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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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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母亲告诉小阿婆父亲已在相近的小饭铺里包饭。送饭戛然而止。显而易见,如果是父亲偏爱别家饭菜,也不是不好理解,但刻意隐瞒就不正常了。    
    不久,又一件事情发生了。暑假里老师规定要写一篇作文,我咬着笔杆子抓耳挠腮,捉不牢一个又一个蹦来跳去的方块字,怎么都连不成句子。我傻傻地盯着天花板,却听见母亲轻轻软软的拖鞋声,手里拎了两张报纸走进了客厅。她把报纸扔在圆桌上,人斜立于热带鱼缸前,出神地望着这些来自遥远国度的小生灵,当初为爱来到解家,解洪元爱之,顾月珍因解洪元之爱而爱,一条条斑斓的小鱼儿在缸内游成了一个个小闪电,一亮一亮的带给缸外之人以温馨。一直以来,母亲将它们视作爱的见证,如今鱼儿依然,缸内清水依旧,然而曾经爱屋及乌的解洪元已许久不来侍弄他的小鱼儿了,母亲接过了接力棒,管鱼食,管喂鱼,甚至给鱼儿换水这样的事也由她来指挥了。    
    昔日的解洪元呢?母亲问这些小闪电,闪电看也不看她一眼,它们在这个人为的玻璃缸内嬉戏欢乐,她和他同在上海,夫妻俩聚少离多,即使回来了也仿佛忘了把魂灵儿一起带回来,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人经常相对无言。也许不能言说的都写在了眼睛里,父亲也怕母亲眼睛里的问号,为了躲避匆匆来去。顾月珍想着想着泪珠儿就一滴一滴跌进鱼缸里,泪珠好大好沉重,一滴一滴竟化出了涟漪,惹得鱼儿一片惊慌,上上下下急急逃遁。    
    “姆妈,侬哪能了?”    
    “阿波囡……”    
    此时偏偏一身轻装的父亲走进来,蓝白相间的运动衣,白面蓝边的网球鞋,手里提了一只线兜,兜里晃着一只篮球。看样子刚刚从球场下来,那精精神神的样子像一个少年。父亲满面带笑,也许他也想化解这场家庭危机。这时一阵风吹下了两张报纸,父亲殷勤地捡起,不看则已,一看则怒气冲天。上面一张开着天窗的报纸他上次见过,另一张完好无损的报纸却“补充”着“天窗”的内容:一段丁解的婚外情。解洪元一下子沉下了脸:    
    “侬啥意思?这种无聊小报也好相信?”    
    母亲幽幽地说:“上次侬讲是啥?”    
    “是啥是啥,是瞎七搭八一派胡言!”父亲的嗓子亮了起来,沪剧生角从来没有在家里高亢过。但是犟着嘴的父亲却不敢直视母亲那双忧郁的眼睛。    
    “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侬以为人人都是聋……”    
    只见怒不可遏的弱女子举起一只烟灰缸扔向鱼缸,那玻璃的缸如何经得起这一砸?砸出一个大洞,一股水流如瀑布奔流,携带着鱼儿冲出来,地板上发大水了,斑斓的热带鱼活蹦乱跳,在地板上作最后的挣扎,一会儿就像一张张彩纸粘在地板上了。    
    母亲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呆了,急急起身想挽救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纤纤玉指被碎玻璃扎出了血,殷红的颜色瞬间如花盛开,过了好久才哇的哭出声来往楼上冲去,地板上印下了点点上行的血迹……    
