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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的就是心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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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当时饭后确实没跟我们一起走,这点我和许逊的记忆一样。我总记得咱们那次吃饭是七个人,可你说的有个穿条格衬衫的人我也有印象。他老跟咱们在一起,好象是高洋带来的,后来就不见了。这人挺阴的,跟谁都不太说话。你在药店上班寻会儿,那七天去了哪儿?说实话,我不清楚也可能哪儿也没去扎一娘儿们窝儿里闷了七天,但也的确有人说那阵儿在昆明一个什么饭店登记住宿时看到你和高洋的名字。她去你们住的房间找过你们,见着了高洋没见到你,说你成心躲看不见她,明明卫生间里有人,高洋却骗她你上街了。她靠近生气,跟我说时还带着气。说你顶没劲,好像特怕全世界的女的一见就要跟你结约,其实全世界的女的除了中国农村的柴禾妞儿和非洲的土著妇女外没人和你结婚。”
  我笑。“乔乔现在还在老地方卖糕点吗?”
  “不知道。”汪若海说,“我这么多年与世隔绝早不知谁是谁了。我最后一次听见她声儿是在‘炮局’,她在隔壁预审室里嚷,假装受了冤枉,听说公安局早想收拾找不着茬儿,逮着一件小事把她教养了。”
  “教养的话,这么些年也该出来了。”
  “谁知道她有没有接着犯事。反正我是没她消息。这种人我也是不敢沾了,就是大街上碰见我也避远远的。”
  “我陪你。”我笑嘻嘻地又递给汪若海一支烟。“当年你是怎么折的?大家都说你入室抢劫,也有人说你倒红宝石,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起来我也够冤的。”汪若海笑笑说,“哪来的入室抢劫呀更甭说红宝石了,有红宝石我自个不留着呢。我就是到一个认识的港客房里聊天,临走顺了他一皮包,没想到正赶上宾馆清查,都走出走廊了被人堵了回来,包里就区区几千港币耽误了我八年。正赶上打击,也他妈不讲理,胡判,我最近正准备找他们给我平反呢?”
  “我听人家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笑着看着汪若海。“说你拿着颗大个红宝石满世界晃人,被连人带物一齐拎住,那红宝石是国宝,原来镶在你奶奶的缎子小鞋上,你奶奶是宫女,你爷爷是太监,民国初年两口了私奔时从宫里盗出来的。”
  “别扯淡了,我爷爷是太监有我吧?”
  “真的真的,你爷爷要不是太监就是清朝的八三四一。人家说要不也判不了你那么重,关键你太黑心,卖石头就卖石头还反搭鞋,说你奶奶那小臭鞋也是文物张口要一万。国家特生气,嫌你给国家丢份,全世界也没这么下作的倒爷。那小臭鞋要让洋人摆进博物馆咱全体炎黄子孙脸上都没光。你正犯的是危害民国罪,台湾逮着你也得判。”
  汪若海笑:“你这么些年就练嘴皮子了吧?”
  “还有一颗呢?你奶奶有两只脚,石头也应该有两块,咱们天朝不是一向讲究个对称么。”
  “还有三颗,我奶奶是四只脚。”
  夜里,我在粉下摆弄着那只灰色皮包里的物件,我试着把夹子往头上别,头发太短,夹子一次次滑下来。我打开化妆盒,走到穿衣镜前往自己脸上补妆。我把眼圈四周涂满青蓝色的眼影。使自己的眼睛像熊猫似的深邃,我又将鼻翼两侧搽了些红,然后用口红勾勒了一张大大的嘴,我对着镜子笑了像蚌开壳,如此照猫画虎我对我的意中人的形象更有把握了。我价值下找出旧通讯录翻看。通讯录上每页都是密密麻麻写着各色人名和电话号码,有些人名我还能依稀想起是我什么时期的朋友长得什么样子,相当部分我已经毫无印象了,我简直一点都想不起这些电话号码后面的人和我曾有过什么关系。我想那个女人肯定隐藏有这片人名里,只是我无法将她辨认出来。这些在量的小力、小明是那么中诵,干人一面,我甚至连其中谁男谁女,都无法断定。那夜我睡的极不塌实,梦境纷至沓来。我梦见我和很多不认识的人吃饭谈笑和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交欢,运输和极不连贯,感觉潮湿灼热如身入沸水,中凌空虚无,无论我在干什么,总有一个穿条格衬衫的人在我的视线之内,手上戴着一颗大如鹅卵的红宝石。有一片刻,高洋也出现了,栩栩如生,谈笑挥洒,我在梦中并没有觉得他是死人,心情豁然开朗。


