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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灯入梦-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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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碍事。”不论哪个修门属地之中,总有些普通人生活,但对于这些修士来说,便如花园子里的癞子草一样惹人讨厌。
  李姿意说:“等众位上修多些历练,便不会惊讶了,毕竟林子大了什么样的废物都会有。像我这样只是没有根骨,还不叫出奇呢。比我更碍事的多得是。”因为长得十分憨厚老实,别人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真心。
  他们到底年轻,又是自诩正派,没法一言不合跳起来就要打死她,只觉得有些没趣,便不再提。
  落地之后,牢山望天台上已经有下阶弟子相候,迎上来立刻到前面引路,只低声不停地对青年说着什么。时不时漏出来几个字,意义不明。
一路没有人跟李姿意说话,但总有路过的弟子停下来,偷偷打量她,细细碎碎的低语传到耳中来“这就是与那变态杀人狂日夜相伴的人。”。
  青年不悦,停步垂眸:“都没事做吗?”那些弟子这才连忙四散开。
  一行人下了望天台便一路向狱井去。
  狱井宽不过五十米,向下不知道深几何,李姿意几百年前就听说,这里是没有底的,一直会通到无边业火之渊。最上面的几十层,关的都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越往下越是罪大恶极。她去过的最深也不过是一百五十层。死前,她在那里‘住’过许久。
  但显然今天,她有机会见见更下方的风景。
  青年走在前面,她跟在身后,另有两个下阶弟子随行。
  旋转的石梯像是没有尽头,一层层永不熄灭的长明灯火,似乎一直延伸到万物的尽头,越往下便越阴冷。李姿意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当年被押送下来的时候。
  现在也和那时候一样。每当有人路过,关在圆环各层中的罪人们便会弄出各种各样的响动。或狂笑着从殒铁栅栏后伸出手,企图抓到些什么。或在圆环中围着中间的石阶狂奔,眼睛死死盯着人。或将头颅拼命往缝隙中挤出去,只想离这些外面来的人更近一些,闻闻他们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气味。
有人尖叫:“外面可回暖花开了没有?”无人回应也不放弃,又大喊:“今年的春日桃开得好吗?”自然也是得不到回答。
  到了一百层以下,被关的那些,就不知道是多高深的修为,又被关了多久。
  听到台阶上的响动,便开始疯狂地撞击墙壁,如果不是有镇灵镜,想必就算是幽铁铸造成的墙壁也无法困住这些人。
不过扭头时,陡然看到镇灵镜子里的自己,李姿意还有些不适应。
以前她是何等张扬跋扈,现在看着特别憨厚老实,不论心里在想什么,都是一张极好说话的脸,和和气气,不晓得下面有滔天的恨意。
  等到过了一百五十层以下,便又安静下来。
  从这里抬头望上,洞口只有针眼那么大,一切似乎都离得很远,哪怕是上面那些起伏不停地叫喊也显得非常缥缈。
  走到一百九十八层时,青年停下步子,转身看向李姿意。那双坠着明珠的鞋子在她面前站定。
  玄衣袍角下隐隐露出里面的几重灵纱衣。
灵纱极是难得,李姿意记得自己那时候想用灵纱做件霓裳都是攒了好久,每天像只赖皮狗似地跟着那个人才得来。得了手之后,便成日在外面浪,生怕别人不知道那人舍了这么大的本,给自己做了件衣裳。
  既然青年能拿到灵纱却只做几件外人不得见的衣裳,这说明他身份非凡。别人眼中最是难得的东西,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什么。但她抓破了头,也想不到对方能是谁。
  “你去问他,大阴山姑奶奶的尸骸藏在哪里!”青年叮嘱。
  饶是李姿意这样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也在此时不由得心里一跳,大阴山姑奶奶不就是我吗。我的尸骸在哪里?你怕不是失心疯!
  你姑奶奶我几百年前就死啦,落在无妄泽里,死得尸骨无存!这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当时在场不止有太虚山、蓬莱洲众上尊,三界上修,九成都在,那时她一死大家是何等的欢庆鼓舞。按时间算,她死之后一百多年宋平才出生,之后又十六年才拜入太虚门。
  问一个晚了这么多辈的人,这个莫明其妙的问题,会不会太为难他啊?