    玻璃缸碎了,水流失了,小鱼儿不复存在。但鱼缸碎了可以重置,鱼儿没了可以重买,物的缺损再贵也有价,心儿碎了一角从此就再难复原。一日两日一月两月甚至是半年多了,母亲独饮这杯苦酒太久太久了。    
    人是需要交流需要沟通的,心里有了疙瘩,依然存在心里,没有地方可以倾诉,也没有亲人可容哭诉,说起来偌大一个上海滩认识的人还真是很多,但细细想来可以一吐心曲的居然一个也没有。想当初为了一份感情不管不顾地嫁给了解洪元,如今骄傲的母亲怎么肯承认输给了另一个女人。郁闷积成了块垒,就像是渐渐堆积了火药,胸口堵塞得没了出路,心灵之河总渴望能找到一条可以泄洪的通道。可是有了一份私心的父亲哪里知道爱情是排他的,友情才可以共享。而他与顾月珍之间的爱情也像用旧的机器那样,需要用时间用感情去擦拭去维护。心河有桥,才能心曲相通。然而事业有成的男人野花要拈,家庭也要;可母亲不能容忍与另一个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感情。这就难免会引爆一场家庭战争了。    
    


第三部分第10章  暗风吹雨入寒窗(1)

    当太阳再度升起,这个家看上去还跟从前一样,客厅里少了一件热带鱼缸摆设,有谁会留意呢?只是随着热带鱼缸和五彩小鱼儿的消失,小楼渐渐失却了人气的温热,就连天井里的阳光也仿佛骤然间稀薄了许多。    
    1948年是蒋介石溃逃台湾的前一年,政治传闻如雪片飞扬,人心浮动,上海的经济面临全面崩溃,上海滩的富人们卖厂卖房飞鸟各投林,城市贫民恰如笼中困兽,面对暴涨的物价,面对动荡的时局,自救乏力。8月19日蒋经国以上海经济督导员的身份,率领他的“行政院戡乱建国大队”等坐镇中央银行,掀起了中国近代史上的一次经济大风暴。在币制改革之初,当局对各戏院实行票价限额:上艺剧团原来前座票价为老法币一百元,之后限价为金圆券三角三分。三角三分能派什么用场?八月初能买一升半米,到了十一月就只能买一盒火柴了。再往后,店里买东西,店员都懒得数钱,纸币干脆论斤称。那是一个多么怪诞的时局啊!解洪元在《沪剧周刊》上撰文称“票价问题已临末路”,激起上海滩演艺界的强烈反响,恰逢“经改”夭折,社会局局长吴开成,恩准票价提到八角五,其时物价继续暴涨,各沪剧团紧接磋商,力争票价提至一元五角,仍然难以度日,数度调整,票价总是难追物价之尾。而且更难的是票价一旦调整,观众就裹足不前,戏院门口越来越冷清了。    
    那个短命的“经改”,曾在我的记忆里留下刻痕。有一天傍晚,星村弄堂里一改往常的宁静,碎杂的脚步声之后便是响亮的口号:“只打老虎,不打苍蝇!”……    
    一支青年打虎队冲入一家私宅,那是一位富商藏娇的金屋,姨太太的公馆。    
    一群淘气的孩子不懂事,呼呼啦啦蜂拥而去,我也夹在中间看热闹。可人太多我太小,挤来挤去只看见别人的后脑勺。人群拱过来拱过去,推推搡搡,我也随着人流涌动,突然不知是谁在背后猛推我一把,一个踉跄跌进富商家的天井里。    
    夕阳的余晖滑落在夹竹桃树上,溅起满院苍凉的暗红,昏昏的暗红里有几把乌黑锃亮的手枪闪着冷光,我的目光与一个持枪者相遇,我只觉得背脊骨丝丝发冷,他的声音像一串冰雹:“你——是这家的小人?”    
    心,像是在耳朵里蹦,鼓噪得生疼,我吓得竟然说不出半个字来。这时旁边有人说风凉话:“她爹娘是唱申曲的角儿,上两个月在弄堂里为儿子办满月酒,金货银洋样样有,要不要去抄一抄?”    
