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战争与回忆(下)-第5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娜塔丽咬出了第一口苹果汁,她已经涸竭的唾液又流了出来;果汁是那么清凉;它是那么甜美;它将一股活力像电流刺痛了她似的传遍了她的全身。她尽量慢慢地吃那只苹果。她四周围的人都在啃着苹果。那种收获季节的芳香,那种苹果的香味,在污浊的空气中悄悄地飘散开。娜塔丽把嚼碎的苹果吞下去,一口口精细地咬着。她吃那苹果的心。她嚼那苦涩的茎。她舔那流在手指上和掌心里的甜汁。接着,她就像吃完饭、喝了酒那样感到一阵发困。她盘着腿坐着,一只手托着脑袋,那擦破了的胳膊肘搁在地上,她睡着了。
她醒来时,月光映出了高窗子青色条纹的长方形。这会儿比刚才火车驶出山地时更暖和了。整个臭气熏人的车里,那些筋疲力尽的犹太人在睡梦中互相倚偎着,前磕后撞,东倒西歪。她身体僵得几乎没法动弹,但仍旧勉强挣扎到窗口,去呼吸新鲜空气。火车正驶过一带长满矮树丛的卑湿的荒地。月光照在四下都是浓密的香蒲和大叶子芦苇的沼泽上。火车驶进一道高高的有刺铁丝网,这种绕在混凝土柱子上的铁丝网一直延伸到月光下可以看到的远处,分段建有隐约可辨的瞭望塔。有一个瞭望塔离开铁路线十分近,娜塔丽瞥见熄灭了的探照灯圆筒底下两个守在机枪跟前的警卫侧影。
铁丝网里边展开了更广阔的荒地。向前望去,娜塔丽看见一片淡黄色的灯光。火车放慢了速度;车轮的辘辘声变低了,也减缓了。她竭目力望去,可以辨出远处一排排长列的小屋。这时候火车来了一个急转弯。一些犹太人随着车轮的转动声和摆晃着的车身发出的呻吟惊醒过来。火车还没完全驶直,娜塔丽已经看到前面一座宽大坚实的建筑,它有两个拱门进口,被月光照亮的路轨伸进了那里就不见了。这明明是铁路线的终点,是他们的目的地奥斯威辛。虽然并没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是她禁不住浑身发抖,心里感到一阵难受。
火车开进了一个黑暗的拱门,到了一片灿烂耀眼的白光底下。车滑溜过去,最后停靠在一个被探照灯照亮的极长的木头站台旁边。一些党卫军,有的手里牵着大黑狗,一溜儿站在铁道旁边。许多奇形怪状的人,也在那里等候着火车:他们都剃光了脑袋,穿着破烂的直线条纹囚衣,一共有十来个,都沿站台站着。
火车停下了。
掀起了一片可怕的混乱闹声,只听见棍子敲打在木头车壁上,狗在吠叫,德国人在吆喝:“走出来!都出来!快!出来!出来!”
犹太人不会知道,这样的接待确是很不寻常的。党卫军总是喜欢犹太人安安静静地来到,那样就可以把他们一直骗到底:他们斯斯文文地走下车,向他们训话时谈到卫生检查和分配工作,保证把行李都送到,然后就是办完其余老一套玩意儿。但是,有消息说,这一批遣送来的人可能不听话,所以才采取了这种不寻常的严厉办法。
车门都拉开了。灯光把挤在里面的犹太人照得眼睛发花。“下来!出来!跳!留下你们的行李!不许带行李!你们会在自己营房里领到的!出来!走下来!出来!”一时看不见犹太人,只看见一片耀眼的白色灯光。一些体格魁梧、身穿军装的人跳进了火车,挥舞着棍子怒吼:“出去!你们再等什么?动一动你们的臭屁股!出去!丢下那件行李!滚出去!”犹太人都尽快向前挤,争先恐后地往车外面逃。娜塔丽离开车门很远,挤在一群人当中,被人群一直向灯光那面拥过去。她几乎是脚不点地走着。她吓得直冒汗,发现自己正对着一片耀眼的探照灯光。天哪,要离开站台这么远跳下去呀!瞧那下面,孩子们满地乱爬,老奶奶摔倒了,俯扑或者仰倒在地上,露出了她们可怜的白色或红色衬裤。那些穿着条纹衣服的怪物在她们当中跑来跑去,把栽倒的人扶起来。这一切印象留在娜塔丽几乎已经麻木的意识里。她不愿意跳在一个孩子身上,她在踌躇。没一个可以下脚的空隙。她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总算没让路易斯受这个苦!”什么东西“吧”的一下狠狠地打在她肩上,她惨叫一声,跳下去了。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三章(4)