  但被青年盯一盯,还是乖乖一步步行下阶梯,谁叫自己现在是个废物呢?
但也还是不肯走得太下,毕竟自己在狱井中吃过苦头,光是站在这里,她骨头缝里都在冒着寒气,脚指头都伸开来抓紧地面,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拒绝。
只停在边角。站在这里一抬头,就能看到牢前的幽铁墙上刻画着被关在这里的人的罪行。
  那些死在宋平手上的人,名字一排排刻在罪状之上。不过这些名字,慢慢地一个一个看过去,李姿意发现对自己来说,却竟然都不是生人。
  比如这个叫陈伯平的,是福来镇镇长的儿子,此人一生并无善行,早年她路过那里还险些着了他的道,那时候她还没什么修为,只能捏着鼻子做人罢了。
  比如那个叫徐勇的,最是淫邪之辈,在山门不知道PUA过多少女修,不过所行之事入不得罪,顶多只能讨个坏名声罢了。她刚入山门,还拼了一身的伤跟他对打过几次。
  一个接一个的名字,到让她想起以前种种。
  许多受过的气,后来修为高深之后,其实也并没有再放在心上。到底时光如白驹过隙,一些小事,又哪里值得记那么久。
可你不记得,别人记得。等落难之时,这些人免不得要蹦出来,高高跳起踩上几脚。好叫她死得再快一些,叫捅进她身上的刀刺得再深一些。
  如今依她看来,这个宋平杀的只是该死之人。有什么罪过可言?就算这些人没有被宋平杀了,总有一天她也会将他们杀个干净。
  地球妈妈养活大家容易吗要多这些害虫。
  牢中人看到了她的衣角,声音到是柔和:“阿李,你来了?因为我你如今在外面一定很难。”
  她有些不自在,总不能告诉这个人,那个什么阿李早就死了。只含糊说:“也还好。”向后缩了缩,免得人家看到她鞋子也没有一双太心酸。
  但一回首,身后青年冷冷盯着她,她便也从善如流,又向前踏回去半步:“……他们要我问你,大阴山姑奶奶的尸骸藏在哪里。”
  狱中传来幽幽的笑声:“我可不会说。他们翻遍三界都没用,决找不着的。”
  青年压不住怒火插话:“你说要见她,我带她来。你答应要说的。”
  “你怎么这么傻?我当然是骗你的。你找李姿意,无非是看不得徐无量被‘一心咒’活活折磨,所以想叫她这个始作俑者灰飞烟灭,好解了徐无量生受之苦。可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她,我要徐无量永生永世都生不如死,是他该有的下场!”到了末尾,声音渐渐虚弱,却又声嘶力竭。
  李姿意听到徐无量的名字,心里还是难免一悸,却不是悸动,而是恨。平素她想到这个人,连名字也不敢提,只说‘那个人’‘那个谁’。
  可现在,这个名字就生生地响在她耳边,三个字如惊雷,似要劈裂人肝胆,平白叫人恨海生波。且狱中的人竟在为她不平。
  世上竟然还有为她不平的人?
  她大步下去,隔着幽铁铸造的栅栏,看向狱中。
  宋平入太虚门时,不过十六岁,十九岁结丹,二十岁渡劫之后便出太虚山不知所踪,足一百一十年,杀害上修几千人。谁人提起他都是十恶不赦的变态凶徒,
  但此时靠坐在墙边,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虚弱模样,面色惨白身上隐隐有暗光闪烁,面容也正随之渐渐枯竭。看着是不久于世了。她看着这张脸,只觉得陌生。
  少年听到脚步声,费力地抬了抬眼眸看向她,温和道:“你看着还康健,这便好。”说着挣扎着挪到栅栏边,伸手紧紧抓住她的手,死死盯着她,用传音入耳蚊声道:“……对不住。我竟成如此大恶之人。不过这些仇,也算是报了吧?你心中的怨恨可解了吗?”
李姿意心中如被什么刺伤了一般,死死反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想说什么可身后都是牢山弟子,一句也不能说。
对方便知道,她认出自己是谁了。深深凝视着她,嘴唇微微颤抖,眼中似有晶莹的泪光,可是还是透着欢喜:“……你就此放下罢……我陪你再走登仙之道……”
下阶弟子见犯人扑过来,似乎在对这村妇低语,连忙冲上去将他一掌打开:“不得靠近,要说话大声些!”