    我吓得转身就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发现往日总是大开的门紧闭着,我拍门拍得山响,半天无人来应,再一看左邻右舍全都大门紧闭。我都哭出声来了,一哭把门哭开了。小阿婆只细开一条门缝,把我拉进去又砰的关紧了门。    
    楼上,母亲与珊珊站在窗口遥看邻人的家难,太远看不清,却依然很起劲地张望,我颠三倒四、气喘吁吁地复述几分钟前的险遇,随即母亲脸色由红转暗、转灰、转青,一种无形的紧张弥漫开来,这时隔壁人家的任何一点响动传来,都会让人惊心,下面天井里,小阿婆和奶妈惶恐地站着,一直到打虎队离去,我们家才烧晚饭。夜已很深了,恐惧使大家忘了饥饿。此后一连好多天,我们家惶惶如惊弓之鸟,很害怕哪天打虎打进我们家。    
    还好总算是虚惊了一场,我们家没有成为“老虎”。    
    对白手起家的解洪元来说,这辈子好不容易扯起了一面属于自己的旗帜,当上了“上艺”的老板,万万没想到的是命运给予他的只是两年的辉煌。1948年下半年度日如年。如此低廉的票价艺员温饱难度,为维持生计,就要动脑筋,解、丁在日、夜场之间增唱电台,另外广接堂会,各艺员轮流出场,以分红利,以解生存的窘迫。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有一种从众心态,虽然人人都有恐惧,过了今日不知明日,可由于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度过了明天依然还有明天,所以一方面是紧张,一方面也是由百般无奈而坦然:别人怎么过我也怎么过。而对解老板来说,两年的辉煌给了他极大的勇气。那些时日,解洪元忙碌得如同狂风中的风车,满脑子的杂事、烦事,还有诸多的公益活动:在内要整顿剧目,对外义演施赈,抑或为艺员争取合法地位,改善生存条件,都进退有序尽心尽力,在戏剧界的影响超越了当任沪剧(行业)理事长的范畴。舞台的辉煌,公益活动的成功,成了解洪元翱翔的双翼,身心极度疲乏又极度兴奋,他从自己身上看到了生命可发掘的潜能。他的双肩一边是家庭一边是剧团,一个人要管几十张嘴。这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不管多么奔忙劳碌,也不管他多么贪恋闲花野草,但从来不曾想过要放弃这个家。柴米油盐,事事安排妥帖,回家仍不忘给妻子带一盒蛤士蟆油,给大阿婆拎一包香软的乔家栅点心……    
    星村十号从没有少过米油。但物的关怀岂能替代情的抚慰?每天每日解洪元夜半归寝,晨起离家,归悄悄走匆匆,夫妻间断了情的沟通,同床共枕却是异梦他乡。一日早起,丈夫的西装上衣掉在地板上,我母亲提起来的时候一只皮夹滑落在侧,她轻轻捡起,见夹子内页有一张照片,一张丁是娥的玉照。这无疑于万箭穿心,一阵晕眩,一阵酸楚,顾月珍望望沉睡的丈夫,泪涌眼角。但她知道诘问无用,争吵无益。若想釜底抽薪,只有自己康复如初,重登舞台,方能请丁是娥另择高枝。然而动荡不安之时,如果要走马换将,更换台柱,势必伤筋动骨,影响全团同仁的生计。顾月珍顾全大局暂且按下复出的焦躁,待到腊月剧团封箱时再作计较。    
    其时,母亲应她的戏迷三小姐之请,去她家小憩。离家一星期。    
    在母亲回来之前,小阿婆问我,有没有听见父亲夜归的动静,我老老实实地说,不曾听见。小阿婆说,听不见是对的,小囡日里贪白相,夜里困得像只小猪,啥也不晓得。    
    小阿婆是否同样问过珊珊,我不得而知。珊珊可不像我,即使暗示她,她那个直筒子脾气说不定连小阿婆如何暗示的话也倒个干净。    
    母亲从三小姐家回来气色好多了。看来换换环境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她开始着手做复出的准备。自己约见编剧,磋商讨论如何找题材,编本子。她向父亲提出,既然他与丁是娥的关系纯属子虚乌有,那么待她复出,夫随妻唱,解、丁二人断绝一切关系。父亲应允得有些勉强,但毕竟还是答应了。于是母亲重新恢复练唱,柔糯的歌声再次在客厅响起。    
