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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上)-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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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出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吻了吻她的面颊。“那还用说。先让我给迪格·布朗挂个电话,问一下到底为什么要我最优先搭乘飞机到这里来。”    
    “嗯,帕格,他只会告诉你打电话给白宫。还是让我们假装你乘的飞机到晚了吧——怎么啦?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的心肝?”    
    “白宫?”    
    “可不是,没错,”她马上用手捂着嘴巴,“啊呀,天哪!露西·布朗可要砍我脑袋了。她要我发誓保密,可是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    
    “知道什么?”他的声音变了。就像在跟一个军需官说话。“罗达,告诉我到底露西·布朗对你说了些什么?什么时候说的?”    
    “天啊!好吧——好像是说,白宫命令人事局立刻把你召回这里来,十万火急。这是十一月初的事,还在你失掉‘诺思安普敦号’之前,帕格。我知道的就这些。就连迪格自己也只知道这些。”    
    帕格走到电话机旁,拨动号码。“快去调酒。”    
    “亲爱的,可别泄漏露西告诉过我。他会用文火烤她的。”    
    海军部的交换台好久没回话。维克多•;亨利独自一人站在宽敞的起坐室里,从震惊中慢慢恢复了过来。白宫对他来说,像对任何美国人一样,是一个有魔力的字眼,但他早已逐渐体会到侍候总统的那种酸溜溜的余味。弗兰克林•;罗斯福待他不过是像一支借来的铅笔一样,用过就算了;打发他去指挥那艘倒楣的“加利福尼亚号”,政客手段!维克多•;亨利对总统并无怨言。在他身边也好,不在他身边也好,维克多•;亨利对这位老谋深算的老瘸子仍然是心怀敬畏。但他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推辞掉总统再一次派给他的任何差使。跟着大人物当随从,专门没出息地在陆地上跑腿,只能毁了他一生的事业。他必须回到太平洋上去。


第四部 帕格与罗达第五十章(3)