她叔父经历的又和她不同。
埃伦自从听了班瑞尔透露的消息,已经完全知道自己的结局。他写《一个犹太人的旅程》中最后一段里那几句话时,几乎像苏格拉底 一样视死如归,然而首途去被毒气处死,经过三天的火车旅程,他已很难维持这种宁静的心情了。我们记得,苏格拉底饮了毒芹汁,还对那些哀怜和崇拜他的弟子作了一席有意义的简短谈话,然后溘然长逝。杰斯特罗是没有弟子的,但《一个犹太人的旅程》(他把那部手稿藏在特莱西恩斯塔特的图书室墙隔板后面,并不希望能活到它被发现的那一天)也是给人听的一篇谈话,最后它会有读者的;再说,杰斯特罗这位天生的作家已经留下了他生前能够写出来的最有意义的语句。不同的是,此后他仍旧精神矍铄,他还要走完一段漫长的旅程。
他和另外十七个“知名人士”挤在党卫军乘的卧车后边的两个包房里。地方太挤了。他们只好轮流地站一会儿坐一会儿,可能的话就打一会儿瞌睡。晚上有人给他们一些馊了的面包和淡而无味的汤,早晨给一杯棕黄色的剩茶。每天早晨有半个小时,可以让他们去上厕所,他们用后必须从顶板到地下都洗刷消毒,好让德国人使用。这不是一次最舒适的旅行。然而和他们在牲口车里那些同胞相比,他们却好得多了,这一点他们也知道。
其实,这样反而使杰斯特罗感到痛苦。由于受到乘卧车这种特殊照顾,他那乐天知命的宁静心情反而被打乱了。会不会还有一线希望呢?其他十七个人,肯定都以为还有希望。一天到晚,他们也不去说别的,老是谈受到的这种优待表示前途光明。那些有妻儿子女在其他列车里的人,甚至为家属表示乐观。不错,这列车分明不是开往德累斯顿的。但是,不管它向哪里开,反正这批被遣送的人当中的“知名人士”总是“知名人士”。这一点是最重要的!一到达目的地,他们就要设法去照料自己的亲人。
埃伦·杰斯特罗凭常识也可以想到:让他们乘卧车,这可能是德国人更残酷的愚笨行为,是官僚机构的一时疏忽,或者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办法,为的是不要让某些人乘牲口车,以免他们在周围人群当中点燃起反抗的火花。然而,你要坚持不被别人在绝望中怀抱的热情所激动是困难的。他自己也渴望能够活下去。这十七个高级知识分子争辩起来时,那些话都是娓娓动听的,这些人是:三位长老、两位拉比、一位交响乐队指挥、一位画家、一位钢琴演奏家、一位报纸发行人、三位医生、两位作战中负过伤的军官、两位半犹太血统的实业家,还有那位遣送组主任,那是一位满面愁容、个子矮小的柏林律师,只有他从来不跟别人谈话,甚至不朝他们看上一眼。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开罪了他的上司。
除了在他们包房外边站岗的那个卫兵,其他的德国人都不去理会这些犹太人。乘党卫军的车,不管算是享受多么大的特权,它只使人感到紧张。犹太人通常都是像染了瘟病的畜生,被从那些权势人物中隔离开来。他们只可以闻到送上车来供党卫军大嚼的伙食的香味。一到晚上,车上就有人醉醺醺地高唱轻松的歌曲,大声争论不休,有时候听来只觉得可怕。这种条顿人中习见的喧闹近在咫尺,使这些“知名人士”胆战心惊,因为随便什么时候,只要党卫军想到要解闷,他们就会跟这些犹太人开一次玩笑。
第二天晚上,已经很迟了,几个党卫军军官还在喷着酒气大唱其《霍斯特•;韦塞尔之歌》,这时候杰斯特罗就想起三十年代中期他在慕尼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当时的感想重新涌上他的心头。那时他虽然觉得纳粹党人可笑,但他们这首歌里确实含有一些德国人隐藏在心底的愁闷;即便是现在可能即将死在他们手中了,他仍旧可以在这嘈杂的合唱中听出那种朴素但富有浪漫情趣的“对故乡的怀念” 。突然,包房的门推开了。警卫喊道:“那个臭犹太佬杰斯特罗!到四号包房去!”杰斯特罗被吓得战战兢兢。其他的犹太人都沉下了脸,让开了路。他走出去,警卫踏着沉重的步子跟在他后面。