    长夜无事,母女灯下闲聊。一问二问仿佛是很随意地问及她外出一周时家里有没有出现意外的情况。我和珊珊同时摇头,摇得像两只拨浪鼓。母亲又问父亲是否早出夜归。哪知珊珊一言石破天惊:    
    “他天天不回来。”    
    母亲脸色顿时苍白,然而珊珊哪里理会,叽叽呱呱和盘托出:母亲前脚出门,父亲后脚离家,走前塞给珊珊零花钱,要她不要告诉姆妈。母亲转脸问我,泪光点点。可六岁的我除了上学做功课,吃饱了睡,睡足了吃,只想扯着云彩放风筝,攀着月亮荡秋千,脑子里没有家事这根弦。面对母亲的泪眼,我茫然不知所措。    
    失望,挂在母亲的脸上,悲伤,含在母亲的眼中。她对父亲已丧失了信心。母亲的歌声凝冻无音。家里少了曼妙的沪剧软声,立即显出清冷,冷冰冰的表层下奔涌着凶险的激流和漩涡。    
    不久,母亲又说要出游了,和三小姐一起秋游苏州,行期一周。始料未及的是善良老实的母亲也会巧设圈套。    
    1948年深秋的一天拉开了椎心泣血的一幕。近半个世纪之后,当他们三人之中的最后一位,也即我的父亲的葬礼结束之后,1991年1月3日上午,丁阿姨的养女潘莉莉陪我去观看了那晚的出事地点——浦西公寓,我看到了一栋欧洲古典主义风格的公寓。公寓位置靠近乍浦路(今四川路桥),对面雄居座座华屋。当年,这一带居住着很多外国侨民,手牵大狗在大马路上溜达,于是近旁昆山路上弃婴不绝,幼婴的父母企盼能有阔人、洋人收养可怜的小生命。    
    浦西公寓大门内的大院,敞亮气派,两侧楼梯宽大平缓,通向每家每户。丁宅位于二楼,一套二大一小一卫的住房,小阳台后是厨房和小卧室,小卧室通卫生间,卫生间通大卧室,大卧室外则是大客厅。这原本是上海京剧名角黄桂秋的私寓,是他送给丁是娥的礼品。我的母亲,一个娇弱多病的女子,居然会乔装打扮,罗宋帽夹长衫,眈眈路侧;而我的舅妈,一个忠厚质朴的妇人,居然会收买丁家保姆偷偷开门;我无法想象,珊珊和弟弟的奶妈小凤香也都成了母亲的同党,幼女加少妇当然是出自正义感,雄赳赳撞开卧室大门;我更无法想象我的父亲,一个敦厚伟岸的大男人在忙乱之中,为解丁是娥之围,重重地把发妻推倒于地。    
    


第三部分第10章  暗风吹雨入寒窗(2)

    母亲当场昏厥。一场混乱之中,受伤最重的是母亲。在皮肉乌青之时,心灵片片碎裂。    
    也许男欢女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理清的情愫。在这错综复杂的三者关系中,母亲代表了上个世纪的弱者,弱者率领了一帮更弱的女性,冲进了强者领地,我站在现实的门口,风已清云已淡,往事淹远无闻,哪怕是上帝也无法再现当年情景,然而我就这么站着站着,站进了柔弱的母亲忍无可忍的心境:社会不会支持她,亲情也只会劝她忍。忍吧,忍吧,忍到浪子回头金不换。中国的传统文化无处不在,它不仅写在书本里,流动在薪尽火传的祖训里,延绵在酒肆茶楼戏台书场里,潜伏在每个生命个体的感悟里。当年青春十八的顾月珍,把爱情看得太重太认真,一旦相许,刻骨铭心,忠贞不渝。俗话说女人眼里只有爱情,婚后丈夫与孩子成了全部,尽管母亲还有舞台。两情相悦海誓山盟,曾经是真心真情,然而海未必不枯,山未必不摧,男人一旦把女人娶回了家,妻子就成了他家里的一件摆设。弱者的反抗看起来是“胜利”地人赃俱获,但最终伤害的是自己。我还依稀记得,那一晚半夜里我被吵醒,睡眼惺忪,提着裤子去如厕,发现楼上楼下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我急忙冲向前房,小阿婆守在门口:困觉去困觉去!溜下楼,却见父亲抱头窝入沙发,看不清脸。我凑近去,父亲一把把我抱起放在他的膝盖上:“阿波囡,侬欢喜爹爹吗?”    