他被击伤,当场被呕出一口鲜血,重重地摔在墙角,再不能动弹。
李姿意不顾下阶弟子阻拦,将手从栅栏缝里伸进去想扶一扶他,但却不成。她一只手实在没有力气扶起人来。对方抬头看着她似乎想笑,可瞬间表情便凝固,胸膛不再起伏,身上一寸寸地化作灰尘,簌簌掉落了一地。
  有牢山弟子惊叫:“他的心丹怎么灭了?!”心丹一灭,人便灰飞烟灭,无法再入轮回,连鬼也做不成。
  青年冲下来怒喝了一声:“孔不知!”但已经太迟。原是好好的一个人,不过片刻,便化成地上浅浅的一捧浮尘。
  牢山弟子听到青年对着宋平却叫出‘孔不知’这个名字,一个个刹那脸上失了颜色。
  低声惊道:“他竟然是孔不知!怪道区区几年便有这样的道行。必是想办法转生之后,潜入大虚山有所图谋。”骂他死不悔改“约是听从了大阴山那位的唆使,又来残害苍生,才会杀了这么多上修的!”低声唾弃两人不止。
  三界修士谁人不识铸器师孔不知?就像世上无人不知李姿意。
  “天下唯不知知我意。”——大阴山姑奶奶当时何等风光,最常说这么一句。都说在大阴山姑奶奶心中,唯一能与孔不知抗衡的,就只有她求而不得的太虚上尊徐无量。
  如今真是可喜啊,大阴山姑奶奶死在徐无量手上,而她身边的这条恶狗孔不知,几百年后到底也终于在太虚山治下伏法。世上之人,想必要放炮来庆贺。
  李姿意跪下伸手想去抓住那一捧灰,但井中阴风一起,瞬间便扬得干干净净。手心原本巨痛,血流如注。但此时,伤口却神速地愈合了起来,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血痕。而眼前突然浮现出‘万世浮生’四个字。
这四个字似乎是跟随着她的视线,不论她怎么移动,都始终在她的正前方,但却并不稳定,‘浮生’的‘生’字像没装修完全的霓虹灯招牌,不停地扭曲、闪烁。
她心里一惊立刻向牢山弟子看去,但包含青年在内的几个人,虽然明明字就就在眼前,却似乎根本看不见。
当这四个字浮现的时候,一个断断续续的人声,同时也在李姿意脑海中响起。
是孔不知的声音。她听着,眼眶不由得一热。
那声音讲话磕磕绊绊:
“万世浮生生生生生助助助助你登仙……操操操作系系……统已被激活:
本次为首次激活,当前数据载入进度12%。请注注注注注意:在完全激活前,所有功能暂无法使用,请时刻关注此法宝本体状态。”
界面中状态显示全部是灰的。使用注意事项只显示出了1个。
1、系系系系统建造已完成基础部分,本法宝具有自我成长功能,请呵护成长,拒绝粗暴使用。
其它序列下都还只是空白。只在界面的最底部有一行小字‘所有解释权归铸器师孔不知本人所有’。
所有人都搞不清他杀了那么多上修,除了个人恩怨之外,还拿这些上修的心丹做了什么。现在李姿意知道了。
他用尸山血海,给没有根骨的她,铸了一条登仙的大道。
  她李姿意,被押进狱井一百五十层时不觉得难过。被那个人当胸一剑时也只觉得,原来心碎不过如此,没什么大不了。甚至被其挥剑砍掉臂膀坠落身死,也似乎无动于衷,唯一想着的,只有恨而已,从不掉一滴眼泪。
只因深以为落得如此,能怪谁呢?还不是怪自己,怎么能哭。
  可到此时,明知道,自己该当站起来,转头便走,免得被身后的人怀疑。却偏偏,一动也动不了,像是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心肝,让人无力挣扎,使得她好好的一个人什么法子都没有,只有蹲在原地抱膝嚎啕大哭,方能缓一缓那钻心的痛楚。
  她从一个普通都市少女穿越来到这修仙世界,一路喜也好悲也好,是孔不知陪着她熬。
现在,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待她好的人了。
孔不知虽然已帮她报这么多仇,可值得吗?
