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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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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0年3月以后,丁家大门对解洪元敞开,渐渐的有了半个主人的地位。    
    从1950年到1953年,上海沪剧界发生了哪些大事呢?    
    解洪元的沪声剧团维持不到四个月,旋即于8月与丁是娥一起组建了集体所有制的新上艺沪剧团,强强联合重又成为戏台搭档。    
    1950年9月,顾月珍也赶紧重建集体所有制的努力沪剧团;1952年1月“上艺”、“中艺”解散,成立民办公助的上海沪剧团,解洪元为团长,邵滨孙、丁是娥、石筱英为副团长。    
    1953年2月3日,民办公助的上海沪剧团经上海市文教委员会批准,成为唯一国营的上海市人民沪剧团,团长流泽(文化局干部,兼任很多团的团长),副团长解洪元,艺委会主任邵滨孙,副主任丁是娥、石筱英。    
    1953年9月,陈荣兰从部队转业到上海市人民沪剧团,1954年被任命为副团长,兼党支部书记。解洪元改任艺委会副主任,此后便渐渐疏离政治,政治地位与艺术地位的下坡路由此时开始;而丁是娥与我母亲顾月珍则作为旧艺人的代表完成了脱胎换骨的改造,后来,于1958年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上海沪剧名角中的第一批党员,步入了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    
    这三四年时间里,中国大地发生了最大的大事是抗美援朝。中国人民解放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中国人民最大的心愿就是团结一致打击美国佬。1951年6月6日中国文联要求加强抗美援朝宣传,举办义演、义展、义卖,将所得捐献飞机大炮。豫剧演员常香玉率先义演捐献“香玉号”飞机,旋踵之间,各剧种纷纷响应,沪剧界于7月14日在新光大戏院隆重义演反映解放前后三年间上海一石库门内六户人家不同生存状态的新戏《一千零一夜》,参与演出者二百二十余人,可谓是群英荟萃。主事者是沪剧界义演工作委员会主任委员解洪元。    
    沪剧界呈现空前团结与通力合作。7月12至13日通宵排戏,14日就正式登台演出,每天日、夜两场。原定四天义演八场,谁知观众热情如沸,票房外排起了购票长龙,结果延长义演日期为十二天二十四场,使捐献一尊大炮变成了一架“沪剧号”飞机。    
    此举轰动了上海滩。然而二百三十余人协力合作的一次义演要旷日持久地维持十二天,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名伶各有脾气,朝夕相处中谁都难以保证旧有的宿怨不擦出火星,酿成灾祸。演出临将结束之时,解洪元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给他带来麻烦的恰恰是他最亲近的两个女人,丁是娥与顾月珍之间爆发了一场战争。导火线是我那不懂事的弟弟,三岁的小星儿。    
    新光大戏院地处闹市,参演的演员太多,管理也成为一道难题。后台热闹得像茶馆,各名伶家的保姆及子女常去嬉戏。奶妈小凤香喜欢带着星儿与别家的保姆聊天。小星儿胖嘟嘟,嘴甜甜,很讨人喜欢。那一天,奶妈聊得忘乎所以,小星儿就一个人开溜,东探探,西看看,一不留神滑进了丁是娥的小化妆间。    
    丁是娥在剧中扮演舞女,有一套自备的行头是一条缀镶晶晶亮亮珠片的跳舞裙,在灯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彩,刚刚由管服装的熨平,挂在衣架上。小星儿被珠片吸引,悄悄蹭近,伸出小手摸摸看看。    
    “不许摸,啥地方来的小赤佬,滚出去!”丁是娥从妆镜中看见小男孩乱动她的戏装,火冒三丈,车转身吼道。    
