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乌泥湖年谱-第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门内传出吴思湘的声音:“进来。”
  那声音有气无力,仿佛大病在身。丁子恒只觉一阵寒气扑上心来。他推开门,说:“是我,吴总。”
  吴思湘面色灰暗,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已堆满烟头。屋子里青烟缭绕,每一寸空气都散发着难闻的气息。他明显瘦了许多,下巴也已经尖了,原先令他气质儒雅的金边眼镜便有点大而无当地架在鼻梁上。见他这如此这般,丁子恒心里百味翻腾,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吴思湘放下手上的笔,微一抬手,低语般说:“坐。”丁子恒机械地在他对面坐下,顿了顿,方开口说话。他觉得自己声音嗫嚅,有如犯错的小学生。他想要放大声音,但却放不出来。丁子恒说了唐白河土壤补查的总体情况,他原本准备得很细,可透过弥漫的青烟,他发现吴总并没有仔细听讲,脸上满是心不在焉的神情。
  丁子恒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说唐白河的时候,就立刻停了下来。
  吴思湘在他停顿了好几分钟后才意识到没人在说话。他苦笑了一下,说:“你一定想到了,这不是说唐白河的时候。今天晚上轮到批判我,我正在写交待材料。”
  丁子恒没想到吴思湘会说这番话,不由一怔,然后脱口而出:“怎么弄成这样?”
  吴思湘叹道:“这是你我的迟钝,其实应该想到会是这样。”
  丁子恒说:“怎么讲?”
  吴思湘淡淡一笑,说:“没有加强政治学习,思想觉悟不高,立场站得不对。
  总归还是自己有问题,才会有这样的结果。你比我年轻,以后一定要吸取教训,加强政治学习,千万谨慎,向党靠拢才是。“
  吴思湘还语无伦次地讲了一些关于如何政治学习的话,他的声音很低沉,语气颇为悲观,令丁子恒的心一直往下沉。出了吴思湘的办公室,直到走进甲灶食堂,买了饭坐在桌前,他的心情还没有缓解过来。他甚至没有去张望贴在四周墙上眯眯而笑的胖娃娃们。
  月光如水的夜晚,机关大院内一层层的树阴,把月光碎银一般揉得一地。蝉有一声无一声地叫着,角落里的蟋蟀接连不断地应答。繁星满是的天空里,看得出银河的姿态。远远的地方,偶有干雷的吼声传来。几乎无风,空气黏稠得仿佛捏得出水。永恒的大自然时常会露几分顽劣,它让自己漂亮宁静,却并不让人舒适安怡。
  会议室里的人们都出着大汗。一架老式电扇摇摇晃晃地转动,即使坐在它近旁的人也未觉得有风吹过。吴思湘的发言便在这凝固的空气中浮动。
  “我是一个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人。我曾祖父是盐商,曾经跟北洋军阀有过勾结。我父亲虽然早逝,但我的叔叔却在国民党那边做了将军。我就是在这样反动的家庭背景中成长起来的。因为我是我父亲的三姨太所生,自小心理上就有自卑感,一心想往上爬,以求得一份自尊。大学毕业后,我到美国留学。偶然看到萨凡其的报告,认为这对自己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所以当即回国。回国后,利用家庭关系到资源委员会工作。解放时,一些朋友都纷纷出国,我觉得到外面并没有我施展抱负的机会,天下没有第二个三峡,所以我就没有走,一心等着三峡工程上马的机会。
  当林院长找到我,希望我来这里工作时,我真庆幸自己这一宝押对了。以我的学历资历,三峡工程必然会有我一个重要的位置。所以,正是仗着这些想法,我平常既不好好学习政治,也没有积极地靠拢党组织。相反,总是对党有牢骚。开展整风后,我认为这是我攻击党和院领导的大好时候到了,便不顾一切地大放厥词,说了许多反动的话,犯下了滔天罪行。也让我的资产阶级思想的本质暴露无遗,对不起党的培养也对不起院领导的信任。我愿意为我所犯的罪行,接受任何惩罚,只是希望三峡工程开展时,还让我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吴思湘的声音一直很低,平平的,没有起伏。说到最后,让人觉得他正吞咽着眼泪。丁子恒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揪扯住了,一阵阵地疼。他平常并不喜欢吴思湘,而这一刻,他却深深感到做一个吴思湘是多么不容易。
  吴思湘说罢,大家即轮流发言。第一个开口的是王志福。王志福说:“吴思湘虽然表面作出沉痛的样子,但他的发言完全是企图蒙混过关,有很多的事情他都没有交待。有一次,他在看《光明日报》时,见一篇反动文章很合他的意,就得意洋洋地说:《光明日报》就是好看,连毛主席都不喜欢看《人民日报》而喜欢看《光明日报》。吴思湘,你是不是说过这个话?”