  她闭上眼睛,便仿佛能看到孔不知,带着一脸无所谓的笑意就在她面前。身上还是穿着那一身月白衣裳。
当她被关押在此处时,他也是这身打扮,只是衣裳被血染红了而已。大概是中了‘白衣少年’的毒,深以为这样才最帅气。
彼时他蹲在隔壁的牢问她:“给你一个机会重生,重生之后你最想做什么?”
  那被穿透了琵琶骨锁在牢墙上,只能努力踮起脚尖,让自己不那么痛的她,是怎么答的?大概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自然是复仇。”
  “你天赋这样好,难道重生后,又要因为一群不值得的人,浪费自己的再一生吗?”他怅然地说:“你该得道登仙的。”
  是啊,她该得道登仙,但以前受困一个情字,如今最困在一个恨字。如何解脱?
  想着自己受的苦与冤屈,又怎么能咽得下那口气,只声声泣血:“我要他们都死!死得痛不欲生,我要我受过的苦,全部还报到他们身上!一点也不能少!”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半夜辗转反侧地想到了这些人,就恨不得生啖其肉,夜不能寐。
  现在,大仇已报了许多……值得吗?
  孔不知这么好的人,做这些事时,胸中会是何等煎熬,这一百多年,他每夜可能安然入眠?半夜可会被恶梦惊醒?又有谁能给他些许安慰?
  可再见面对她也只有这么几句话:“………心中的怨恨可解了吗?……”“……我陪你再走登仙之道……”
  她胸中痛得难受,只能微微蜷着身子稍稍缓和些。世间最恶的,明明是她才对。是她李姿意,逃不过情之劫,识不破恨之苦,使得最好的朋友、最善良的人,双手染了鲜血变成了被世人唾弃的凶徒,死前还只声声念着:“……你自来良善……”叫她不要积恶念。
那些下阶牢山弟子看着她哭,低声议论:“不得超生的人死了,她却还哭。也不知道有没有心肝。如何对得起被害的许多人?”又说:“想来一日夫妻百日恩吧。一介村妇又能懂得什么大义。”
  “多话!”青年只短斥了一句,站在她面前问她:“他附耳时我分明探到他用了传音术,是给你说了什么?”
“我与他夫妻一场,他自以为情深缘浅,自然担忧我想不开。叫我不要报仇罢了……”李姿意声音沙哑:“其实他想太多,一个穷凶极恶之徒,有什么值得别人为他报仇的?”
青年只审视着她,之后即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只默默杵着。
许久后见跪地的她撑着想起身,却力气不足的样子,便伸手相扶,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苍白,令得其下微青的血脉都清晰可见,触之却是冰冷,没有一丝暖意。
  “先上去。”良久青年人吩咐。
  一行人离开狱井往上去。
  李姿意被夹在中间彳亍而行。
  台阶边被关的疯子又大叫:“今年春日桃开得可好?”
  她顿顿步子,轻声说:“这世上本无春日桃,不过是李姿意爱桃花,大阴山却养不活,孔不知将桃枝嫁接在噬魂树上而来。自几百年前大阴山姑奶奶死后,那花便已经绝迹。如今孔不知已死,李姿意不再,人间永不会有春日桃了。”
  身前青年闻声回头她,她下意识地握紧左手,缩在袖中,只怕手掌上的伤口有异,被他发现。
  “看来你知道得也不少。”青年问。
  “只知道一些而已。我们相伴几年,朝夕相对总要说话。”她眼睛红肿,神色却怯生生:“难道知道些往事,也犯了大虚山的律法?要将我关押起来吗?”也不知道是在怼人,还是真心不懂。
  青年‘哼’了一声,之后没有再说话,只在前面急行。
  她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握紧了拳头,一脸憨厚地往上走。抬头时,注视着眼前那个白发玄袍的背影,却猛地升起一股股的戾气,只想叫这些人死无葬生之地。
如果不是他们,孔不知怎么会死在这里。
  但,世上再没有春日桃,也没有孔不知。更没有肆无忌惮快意恩仇的李姿意,只有阿李了。
  她望向头顶越来越大的那方天空……且这个阿李啊,虽有个不得超生的前男友,但为人却最是良善,从不作恶。哪怕是个废物,可也以得道升仙为毕生之志,努力上进,不肯荒废。断然做不出无端端就要杀人的‘好’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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