔是他们已经习惯了的一个恶魔。在他的统治下,犹太区的人在一种可怜而稳定的体制下生活。有好多星期都没遣送了。这个摸不透的恶魔会带来什么呢?这是桌子四周那些人脸上明摆着的问题。
拉姆少校由营地督察海因德尔陪着走进房来。长老们全体起立。
杰斯特罗心想,这个相貌平庸的家伙拉姆,全靠了这身有银肩章和银钮扣的黑色军礼服,才有了一点儿气派。从前,人们看见成千上万这种三十岁左右下颚丰满、金发碧眼的人,腆着肚子、拖着屁股在慕尼黑或维也纳的大街上溜达。不过海因德尔队长看样子跟他一样凶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歹徒。这个吸烟成癖的奥地利督察是一个大伙惧怕、大伙厌恶的人。他会蹦进营房窗子去逮捕吸烟的犹太人,用望远镜察看在野外劳动的队伍,突然一下闯进医院、餐室,甚至公共厕所去。单单为了藏有一支香烟,他就会把一个受害者打个半死,或是把他或她送进小堡去严刑拷打。虽然如此,特莱西恩施塔特的人还是贪婪地吸着香烟;香烟作为通货,价值仅次于黄金和珠宝,不过大伙儿都对海因德尔保持非常高的警惕。这天,海因德尔脸色平和,灰绿色的军服也不像平时那样邋遢。
拉姆少校叫长老们坐下。他站在桌首对他们训话,两脚分开,黑手杖捏在身后手里。开场白是令人诧异的。他打算使特莱西恩施塔特成为名符其实的犹太乐园。长老们熟悉这个城市。他们熟悉各自的部门。该由他们来向他提供意见。眼下的情况是丢脸的。特莱西恩施塔特正在衰落下去。这是他所不能容许的。他正在发动一场盛大的“美化运动”。
这句艾克曼也用过的滥调,使杰斯特罗心头一动。拉姆的通篇讲话发出了艾克曼两个月以前所说的话的回声。在布格尔的统治下,也谈到过“美化”,可是这个见解如此荒谬,布格尔本人又似乎如此不感兴趣,以致长老们认为这不过是德国人再一次捏造出来的装门面的话。三人执行委员会只随意地发布了命令,吩咐打扫街道,油漆一下某些小屋和营房。
拉姆所讲的却是一种不同的语言。“盛大的美化运动”将是他主要关心的问题。他已经发布了重要命令。古老的佐科尔会堂将立即改建成一个居民中心,有工作室、演讲厅和一个具有设备完善的舞台的歌剧院和剧场。特莱西恩施塔特所有其他的讲堂和会场全将整修一新。餐室将予以扩大,并重新加以装修。还将组织更多的管弦乐队。歌剧、芭蕾舞、音乐会和戏剧,全将排定日期,分别上演。此外,还有各种不同的娱乐和美术展览。服装、布景、绘画等等的材料全将予以提供。医院将是干净整洁的。还将兴建一个儿童游乐场,并为老年人布置一座幽美的公园,供他们消磨空闲的时间。
杰斯特罗听着这篇使人惊异的高谈阔论,心里暗暗纳罕,不知这一番话会不会是当真的。这时候,整个事情的欺骗性变得很清楚了。拉姆并没提到实际上使特莱西恩施塔特成为地狱而不是天堂的任何一件事:不足温饱的饮食,骇人听闻的拥挤,缺乏寒衣、取暖设备、公共厕所、精神病治疗中心及老年人和残废者的照顾中心等等,一切全造成了那种可怕的死亡率。关于这些情况,他一句也没提。他只是打算来给一具死尸涂脂抹粉。