  吴思湘的脸变得苍白,他无力地说:“我是说过这个话,可是我不知道这个也要交待的。”
  董凡说:“吴思湘认为自己是靠本事吃饭,而党员却是靠组织吃饭。又认为社会进步应该是依靠有本事的人,而不是依靠有组织的人。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明摆着要把党的领导把党员的作用统统取消吗?吴思湘从来就看不起共产党,也看不起党员,这是他亲口说的。”
  孙昱说:“吴思湘一向自高自大,看不起别人,尤其看不起党员,对院领导从来都不满意。并且,他自以为是留美的,水平高,因此从心里看不起苏联专家。根本的问题就在于,他是站在资本主义立场上,看不起社会主义国家的专家。”
  柴启燕说:“吴思湘还攻击院领导,说院领导不鸣不放,企图挑拨群众和领导的关系。”
  潘心源说:“吴思湘从来不读毛主席的文章,也不学马列主义。他自己也承认,他连一篇马克思的文章也没有读过,因为他觉得搞技术的不需要读这类书。这是什么思想?”
  此类发言,一个接着一个,热烈仍如整风时一般。这场面简直有如重锤砸在丁子恒头上。尤其董凡举出的吴思湘言论,单独看似乎确应批判。类似话吴思湘也的确说过,但吴是在坦陈自己过去的错误想法时说的这番话。他是完全否定自己这些想法的,怎能抽掉他原来说话的背景不提呢?丁子恒觉得这对吴思湘不公平,吴思湘应该自己作出辩解。他看了看吴思湘,却见他低着头,一语不发,一只手不停抹着额上的汗。在他的头顶上,一绺白发随着他的头抖动着。丁子恒看着那绺抖动的白发,心里深深感到迷茫,他想,这都是怎么啦?
  这一刻苏非聪开了口。苏非聪说:“吴思湘,大家都讲了这么多,是不是这么回事?你说呀?万一有人讲错了,你不要害我们听个错的。”
  吴思湘慢慢地把头抬了起来,仿佛脖子被重物所压,他抬头的过程十分艰难。
  吴思湘说:“我应该怎么说呢?我说社会进步应该依靠有本事的人而不是依靠有组织的人这句话,是我以前的错误想法,我已经改过了。我没有看不起苏联专家,我只是觉得无论苏联专家还是中国专家提出的意见,院里应该一视同仁。当然,我并不是想为自己辩解,自己大鸣大放过了头,充分暴露了自己的反动本质,受到批判也是理所当然,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希望同志们继续批判。”
  王志福说:“你口口声声说不是想为自己辩解,可我看你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为自己辩解。以我对吴思湘的了解,他就是一个地道的右派分子,是惟恐共产党不倒台的反动派,对工农干部他一贯仇视。比方我来总工室后,他明知上级领导是要培养我,才把我放在这里,但他却只是让我打打杂,不让我接触重要的工作。连了工强烈要求我跟他去四川进行土壤调查,也被他拒绝了。为什么?因为我是党员,他根本就看不起党员,他的阶级本质决定了他必然要采取这种方式来对待我。”
  丁子恒不觉一怔,他忙说:“对不起,我想说明一下,我并没有强烈提出要你跟我到四川去,你是不是弄错了?”