                                        六
  一个穿黑皮大衣的男人站在街对过的邮局门里,隔着玻璃凝视我,玻璃上印映着着街上的车流人群,他大概以为我看不着他。我拐过一个街口,这个男人的脸又印在一家服装店的玻璃门上。无论我走进哪条街,那一排排商店的明晃晃的玻璃门窗上总有一房屋中现着这个男人的脸,犹如一张到处张贴的电影海报。现在公安局用的人也全是流氓打扮了。我想,要说时髦,公安局的便衣最赶时髦。我走一家食品店,堵着门口的柜台站着,那男人的脸在对面餐馆的玻璃窗上显影、放大、双眼熠熠放光,隔着马路投射到我身上,我如同在探照灯的照耀下被人洞悉。我侧过身子用后背挡住那目光,小声地叫:“师傅,师傅。”一个年轻女焦货员眼睛瞟地走过来,手里拿着钢夹子。“要什么?”“跟您打听个人乔乔还在这儿不?”“什么乔乔?”女焦货员白眼瞧我,扭身走开,“没这人。”
  “您等等您等等,她不叫乔乔,姓乔,叫什么我忘了,原先也是限糕点的。”“我们这儿就没姓乔的。”女售货员远远地扔过一句,开始给一个中年人称“糖耳朵”。再不看我。
  我走出食品店,背负那张庞大的无处不在的脸的沉重的视线慢慢往前走。一辆通道式大型公共汽车驶过,暂时断过了那视线,我疾忙钻进路边的药店。进店我就向柜台里微笑,那张纪象般的大脸变成一个穿黑皮大衣的男人匆匆冲过马路,在一间间商店门道上踌躇。一个女店员迎上来问我买什么,我说不买什么,继续微笑。女店员一侧脸看到笑着迎上来的张莉,知趣地走开。
  “你怎么来了?”张莉问。
  “来看看你。”
  “得了,准是有事,我们这儿各种鞭刃鞭酒全部脱销。”
  “透着中国人民生活水平高了,仿佛肾虚。”穿黑皮大衣的男人向药店走来,我对张莉说,“到你们后边谈谈行吗?”
  “来吧。”张莉向后走去。
  我连忙绕进柜台,在穿黑皮大衣人进门之前消这在柜台的一门帘里。
  我在药丫后面的休息室里坐着,喝着茶,又暖和又惬意。
  张莉笑着,悄悄摸了摸我冰凉的手:“你最近干嘛呢?东奔西跑的。”
  “我杀了个人,公安局正逮我呢。”
  “瞎说,”张莉笑,“你哪有胆儿杀人。”
  “还是我们张莉了解我。”我笑,低头喝了口茶,“问你件事,你记不记得咱们有前门药店上班那会儿我每天都干什么?”
  “怎么想起问这个?你能干什么?每天上班来除了贫还是贫,要不就打电话。”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你别管。你就告我你印象里那时我跟谁来往最多,谁老来药店找我?”
  “找你人多了,那会儿什么坏蛋不来找你?我怎么记得谁才来我又不认识他们。”
  “是么,可总有最常来的。你会一点印象没有?那会儿你不是挺盯着我,找我的人老替我打发。”
  “谁呀?我怎么那么爱管你的闲事?觉得自己怪不错的。”
  “真的真的。”我看四下没人鬼鬼崇崇地摸了张莉一下,“你肯定有印象。”
  “让人看见。”张莉躲了躲我,四处望望,低头呆了会儿,抬脸冲我一笑,“我记得那会儿你老给一个女的打电话。”
  “谁?叫什么名字?”
  “姓刘哪。”张莉眼睛看向别处,“叫什么我忘了。你那会儿一天给她打好几次,一打就聊个没完,那腻——你怎么会不记得?别装了,你是不是还打算重叙旧好?”
  “隔这么多年还醋呐?”
  “别碰我,这是在单位,尊重点,谁醋她呀,长得跟河马似的,我是替你难为情,迷上这么个东西。”
  “你见过她?她来过咱们药店?”
  “你是不是打算再去找她?”