四号包房里,一个花白头发、双下巴颏的党卫军军官在和其他几个军官喝酒,吩咐他站在一边侍候。这位党卫军军官正在高谈阔论,把七年战争 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对比,指出希特勒与腓特烈大帝之间有一些可喜的类似之处。他再三强调,这两场战争都说明,一位伟大统帅所领导的纪律严明的小国,可以抗敌几个庸碌无能之辈所领导的巨大但是不稳定的联盟。腓特烈像元首一样,也巧妙地施展了出奇制胜的外交攻势;他总是首先进攻,屡次以刚强的意志扭转了看来是必败的战局,而到最后,俄国伊丽莎白的猝死,就给了腓特烈需要的时机,终于签订了一项有利于他的和约。斯大林、罗斯福和丘吉尔都高年多病,有不健康的习惯。他们当中,无论哪一个死了,联盟就会同样在一夜之间瓦解,花白头发的军官这样说。其他几个军官都很受感动地交换眼光,很懂事地点着头。
他突然对杰斯特罗说:“我听说,你是一个很有名气的美国历史学家。你对这些事总很熟悉吧。”
十八世纪的历史并不是杰斯特罗的专长,他读过卡莱尔论腓特烈的著作。“啊,对!卡莱尔!” 花白头发的军官兴奋地说,鼓励他再谈下去。埃伦说,这两次战争的确具有非常相似之处;希特勒活脱就是一个腓特烈大帝的化身;俄国伊丽莎白之死,显然是一次出自天意的转变,而这种转变在这次战争中也会随时发生。他被打发出来后,在走回到房间去的路上只觉得自己可耻。但是警卫给他送来了一份面包和香肠,他把它们分给其他人吃了,这才感到舒服一些。
第二天早晨,那个花白头发的军官又把他召唤去,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个别谈话。看来军官地位很高,所以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他吩咐杰斯特罗坐下,但对一个犹太人来说,在党卫军面前这样坐下乃是一件闻所未闻的事。军官说,他从前教过历史,但是一个狡猾的犹太人抢走了他候补的教书职位,断送了他的前程。他吸着强烈的雪茄,跟埃伦谈了三个小时,迂气十足地讨论此后三四个世纪里德国统治下欧洲的政治结构,认为最后将形成一个德国的独霸世界,还引证了早先普鲁塔克 等作家的话,并拿希特勒去比拟许多伟大人物,包括利库尔古斯 、索隆 、穆罕默德 、克伦威尔 、达尔文等。埃伦只有聆听和点头的份儿。这一席幼稚可笑的谈话,对他多少是一种排遣,可以让他忘了对死亡担心害怕时那种近似偏头痛折磨人的念头。他被打发出来后,在包房里又领到了一份香肠面包,他又把它们分给了大伙。此后他再没见到这个花白头发的军官。火车一进入波兰,经过的城镇的站名下面都有指向奥斯威辛的箭头。这时埃伦真想再有那样的排遣,哪怕是听听粗暴的党卫军唱的歌曲也是好的,因为可以借此消磨这些精神上折磨着人的时间。然而,这一天德国人都不吭声了。
直等到他在比克瑙车站下车的时候,埃伦才完全明白以前没想到的事。他和那些“知名人士”一簇堆站在探照灯光以外的地方,看见了远远那面人们下车的情景——犹太人都吓得往下跳,有的摔倒在地,有的茫茫然徘徊不前;穿着条纹衣服、剃光了头的犯人,漫不在意地把一些尸体和行李扔下了车;尸体在站台上堆成一长行;更引人注意的是,那些卸货的人把儿童的尸体像木屑心的玩偶似的从车上扔下来,然后把它们另成一行远远排列开。埃伦在探照灯光下寻找娜塔丽。有一两次,他好像看见了她。但是,有两千多名犹太人从所有的那些牲口车里涌出来。他们一起挤在那个长长的站台上,在德国人的吆喝声中和棍子的敲打下,男人同妇女和儿童分开了。列成五个人一排的队伍。要在这样乱哄哄一大群搭拉着脑袋的人当中认清楚一个人,那是困难的。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三章(5)
经过犹太人吵吵闹闹从车里猛冲出来的第一阵骚乱,站上的气氛一时又变得平静和沉闷了,这时杰斯特罗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一家人夹在一群衣衫褴褛的犹太移民当中从一艘停泊在埃利斯岛的波兰船上登岸的情景。现在,又和当时相似,在探照灯的照耀下,一些身穿制服的官员威风凛凛地走来走去,大声儿发命令。这些新来到异乡的人举目无亲,茫然失措,站在那儿等着什么事情发生。但是,在埃利斯岛没有警犬,没有机枪,没有一排排的死尸。