  王志福说:“我怎么会弄错?我在门外都听到了。丁工,我从心里感谢你,你是愿意对工农干部友好的。但是我痛恨右派分子吴思湘,他同我是两个阶级的人,我们这两个阶级是势不两立的。”
  丁子恒颇为慌乱,他还想解释。吴思湘朝他望一眼,说:“丁工,你不用解释了。王志福同志说的没错,我接受他的批判。”
  批判会就这么一直开到十点才散会。从会议室下楼出来,几乎无人说话,只听得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出了大楼,这些喘息方融化在大自然中。
  位于三楼的总院领导办公室还亮着灯光,里面传出激烈的争吵。“不能这么搞。
  这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是人才,社会主义建设必须依靠他们。他们提意见也是出于善意,出自真心的,是想让我们党能更好地领导这个国家。如果有不妥的地方,顶多是方式不合适,或者过了一点头,不能曲解了他们。更何况,是我们要他们放开来说的。“刚走出办公楼的丁子恒一行听罢莫不心头一震,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苏非聪在丁子恒身边低语道:”好像是皇甫白沙。“
  另一个声音亦响起来:“叫他们放开说未必就可以瞎说?心里不反动就说得出那些反动话?连老子爱吐痰爱打牌也成了他们攻击的靶子,这些人就是毛主席说的大右派,他们天天盼望变天,去过他们以前过的那种资产阶级日子。把这些人全部干掉,咱的三峡大坝照样能修好。要是离了他们修不成三峡,咱就不修好了,也不能让他们变天的阴谋得逞。他们看我不顺眼,我还看他们不顺眼哩,都是些什么东西!我们打江山时,他们吃香喝辣,我们打完了,他们还是吃香喝辣。认得几个外国字就这么了不起?什么人才不人才,叫我看全他妈狗才!”丁子恒们又是心头一震。不难听出,这是被他们一群人大大嘲笑过的副院长周则贵。
  走在回家路上,丁子恒内心很沉,他的脑子一直被周则贵的话所纠缠。他想,真如周则贵所说,我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这天晚上,丁子恒心有所动,竟翻出陶渊明的《归去来辞》,长读不已。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摇乙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中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已矣乎!寓形字内复几时,何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兮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籽。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复读复品,脑海间竟有田园画面浮出。田园仿佛过滤器,将丁子恒心中的烦闷一滤而尽,是夜竟未失眠。次日见了苏非聪,说与他听,苏非聪笑笑,说:“这倒是个好法子。狗才就是狗才,为自己找个消气工具也那么雅致。”
  丁子恒听苏非聪如此一说,不禁亦笑了起来。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 )
  下一章 回目录
  1957年(四)
  十二
  一场雨后,秋风便一阵阵扬起,将枝头的盎盎绿意一扫而尽。乌泥湖周边菜园的青菜已收割一尽,丢下遍地黄叶,沤在雨水浸湿的园中。野地上曾经绿茵茵的青草亦褪去本色,呈现出一片枯黄。萧瑟秋天就这么到来了。
  反右斗争局势已日趋明朗。总院机关里,灰脸低头、只走路不说话的人,十之八九会是右派。总工室邱传志因急性黄疸肝炎住进了医院,每一次批判会,都由一个护士送他过来。因为害怕传染,大家都离他远远的。邱传志便总是蜡黄着脸,孤零零坐在一角。偶有几丝从窗口吹入的秋风,悄然撩开垂在他脸上的白发时,便能看到他满脸的凄惶。他认真地听着越来越尖锐的批判言词,一句也不辩解,只唯唯诺诺地认罪。
  民主党派的会议亦开得紧锣密鼓。林嘉禾和李琛明当初的发言曾作为样板登过整风简报,而现在,自然又成了他们反党反人民最有力的材料。一场场的批判会如同秋天里一场接一场的风雨,不歇气地袭击他们。李琛明一夜之间白了头发,而林嘉禾眼里的血丝,几个月都退不下去。
  丁子恒面临着莫大的考验。无论读多少“归去来兮”以令自己内心平静,他都无法回避这个考验。这便是:他必须发言。因为所有参加批判会的人都必须发言,这是一个立场问题。
  在总工室批判邱传志和张云庭时,丁子恒因平常与他们交往甚淡,人云亦云地作些不关痛痒的发言倒没什么,然而在民主党派的讨论会上,他却实在无法对李琛明和林嘉禾开口。一个是他多年相知的老同学,一个是他从心里颇为欣赏的同仁。
  更重要的是,他并不知道他们有何反党行为,他觉得他们无非说了点实实在在的话。
  或许这些话有所不妥,但都是善意的。他们都是真君子,丁子恒想,这一点他可以用人格担保。
  头两次会议,丁子恒像平常一样,并不多话。但是,第三次的会上,便连续有几人放下李、林二人不谈,而点了他。说他是温情主义,只因与右派有私人交情,便在大是大非面前三缄其口,不揭发不批判。有些同志尚能王顾左右而言他,而他丁子恒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是否和右派心息相通,彼此有什么默契?