    迪格不在。帕格走到壁炉前,背对炉火站着。他在这里感到不自在,然而在杰妮丝简陋的小屋里,他却感到很自在。怎么会这样呢?在去莫斯科之前,他曾在这座房子里住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这房子多大呀!当时他们怎么会想到去买这样一幢大房子的呢?他又一次同意她拿出一部分她自己的信托金用在这上面,因为她要过的那种有气派的生活非他的能力所及。错了,错了。当时还谈论过要接待许多孙儿孙女。真是不堪回首!在这冰冻的十二月里,在散发着圣诞节气氛的房间里,家具上还罩着夏天的套子干什么呢?他根本就不喜欢绿色印花布上的俗不可耐的花卉图案。尽管他感到炉火烤得他的上衣暖烘烘的,但房间里的寒气似乎仍然侵入他的骨髓。在热带地区服役会使血液稀薄,这也许是真的。但是,在他的记忆中从前也是在太平洋任职回来的时候,却不是像现在这样冷彻骨髓。    
    “马提尼酒来了,”罗达大声说,手里托着一只叮当响的盘子走了进来,“迪格怎么说?”    
    “他不在。”    
    帕格呷的第一口酒,顺着他的喉咙火辣辣地下去了。他已经好几个月不知酒味;华伦死后,他的身心都陷入麻木状态,从那时以来他就滴酒未入。“很好,”他说,但他心里却懊悔赞成喝马提尼酒。他得保持清醒到人事局去。罗达给他端来一盘不加盖的三明治,他摆出热情洋溢的口气说:“好啊,鱼子酱!你真的宠爱我,对吗?”    
    “你不记得啦,”她的笑容是大胆露骨的调情,“是你从莫斯科捎来的。一位陆军上校给我带来了六听,还有你的这张便条。”    
    在一张根蹩脚的俄国纸上字迹潦草地写着:“留待我们的重逢之日,准备好马提尼酒、鱼子酱,生好炉火,还有……尤其是还有……!爱。帕格。”    
    现在他全记起来了:还是在珍珠港事件爆发的前几个月一个兴高采烈的下午,哈里曼一行在国家旅馆的一个当时还开张营业的旅馆商店里买东西。当时帕米拉把所有的披巾和罩衫都说得一无是处。她当时曾说,像罗达那样高雅的女人,穿上这种俗气的东西,岂非不伦不类。那些皮帽子好像都是专门为女性的巨人做的。因此他就买了这些鱼子酱,并匆匆写了这么张疯疯癫癫的便条。    
    “噢,这鱼子酱倒真不坏,没说的。”    
    罗达的眉梢眼角流露的热情在诱人情欲。如此这般的情景也曾多次在维克多•;亨利的脑子里显现:在海上身经百战的舰长回到了家中,俄底修斯和珀涅罗珀双双走向卧榻。她的声音悦耳诱人。“你看来好像几天没睡觉了。”    
    “没那么严重,”他用两只手揉了揉眼睛,“旅途太长了。”    
    “你哪一次不是远道回来的!在你看来,可爱的美国变成怎么一副样子了,帕格?”    
    “大不相同了,夜间从飞机上看更是两样。西海岸是彻底的灯火管制。到了内地才开始看到灯光。芝加哥跟平时一样灯火辉煌。过了克利夫兰,灯光开始渐渐暗淡了,到了华盛顿,又是漆黑一片。”    
    “嗬,层次可真够分明!现在什么事都没个准。物资缺乏已经弄到混乱不堪的地步,人们对配给议论纷纷!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简直搞得人们晕头转向。现在又刮起了囤积风,帕格。唉呀,瞧他们吹嘘自己多么聪明,把轮胎、肉、糖和燃料油囤积起来,我说都说不全。的确,我们是一个宠坏了的像猪一样的民族。”    
    “罗达,最好不要对人的本性期望过高。”    
    这句话使他妻子为之语塞,神色惶惑,无言以对,后来她把一只手盖在他的手上。“亲爱的,你愿意谈谈‘诺思安普敦号’吗?”    
    “我们被鱼雷击中,沉没了。”    
    “听露西说,大部分官兵都得救了。”    
    “吉姆•;格里格干得很出色。但是,我们损失的人还是大多了。”    
    “你自己是侥幸脱险的吧?”    
    她脸上现出渴望和期待的神情,但帕格并没有动情的举动,因为他不觉得有求欢的冲动。他开始讲述他的军舰遇难的经过。他站起来慢步走动,开了个头之后,他的话就流畅自如了。那个可怕的夜晚的激情重新涌上了心头。罗达两眼晶莹,专心倾听。电话铃响了,打断了帕格的思路,他两眼圆睁,像是从梦游中醒来似的。“我猜是迪格打来的。”    
    布朗上校热情洋溢的洪亮声音:“好哇,好哇,帕格。回来了,是吗?太好了。”    
    “迪格,你有没有收到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发来的一份关于我的电报?”    
    “喂,电话里不要谈公事,帕格。你和罗达今天就快快活活团聚一下吧。分别好长时间了,还有就用不着讲啦。嘿嘿!我们明天再谈吧。明天九点钟打电话给我。”    
    “今天你有空吗?我现在就来行吗?”    
    “好吧,你想来就来。”帕格听到他老朋友叹了口气,“听你说话就知道,你一定很疲劳了。”    
    “我就来,迪格。”帕格挂上电话,大步走到他妻子身边,吻了吻她的面颊。“我还是想弄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吧。”她两手捧着他的脸,久久地吻着他的嘴。“你就开那辆奥斯墨比尔去吧。”    
    “它还能走吗?好极了。”    
    “也许会要你去做总统的海军副官。露西这么猜想。这样我们至少可以有一段时间在一起了,帕格。”    
    她走向一张小巧的书桌,把汽车的钥匙拿了出来。罗达在这几句话里无意流露出来的闺怨,比她的所有调情更能拨动帕格的心弦。孤单单一个人住在这样一幢冷冷清清的房子里,又遭到失于之痛,失去的还是她的头胎儿子——他们始终没说起他,他的照片在钢琴架子上微笑着;丈夫离开一年多,刚回到家里便急匆匆出去忙自己的公事,对这一切,她表现得都很好。她的苗条的臀部扭动起来令人心醉。帕格很奇怪自己对她竟没有情欲。他恨不得马上扔下正在穿的海军大衣,把她抱在怀里。但是迪格·布朗正在等他,而且罗达正调皮地把钥匙轻轻地扔到他手上。“无论如何,我们得在家里吃饭,好吗?就我们两人?”    
    “一定回家吃饭,就我们两人。我相信一定有酒,还有——”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扬起眉毛,硬装出一个色迷迷的表情,“特别是还有。”    
    她眼中的光芒顿时飞越了两人之间的鸿沟。“快上路去吧,水兵小伙子。”