    大人瞪眼,小孩撅嘴。小星儿娇生惯养,一直是心肝宝贝,冷不丁遭詈骂,激起逆反心理,一双小手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搓揉跳舞裙。丁是娥起身轰撵,气咻咻甩出一串咒骂。小星儿闪躲奔跑,奔至妆台边,眼看要被抓住,抬手就拉下一个亮晶晶的瓶子扔向大人,丁是娥侧身避过,清脆一声劈啪,满屋腾浮出清清幽幽的芳香。    
    那是一瓶丁阿姨最为心爱的法国香水。丁阿姨秀眉倒竖,一把抓住星儿,一记响亮的耳光。“哇——”星儿放声痛哭。哭声牵来了小凤香。心急慌忙奔进门,一把抱起星儿,猛地愣住了:胖嘟嘟的脸上印着红红的五根手指印。    
    冤家路窄。小凤香的出现就像一只黄蜂把尾刺蜇入丁是娥的心扉,她认识小凤香,这无疑是解宅的小王子了。预料此事不会轻易了结,干脆先发制人,一句接一句数落奶妈不带好小囡。小凤香不敢回嘴,只好一声声好言拍哄星儿。只是小星儿不依不饶地嚎啕大哭,围观的人群密密麻麻,淤塞了房门。忽然人群浮动,托起一个轻轻的耳语:顾月珍来了。拥挤的人们自动向两边闪开,让出了一条窄窄的通道。    
    顾月珍急匆匆心慌慌,掠过众人,跨过门槛,蹲下身子一把搂住小星儿,察看小星儿脸上的掌印。半晌才起身,盯着丁是娥,眼睛里射出来的不是光而是一团愤怒的火。    
    大庭广众之下,丁是娥不愿露怯,目光冷冷斜视对方。这时围观者屏气凝息,鸦雀无声,只有小孩的哭声长长短短撕裂着空间。顾月珍手拉着小星儿,一寸寸一步步缓缓逼近。伶牙俐齿的丁是娥素来泼辣刁蛮,而对渐渐逼近的母子俩忽然觉得唇干舌燥,气短心怯,一时找不出抵挡的词语。但她不肯后退,不想解释,更不愿道歉,她相信,顾月珍奈何不了她。    
    


第三部分第12章   鸿飞哪复计西东(4)

    丁是娥从未当过真正的母亲,也就难以知道舔犊情深。在幼犊受到伤害时,哪怕是温柔的绵羊也会变成勇猛的老虎。    
    啪——响亮清脆、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护犊之情,夺夫之恨,全都凝结在这一记耳光里了。    
    一霎间,空气冻结了,丁是娥冷傲的目光折断了,跌入了迷乱,她不能想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扇她耳光。    
    顾月珍也被自己不理智的行为惊呆了,愣愣地举着巴掌,久久没能放下。围观者也惊呆了,他们怀疑是不是看见了海市蜃楼。丁是娥倒退几步,紧咬嘴唇,捂住火辣辣的脸颊,强忍酸楚的泪花。奇耻大辱,切肤之痛使她清醒,她忍不下这样的羞辱,吞不下这样的恶气,不慌不忙绾起衣袖,捋捋头发,准备出击。    
    周围起哄了,嘁嘁嚓嚓的声音牵制了她,她看见了不友善的目光,听见了交头接耳的声响,她清楚人们同情的天平往哪儿倾斜。    
    顾月珍凛然的目光压抑了她,那是包含一切的以死相拼的犹如火山爆发的滚滚岩浆。顾珊珊如一支离弦的箭,冲出人群护在母亲身边,像一只毫不畏惧的小牛犊子。    
    难道去和一个黄毛丫头扭打?    
    欲进欲退费思量,正在左右为难之时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解洪元来了。    
    解洪元不想露面,但事态的发展使他不得不露面:一边是元配的发妻和亲子,一边是情人。而自己又是义演的主任,万一影响了沪剧界的飞机怎么办?万般地不得已,也只能硬硬头皮来了。小星儿不懂事,看见父亲便扑上去,摇摆着父亲的腿,呜呜咽咽地喊:“爹爹,她打我,她打我!”    
    丁是娥看见解洪元倒是心里一定,振振有词强占三分理:“侬是义委会主任,这种小囡放到后台来捣蛋,侬管不管?侬的前妻出手打人?侬管不管?”    
    “前妻”二字咬音清晰,被强调成了重音。    
    尴尬、焦躁催化出对独子的厌烦,解洪元顺手一推,骂声出口:“侬这个小赤佬,跑到后台做啥来?”    
    上海话里的“小赤佬”有时候是表示亲昵,也有时候表示厌恶。但三岁的幼儿哪里读得懂?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会推搡自己,于是就一屁股跌落在尘埃里,伤心欲绝地啼哭。尖锐的哭声撕裂做母亲的心,顾月珍颤抖着手指,蹦出了一句粗鲁:“侬没良心,为了这种骚货,打自己的亲儿子!”    