可不是,就要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会儿正在给活人和死尸点数,要确知这里运到的跟前一站运出的人数是否相符。党卫军要为所有运到奥斯威辛的犹太人向德国铁路公司总付一笔车费,记账的手续肯定是一丝不苟的。犹太人男女分开了,五个人一排,安安静静地沿铁道排成了黑压压两行。那些剃光了头穿条纹衣服的人就趁这时候去卸空火车,把所有的行李什物都堆在站台上。
这些东西被垛成几大堆。看上去它们好像是乞丐的破烂货,但是杰斯特罗可以猜想到,它们当中隐藏着多少财富。犹太人不顾死活地把毕生剩下的积蓄都带在身边,现在它们都隐藏在那些样子难看的破烂堆里,或者夹带在主人身上。埃伦•;杰斯特罗知道自己将要遭遇到什么,已经把他的钱和《一个犹太人的旅程》手稿一起留在了特莱西恩斯塔特的墙壁里面。让发现它们的人一起拿去吧,但愿他们不是德国人!听了班瑞尔描绘在奥斯威辛如何搜括死人的钱财,埃伦•;杰斯特罗对疯狂的屠杀已初步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杀人越货原是犹太人古代就遭到的危险;国社党的新发明,只不过是将其组织成为一种工业程序而已。好吧,德国人可以要他的命,但是他们没法抢走他的东西。
妇女的行列终于开始移动。这时候杰斯特罗亲眼看到班瑞尔描绘的程序了。国社党军官正把犹太妇女分成两行。一个瘦长的军官好像全凭他的手或左或右那样一挥作出最后决定。一切都在按照一种安静而刻板的官样形式进行。这时候,你只听到德国人的谈话声,警犬偶尔的吠叫声,火车头冷却时喷出蒸汽的咝咝声。
他和那些“知名人士”站在灯影中留心地看。他们分明是被免除了这一次挑选的手续。直到现在,他们的行李仍旧放在车上。也许,那些乐观者的想法是对的吧?一个党卫军军官和另一个警卫被派来管这特殊的少数几个犹太人;这两个外表很平常的年轻德国人除了他们那一身威风凛凛的制服外,并没什么其他可怕的地方。警卫长得相当矮小,戴着一副无边眼镜,端着一挺手提机关枪,尽量装出一副温和的样子。两个人对自己执行的例行公事都好像感到很沉闷。军官不说什么别的,只吩咐“知名人士”不许谈话。埃伦•;杰斯特罗手遮着探照灯光,继续向站台一路望过去,想要找到娜塔丽。如果发现了她,他就决定把这条命豁出去;他要向军官指出他这个侄女,说她有美籍护照。把这句话说出口,只需要三十秒钟就够了。哪怕是挨打或者枪毙,他也不去管它。照他猜想,德国人可能要知道有关她的情形。可惜他没法把她指出来,虽然知道她就在人群中什么地方。她身体很强健,不可能在车上生病死了。她肯定不会在稀疏零落向左面走过去的那一行妇女当中。那些妇女,你可以很容易地把她们分辨出来。她可能是在密密匝匝向右面走过去的另一行妇女当中,那些妇女多数都搀着或抱着孩子。再不然,她就是在那一长列未经挑选的妇女当中。
那些向右面前进的妇女,都带着恐怖的神情,慢腾腾拖着脚步在“知名人士”旁边走过去。杰斯特罗被探照灯光照得眼睛都睁不开,她们走过时,即使娜塔丽在她们当中,他也没法辨认出来。孩子们有的拉着母亲的手,有的揪着母亲的裙子,都乖乖地走着。还有一些孩子抱在怀里,已经睡熟,因为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一轮满月高悬在强烈灯光上面的天空中。行列在旁边走过去。这时候两个穿条纹衣服的人登上了党卫军的卧车,把受特殊照顾的犹太人的行李扔了下来。
“立正!”党卫军军官向“知名人士”喊口令。“现在你们跟着那些人走,一起去消毒。”他那口气听来很粗鲁,他向那些走过去的妇女那面作出的手势具有威力,是不容误会的。
那十七个人都愣住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望望他们滚在地上的行李。
“快步走!”军官的口气更生硬了,“跟上她们!”
