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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星-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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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烂泥里,湿漉的头发披下来,在颈后扎了一下,又缠绕着脖颈挽到胸前。
因为意外地遇到李向南,她的脸泛起红晕。
“你怎么来这儿了?”李向南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矜持地问道。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是两个李向南。作为县委书记的李向南和作为林虹同学的李向南。
看着李向南被她泼溅得一腿泥汤,林虹用手背掩嘴噗哧笑了,紧接着扫了人群一眼,很大方地回答:“我今天来画画,碰见下雨,在婷婷这儿躲躲。教室里漏水,这不是,”她朝上抬了抬满是泥浆的脸盆,“你们当领导的也不管管。”
“我们来就是要管。”李向南蹙起眉说道,就领着队伍往教室门口走。林虹往旁边让了让,用调皮的目光看着李向南从面前走过。李向南不仅感到了她的目光,而且瞥见窑洞外面窗台上放着一双精致的白色皮凉鞋,他心中涌起一个很清晰的思想。一个人不管多么悲愤交加、多么大彻大悟,照例还是像普通人一样平平常常地、喜怒哀乐地生活着,离不开实际环境。林虹这么远跑来画画,这样也需要避雨,这样卷起心爱的裙子、脱下心爱的凉鞋,赤脚站在泥里,一盆一盆地泼水,这样调皮地笑着,这和他上次见到的那个凄怆忧郁的林虹,简直很难统一起来。
李向南顾不上多想,只是一闪念。去伸手推门的一刹那,他又停住了。听见里面一个绵软细柔的声音,正在娓娓动听地和孩子们讲话。
“同学们,我们上学干什么?”
“学——文——化——。”孩子们用清脆的童音齐声答道。
“怕刮风吗?”
“不——怕——。”
“怕下雨吗?”
“不——怕——。”
“教室里黑怕不怕?”
“不——怕——。”
“教室漏雨怕不怕?”
“不——怕——。”
“同学们很懂事。领导关心我们吗?”
“关——心——。”
“对。同学们,县委对我们很关心,去年同学们刚来上学时,县委领导就来过我们横岭峪,顾书记让我们再艰苦几天。我们很快就会有又大又亮的教室的。是不是?”
“是。”
“我们现在一起来念新学的歌谣,好不好?”
“好。”
“不怕风,一、二。”
孩子们啪啪地拍着手齐声念了起来:
不怕风,不怕雨,
我们上学一、二、一。
不怕黑,不怕湿,
我们学习齐努力。
…………
李向南想了想,伸手推开了门。
第七部分一生中最重要的启蒙教育
一进教室,里边的念读声停止了。因为光线阴暗,过了几秒钟才慢慢看清楚窑洞里的景象。婷婷惊愕地从黑板旁转过身来看着进来的人群。三四十双眼睛惊怯地看着这群来人。窑顶不止一处往下滴流着泥水,一块蓝色塑料布和一件很漂亮的淡绿色女式塑料雨衣(想必都是婷婷的)被孩子们的小手撑着,像篷顶一样遮在他们头上。他们一簇一簇相偎挤坐在一起。浑黄的水扑嗒嗒地滴流在塑料布和雨衣上面,又从上面流下地。墙角,几个脸盆嘀嗒嗒地接着窑顶的漏水。林虹悄悄进来了,把空盆放在墙角,空盆立刻响起咚嗒嗒的落水声。地面湿泞粘滑。窑洞不算大,因为躲避漏水,孩子们脸挨脸挤成一团。书本放在小膝盖上,那是他们的课桌。小板凳高低颜色不一,看来都是自家带来的。
面对这一情景,所有的人都说不出话来。只听见孩子们因为挤着坐不稳,在湿泞的地上小心挪脚的声音。李向南简直觉得憋闷得透不过气来。他是从婷婷最近写给县委的一封信中了解到这个情况的,但是,实际的状况比他想象的更不忍目睹。在横岭峪,在一个公社机关的所在地,居然有几十个七八岁的孩子,在这样阴暗漏雨,而且随时有倒塌危险的窑洞中,开始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启蒙教育。他们的老师则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黑板前,那里水漏得最厉害,她额前的碎发上都往下滴着浑黄的水珠。