  “是!他妈地你管得着吗!对不起对不起,我没那意思别生气,千万别生气,你在哪儿见过她?告诉我求求你。”
  “你对我总是这样,用着了甜言蜜语下跪都行,用不着正眼都不瞧一眼。”张莉很伤心,“我早看透你了。”
  “没那意思。”我抚慰她,“我,你不还不知道么,出口伤人那都无意的——自卑。”
  “得了,你也不用装花尾巴狗。”张莉蛮善良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真想正正经经找个人,我倒认识一个不错的姑娘,家里是高干,三间大北房。”
  “你都拧哪儿去了,人家说前门楼子你说机枪头子。我不是找对象,找对象我就找你了,可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你好的。我是要写不,没听报上见天叹息,才同志死一个少一个,要抓紧帮助他们把自己的经历整理出来,他们的一生是和我们整个革命斗争史密不可分的,对教育青年人帮助他们认识历史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我爱你。”
  从药店后门出来,一条条整洁的小胡同里行人稀少,阳光洒在一座座四合院的房脊上,空气干冷清冽。我缩脖袖手地慢慢走着,很满意自己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姓。“长得跟河马似的。”刨去张莉感情用事的诬花费不实成分,显然是说这个女人的嘴比较大,嘴大就对了。一个个大嘴女人的头象从我脑中闪过:露出全部三十二颗牙的紧抿嘴笑不露齿仍如在面部横切一刀的,遮住上牙遮不住下牙的……想来想去留下的还是她。我顺着长长的胡同走到另一片街区,这是全城保留最完整的老市区。街道狭窄,沿街是一家家小店铺和住家改建的个体小饭馆。菜店的汽车正停在马路边卸菜,行人车辆缓缓绕行。胡同里的旧民房中间夹杂着不同年代盖的洋楼。简易楼和红砖公寓楼,不时走一段便可看见钉着铭牌的旧王府和当年富贾巨商建的大宅院。这些腐邸院保存完好加修了车库,院门紧团院内大树繁茂住着当今的各种高官名流。张莉告诉我十年前的一个夏天的傍晚,她骑车从这一带路过,看到我和“河马”穿着拖鞋手挽着手从某条胡同出来,也就是说当年我和河马是在这一带鬼混。这个城市我太熟悉了,几十年来我跑遍了它的每一个角落,它的单调、重复、千篇一律就象澡堂里的裸体人群大同小异难以区分,每一片街区都令我感到似曾相识,而且我也的确和居住的每一片街区里的人中的几位有过这样的那样的来往。我根本记不清我曾为了什么目的来过哪片街区。我在所有胡同都住过,最多的时候我曾和一打人挤住在一间屋里,当然不全是女的。我在一条条胡同里徘徊,我看一扇扇或开或半开或掩的门,想像着哪扇门里住着那个女人。我蛮想拎只锣当街筛一通,让门里的居民都站出来亮亮他们的神头鬼脸。我既好奇又茫然以这些门里居然关着我过去的一段生活。我应该推开哪扇门才能把它们释放出来?我有强烈的感觉,我在这些沉浸在阳光中的院落里遗失了什么,象遗留在屋里的烟味,看不见嗅得到;象人坐过的沙发,人虽去温犹存。
  我在街角的小铺子里喝豆粥,吃馅饼,小碟蘸着醋,看着窗外马路上的行人,身上的温度嘴里的滋味眼中的景象这一切使我感到从前有段日子我经常坐在这个座位上吃怎样的东西——在同一角度看怎样的街景。
  我掏出旧通讯录,浏览着上面姓刘的人名包括和刘谐音的牛和尤。我没法把范围缩得更小,如前所述中国人的姓名越来越廛究意味深长而往往忽视标明性别,倒不光是姓刘的如此,我挑出一个我喜欢的名字。
  这是个栽着枣树的普通四合院,自搭的小房使院子留有几条通往各家门口的夹道。裹着白泥麻刀的水管子周围结着厚厚的冰,各家屋檐下挂着蒜辫堆着蜂窝煤晒着白菜,当年我就是在这个院里进进出出。我站在院当间感慨,带着我的欢乐和愉悦(我想我当年一定是欢乐的)。这一切多陌生又多熟悉,我几乎已经思想起住这院里的刘小力是个多可爱的姑娘,一嘴京片子,穿着小花袄,身材窕窈,一笑银铃般地清脆——我那时那么迷她,一天打好几次电话。我上了正房台阶敲那挂着钩花窗帘的玻璃门。一个穿小花袄身材窈窕的姑娘开了门笑盈盈地望着我,我也微笑……接着,我觉得不对,这姑娘倒是如我所想可是太年轻了,除非这是十年前否则再退十年她理当还穿开裆裤。姑娘笑着告诉我刘小力住西屋,接着站在台阶上喊:“刘哥,刘哥,有人找你。”
  “刘哥,我听着这晕。知道差了。西屋房里钻出个长发矮汉子,手拿拉着粘儿的鸡蛋壳,直瞪眼着我。
  “我是……我……”我疾步上去,满脸堆笑,嘴里却不知说什么好。
  “噢,是我呀。”矮汉子仰天笑了一声,招呼我,“来吧来吧,你怎么摸这来了吃了吗?”
