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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上)-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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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朗杜丘跟我们说起过这件事,”加福里说,伸手拿过石雕的酒壶,把拉宾诺维茨的杯子和他自己的杯子都斟满了。“他还告诉了我们一些别的事情,例如伊斯坦布尔的那件小小事故。”他向拉宾诺维茨举杯。“只要你活在人间,这所房子永远欢迎你光临。多谢你给我们送来了美国的大作家和他的朋友们。”
杰斯特罗说:“我觉得我们成了你的负担。”
“不。你们可以住下去,先生,直到我们一起得到解放。现在,帕斯卡尔和我得再去干活了。”
他们站起来离开餐桌的时候,娜塔丽悄悄对拉宾诺维茨说:“我一定得跟你谈谈。你有时间吗?”
“好的。”
他跟她一起走到外面街上,沿着小石块铺砌的高陡的踏级走上去,这条路一直通到那座颓圮的古堡,它的大门洞开着。“我们爬上去好吗?”她说。“顶上面好看极了。”
“行。”
“伊斯坦布尔是怎么回事?”她问,他们已经沿着一道贴着内墙的石梯拾级而上。
第三部 拜伦与娜塔丽第四十章(6)
“没什么大事情。”
“我想知道。”
“哦,好吧,奥朗杜丘这小子每当我们船到港口总爱大喝一通,闹点儿事。这是在他结婚成家之前的事了。我正在甲板上修弄一部坏绞车,快半夜了,我看见他摇摇晃晃地从码头上走来。几个流氓上去把他摁住了。这些码头上的水老鼠都是些胆小鬼,他们专拣酒醉的人欺,我便拿了一根撬棍跑过去,把他们打散了。”
“啊呀,你岂不是救了他的命。”
“也许只是他的钱。”
“所以加福里一家对我们客客气气,都是为了你的缘故。”
“不,不。他们都参加了抵抗运动,全家人。”
一块平地上挤满了棕色的野草,一座没有房顶的灰墁建筑的架子,窗洞上还有铁栅,几只山羊在断垣残壁间随意来去。
“警卫室,”拉宾诺维茨说。“现在是毫无用处了。”
“给我说说‘伊兹密尔号’。”她说,带领他穿过平地走上一道通向高处的梯级。
“‘伊兹密尔号’?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摇摇头,显得伤感和懊恼。“我们启航的时候,天气倒是不坏,到了我们抵达海法的时候,可真是老天无情。我们得在狂风暴雨的深夜里把船上的人卸到小船上去。该死的土耳其船长趁机捣乱,以辞职相要挟。有几个人掉到水里淹死了,人数不多,确切数字我也不知道。人们一上了岸,便走散了。我们根本没法清点人数。”
娜塔丽一本正经地问他:“这样看来,我从船上下来,还是做得对了?”
“谁知道呢?现在你是在科西嘉了。”
最高处的梯级很陡峭,已被游人踩得深陷下去。他气喘吁吁,说话也慢了。“马赛的美国总领事知道你们在这儿。他名叫詹姆斯·盖瑟,是个好人。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是个讲道理的人。领事馆里也有几个坏蛋。他亲自处理你们的问题,严格保守秘密。你们的证件全部弄好之后,你们就去马赛,到达的当天就要上火车去里斯本。这是盖瑟的主意。”
“要等多久呢?”
“这个嘛,麻烦的是出境签证。直到个把月以前,你们还完全可以像个旅游的人一样坐火车去里斯本。但是现在法国已经停办出境签证。这是德国的压力。你们大使馆可以在维希把事情办妥,所以你们还是拿得到签证的,只不过要多等些时候。”
“你已经给我们办成这么多事了!”
“这不是我的功劳。”这个答复来得尖刻锋利。“盖瑟收到伯尔尼美国公使馆的来电,要他留神你的消息。我告诉他你在科西嘉的时候,他说了声‘好哇!’就这么回事。”他们现在到了顶上。他们的视线越过久经风雨剥蚀的雉堞,遥望着下面被林木茂密的山岭圈在当中的一片河谷地上的农庄和葡萄园。“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我到这儿来了。好风景。”
“卡斯泰尔诺沃一家人怎么办呢?”