李向南克制着愤怒冷冷地看了看潘苟世,潘苟世不禁战栗了一下。李向南紧绷着嘴角,咬着牙使劲地咽下一口唾沫,那口唾沫咕隆一声很响,他感到喉咙管被哽了一下似的憋胀疼痛。这就是横岭峪的公社书记,这就是这方圆几十里的一方之主。他听见自己提富士康小说网的右手紧攥的关节发出微响。
县委常委们都不作声。胡凡站在那儿疚愧不安,自己是分管教育的,这么多年在古陵,就没有注意过这种情况。他难过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康乐神情严肃地站在人群中,看到有的孩子把鞋放在膝盖上,光着小脚踏在泥泞中,他能感到他们脚底的透凉。他鼻子有些发酸。林虹站在窑洞深处最暗的角落,她已放下挽起的裙子,静静地看着这场面。
李向南目光朝向肖婷婷。这个看去孩子般瘦小纤弱的姑娘,和自己小学一年级时的班主任老师有些相像。这在一瞬间引起的联想,更刺激了他对眼前情景的愤慨。“肖老师,能不能占你们十分钟上课时间?”李向南打破了沉寂,他看了看挂在黑板旁嘀嘀嗒嗒走的闹钟,问道。婷婷迷惑地看看他,又看看人群,然后把疑问的目光转向驼秘书。她不认识这群人。
“这是新来的县委李书记。”驼秘书介绍道。
“你的工作很艰苦啊。”李向南伸手握住她那孩子般纤弱的小手。
婷婷的睛睛一下湿了,像孩子见到亲人似的,嘴翕动着不知说什么好。“主要是同学们,”她指了指地下的孩子难过地说,“下一场雨地上潮好几天,他们会得关节炎的。光线又不好,会坏眼睛,又没有桌子。”
李向南转过头来,问潘苟世:“这里有你的孩子吗?”
“没,没,没有。”潘苟世口吃起来。
李向南目光阴沉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讥讽点了点头。一转脸,发现潘来发也来了:“你呢,有孩子在这儿吗?”
“我也没有。”潘来发赶快摇了一下头,眨着眼恭顺地答道。
李向南又冷冷地点了一下头,目光转到驼秘书身上,“你呢,老驼?”
“那是我孙子。”驼秘书指了指坐在第二排一个清秀的大眼睛男孩。
李向南指着地上坐的几十个孩子,问潘苟世和潘来发:“这些孩子,你们一点都不心疼吗?”潘苟世头转来转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潘来发讪笑了一下,想讨好地说什么,但立刻感到不妥,把话咽回去了。“都不是你们的孩子,都不往心上放,是吧?”李向南蹙着眉逼视着潘苟世和潘来发,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驼秘书,“老驼,你自己的孙子在里头,天天坐在泥水里,你不心疼吗?”
驼秘书像受了一击震颤了一下,缺牙少齿的扁嘴嗫嚅着。他仰着脸,扶了扶要滑下来的老花镜,眼涌出泪水。
“驼秘书只有一个儿子,死了,儿媳妇也改嫁了,只留下这么个独苗孙子。”潘来发一边察看着县委书记的脸色,一边壮着胆子乖觉地介绍道。
“钟钟,你过来。”驼秘书伸出手招呼小孙子。钟钟仰着小脸怯生生地看着这么多人,坐在那儿没动。婷婷走过去把他牵了过来。他双手抓着驼秘书的衣服,紧紧偎在驼秘书身边。驼秘书指了指孩子膝上一个针脚很粗的羊皮护膝:“这儿湿阴,我怕他寒腿,给他缝了这个。”
李向南转过头看着潘苟世:“这样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解决?”
“我不,不了解情况。”潘苟世局促地解释道。
“当三年公社书记不了解这些情况?”
“具体不是我分管。”
“是宋安生分管,就该他负责了,是吧?可宋安生光这一年时间就向你反映过十七次情况。他分管,管得了吗?横岭峪公社,驼秘书买个算盘,都得你潘书记签字才行。不冤枉你吧?”