  “吃过了,我吃过了。”我边进屋边连声说,“您吃您的。
  我路过这儿,进来看看,老没来不知你还在不在。”
  屋里一个小巧玲珑的老太太机灵鬼似地看着我。
  “这是我同学,妈。”矮汉子对老太太说,“人现在是大官了。团长,军校毕业的,你怎么没穿军装?”
  “啊,便衣方便。”我随声应和着,心想这位不定把我当谁了。
  老太太啧着嘴,上下打量着我,嘴一瘪:“人那孩子怎么那么出息?瞧人家,再瞧你。”
  “你们在老要得还挺凶吧?”矮汉子没理他妈,里外忙兴冲冲地问:“你打死多少人?”
  “啊,我是团长,不亲手打人,再说我们是炮团。”
  “打他们越南丫的,我看报纸跟他们掐起来心里这高兴,不让他们撒,反正咱们解放军也是闲着。”矮汉子端了碗面条站在地当间三下五除二吐噜了,又手抓着三个生鸡蛋,磕了嘴里倒,“痛,你真吃过我就不让你了,生鸡蛋有营养,动物卵嘛,这就是你不对了,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我还老惦记着你。”
  “咱们分手有十年了吧?”
  “不止,中学一毕业你就没影了。我还一直心说你丫这操行的人能干什么?那时你丫那个,女的都敢抽你。”矮汉子又喝了个生鸡蛋,满意地看我,“不错,真不错,你还知道来看看我。从来还没有过一个团长来看过我呢。我们这样的不行,看有学校挺横,没踹你一腿打一嘴巴——这你都不记得了?毕业也就完了,一辈子当个臭工人。哪像你,嗬,团长——牛某。现在你敢当团长,赶明儿你还不得混个师长旅长的干干。”
  “我没事,就是顺便来看看你。”
  “忙什么的?”矮汉子见我走忙喝掉最后一个鸡蛋,一嘴腥气地说,“来了就坐会儿,反正我也没事,你不来我还不知道找谁去呢。”
  “你没看人家嫌咱家脏。”老太太盯着我恨恨地说,“人家团长哪是在这屋呆得住的?人家这就够抬举你了。”
  “不是大妈,我还要去一些战士家里看看,当了领导,回来探亲总要顺便搞点家访,报个平安,谁孩子在前边打仗,家里老人不惦记?”
  “你懂个屁!”矮汉子叱他妈,“人团长觉悟象你?要不人家怎么是团长。甭理老丫的,咱们走咱们的。”
  矮汉子把我送出来:“没事常来,你比方言强,那小子不地道,他丫这几年瞅那劲儿像发了财喂,不认人了。有次我在街上碰见他带个女的,迎着央就走过去,头都不带回的,直接杵进大饭店。我心说你丫牛某什么呀,不定是怎么卖屁股挣点钱,倒觉得自己成了玩艺儿?”
  “什么时候?”我看着矮汉子,“你认错了吧?”
  “错不了,就是头年的事。我还方言方言追着屁股喊他,他反而溜得更快了。”
  “你还记得我名字么?”
  “那还能忘?”矮汉子笑着猛拍我背,“你就是卓越么,你以为你是谁?”