警卫向这些人挥了挥手提机关枪。
那位柏林律师向前一步,低声下气,哆嗦着说:“队长长官,请问阁下,您不会是闹错了吧?我们都是‘知名人士’,再说——”
军官竖起了两个僵硬的手指。警卫对准了律师脸上就是一枪托子。他倒在了地下,流着血哼哼。
“把他拉起来,”军官对其他几个人说,“领着他一起走。”
这一来埃伦得到了他的答复。已经毫无疑问,他现在是去就死。他很快就要死了,可能是几分钟以内的事。体会到了这一切,他的心情是十分奇特的:恐惧,痛苦,同时悲哀中又有那么一种获得解脱的感觉。他最后看了看月亮,看了看诸如火车之类的东西,看了看那些妇女,看了看那些儿童,看了看身穿军服的德国人。这情形是令人惊奇的,但并不是十分可怪的。他离开特莱西恩斯塔特的时候,对此早已作好准备。他帮着大家扶起了这位遣送组主任,主任的嘴已经血肉模糊,但是他那恐怖的眼光更叫人看了难受。杰斯特罗最后别过脸去瞥了一眼,看见长长的几行人仍旧在探照灯光照射着的站台上一路延伸过去,那里还在进行挑选。将来有一天,他会知道娜塔丽的遭遇吗?
月光下,冷冽的空地里大家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很长一段路;静悄悄地走着,只听见脚步在泥污的冰凌上发出的咔嚓声,孩子们渴睡中的啼哭声。一行人走到了一片草地上,修剪得很好的草在强烈的探照灯光下映出鲜绿,草地后面是一带深红色砖房,房子低矮,没有窗子,高高的方烟囱时不时冒出火花。它可能是一个面包房,也可能是一个洗衣作。剃光了头的人领着一列人走下宽阔的水泥台阶,沿着昏暗的过道进入一间被光溜溜的电灯照得灿亮的空房间,那样子很像是一间海滨浴室,里面摆着一些长凳,沿墙上一溜和房中央柱子四周都是挂衣服的钩子。面对着进口的那根柱子上是一个用好几种文字写的牌子,最上面写的是意第绪文:
在此脱衣洗澡消毒
将衣服折叠整齐
记住你放衣服的地方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三章(6)
使人感到窘促的是,男男女女必须在同一个地方脱衣服。穿条纹衣服的囚犯把少数几个“知名人士”领到一个角落里,这时候埃伦吃了一惊,只见这些囚犯都去帮着妇女和孩子脱衣服,一面不住地道歉。他们说,这是营里的规矩。不能为这种事多费时间。现在重要的是:必须抢快,要叠好衣服,服从命令。不一会儿,埃伦·杰斯特罗已经脱光了衣服,坐在一张粗木头长凳上,赤脚踏着冰冷的水泥地,嘴里喃喃念着圣诗。按说,人们不可以赤着脚祈祷,或者光着头宣神的名号,但这是非常时刻,对戒律是可以通权达变的。他看见一些年轻妇女,长得很动人,她们袒裸着的丰润的肌肤在灿烂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娇艳,好像鲁本斯 画的裸体女人。当然,多数妇女的体形已经变得很难看:有的骨瘦如柴,有的皮肤松垮,胸部和肚子都搭拉下来。孩子们看上去都像薅了毛的鸡一样。
第二批妇女拥进了更衣室,后面跟着更多的男人。埃伦看不真娜塔丽是不是在那些人当中,人群是那么混乱。一些光着身体的妇女和她们穿着衣服的丈夫没想到会这样暂时团聚:一认出了对方,他们就发出欢呼,彼此拥抱,父亲紧搂住了他们赤膊的孩子。但是那些剃光头的人立刻拆散了他们。以后时间多着啦!这会儿大伙得赶紧脱衣服。
不一会儿,只听见德国人在外面厉声发出命令:“立正!只放男人!两个一排,洗淋浴去!”
穿条纹衣服的犯人把男人们领出了更衣室。这一群赤条条的男人挨挨蹭蹭挤了过去,蓬蓬的阴毛里露出了晃荡着的生殖器,那副情景很像是在一间澡堂里,所不同的是:他们当中还有那些穿着条纹衣服、剃光了脑袋的人,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