潘苟世没想到新来的县委书记把这样的小事了解得这么清楚,他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好。也许是窑洞里人多地潮,他只觉得蒸笼般憋闷湿热,脊背又都汗湿了。他突然发现宋安生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立刻像捞到稻草一样,“去年顾书记和老冯来过,”他看了冯耀祖一眼,“宋安生和婷婷就向他们反映过。”
李向南看了看宋安生。
“顾县长说,县委很关心,让我们再艰苦几天,教室问题一定能很快解决,他和有关单位打招呼马上研究。”宋安生站在人群后面,有些拘谨地说道。
第七部分这窑洞一天也不能呆了
李向南心中一震:这就是婷婷刚才教育孩子们时讲的话。他看了婷婷一眼,她表情单纯地听着宋安生的回答。显然,她对顾县长的话始终是相信的。她这次写给县委的信也流露出这一点。她只是小心怯怯地(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又讲了讲新的情况,小心怯怯地问了问教室是不是快解决了。李向南当然不知道,婷婷在写这封信时反复犹豫了几个月:县委一定很忙,县委一定在想办法,领导有实际困难……自己这样再去信应该不应该?
“研究了吗?”李向南把目光移向身后的冯耀祖,放低了声音问道。
“因为忙,一直没顾上。”冯耀祖连忙搪塞道,“不过,那次临走时,顾县长又和老潘交待了一下,让公社尽量设法解决。”
李向南咬了一下牙,腮帮子微微凸了起来。这就是婷婷和几十个孩子虔诚相信的“县委的关心”和天天盼望的“马上解决”。“一年时间都没顾上?也太忙了。”因为涉及到不在场的顾荣,也因为他不想破坏婷婷对“县委”的虔诚,李向南只是略含讥讽地说了一句。他转过头接着对潘苟世说道:“宋安生的父亲,还有傅老顺,一个羊倌,人老耳聋,他们知道冒着雨给小学生修路拉桥绳。你这公社书记来了三年了,都做了些什么工作?”
窑洞里很静,只听见脸盆里落水的嘀嗒声。
“这是太暗了点。”冯耀祖上下看了看窑洞,对李向南讨好地附和了一句。见了领导对别人发怒就想讨好,这是他的本能。
“是太黑暗了点。”李向南厉声说道,声音也高了起来。
冯耀祖没想到李向南反而火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又讪讪地说,“不过,总还是个别的地方。”
“当然是个别地方。要都这样,整个社会就太黑暗了。”李向南的愤怒发作了。
冯耀祖涎着脸堆着奉迎的笑,心中骂着自己:真是拍马屁拍到蹄子上了。
“肖婷婷同志,”李向南转向肖婷婷,声音放平缓说,“你的信,我看到了。听说,你还有许多个人的委屈。你现在愿意谈谈吗?”
婷婷低下头轻轻咬住下唇。
“你如果觉得现在讲不合适,我们换个场合个别谈好吗?”李向南继续说道。
她微微地摇了摇头。她说什么呢?为了学生、教室,她有勇气谈,可讲自己的委屈,她的勇气就小多了。她更怕连累了宋安生。
“今天让你谈,我们就是要解决问题的。这不是,县委常委们都来了。”李向南鼓励着婷婷。
婷婷张了张嘴又闭上。她为自己的怯懦难过得要掉泪了。她终于抬起脸,看见了县委书记和蔼的目光,也看到了宋安生在人群中紧张的关注。她看了潘苟世一眼,低下头说道:“潘书记他……”
“你说吧。”李向南说。
“他要我嫁给他侄子。”婷婷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同意吗?”
“我不同意……他就说要让我一个人上山看林子。”她声音更低了。
“还有呢?”
“我如果同意,他说提拔我到公社供销社当售货员。”
“提拔你当售货员?”李向南简直被潘苟世这种专横霸道气得怒不可遏了。他转过头,目光慢慢盯住了潘苟世:“是这样吗?”
潘苟世惶恐地来回扭着头,好像左右寻求救援似的,一道道汗水从头上流下来。
“肖婷婷同志没捏造吧?”