他合拢手巴掌罩住一支卷烟,点燃了。“他们的事可要麻烦得多。德国人的停战委员会九月间在巴斯蒂亚来了一次大搜查,因为难民们都经过那儿逃往阿尔及利亚。那次搜查破坏了我的几处联络点,所以使你们在马尔恰纳耽搁久了。不过,他们离开锡耶纳还是做对了。意大利秘密警察在七月间开始逮捕意大利的犹太复国主义分子。所以这会儿他们很可能都在集中营里了。我已经在给他们想办法,请你务必要劝说这位医生不要过于心急。就算实在万不得已,加福里这一家总会照料他们的。”他喷了一口烟,看了一下手表。“我们该回去了吧。你还有话要跟我说吗?再过一个小时,上阿雅克肖去的火车就要开了。”
“嗳,对了。那个小伙子,帕斯卡尔——”她欲言又止,举起一个手指关节,用牙齿咬着。
“是的,他怎么了?”
“噢,见鬼,我一定得讲给你听。我又不能在家里跟你谈。前天夜里,我睡着了醒来,他在我的房间里,坐在我床边。一只手放在我盖的被子上。就在我腿上。”他们走下迎风的梯级,她便一口气说了出来。“就那么坐着!我孩子的小床离开我们不到两尺。我弄不清我是在做梦还是什么的!我轻声问他:‘怎么回事?你来干什么?’他也轻声回答,‘我爱你。你愿意吗?’ ”拉宾诺维茨在梯级上站住了。她想不到他居然脸红了。“哦,你不要担心,他没强奸我什么的,我把他打发走了。”她使劲拉住他的肘弯。他皱紧眉头,重新向下走。“也许是我自己不好。在厄尔巴的时候他就对我挤眉弄眼了,在船上他也有点放肆。到他家里以后我干了件蠢事。旅程已经完毕,我们一路平安,我心里对他感激。我吻了他一次。好家伙,他看起我来就好像我脱了裙子一样。从那以后,我就好像一直没再把裙子穿上。于是就发生了前天晚上这件事——”
“你怎么打发他走的?”
“哦,不那么容易。我开头是轻声对他说:‘不行,你会把孩子吵醒的。’”娜塔丽瞥了拉宾诺维茨一眼。“也许我该不顾情面,干脆轰他出去,大声嚷嚷,叫他父亲,这么来一通。
但是我当时睡意正浓,又是突然间被他惊醒的,加上我不想把路易斯吵醒,并且我也觉得好歹我们的性命都在人家手里。接着他便轻轻对我说:‘哦,不要紧,我们像两只小鸽子一样不要出声。’”娜塔丽神经质地咯咯笑起来。“我怕得要死,可是他也真是荒唐,‘两只小鸽子’ ——”
拉宾诺维茨也在笑,可是并不快活。“到底是怎么收场的呢?”
“哦,我们就这么轻声交谈,行,不行,他说一句,我回一声。他不肯走。我想起,何不求救于他的科西嘉人的荣誉感,不可伤害来到他家里避难的人。或者声言要告诉他父亲来吓唬他。可是那就得花上好长时间,费许多口舌。所以我只说:‘你瞧,绝对不可以,我身上不好。’他立即把搁在我腿上的一只手缩回去,唰的一声从床上跳了开去,好像我声明了有麻风一般。”
第三部 拜伦与娜塔丽第四十章(7)
以航海为生的人们中,她心里想,拉宾诺维茨算得是一个出奇地拘谨的人了。他听了这番话之后显得很不自在。
“然后他站着俯身对我轻轻说:‘你是说的实话吗?’‘当然。’‘太太,如果你只是为了拒绝我,那你可是大错特错了。我可以保证使你快活得神魂颠倒。’”她假装出一副男中音的喉咙。“‘我能使你快活得神魂颠倒。 ’这是他的原话。说完了这个,上帝保佑我,他便踮着脚尖出去了。我担心他会再来。我该怎么办呢?我要跟他父亲说吗?老东家可是个很严厉的人。”
拉宾诺维茨脸上显得伤透脑筋,伸出手巴掌擦了擦脸。“我现在想的是到了马赛有什么地方可以安顿你们。除非你果真想要试一下神魂颠倒的滋味。”她没吱声,她的浮肿的脸又涨红了。“对不起,我不该拿你开玩笑,我知道这是不好受的。”
她带点调皮地答复:“哦,很好,这样一来我倒觉得年轻啦。不过听我说,我可不要领教科西嘉的神魂颠倒。”
他朝她好奇地一笑,这一笑中也有不少辛酸。“很好。好样的犹太姑娘都不会。”
“哦,你不了解我,”娜塔丽提出异议,虽然这个评语并不——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使她感到难堪。拉宾诺维茨口中说出的这句话是带有爱抚之情的。“我一向是爱怎么干就怎么干的,要不然的话,上帝知道,我就不会跟亨利·拜伦结婚了,也不会自甘接受别人的严词审问了。这样的事,好样儿的犹太姑娘总是要想办法回避的。总算还好,你想你可以把我送到马赛?”