第四部 帕格与罗达第五十章(4)

    从外表上看,陈旧的海军大楼还是那个老样子,这幢上次大战留下来的一长排阴森森的“临时”建筑,仍然使整个宪法路的景色受到破坏。但里面,却是另一种气氛:匆忙急促的走动,混在一起的嘈杂声,走廊上三五成群的在海军服役的妇女和满脸稚气的参谋人员。布满灰尘的墙壁四周,悬挂着一幅幅色彩鲜艳的油画,油彩好像还没干透。画面上都是些航空母舰上空激烈空战、夜间炮战、热带海岛的轰炸等等。帕格在海军服役的时间里,墙上的装饰一向是美西战争或者一九一八年大西洋战役的纪念作品。    
    迪格看上去浑身上下还是那么一副坐山为王的神气:高大、魁梧、健壮,满头灰白的头发,还有指挥战列舰一年的经历(在大西洋服役,也够好的了),如今在人事局身居最高职位。迪格的将军头衔已是十拿九稳,帕格拿不定主意他自己在布朗的眼里会是何等样人。但是他从来都不曾在这位飞黄腾达的老朋友面前觉得抬不起头,现在也是如此。他们在握手和相互打量对方的时候彼此领会了许多不待开口的话语。事实上,帕格使布朗上校想起了他家后院里的那棵橡树,虽然经受过雷电轰击,但仍生机勃勃,每年春天枯干上无不新绿满枝。    
    “华伦可真叫人心碎。”布朗说。    
    亨利强压下感情,费劲地点燃了一支香烟。布朗只好再往下说:“还有‘加利福尼亚号’,接着又是‘诺思安普敦号’,天啊!”他以无可奈何的同情在帕格的肩上捏了捏。“请坐吧。”    
    帕格说:“是啊,有时候我也对我自己说,我不是志愿报名投生人世的,迪格,我是应征入世的。不过,我还很好。”    
    “罗达呢?你看她的心情怎样?”    
    “非常好。”    
    “拜伦呢?”    
    “正从直布罗陀返回,派到新建的潜艇上去,我听说是这样。”帕格仰头来面对故友,在烟雾中乜斜着眼。“你真是青云得意啊。”    
    “我还没听到过大炮怒吼哩。”    
    “缺人打仗的地方还多着呢。”    
    “帕格,你的情绪恐怕难免要受到苛责,但是我希望你的想法是正确的。”布朗上校戴上角质框子的眼镜,开始翻阅扣在文件夹板上的电文,抽出一份来递给帕格。“我想你问起的是这个,对吗?”    
    发件人:太平洋舰队司令部    
    收件人:人事局    
    要求委派前诺思安普敦号舰长维克多亨利海军上校军号4329担任本司令部参谋职务尼米兹。


第四部 帕格与罗达第五十章(5)