    众目睽睽,情势紧逼,再顾不得一夜夫妻百日恩。解洪元一本正经,板起面孔,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顾月珍同志,带小囡到后台来,要自家看好。大家同台唱戏,争争吵吵动手打人总是不对的。”    
    女人是感性的动物,一声“同志”,几句指责,我父亲公开站到了情人一边,轰毁了我母亲最后一丝希望。如果说初级法院判离时,顾月珍还指望借助法律能给解洪元留一条回家的路,那么“新上艺”的成立已经使顾月珍明白夫妻很难重圆,而这一次解洪元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表现,更伤透了她的心,曾经有过的恩爱就像是阳光下的雪人,消融得无影无踪。    
    昔日的好夫妻公开决裂,我父亲随之做出更加过分的行为,把一双儿女与亲生老母一起扔给我母亲,不承担星村十号一分一厘的赡养费。他似乎故意要与顾月珍势不两立,从经济上到事业上都与前妻作对,摆出一副欺侮弱者的架式。顾月珍忍无可忍只好状子重递,并向上一级法院申诉,重申离婚意愿,并追究前夫的歧视行为。    
    上海市中级法院接受了顾月珍的诉状,庭审的恰恰是一位女审判长,天平倾向于原告,同情弱者遭遇,赞赏她的努力,支持她的独立,明确表示,女人要自力更生,不一定非要依靠男人。何况,顾月珍已不比从前,早就是戏曲研究班的学习模范,争演革命戏的一团之长。《文汇报》上也有专文赞扬她,大标题就是“贤妻良母变成学习好模范”。    
    据资料统计,在新《婚姻法》颁布之后的一年之内,全国共有一百万名妇女离婚。在那样的大背景下,开庭,休庭;再开庭,再休庭,终于在1951年年底由中院判定离婚,解洪元必须负担离异后子女的抚养费,每月一百元。    
    爱情是排他的,爱之深,恨之切,结果双方都走向了情感的不归路。虽然母亲从心底依然深爱父亲,母亲的病体也最需要感情的慰抚,可是母亲在《婚姻法》轰轰烈烈的宣传中,希望诉诸法律唤醒解洪元,还她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把父亲推向了丁是娥阿姨那里,感情这东西只能疏不能堵,过激的行为只会促使对方更迅速地走向反面,走向了母亲最不希望的支离破碎。一个丁阿姨搅乱了我的家,一个丁阿姨从母亲手里夺走了我父亲。从此两个女人势不两立,无论情感无论事业终身为敌。    
    这个结至死都不曾解开。    
    自从父亲与丁阿姨好上后,每每见到发妻总是心虚理短,另外也觉得顾月珍太认死理了,变成一个麻烦,所以有很多次为工作路过星村十号,他低低头快速经过,“三过家门而不入”,“不入”不是像大禹为了治水,也不是不想入,而是想避开矛盾绕道走,有几次遇见保姆,有几次遇见老母,他也避过了。保姆说闲话搬是非,他可以不管;老母在背后“阿毛阿毛”地叫,可以当作不听见的时候就权当不听见,实在是对面遭遇了,找个借口,三言两语过后拔腿就走。对于奶奶,父亲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再是不孝,再是犯错,奶奶会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永远原谅亲儿子。眼不见心不烦,多望一眼这座小楼都让他不舒服。可是父亲从不为我们想想,我和弟弟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家里需要有一个好父亲,你路过哪怕是进来看我们一眼,抱一抱我们……    
    有时候我想,离婚究竟对谁更有利呢?在初级法院里我的父亲曾口口声声要维护星村十号的完整,一等进了中级法院,在反反复复的庭审过程中,虽然他逃不脱薄情郎的指责,同时又失去了梳理羽毛的暖巢,父亲彻底被伤害,也伤透了心,婚姻瓦解了,父亲从此卸下了情感负疚的包袱。走出法院,忽然一身轻松,如释重负。再忖忖,他仿佛用经济换得了情感的自由。    
    在这个过程中,丁阿姨才是胜利者。但她真的胜利了么?也未必。在与解洪元的关系上,她也丢足了分。由于顾月珍的再一次上诉,法庭把她列为“解洪元的通奸者”,在全中国人民都为《婚姻法》颁布敲锣打鼓的时候,她却被法院传讯,要她出庭去认“错”,不,是认罪。这让她,一个未曾有过合法婚姻的单身女子如何面对世俗的舆论?濒临开庭,她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她不想出庭,但必须有一个人能代她出庭,思来想去也只有亲生老父能当此重任。可是老父潘成忠发了耿脾气,因为他一直不赞成解、丁交往。直闹到对簿公堂了,丁阿姨才去求父亲,牢骚满腹也不便计较。在出庭这件事上,让丁阿姨再一次感受到钱的魅力,正是多多地塞了些钱,穷苦出身的父亲终于答应代女儿走上法庭受屈。虽然潘成忠一直依傍着女儿,但钱总还是不够花,人穷志也短啊。    