“是的。我不想跟加福里这一家人闹翻。他们对我是很重要的,特别是奥朗杜丘。眼前我还只有这一处靠得住的地方可以安顿卡斯泰尔诺沃一家。奥朗杜丘跟我说起过这个帕斯卡尔,他不是好东西。你们在马赛处境也许无论如何可以好一点。等到你们的证件出来了,就可以动身,一步一步来。这是有利的一点。”
“那么卡斯泰尔诺沃一家呢?”
“他们在这儿等。”
“但是我不想丢下他们。”
“丢下他们?”拉宾诺维茨的口气变得生硬了,这时他们正从倒塌的警卫室一侧穿过那处平地。“请你别说这样的傻话了。你们万一有个好歹,还有美国总领事可以出面替你们说话,他们可得不到保护,什么保护都没有。马赛是个警探密布的地方。我无论如何不能把他们往那里送。请你千万不要再去怂恿他。你就是不向他提这个,他已经够让我伤脑筋的了。”
“你说得对。请不要和我生气。路易斯和米丽阿姆现在跟姐姐弟弟一样要好。”
“我知道。你听我说,巴斯蒂亚的搜捕使我们遭了殃。只要医生镇定清醒,他和他的全
家都可以平安无事。”
“我们到了马赛之后,可以常常看见你吗?”
“没问题。”
“好,那就好了。”
他觉得难以开口,说话便硬邦邦的。“你离开‘伊兹密尔号’的时候,我觉得很难受。”
娜塔丽突然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只觉得他脸上冷冰冰的,胡子茬儿刺人。
“亨利太太,你就是因为来了这么一下,才惹出麻烦的。”
“我想不至于会在半夜里醒来碰上你闯进我的房间。”
“这可不是说给一个法国男人听的恭维话。”
他们相视而笑,内心都有点不自在,然后下山回镇了。
那天晚上轮到娜塔丽烧饭。她在楼上的小厨房里端给大家吃的是按照她寄寓巴黎时的菜谱烧成的一锅蔬菜杂烩,饭桌上谁都无心说话。就连米丽阿姆也是愁容满面。大人们留在厨房里喝咖啡,她去睡觉。所谓咖啡不过是把粮食在火上烤一下之后煮出来的又酸又涩的咖啡色汤水罢了。卡斯泰尔诺沃说:“确实,孩子们会很难受的,是吗?”这是第一次公开提到他们即将分离。
他们天天见面,她早已不去留心他的容貌,但是今天她却不由得暗自吃惊,自从离开锡耶纳以来,他的变化竟是这么大。那时节他原是个悠然自得、风度翩翩的意大利医生。如今他的风采已经消逝,他的眼窝深陷,眼皮沉重。
“这也会使我难受,我知道。”她说。
埃伦•;杰斯特罗说:“难道我们就没可能再度会合,然后一起出去吗?”
卡斯泰尔诺沃慢慢地、重重地、沮丧地摇了摇头。
“他给你们定了什么计划?”杰斯特罗钉着问。“难道我们之间还不能无话不谈?”
“在马尔恰纳的时候我们还都希望坐船到阿尔及尔去,”医生说,“然后再向东走,到巴勒斯坦去。但是那条路已经走不通了。现在看来,我们可以非法出去的就只有西班牙和瑞士。人家都是结伴上路,有向导偷引他们穿过森林。我猜想西班牙比较好。至少从那儿去里斯本是顺路的。”
“麻烦的是,”安娜脸上带着茫然的笑容说,“到西班牙去,我们得靠两只脚翻过比利牛斯山。十一月的天气。没有第二条路好走。要在荒山野岭中步行一大段路,一路上都是积雪和冰冻,还要时刻提防边界上的巡逻队。”
“干吗不去瑞士呢?”娜塔丽问她。
“如果他们把你逮住,就要送你回法国,”安娜说。“交到法国警察的手里。”
“不一定!”她丈夫怒冲冲地朝她说。“不要夸张。每一伙人都有不同的遭遇。瑞士也有救援机构,他们也会给你帮助。拉宾诺维茨认为西班牙比较好,但是安娜担心米丽阿姆要步行翻过山头。”
“但是还有开往南美洲的船呢,”杰斯特罗说,“到摩洛哥去的渔船呢——以及我们谈到过的所有那些可能性呢?”