    我使劲点点头。    
    “侬永远不会恨爹爹?”    
    我还是点头,只见父亲脸上有晶亮的泪珠滚下,我吓坏了,用手去擦抹,哪知爹爹的泪珠越擦越多。    
    “不会不会不会,侬是我的好爹爹。”父亲把我拥在怀里,紧紧抱住,大脸贴着小脸好久好久。    
    医生来了,我跟随父亲走进了母亲的房间,母亲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胸脯起起伏伏,我瞪着眼刚要叫,就被小阿婆拎出了房门,父亲复又把我抱起,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不要响,医生给姆妈看毛病。”    
    我问:“姆妈生啥毛病?”    
    父亲摇头,叹息,始终没有回答。小小的我哪里清楚至亲至爱的人当中发生了那样的事。只记得那天医生走时,窗外已露鱼肚白;母亲被打了针,已沉沉睡去。小楼安静下来,睡意传染着全家老小,一个个哈欠连天。父亲拱手作揖深深致歉:“对不起大家,天还没亮,再去困一歇。”    
    夫妻事,夫妻了,旁人不便多言,便都陆陆续续退出了前房。父亲走近床边,俯身细看熟睡的妻子,掏出手帕轻轻擦去母亲眼角的泪珠,又把压被的毛毯往上徐提,盖严。含着内疚和悔意,父亲吻别了妻子苍白的前额,披上大衣拎起了皮包。    
    “侬还要走?”大阿婆很想不通,做错了事的男人起码要等妻子醒过来。    
    “我还有事情。”    
    小阿婆向大阿婆使使眼色,明镜似的说:“去吧去吧,去料理料理,不过么……·”    
    是啊,顾月珍大闹丁宅,丁是娥也受到了惊吓,也需要安抚。父亲走时说:“阿月珍醒了你要好好照顾她。等她消消气,过一两日我就回来。”    
    父亲移步前行,把我送进后房,又返身去前房门口,凝视沉睡中的妻子 ,轻轻关门。咔嗒一声响,前房门关闭。    
    父亲绝没有想到,这一走,从此再不能踏进前房,从此他就失去了这个家,这个用爱用汗用心血精心营造的家。    
    1948年与1949年交替之际,我父亲荣登沪剧皇帝宝座。    
    这是由《沪剧周刊》举办公众投票评选的结果。这顶桂冠成为父亲从艺生涯的高峰,代表了上海市民对他所创造的解派唱腔的肯定。消息传来,最开心的是小阿婆——母以子贵啊,弄得家里像过大节一样。每天她亲自上灶炒一两只菜,与大阿婆对饮小酌。老姐妹抿酒夹菜,夸不够沪剧皇帝这件喜事。醉态朦胧中错把自己当成了老太后,出言难免张狂:    
    “星儿他娘,人倒蛮好,脾气忒强,哪有猫儿不贪腥,哪个男人不贪色?男人有本事,好讨三房四妾,没本事自己也养不活。”有时候也会贬斥丁是娥是“摘钩头”(既是“丁”字的象形,又有像钩子一样“摘进不摘出”的嘲讽含义),说“只要阿毛喜欢,讨过来做小”。小阿婆这样说着的时候大阿婆在旁边默默地听着,沉沉地呷着酒,有一次实在听不下去了,趁着酒意平平淡淡地说:“大小老婆摆不平,也蛮讨厌……”    