    10月22日是最后的庭审,丁阿姨在家中坐立不安,潘成忠归来一一学舌:顾月珍如何当庭谴责,解洪元如何理屈气短,女判长如何袒护原告。听得丁是娥七窍冒烟,看谁都不顺眼,动不动就摔东西,吓得养女潘莉莉和新来的娘姨不敢出声。    
    度过了最艰难的十月底,解洪元单身了,她也单身,两个单身贵族理当走到一起去,可是他俩并没有很快结婚。    
    丁是娥阿姨是在两年后才完成了她的身份转化,由地下情人走向婚姻殿堂,1953年终成合法夫妻。    
    


第四部分第13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1)

    1951年年底,星村十号暖巢倾覆,宿鸟惊飞。    
    两位老太太,一个白胖丰润,一个黑瘦枯涩,对坐无语。    
    法庭裁决,房主从解洪元换成顾月珍。舆论谴责解洪元喜新厌旧。作为解洪元的母亲与大姨,于情于理都不宜再滞留于老宅。    
    灶披间阴暗潮湿,小方桌冰冷坚硬,老姐妹一人一杯茶,却早已失却温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倒尽了话别之词。最让小阿婆伤心的是给儿子打电话,问他如何安排她俩,解洪元支支吾吾推托敷衍:    
    “勿想住星村,可以住到浦东黄家,生活费会按月送去。”    
    生活费,生活费,难道仅仅是生活费的问题吗?早就习惯了浦西都市生活的小阿婆,享用了电灯电话和抽水马桶,难道还要再去当浦东乡下人?想当初姐妹俩一个富裕一个贫穷,因为贫穷,妹妹只好给人做了小,幸亏争气的肚子让她有了子嗣,并且依仗儿子的发达把晚景凄凉的姐姐接来享福。人老了,其实只是一口饭一张床的事,哪里知道这样的福没有几年,生活又将她抛入了起伏的浪谷。如今连自己的日子都没了着落,老姐姐呢?再让她回去受穷受气?小阿婆日盼夜盼,就盼望含饴弄孙,怎么舍得离开一双孙子孙女?小阿婆真正想不通,儿子从一无所有到千辛万苦地撑起一幢小洋楼,媳妇贤惠,儿女成双,还有什么不满足?阿毛真是有福勿会享,何苦为了“摘钩头”这样一个女人抛妻别子离母?让她这么一把老骨头老无归处。“积谷防饥,养儿防老”是千年的老话。可老话有什么用?不抵饥,不御寒;也许得怪儿媳妇不宽容,睁一眼闭一眼不就没有事情了?……嗨,新社会!    
    小星儿虚龄四岁了,长得白白胖胖,会跑会跳十分可爱。小阿婆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抱大了,能离得了吗?仿佛星儿满月流水宴的排场和热闹还历历在目。“小阿婆!大阿婆!”奶声奶气地只须叫喊一声,就会把两个老太太的柔肠唤断。星儿过来了,拉拉小阿婆,又拉拉大阿婆:“吃茶,吃茶!”小星儿学着小阿婆招待客人的上海腔说话,两老太相视一笑,嘴咧到一半就僵成了苦笑。    
    “嗨——”长长一声叹息。    
    孙孙太小了,一双童眼哪里看得懂两个阿婆的忧愁。小阿婆摸摸星儿的小脑袋想,小家伙怎么离得了自己啊?老姐俩相望一眼,真是说也多余,不说也多余,无可奈何花落去。    
    儿子出走了,婆婆还能留下吗?婆婆都不能留下,婆婆的姐姐就更没有理由留下了。归去归去,只能归去!虽然不知何处是归宿。    
    这个时候,顾月珍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不一会就像一片无根的云飘至厨房门口,冰雪聪慧的儿媳望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然也许她早就把这一切都想定了:    
    “姆妈,侬要走,愿意搭丁是娥住一起,我不会反对。”    
    她说到这里望一眼婆婆,见婆婆皱上了眉头马上又说:“侬要留在此地,我养侬。”    
    婆婆眼睛睁得溜圆,脖子都伸长了,以为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我有粥吃侬吃粥,我有饭吃侬吃饭。”顾月珍说完又补了一句,“大阿婆也一样。留下来一道过日子。”    
    温言热语熨平了小阿婆起伏的心湖,两行老泪无声落下。要强的小阿婆一生也没有掉过几次泪,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儿子走了,媳妇挽留,她当然愿意留下;若是与丁是娥住一起,即便是“摘钩头”同意接纳她,她也不敢去。丁是娥“摘”进不“摘”出,与顾月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亲儿子靠不住却要靠儿媳,老泪长流不止,想想自己对儿媳也有亏欠,心里更觉歉意,不用权衡她便决定留下,和儿媳共命运,守护属于她的孙儿孙女。    