“没、没、没有。”
李向南又转过头对婷婷说:“肖婷婷同志,你放心。谁要打击报复,我们就给他挪挪地方。”他停了一下又说道,“后天我们就回县里。从后天起,你每天打个电话到县里,把情况告诉我。”
婷婷看了看潘苟世,嗫嚅着,想说什么,没说。
李向南也瞥了潘苟世一眼,对婷婷说:“没人敢拦你打电话。”他转过脸对康乐说:“回到县里,如果一天接不到婷婷的电话,就请公社书记负责。”他又对潘苟世严肃地说:“肖婷婷这件事,你哪儿触犯了党纪国法,我们下面再研究。你这公社书记是不是称职,你自己也可以先考虑考虑。现在,”他指了指漏水的窑顶,有的地方已经在掉湿块,“先解决这教室问题。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尽、尽、尽快想、想、想办法解决。”
“尽快到什么时候?”李向南又指了指窑洞的一道道裂缝,“这窑洞一天也不能呆了。 很危险,要立刻搬。”
“窑洞裂缝不一定要紧,”潘来发在一旁小心地赔了下笑,讨好地介绍道,“有的裂几十年也不怕。”
李向南一下火了:“不怕横裂,还怕竖裂。不怕干裂,还怕湿烂呢。这是窑洞的规律,你不知道?”
潘来发张口结舌了。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十几年前插队时就住过窑洞,还掏过窑洞。
“眼下确实没房子,就是临时解决一下,也没有。”潘苟世说。
“房子没有跟你们要。”李向南冒火道。他又对婷婷说:“你们做准备,今天教室就搬家。这窑洞,”他抬头看了看,“很危险。”
婷婷像孩子般地听从地点了下头。
第七部分潘苟世的愚昧专横
李向南蹲下身来,摸了摸坐在最前面几个孩子裸露在卷起的裤腿外的冰凉的膝盖,问道:“冷吗?”孩子们有些怯生地看着他,在湿泞的地面上叽咕叽咕地挪着小脚丫,迟疑地摇了摇头。他们并没有完全弄懂刚才教室中发生的一切。
“怕下雨吗?”李向南擦掉一个孩子膝盖上的泥巴问道,他想起孩子们念的歌谣。
听见这句问话,孩子们眼里露出一丝活泼的笑意。他们都使劲摇了摇头。一个梳着小刷子的女孩大胆地说:“不怕。”“我滑倒了,就把富士康小说网抱住,书没掉泥里,肖老师说,学生要爱护书本。”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认真地对李向南说道。因为说得有些急,有点结巴。“教室黑我们也不怕。我们眼睛睁得大大的,就看见了。”孩子们活跃起来,抢着答道。“你就是顾书记吗?”一个小男孩闪着黑亮的眼睛看着李向南问。孩子们记得老师经常说的话。
“我是……是县委书记。”
“你咋老不来呀?”那个小男孩又问。
面对这些天真的孩子,看见他们坐在黑暗湿泞的教室里天天盼等着县委的“顾书记”,李向南心中感到一丝酸楚,他轻轻拍了拍孩子们的手背,说道:“今天,我们就是来看你们。我给你们讲几句话,好吗? ”
“好——。”
看着几十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李向南慢慢说道:“第一,你们,不怕刮风,不怕下雨,学习齐努力,你们都是好孩子。”
孩子们静静地听着。
“第二,你们会有一个很大很亮的好教室。”
孩子们高兴地劈劈啪啪拍起小手来。
“第三,你们长大以后,不要忘记,你们现在有个最好最好的老师。”
“肖——老——师。”孩子们齐声喊道。
李向南又拍了拍孩子们的小手,站起来。他握住婷婷的手,说:“肖老师,感谢你。我代表县委感谢你。”
“不,我……”婷婷不知说什么好。泪水在她眼睛里一滴滴涌出来。
“在我们这个社会,老师是最应该受到尊重的,因为一切应该受尊重的人都是你们培养出来的。”李向南握着婷婷的手深情地说,“我们来得太晚了。请你和孩子们原谅县委好吗?”