杰斯特罗早就疑心,艾克曼是要他当一个傀儡长老,甚至也许把他送到特莱西恩施塔特来,就是预料梵蒂冈和中立国家的红十字会会派人来察看。像这样的事准是快要发生了。即使如此,拉姆的手法也似乎是笨拙的。不论他怎样煞费力气地整修房屋和场地,他怎么能遮掩起污秽不堪的环境、过度的拥挤、苍白有病的人面、营养不良的现象和死亡率呢?多给一点儿粮食,稍许注意一下卫生,就会迅速地轻而易举地在犹太区制造出一线可以欺骗任何人的幸福光彩来。然而对待犹太人稍许宽大一点儿的概念,就算是为了制造出一种短暂而有用假象,似乎也是德国人所办不到的。
拉姆结束了他的话,叫大家提意见。桌子四周苍白的脸上眼珠转动着。谁也没说话。这些所谓长老——事实上,是各种不同年龄的各部门首长——是一群混杂的人:有的正派,有的腐败,有的心地狭隘、只顾自己,有的宽厚仁慈。不过所有的人全紧抱着自己的职位。私人的住房,豁免流放,以及有机会施恩和受惠,使他们顾不上当党卫军的工具所带来的神经紧张和内疚心情。这当儿,谁也不愿冒风险首先开口,那片寂静变得很不好受。外面,只看见一片阴沉的天空,里面是一片阴沉的寂静,还有就是特莱西恩施塔特经常散发出的那种肮脏人体的气息。远处,人们可以隐隐约约听到《蓝色多瑙河》;市里的管弦乐队正在远处大广场上围墙后面开始上午的演奏会。
杰斯特罗的部门并不处理拉姆忽略了的那些重大事务。他决不会做什么可能损害到娜塔丽和她孩子的事情,但是就他自己来说,自从跟艾克曼的那次会面以后,他感到莫名其妙地毫不畏惧。他身上的美国脾气依然使他觉得,自己给卷在里面的这场欧洲恶梦令人作呕、滑稽可笑,而他周围的这种恐惧气氛则是凄惨可怜的。对于身穿行头般黑军服的这个肥头肥脑、汪汪狂吠的庸才,他所感到的主要是给谨慎小心冲淡了的轻蔑。
这时候,他举起手来。拉姆点了点头。他于是站起身,敬了个礼。“司令官阁下,我是卑鄙的犹太人杰斯特罗——”
拉姆用一只粗手指点着他,打断了他的话。“嗐!这种屁话从今往后决不要再说了。”海因德尔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吸雪茄烟,他转过脸去对着海因德尔。“新规定!不要再像白痴那样敬礼和摘帽。不要再说什么‘卑鄙的犹太人’。特莱西恩施塔特不是一座集中营。它是一个舒适、快乐的住宅区。”
海因德尔那张狰狞的脸孔惊讶地蹙了起来。“是,司令官阁下。”
所有长老的脸上也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气。先前,一个人当着德国人不脱帽敬礼,在犹太区内就是一项大罪,可以立即受到棒打的惩罚。大声自称是“卑鄙的犹太人”,也是强制性的。这种反射作用需要不少时间才能消除。
“请允许我提一下,”杰斯特罗说下去,“在我的部门里,音乐组非常需要纸张。”
“纸张?”拉姆皱起眉来,“什么样的纸张?”
“随便什么样的,司令官。”杰斯特罗说的是实情。碎片的糊墙纸,甚至是亚麻纤维制成的薄纸,全都用来记录乐谱了。这是一个没有害处的小项目,值得试一试。“乐师们可以自己划线。不过有划好线的五线谱纸张当然更好。”
“划好线的五线谱纸张。”拉姆跟着说了一遍,仿佛这是外国话似的。“要多少?”