    一句话捅了马蜂窝。小阿婆受到了大黄蜂的毒蜇,脸上愀然作色,啪的摔碎了小酒盅,蹭地站起身自顾自咚咚地上楼去,把大阿婆晾在客厅里。她自己曾经是“小”,应该是受尽了凄凉。如今十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已然忘却从前。善良的大阿婆也是借着酒兴说了一句真话,不料伤了亲妹子的心,勾起了当年解陈氏、解李氏争吵不休的旧账。不管怎么说,她总是寄人篱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大阿婆一个人在客厅里呜呜地哭。    
    这一年的深秋,“打虎英雄”蒋经国在上海滩打到第三只“老虎”——孔祥熙的长子孔令侃时功亏一篑,轰轰烈烈的币制改革最终成了一场闹剧。11月6日“小蒋”悄然离沪,金圆券狂跌,市场复又混乱。    
    自从闹了浦西公寓之后,父亲难得回家,即使回来也被母亲关在房门外。父亲希望重续旧弦,却又不忍割断婚外情丝。他曾派大阿福叶峰来做说客,也曾在《沪剧周刊》上发文,声明解、丁了断关系。只是事实并非如此,父亲依然两头不着家,父亲荣登帝座,给小阿婆带来荣耀,给母亲带来的却是既成事实的伤悲,解、丁搭档的模式被观众肯定,台上与台下又如何分辨得清楚呢。丁是娥的大红大紫是一种威胁,给她的复出带来了难度,母亲看不见自己的艺术出路,也就更加看不清生活的出路。她怎么也没想到,为解门生子竟然生出了这样的结果。    
    很快,星村小楼迎来了凄冷的旧年夜。    
    如此复杂的成人感情六岁的小孩无论如何弄不懂的。我只知道过年很冷清,爹爹没有回来,饭桌上只有筷子拨拉的声音,缺了笑声话声,热气升腾的年夜饭显出了冷冰冰的面孔。睡眼惺忪中似乎听见过父亲的声音,可等我起床楼上楼下都没有父亲的身影。一直要等许多年以后,我才清楚当年的我并非在做梦。父亲清晨归家,与母亲隔着前房的门,一里一外地对话。父母恶言相向,大年初一父亲跺脚走人。母亲自是伤心欲绝,病体又怎会好起来呢?    
    正月十五是花灯夜,我家也有一盏灯。节俭的小阿婆破例买了一盏兔子灯,长耳朵,短尾巴,雪雪白的纸毛,圆眼睛红通通,灯腹里点一枝红红的小蜡烛,小心翼翼地点燃,牵着绳子在灶披间里轻轻地拖拉,洁白卷曲的纸毛一抖一抖地闪光,可爱极了。    
    “给我给我。”我连声地喊。    
    小阿婆郑重其事地把绳头放进我的手心,千叮咛万嘱咐要爱惜兔儿爷。我点头如捣蒜,兴高采烈地冲进了弄堂。    
    弄堂里简直像是开提灯会,荷花灯,鲤鱼灯,六角灯……好几只兔子灯排成了横队,一声令下急急向前,比赛谁拖得稳,拖得快。热闹声中,一只硕大的兔子倾覆,腾起一团火光,参赛者停步围拢了看火舌舔纸兔,拍手跳脚甩出一片欢呼:“噢,吃兔子肉!”    
    


第三部分第10章  暗风吹雨入寒窗(3)

    再比赛,又一盏兔子点了天灯。我牢记小阿婆的话,不敢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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