  丁子恒百口莫辩。他知道自己再不开口是不行的了。一连几天他都犹如在火中煎熬,晚间在家,便来回地在屋里踱步。因心意烦乱,踱步的节奏急促而沉重。有一天,住在楼下的人家受不了他没完没了的脚步,竟对着他家窗口喊叫起来:楼上的,能不能停下来!
  停下脚步的丁子恒躺在床上,长夜不眠。他的痛苦使得全家人惴惴不安,连三毛都不敢凑近,只隔着老远呆望着神情憔悴的爸爸,不知世上发生了何等大事。
  这天,丁子恒终于发言了。说话前,他望着窗外一棵黄叶已然落尽的梧桐,伤感地想,良知便是这一片孤独的树叶,秋风吹起,想不坠落都不行。那么就让今日的秋风把我的良知吹 。
  丁子恒批判林嘉禾和李琛明的发言,虽不算尖锐凶狠,但他也的确不敢和风细雨。他用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批判了林嘉禾,说林嘉禾有一次发言中曾经谈过四个问题,其中有三个是反党言论。林嘉禾在整风中抛出这些反党言论,正说明了长期以来他对党都是不满意的。这必然有其历史原因,应该从他的阶级根源挖起。
  而在批判李琛明时,他作了一个揭发,他说李琛明曾同他说过,刘邦和朱洪武得天下后大杀功臣。而现在,功臣这样多,若不能杀,又该怎么办?
  丁子恒未曾料到,他的这个揭发,竟引起剧烈反应,对李琛明的批判当即升级。
  这句话成为他的重要罪证之一。如此后果,令丁子恒心乱如麻,他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两个最可鄙的字从辞海里跳到他的眼前:出卖。他自已被这两个无情之字震撼得目瞪口呆。他甚至不敢去想历史上扮演这种角色的人都有怎样一副嘴脸。他只能如一个神经错乱者一般,不间断地想着同一句话: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批判会后的第三天,他在路上迎面碰到李琛明。他欲上前向李琛明作个解释。
  虽然主动同李琛明说话,在丁子恒来说,也是风险,但丁子恒还是决定冒此一险。
  他想,这比他无时无刻地经受良心折磨要好。然而,李琛明对走到面前的丁子恒却未予理睬,他把头微微一扭,不屑地看他一眼,扬长而去。
  这道目光充满蔑视和厌恶,有如一把犀利尖刀,直插丁子恒的心灵,将他的自尊切割得鲜血淋漓,令丁子恒永生难忘。李琛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丁子恒却仍然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远望他的离去。丁子恒知道,这道目光将永远同他的噩梦纠缠在一起了。
  这天上午,吴思湘通知丁子恒到汉口饭店开一个三天时间的会议。丁子恒问他是否也去?吴思湘摇了摇头,说:“我的批判会还没有完。”然后又说,这是沿江十三省水利部门的联席会议,内容有三,一是水土保持,二是防洪排渍,三是农业灌溉,非常重要。必须做详细记录,以便回来传达。此外,丁子恒在会上要将江汉平原土壤调查情况对大家作一个汇报,并接受会议代表们的咨询。
  丁子恒深深松了一口气。他想他可以离开那些批判会,离开令他心惊胆战的氛围了。于是他鼓着勇气向总院提出,需要时间准备汇报的材料。院里同意他在会前一个星期集中精力整理材料。
  丁子恒在院图书室一个僻静的角落,呆了整整一个星期。其实,他对资料了如指掌,深信自己即使没有任何资料,也能对所有咨询对答如流。但是,他却宁愿坐在这幽暗的一角,以一种消磨时间的心态,来整理他所熟知的一切数据和文字。微黄的灯光下,资料架一排一排向后延伸,纸张和灰尘混合着散发出一股令丁子恒熟悉的气息。嗅着这种气息,他内心生出踏实之感,就仿佛进到了他最应回去的家园。