杰斯特罗的副手,维也纳来的一个形容枯槁的管弦乐队指挥,从他身旁的座位上小声说了一句话。
“司令,”杰斯特罗说,“为了您筹划的这种盛大的文化发展,开头先要五百张。”
“你照料着办一下!”拉姆对海因德尔说。“谢谢你,先生。各位,我需要的正是这种意见。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这时候,其他的长老一个接一个怯生生地站起来,提出了一些不关痛痒的要求,拉姆全热情地接纳了。室内的气氛有所改善。正在这时,外面的天色亮了起来,阳光射进了这间屋子。杰斯特罗又站起身。音乐组可不可以申请更多的质量更好的乐器呢?拉姆笑了。当然可以!布拉格的产业登记总处有两个大仓库里堆满了乐器:小提琴、大提琴、长笛、单簧管、吉他、钢琴,应有尽有!这件事压根儿没问题;只要交上一张单子就成。
没一个长老提到粮食、医药和居住面积。杰斯特罗觉得自己倒敢提起这些事,可是会有什么好处呢?他会把这个乐融融的时刻破坏,给自己带来麻烦,结果一事无成。他的部门没必要这么做。
等拉姆和海因德尔离去时,爱泼斯坦站起来,脸上那种一成不变的谄媚微笑消逝了。还有一件事,他宣布。新司令官发现,这个城市的过度拥挤非常有碍观瞻和卫生工作,因此有五千名犹太人必须立即遣送走。
第六部 犹太乐园第七十六章(2)
在一个拥有五万居民的普通城市里,如果一场龙卷风的袭击消灭了五千人,人们或许多少会有犹太人遇到一次遣送后所有的那种心情。
你根本无法习惯于这种间歇性的灾难。每一次,犹太区的结构总遭到彻底破坏。乐观的情绪和信心黯淡下去了。死亡的感觉又上升起来。虽然谁也不知道“东方”实际上是什么意思,但它是一种恐怖的名称。不幸的人们惊恐万状地四下奔走,向亲友辞行,把他们无法收进一只手提皮箱去的那一点点物件分送掉。中央秘书处受到疯狂的申请人的包围,他们想方设法、无孔不入去取得豁免。然而数字这座钢铁舞台注定了这出悲剧:五千名。五千名犹太人必须搭上火车。要是有一个人获得豁免,另一个人就必须去替代。要是有五十个人给放过了,另外五十个自认为安全的人就必然像触电那样收到灰色的征召通知。
主管遣送组的犹太人是一伙伤心苦恼的人。他们既是自己同胞的管理员和救星,又是他们的刽子手。犹太区里有一个笑话,说到头来特莱西恩施塔特会只剩下司令官和遣送组。人人都对他们赔笑脸,可是他们知道,自已受到人家咒骂和鄙视。他们具有自己从来没想要的生杀大权。他们是特别司令部的职员,用钢笔和橡皮图章就处置了犹太人的活躯体。
应该责怪他们吗?许多不顾死活的犹太人随时随地都准备夺取他们的职位。遣送组的这些官僚中,有些人属于共产党或犹太复国主义者的地下组织,把每天夜晚都白白地浪费在策划起义上。有些人除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外,根本就没想到什么别的。有少数英勇的人想法制止最最残酷的虐待。有些卑鄙恶劣的人徇私纳贿,公报私怨。
人性遭到了德国人残酷行径的摧残;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人能说自己适合呆在哪儿呢?当时不在场的人又有谁能判断长老、中央秘书处和遣送组人员的是非曲直呢?“上帝宽恕受到胁迫的人。”古代的犹太人从几千年的苦难中得出了这么一句谚语。
含有讽刺意味的是,中央秘书处仿效着德国人的周密细致作风,把灰色的征召通知发到了各处。犹太人用六七种不同的编目制度,对其他犹太人编了一套又一套相互交叉的索引。不论何处有个人体可以躺下过夜的地方,那块空地就给编入了目录,还写下据有那块地方的那个人的姓名。每天全市都点一次名。死亡的和遣送走的人,全从卡片上很整洁地用笔划掉。新来的人一到达,边受到掠夺,边就给编制成索引。一个人只有通过死亡或是“上东方去”,才可以从目录卡片上给划去。
在党卫军的管制下,特莱西恩施塔特的实权不是操在爱泼斯坦、三人执行委员会或是长老市政委员会的手里,而是操在中央秘书处的手里。然而秘书处并不是一个你可以找他谈话的人。它是由好些朋友、邻居、亲戚或者只不过是其他犹太人组成的。它是一个办事处,遵照着官场手续执行德国人的命令。秘书处的接待组,坐在办公桌后边的一排愁眉不展的犹太面孔,是一个不起作用的嘲笑对象,不过它却提供了许多工作。秘书处的工作人员大大超出了实际需要,因为它是一个藏身之地。然而这一次,灰色的征召通知甚至发到了秘书处人员的手里。这个怪物开始咬啮自己的内脏了。
最最莫名其妙的是,每次遣送总有少数人当真申请离开。他们的配偶、父母或是儿女在上一次遣送中已经走了。他们感到很孤独。特莱西恩施塔特并不是一个他们会不惜任何牺牲想要呆下去的安乐乡。因此他们愿意冒险试试那个不可知的去处,希望在东方找到他们的亲人。有些人收到过信件和明信片,所以他们知道,他们寻找的人至少还活着。甚至在云母工厂里,特莱西恩施塔特最可靠的藏身之地,有几个女工也志愿申请上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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