卡斯泰尔诺沃绝望地耸一下肩膀,加上他那阴沉绝望的神色,使得娜塔丽产生了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仿佛是已经陷于绝境的感觉。“你们一定会平安无事,”她高高兴兴地说,“我相信他。”
“我也相信他,”医生说。“他说的都是真话。他知道他该怎样办事。是我自己决定离开意大利,我也做对了。所以我们现在没在集中营里。如果米丽阿姆必须徒步翻过积雪的比利牛斯山,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会翻过去的。她是个结实健康的姑娘。”他站了起来,立即朝外头走。
娜塔丽对安娜•;卡斯泰尔诺沃——她的眼睛是湿的——说:“安娜,今晚米丽阿姆睡在我床上好吗?”
安娜点头。睡眼惺松的小姑娘过了一会儿自己来到娜塔丽的床上,一句话也不说,一上床便睡着了。娜塔丽喜爱温暖的小身体偎依在她身旁给她的舒眼感觉。第二天早上太阳把娜塔丽照醒的时候,米丽阿姆已经不见。这姑娘已经爬到童床上抱着路易斯睡着了。
第三部 拜伦与娜塔丽第四十一章(1)
一支浩浩荡荡的无敌舰队正在公海上向北非集结。自从日本帝国舰队向中途岛出动以来,地球上的大海洋从来不曾负载过如此庞大的一支海上力量,而在那次以前,也是整个历史上都不曾有过的。航空母舰、战列舰、巡洋舰、部队运输舰以及装满了小划艇、坦克、卡车和机动炮的新式花样的登陆艇;还有驱逐舰、扫雷艇、潜艇,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供应船;这些来自各方、摆开一望无际的阵列的战船,形状可怖,大小不一,有漆成灰色的,也有漆成花里花哨的掩护色的,它们缓缓地爬动在这个行星的海水曲面之上。它们从不列颠群岛蜂拥南下,它们从北美洲向东方驶来,发动一场漂洋过海的进攻,其规模之大,其航程之长,都是前所未见的。轴心国的情报机关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科西嘉岛上一处餐桌上的猜测议论在开往慕尼黑出席纳粹党大会的希特勒元戎列车上得到了回响。这次大进攻虽说是在七嘴八舌的民主国度里发动的,却也做到了像日本人进攻珍珠港那样严守秘密。
温斯顿•;丘吉尔在敦刻尔克之后那篇壮烈激昂的演说的结尾发出誓言,要继续战斗,“直至上帝注定的那个时辰来到,新世界以其全部威力挺身而出,来援救和解放旧世界。”现在经过两年半之后,它已成为事实,丘吉尔的滔滔雄辩成了宏伟庄严的现实:蜂拥而来的一支新生的海上力量,以威力日益高涨的美国技术为后盾,运来了久经战斗的英国军队和首批新近征集的美国健儿。如果在工业化的战争中也可以有点儿罗曼司的话,这就是一个罗曼司的时辰。“火炬行动”即将到来的时辰。
尽管这批美国入侵者当中不会没有那么几个像巴顿那样的人,但是就他们正在执行的任务而言,却是不免要因为那一套丘吉尔式的滔滔雄辩而觉得有愧于心。职业军人是甘愿接受战火考验和甘冒技术风险的。若不是这样,将军们也好,小兵们也好,都会把“火炬行动”和整个大战看作肮脏的差使而赶紧罢手。乔治•;马歇尔根本不赞成用“火炬行动”取代在法国的大规模登陆,这一支远征军的总司令本人是一位名叫德怀特·艾森豪威尔的初登世界舞台的新手,他担心“火炬行动”的决定“也许会作为最黑暗的一天而载入史册”。话虽如此,他和他的僚属们都已接到了命令,并且都已有了明确的分工。
为自己一方多捞好处,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尽管说不上什么罗曼蒂克;要是能够做得到兵不血刃,那就更好。因此有人出了这么一个点子:给英美联合配上一位声名卓著的法国将军,起个装点门面的作用,借以诱使驻守北非的维希军队不加抵抗,完全不听他们那个受德国人统治的政府的命令。这样一来,就开始了一场不亚于一位巴黎林阴大道上闹剧作家笔下的喜剧,所不同的只是赌注更大而已。