婷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泪水流了下来。
李向南又和孩子们招招手,同常委们一起往教室外走。走到门口,他想起什么,在窑洞环视了一下,目光寻到了林虹。林虹也在黑暗中看着他。李向南想说什么,但是没说,转过身随着人群走了。听着院子里一片杂沓的脚步声远去,林虹像在想什么遥远的事情,目光沉入恍惚。外面的雨小了,飘着雨星。李向南同常委们一起出了院子。他目光沉郁地看了看人群,说道:“我领大家再参观一个地方。”随即转过头,带着队伍往前走。整个队伍也沉默地行进着。
一直顺着来路往回走。傅老顺窑门口摇着尾巴看着他们的狗,骡马嚼着草料的牲口棚,拉着羊毛绳的独木桥,修好台阶的泥泞土坡,都一个一个过去了。泥水在沉重的步伐下哗啦哗啦溅响着。
李向南现在有的绝不只是对潘苟世的愤怒,也绝不只是对孩子们的怜爱歉疚,而是一种远比这些更深刻更复杂的情绪。孩子们是纯真活泼的,他们的处境则是可怜的;婷婷的信念是单纯虔诚的,她的处境却是复杂的。这些善良嫩弱的形象比任何成熟人物的言行更强烈鲜明地照射出一些角落的愚昧和黑暗。在政治上查处潘苟世这些人的专横无能,打击顾荣在古陵盘根错节的势力,统一全体县委常委的思想,这原本是他下乡之行处心积虑的事情,但现在不那么强烈地吸引他的注意了。那只是他作为县委书记现实忙忙碌碌时的最直接、最表层的思想和目的性。然而,任何一个人都还有他更深一层、更深两层以至更深三层的思想。正是在那最深层的思想中,一个人才真正表现出他的个性,李向南才作为李向南存在着。或许,现在挤掉潘苟世这包脓的任务已没大困难;或许,更主要是因为刚才教室的情景触动了他深处的情感,那些情感甚至还凝聚着他少年时代的爱憎,使他从自己对历史的探求、对社会的理想,也就是使他从自己毕生要为之奋斗的事业来洞察现状。他是很自信甚至还偶尔有些欣赏自己的干练和政治手腕的,那是复杂的社会生活给予他的。但是,如果他只是一个铁腕的李向南,他会由衷地憎恶自己。他知道自己的追求。他既对以往的全部优秀传统有着天然的亲切感和熟悉通晓,又对当代世界科学文明的全部新潮流有着敏锐感受和广博借鉴;既有思想家的理智洞察,又有着理想主义的生动激情。他的全部理智和情感凝聚在一起,使他立志为一个尽可能(“尽”字不能丢,那是他的全部热情想像,“可能”二字也不能丢,那是他的全部冷静估计)理想的社会而奋斗。刚才,在阴暗湿泞的窑洞中,看着那些泥泞中的小脚丫和天真闪亮的眼睛,看着像片绿叶一样纤弱单纯的婷婷,他很动感情。那是一个青年李向南的感情。婷婷、孩子们的纯真可爱,激动着他对理想社会追求的情感。而在潘苟世的愚昧专横中,却能感觉到整个社会滞留的那股可怕的陈腐势力。它过去造成过民族的悲剧,现在依然力图窒息整个人民。在古陵,在横岭峪,在刚才黑暗教室中的那幕场景中,包含着决定整个历史进程的根本的社会矛盾。要深刻地揭示它。这绝不只是改组一个领导班子的政治算术。
第七部分先一边工作一边检查
进了公社大院,李向南站住了。人们也都散在他身旁。李向南看了看潘苟世,环指了一下公社大院东南西三面的青砖瓦房,冷冷说道:“把房门都打开,请大家参观一下。”
潘苟世立刻明白了什么。他结结巴巴地想解释几句,却什么也没敢说出来。
门一个一个被打开了。
“你领着参观,一间一间的介绍。”李向南吩咐道。
潘苟世额头流着汗,狼狈不堪。
第一间,二十多平米的大房间,正面一门一窗,绿漆油饰,玻璃透亮。走进去,对面是高大敞亮的四扇窗。墙壁四白落地,水泥地面。办公桌、椅子、文件柜、报架、绿色的铁皮保险箱。屋里摆设不多,略显空荡,家具质地比较粗糙。房顶吊着日光灯。
“干什么用的?”李向南问道。
“这,这是潘来发的办公室。”潘苟世介绍道。
第二间,与第一间完全一样,不过当了卧室。有单人床、床头柜、脸盆架、桌子,很脏的被子散摊在床上,满地的烟灰、糖纸、瓜子皮,一双塞着臭袜子的鞋,一只在床东,一只在床西。床头枕边乱放着十几本小人书。潘苟世看见李向南注意到了床头的小人书,额头又沁出一层汗珠来。“这是来、来、来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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