    帕格点了一下头。    
    布朗剥开一片口香糖。“我得戒烟。血压高。简直要我的命。”    
    “快说吧,迪格,派我去太平洋舰队司令部的命令通过了吗?”    
    “帕格,这份电报是不是你回国的路上搞的花样?”    
    “我可没搞花样。是斯普鲁恩斯突然向我提出的。我自己也大吃一惊。我原来以为丢掉了军舰,我可该倒楣了。”    
    “为什么?你是在战斗中被击沉的嘛。”在帕格探询的目光下,布朗不停地嚼着口香糖,高大的身子跟着转椅移动。“帕格,据乔可·拉金说,你去年推辞了太平洋舰队司令部的参谋职务。”    
    “去年是去年的情况。”    
    “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要你最优先搭乘飞机回来?”    
    “你说吧。”    
    布朗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气,慢吞吞地说:“那个……大人……白宫……老爹。”接着压低声音说:“好家伙!是大老板本人。你得马上就去向他报到,插上印第安人的羽毛,身上涂满出征的油彩。”布朗不禁为自己的幽默笑出了声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该死,给我一支烟吧,谢谢。”布朗猛吸着烟,眼睛鼓了出来。“我想你是认识斯坦德莱将军。驻俄国大使。”    
    “当然认识。去年我在哈里曼代表团里面跟他同去俄国。”    
    “一点不错。他已回国同总统磋商。甚至在‘诺思安普敦号’沉没之前,卡顿少将就从白宫打电话给我们,焦急地询问你的情况。斯坦德莱也一直在打听你能否脱身出来。因此才给了你头等优先权。”    
    帕格竭力不使自己的声音流露出烦躁不安,“尼米兹在这里应该比斯坦德莱更有分量一些。”    
    “帕格,我得按上面的指示办事。你应该去找拉斯·卡顿,约定了时间和总统会面。”    
    “卡顿知道太平洋舰队司令部的来电吗?”    
    “我没告诉他。”    
    “为什么不告诉他?”    
    “没人要我告诉他。”    
    “好吧,迪格。那就请你把太平洋舰队司令部的电报内容通知卡顿吧。今天就告诉他。”    
    两人冷眼相对较量了瞬间。迪格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说:“你这不是要我驶出列队。”    
    “怎么?你不向白宫报告太平洋舰队司令部要我,就是一条废舰了。”    
    “荒唐,帕格,别跟我瞎扯了。宾夕法尼亚大街的那位大人物只要捻捻手指头,我们在这里就得团团转。别的事情都无所谓。”    
    “可是这不过是比尔·斯坦德莱老头心血来潮,你说的。”    
    “很难说。还是你见到拉斯·卡顿的时候,你自己向他说一下太平洋舰队司令部的事吧。”    
    “不行。他必须接到人事局的通知才算数。”    
    “谁说一定要通知他。”布朗上校面有愠色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维克多•;亨利像进行语言练习那样一字一句地说:“我必须,你必须,他必须。 ”    
    布朗的嘴唇一撇,苦笑一下,照着这个腔调接下去:“我们必须,你们必须,他们必须。 ”    
    “我们必须, 迪格。”    
    “我们必须。 我从来都没学会德语,是吗?”布朗深深地吸了口烟,突然把烟掐灭了。“啊,味道不错。帕格,我还是认为,你应当首先弄清楚这位伟大的白宫老爹想干什么。”他悻悻然用手揿了一下蜂音器。“照你说的办。我马上送一份副本给拉斯。”


第四部 帕格与罗达第五十章(6)

    房子里面暖和些了。帕格听见起坐室里有个男人在说话。    
    “喂。”他大声招呼道。    
    “哦嗨!”是罗达愉快的声音,“这么快就回来了?”    
    帕格走进起坐室,一位皮肤黝黑的年轻军官已经站起来了。嘴上一撇小胡子使他一时认不出是谁,接着看到了他淡黄色的头发和崭新的海军少校的半条金杠。“你好,安德森。”    
    罗达一面在壁炉旁的桌上倒茶,一面说:“西姆刚到,顺路送来给梅蒂的圣诞礼物。”    
    “我在特立尼达随便买了点东西。”安德森指着桌上的一只包装精致的盒子。    
    “你到特立尼达去干什么?”    
    罗达给两人端上茶就走开了,安德森把他的驱逐舰在加勒比海执行任务的情况讲给帕格听。在委内瑞拉和圭亚那一带海面,在墨西哥湾,德国潜艇吃了几回大肥肉,有油船、钒土运输船、货船和客轮。占了便宜胆子也大了,德国潜艇的艇长甚至胆敢浮出水面,直接用炮火击沉过往船只,好节省鱼雷。为了对付这种威胁,美英海军现在已经组成了联合护航体制,安德森就是去执行这种护航任务的。    
    帕格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点加勒比海的德国潜艇问题。安德森的话使他想起海军大楼里的两张大幅照片。一幅是,一些身上裹着皮毛的爱斯基摩人在暴风雪中,看着一架卡塔林纳式水上飞机在装货;另一幅上面是,除下身兜着一条窄布条全身一丝不挂的波利尼西亚人,观看停在岸边棕榈高耸的环礁湖中的一架完全相同的卡塔林纳式水上飞机。这场战争像麻风病一样,在全世界到处蔓延。    
    “对了,安德森,你是不是同地克•;帕森斯一起在军械局研究过一种先进的保密装置,高炮无线电近发引信?”    
    “是的,先生。”    
    “那又为什么把你派到加勒比海的一艘老式的四烟囱上去?”    
    “因为缺少舰面军官,先生。”    
    “引信真是好极了,西姆。”    
    西姆黝黑的脸上那对明亮的蓝眼睛露出闪耀的光芒。“啊,舰队已经都用上了吗?”    
    “我看到过在努美阿海面上一次打飞机靶的射击表演。简直像屠杀。在几分钟内,三架飞机靶全都粉身碎骨落了下来。高炮炮弹每次都是紧贴靶子爆炸开来,确实不可思议。”    
    “我们是下了番苦功的。”    
    “地克•;帕森斯到底怎么把整个无线电信号器装进高炮弹壳的?这种信号器又怎么会不受初速震动的影响、不受射程中每秒五百次旋转的影响?”    
    “唔,先生,我们把数据都计算好了。工业部门的人说:‘可以,’而且他们真的做出来了。其实,现在我正准备到阿纳科斯蒂亚去看帕森斯上校。”    
    在那些追求梅德琳的傻瓜中,没有一个得到过维克多•;亨利的青睐,但他认为眼前这个倒不错,跟休•;克里弗兰一比,就更觉得他不错。“你能不能抽空来和我们一起吃圣诞节晚饭?梅德琳会回来的。”    
    “好的,先生。谢谢您。感谢亨利太太,她也邀请了我。”    
    “是吗?那好极了!请向地克问好。告诉他整个南太平洋部队对那种引信都是一片赞叹声。”