  这个家园宁静平和,足可令他疲惫的身心停泊其中,憩息,以及修复。
  他知道逃避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方式。但他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离那个火气冲天的批判会更远一点。虽然肃反以及打老虎运动他也都经历过,但却没有哪一次的气氛像这次一样令他倍感紧张和不安。他对这样隔三岔五的政治运动感到深深的厌倦和腻味。他不知道非要让自己卷入这一场场政治运动中,于国于党以及于他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十分费解的问题。他常想,让那些懂政治的人去搞政治,让我们搞技术的人来修大坝;他们保证红色江山永不变色,党的政权日益巩固,我们保证江河洪水永不泛滥,工厂农村有电有水;他们维护国家的和平和安宁,我们进行国家的建设和发展,彼此各就各位,各行其是,这不是很好吗?
  但却没有其他人如丁子恒一般去想。
  三天的会议很快结束。会议最后一天,林院长去了。出乎丁子恒的意外,吴思湘同林院长一起到了会场。丁子恒有点兴奋,生出一种好人得救的感觉,便情不自禁地朝吴思湘招了招手。吴思湘瘦得发尖的面孔上浮出笑容,他带着这份久违的微笑,向丁子恒示意了一下。林院长作了热情洋溢的发言,谈治理长江,谈三峡未来。
  他的言词颇为激昂慷慨,一下子便调动起与会者的情绪。林院长讲完话,便由吴思湘将长江流域全面的规划部署,在会上详细讲解了一番。吴思湘初谈时,声音平和,只是一种机械的陈述。但说着说着,他仿佛看到了一幅清晰而辽阔的图景,身不由己地沉浸其中,声音里便尽是抑制不住的亢奋和向往。丁子恒很少见到吴思湘的职业兴奋,他有些惊讶,随后也跟着兴奋了起来。
  整个长江流域的规划被吴思湘归纳成十三个要点,全面而周详。丁子恒飞快地作着记录,他几乎不记得此刻他所在的总工室仍然开着那些没完没了的批判会,不记得人人皆绷紧着心弦,生怕不小心也变成遭人唾弃的右派,甚至连李琛明带给他的阴影也隐没了下去。他的脑子被长江以及它蜿蜒于辽阔土地上的支流所布满。他所记录的每一个字都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魅力,一条条优美的河水亦流淌其间。他的指尖在纸上一触而过,河水便从那里一直流进他的血管。丁子恒顿觉神清气爽。
  吴思湘所讲十三个要点如下:
  1。荆江防洪排涝问题;2。太湖区开发问题,由淮委来搞,巢湖出口放东西梁山以下,安徽从皖河考虑也对;3。平原防排标准;4。太湖规划,水位不能太死;5。长江河道观测,河口观测能力要加强;6。湘中干旱地区的引水问题;7。四川盆地灌溉问题;8。昆湖区规划;9。乌江开发问题——乌江洪水还是机会很多,现正在查勘;10。嘉陵江规划问题,甘肃省要求开发白龙江;11。几个水库枢纽移民问题,柑橘上山问题;12。唐白河灌溉规划,引水、排水、回归水、地下水问题以及有无盐渍化问题,要做些典型的灌溉试验;13。赣北地区规划问题,苏安枢纽与赣粤运河配合的问题……
  会议散时,吴思湘叫住丁子恒,并把他介绍给林院长。林院长朝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丁子恒,业务水平是一流的。好好干,工作像水一样连绵不断,江河的治理就靠你们了。”
  丁子恒说:“我会尽力的。”
  林院长笑道:“不要只尽半力,要尽全力。”
  丁子恒也笑了,说:“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1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