    对顾月珍来说,也许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早在改编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时候,她就把这种属于新女性的思想改进了剧本,主角素芬不再投江自尽,而是带着抗儿和婆婆去寻找新的生活。    
    小阿婆劝大阿婆也留下,老姐妹有商有量共同扶持这个家。大阿婆说让她好好想想。若论喜欢,她当然喜欢星村十号,这里有一间属于她的亭子间,外甥宽容、媳妇温和,使她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可是暖巢倾覆,甥媳收留婆婆已属额外,怎可以再搭上一个婆婆的姐姐呢?人哪,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必须活着,但对一个没有子嗣没有生活来源的老妇人来说,“活着”二字是多么的不易?本指望晚年依靠曾经苦心抚养的弟弟。但弟弟收入微薄,弟媳锱铢计较。虽然回去是一万个不称心,但是古言“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留在这里岂不是增加顾月珍的负担么?捡起最后一份自尊吧,回弟弟家,哪怕是弟媳天天给脸色看也应回去,看来只能默默回忆往昔的富足和热闹来抵挡粗粝的窘迫和冷淡了。    
    大阿婆决意要走,决意回到居处狭窄的弟弟家,去承受弟弟的无奈与弟媳的唠叨。    
    大阿婆的脾气像半温的开水,处事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童年的我从心底里依恋大阿婆,惧怕小阿婆,但是我太不懂事,根本不知道家里已遇地震。那几天,见她一件一件地收拾物件,分别装进皮箱与网篮,徐徐腾空那只荷绿色的衣橱,细细擦抹那面晶亮亮的穿衣镜,我也从不去想一想为什么。    
    那年,我九岁。春夏之交盲肠发炎,大阿婆只晓得去玉佛寺抓香灰逼我吞下去,小阿婆只会在门口拉住游方郎中,等到我腹痛如绞,盲肠已穿孔,腹腔全面感染,病势日重一日,每日大呼小叫,小阿婆还以为我是撒娇,不予理睬。病情延宕一月,阵痛转为剧痛,九岁的小人儿高烧不退,昏厥虚脱。请来的中医郎中只上楼瞧了一眼,就推茶杯,拒酬金,撩袍出门跳上三轮车:“准备后事吧。”小阿婆这才急了,电话告诉爹爹。    
    上个世纪初叶的上海市民,说求医吃药,通常指的是中医汤剂,看西医是富人家的事,动手术更是支付不起诊疗费,再加上小阿婆的传统观念重男轻女,我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诊治。等父亲像一阵风似的刮回星村十号,抱起我直奔大华医院院长室,我已命在旦夕。院长主刀,先后两度手术方击退死神,抢回一条小命,但终因体质虚弱休学一年。这时弄堂内外早已传遍家庭变故的消息,可是我就是那么迟钝,浑然不觉星村十号已是“妈妈一个家,爸爸一个家”。虽然脑袋上扎着一对小辫子,只要身体稍稍有一点好,疯玩起来仍像个野小子。    
    那天,我溜进大阿婆的亭子间,只见她往穿衣镜上呵气,一下一下地用干抹布擦拭。我的小手往镜面上一贴,立刻留下墨黑的一只小手印。大阿婆长叹一声,牵着我去卫生间洗净小手,回到亭子间,递给我一块干抹布,要我擦去那几道黑手印。我撅起小嘴不情不愿地抹,黑印变浅了,却成为灰乎乎一大片。大阿婆慌慌忙忙地夺过抹布,又是呵气,又是擦抹,我看着觉得没趣,扭身想走。    
    大阿婆拖住我,打开橱门,里面已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只方形饼干筒,那是只印有白雪公主的饼干筒。    
    我喜欢这只饼干筒,白雪公主的美丽,七个小矮人的憨厚,像柔柔的丝线绊住我的脚,里面有甜甜的小饼干。每次大阿婆总会摸出几块来甜甜我的嘴。我的眼睛像长出了手,伸进了饼干筒。大阿婆晃动它,咣啷咣啷,里面饼干没有多少啦!    
    大阿婆是不是舍不得了?正当我分神之际,大阿婆把整只饼干筒抱给我:    
    “阿波囡,送给侬。”    
    我怀疑耳朵出了问题。这只饼干筒是大阿婆的粮仓,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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