                                        七
  从矮汉子家出来,我贴着墙根儿在胡同里走,心情慢慢地变得沮丧。当时正是午后,阳光象水盛满槽子充溢在每条胡同里,流漾耀目,处处望去都是一片光晕迷蒙。我走到大街上,但老是在胡同里转圈,走完不条胡同面前又铺开一条胡同,犹如走在转动的地球上,周而复始,无穷无尽。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咫尺外街上的喧嚣人声和电车行驶的“轧轧”声以及售票员使用广播器的说话声,可就是走不出去,总是迎面碰上一堵堵青砖围墙和一条条胡同路口。胡同里静谧无人,我心神恍惚地走着,阳光照在脸上刺得我睁不开眼。这时,我看到路边墙根儿湿土地上有一卷盘旋向上冒着热气有一个妙不可言的尖儿的屎……一个中学生背着沉重的书包低着头迎面走来。一所中学在前面出现,操场上空无一女学生低着头默默走来。一所中学在前面出现,操场上空无一人,篮示架下放着一只套着网兜的篮球;灰砖教室楼上的每一扇玻璃窗都被打破,玻璃上的黑洞千姿百态……前面丁字路口出现一组小吃店、菜店和理发店,一些面熟的老太太正在买菜,看到我便冲我点头,我发现我走进了一条熟悉的胡同。这儿的一切就像十年前一样毫无变化。我的脚轻捷起来,我隐约觉得自己知道前面还会出现什么。果然,前面半空出现一只单爪抓着石雕地示的展翅铁谁站在一个堂皇的石拱门上。越过一片片低矮的民房屋脊可以看到拱门里那个庞大院落的重重楼阁和绿荫覆掩的假山、凉亭以及一排排浓密的树冠。这个大院是民国初年北洋政府一个头面人物的官邸,后来一直被各个时期的情报机关占用,直到“文化大革命”中军队的情报机关迁走才成为另一个军事单位的宿舍院;那些高大阴森的殿堂被隔成一间间小房,住进一户户被免职的军官的眷属。我走越认出这带的景物,十年前我经常到这里,和高晋、许逊、汪若海以及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在这里啸聚成群。可是,我印象中这个院在十年前全国大兴土木搞城市建设的浪潮中已经被拆毁,假山推平,太湖石卖给了公园,树木尽伐,金鱼池填平埋了暖气管道,在被铲平的原址上军队盖了一栋栋整齐划一的公寓楼。我走进铁谁凌空的石拱门,门口传达的战士没拦我。我穿过巍峨的三重正殿大门,沿着朱漆剥落的游廊往里走;我跨过一个大花园,花园沐浴在朦胧的阳光中;一株巨大的海棠树开着云堆雪砌的满树白花,落英缤纷点点花痕散布树下;园中苍翠的柏丛后面一树梨花一兜兜桃枝花朵繁盛,累累垂下的粉白交映,蓝天之下一片绚烂。我走进一条殿侧的黑漆漆夹道,在夹道中我闻到了记忆中的厕所气味。眼前一片豁亮,我来到一个在井院中,上面是带水泥廊柱的西洋和中国古典风格的混杂的两层楼房,每间高大的房间里都住着人家,孩子们在通廊上跑,廊柱间绳上晾着各色衣衫,我踌躇了,因为这处景象我和对另一处景象的印象过于重叠,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竟如走进异域。这天井院院子跨院子,四面八方都有门,推开每个门都会又进入另一个天井院子,每个院和每个院一模一样,只是依次下来天井愈来愈小,最后头顶上的蓝天只有手帕大小,爷着而望,人如置身深井,院子满铺青砖,阴生绿苔,四周房屋门窗紧闭,鸦雀无声。这个地方我来过,史边走向西厢房的门边想,不但来过还在梦中一次又一次重蹈此地,这些年我可以说是经常回来。我知道给我开门的会是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会立刻看到一屋子烟在惨白的日光下弥漫飘逸;那是一个铺着厚厚空心地板的套间。屋里旧参挤地放着旧能多的床,床堆堆着大量积满污垢的各种眚子的酒瓶;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扔着各种牌子的皱巴巴的空香烟盒,烟灰缸会是一个旧鱼缸,盛满锯般的累累刀痕。我甚至已经想起了每次在梦中回来都干些什么,我总是和在怎样的脸色苍白的男人打扑克,就是我和吴胖子、刘会元他们常玩的那种赢钱的打法。
  我敲了敲西厢门,正待再敲,门无声地开了,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看着我。我迎着满屋子翻卷的烟雾走进亮着白日光灯的屋子,脚步踩得地板吱吱作响。我在那三个脸色苍白的男人面前坐下,他们看着我,目光呆滞,他们是我的熟人我的朋友,可我就是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每当话到嘴边就象突然失聪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们玩牌吧。”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说,声音像是从隧道深处远远传来。另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拿出一副崭新的扑克飞快地洗着,然后放在桌上由我们依次搬点,我搬了张草花10,满点,于是我先摸牌。
  我们聚精会神地打牌,我叫的极为谨慎,手抱半扇直过,每回叫起都是严严的,但看上去稳成的牌总是功亏一篑,不是关键张出错少打出“天断”Q。我记得我摸过几手非常漂亮的无将牌,四门截守长套缺K没扎下来反坐两管一门捅穿成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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