在隆隆的炮火声中插进了这么一段谐谑曲,拜伦•;亨利恰好被卷了进去。因此需要给读者简单说明一下,这出闹剧是怎么回事。
伦敦有一位现成的戴高乐可以充当这么个头戴将军盔的龙套角色,他本来就已经作为“自由法国”的喉舌在那儿大声疾呼,号召他的同胞们反抗征服者。戴高乐这个人的麻烦之处在于维希政府的陆海军将领没一个不厌恶他。就是抵抗运动对他也没多大好感。伦敦旅馆的一套房间里发出的抗敌高论在那样的时候并不使法国的人心向往他。盟国转而物色的另一位人选是亨利•;季劳德。季劳德在一九四〇年对德作战中打得很出色,后来兵败被俘,从德国越狱逃出。此时他正蛰居法国,盟国的计划是要找到他,把他从隐居处偷送到地中海岸,登上一艘盟国的潜艇,火速驶往直布罗陀去和艾森豪威尔会合。
这是一个错综复杂的行动计划,而在秘密接头的时候,季劳德又使这件事情更加复杂化。只要涉及体面的问题,季劳德将军竟是个婆婆妈妈的人。英国海军在战争初期曾经轰击过一支法国舰队,为的是不使它落入德国人手中。亨利•;季劳德便不肯让一艘英国潜艇来搭救他。可是这时候可以派出的仅有几艘潜艇都挂的英国旗。为了接运这位法国人,便不得不由一位美国艇长出任一艘英国潜艇的挂名指挥员,再配上几员美国军官,来一场假戏真做。英国艇长和他的原班人马自然还是照常驾驶这条船;美国人只不过是乘客,但是他们得假装忙来忙去。这艘“美国”潜艇完成了任务,把季劳德将军在土伦附近海岸接上船,送往直布罗陀。
季劳德在直布罗陀——让我先把季劳德的伟大事迹讲完,然后再来说明拜伦·亨利在其中扮演的小小角色——被请到总司令指挥所的山洞与艾森豪威尔相见,他不动声色地向美国总司令表示谢意,感谢总司令到此刻为止所做的一切,并告诉艾森豪威尔说,他,亨利•;季劳德,现在就要免去他所担任的总司令职务,而由他本人主持对北非的进攻。这件事情发生在发动进攻之前不到四十八小时,四百五十艘大小舰艇正驶向登陆的滩头之时,关于这次不平凡的密谈的详细情节后来不见记载,我们所能得知的是季劳德完全听不进对方的意见。他坚持必须取得最高指挥权才能保全他的面子。但艾森豪威尔毫不知趣地谢绝了免除职务的要求。这位法国人从此便郁郁寡欢,对于进攻作战也不闻不问。
后来的情况表明,盟军也并非少他不得。登陆开始后的几小时内,有一位达尔朗海军上将落入了入侵部队手中。此人是东北非领土上最有权势的维希政权人物,主要由于他对英国、美国和犹太人怀有不同寻常的仇恨而享有盛名。入侵部队用匕首比着他的脖子,硬逼他扮演季劳德的角色。他的工作做得很不错,稳住了法国军队,制止了零星的自发抵抗,建立了盟国管理下的秩序。甘心也罢,不甘心也罢,达尔朗总算做到了大大减少美英官兵的死亡。
盟国的报界响起了长时间的大喊大叫,反对不顾廉耻地使用这么个坏蛋。一场政治风波由此而起。艾森豪威尔将军考虑要辞职,罗斯福总统经受了报纸日复一日的攻讦诋毁,其聒噪刺耳胜于平常。后来只是因为又一次出现了战争中的天赐良机,这场风波才算雨过天晴。有一个理想主义的法国青年开枪打死了达尔朗。又过了些时候,召开了卡萨布兰卡会议,季劳德将军违拗不过百般的哄劝诱说,绷着脸跟丘吉尔、罗斯福、戴高乐一起照了相。所以我们今天才能够看见这位体面人物的尊容。他是个瘦高个子。不过没戴高乐那么高、那么瘦。胡子比较大的那个就是他。
第三部 拜伦与娜塔丽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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