第四部 帕格与罗达第五十章(7)

    海军实验室的一间气闷的办公室里,威廉·帕森斯上校看着窗外伸向河边的泥滩,对安德森晒黑了的肤色称赞不已。对帕格的问候,他只点点头,没吭声。他已年过四十,额头苍白,已经有不少皱纹,并且也已开始秃顶。外表毫无出众之处,但在安德森跟随过的所有上司中,却是最勤奋、最出色的一个。    
    “你懂得铀吗,西姆?”    
    安德森一听,就觉得好像踩上了一根导电铁轨似的。“我没研究过放射性现象,先生,也没研究过中子轰击。”    
    “你肯定知道在铀的研究方面正在取得一些很有趣的进展。”    
    “嗯,那还是一九三九年我在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当研究生的时候,曾听到过对德国人研究原子裂变成果的许多议论。”    
    “是些什么议论?”    
    “不着边际的议论,上校。什么超级炸弹、原子动力推进等等,纯粹是理论性的。”    
    “你认为我们就到此为止了吗?只不过是理论上的可能性吗?只不过是一种大有希望的反常自然现象吗?而那些德国科学家却在夜以继日地为希特勒拼命工作?”    
    “我希望不是这样,先生。”    
    “跟我来。”    
    他们走到外面,迎着河面吹来的凛冽寒风,缩着头颈急匆匆地朝实验室的主楼奔去。甚至离实验室还有一段路,就听到了一种嘶嘶嘘嘘的古怪音响。到了里面,这种响声大得震耳欲聋。室内一条条独立式的细长管子林立,几乎要碰到屋顶,蒸汽四溢,使这个地方弥漫着加勒比海的那种潮湿的暖意。人们穿着衬衫或工作服,在管子和仪表盘前荡来荡去。    
    “热扩散,”帕森斯大声说,“是分离铀235用的。你认识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的菲尔·艾贝尔森吗?”帕森斯指着一个穿衬衫打领带的瘦长个子,年纪和安德森相仿,两手叉腰站在一堵布满仪表盘的墙前面。    
    “不认识,但听说过。”    
    “过来见见他。他是以文职人员的身份和我们一道工作的。”    
    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帕森斯提高嗓门向艾贝尔森介绍,安德森曾经研究过无线电近发引信,艾贝尔森一面听,一面打量海军少校一眼。“我们遇到了一个化学工程方面的问题,”艾贝尔森一面对着管子比划着,一面说:“你是搞这个专业的吧?”    
    “确切地说,不是。脱掉军装我是个搞物理学的。”    
    艾贝尔森微微一笑,就转身对着仪表盘。    
    “我只是让你看看这套装置,”帕森斯说,“我们走吧。”    
    外面冷得像是北极。帕森斯把海军大衣的扣子一直扣到颈部,两手插在口袋里,大踏步向河边走去,河面上停泊着许多灰色军舰。    
    “西姆,你熟悉克劳修斯管的原理,是吗?”    
    安德森在竭力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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