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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星-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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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分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强集中
有钟点似的,其他六七个大队干部也都端着冒热气的大碗聚到他家门口,围着圈在盘顶松下蹲下,开始了每天早晨的必定课目。
凤凰岭大队有十四个小队,三十多个自然村,散落在这二十里川谷两边的几十个山头上。最远的小队之间相距二十五里山路。像满天星,非常分散。十年前,他一回村担任大队支书,就立刻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强集中。在他看来,社会主义的最大优越性就是集中。他上任第一天就决定把小队核算搞成大队核算,越是分散的山区,越要加强集中领导。他采取的第二个措施,就是把几个大队干部从各个山村统通迁到高家岭集中居住。大队干部离开自己村,隔山隔岭往一处搬,这太破天荒了。要是再免职呢?再搬回去?房子呢?他不管,一句话,说做就做到了。开会议事,集中方便。每天清晨,大队干部就端上碗在盘顶松下一蹲,一边喝着开水泡馍,一边就把一天的事安排了。大到春耕夏收、运动斗争,小到婆媳吵架、芝麻琐碎。然后敲钟上工。现在凤凰岭开始包产到户了,大队对生产的集中指挥权基本解体了,可大队干部们每天早晨有事没事端碗一聚却仍成惯例,而且比过去还早,人还齐刷,还不耽误。人人都拿它当做一个重要事情,好像以此证明什么似的。这不是,下面高家岭各家各户的人,悠着空桶下山担水的年轻后生,开窝放鸡的婆姨,背着手牵着分到户的黄牛、黑驴在山路上遛牲口的老汉,都在抬头朝这高高的盘顶松下张望一眼,就连对面葛家岭上的点点人影,也隔着淡淡雾气远远朝这儿眺望。这近近远远的目光,高良杰和围蹲着的大队干部们都非常在意地感觉到了。大队干部们每天早晨还在盘顶松下议事——这就是他们每天一大早聚蹲在这儿造成的印象。这也是他们谁也没明说,但都在共同支撑着的一种舆论。当然,聚会的内容是变了,过去是一二三四安排生产,现在一多半是发泄牢骚。
今天没时间天南海北地发牢骚。情况比较严重:几个小队连夜酝酿要哄砍凤凰岭。县委书记要来。他肯定要“解决凤凰岭问题”。横岭峪公社可能已经撤换了领导。高良杰碗放在膝盖上,一边用筷子划着碗边喝着滚烫的拌汤,一边平静地看着大家,把事情讲明了。
大队干部们相视了一下,气氛沉闷。
“咱们前几年拚命干,倒是干出不是了?”说这话的是副支书兼民兵连长罗清水,粗实黑壮,端着碗像虎一样蹲在那儿。他察看了一下高良杰的表情,接着用筷子转圈气愤地一指,说道:“咱们凤凰岭大队的干部,哪一个不是一年劳动三百天以上?良杰,你冬天领着修渠搞水利,”他看了高良杰的空袖一眼,但没往这上面说,“几次累得吐了血,塌方把肋骨都砸断了,这都有罪了?”
高良杰淡淡地一笑:“咱们路线错了嘛,干,当然不如不干。”他说话的神情口气既像是和蔼敦厚地说服对方,又像是灰心无怨的自嘲,还似乎含蓄着深刻的不满和讽刺。
“多打粮食有什么罪?现在凭哪条收拾你?”罗清水愤愤不平地说,顺手把碗给了刚从下面上来的六七岁的闺女。小丫头是专门来给爹拿碗添饭的。
“凭哪条?”淑芬也从窑洞出来给高良杰拿碗添饭,“哼,凭凤凰岭把树快砍完了,也够处分他了。”
“可现在政策大撒手,分山分林,谁还能管住?”罗清水说。
淑芬刚要张嘴争辩,高良杰看了她一眼,她咽下话,转身回窑洞了。
“尽量管吧。”高良杰略沉下脸说了一句。
立刻烟消云散,没人再敢分辩了。
“可到底怎么管啊?”沉默了一会儿,人们小心翼翼地察看着他的脸色问道。
高良杰感到了他的话在这群人中仍有的千锤打锣、一锤定音的权威,也感到了人们看着他脸色小心说话的目光。这都让他感到了权力集中的满足。但是,到底怎么管呢?出了眼前这一伙人,在整个凤凰岭,那种令行禁止的集中领导正在解体崩溃,这是他每天都感觉到的。他望了一下在雾气中渐渐显露出来的远近几十个山头,为了在这个分散落后的山区建立统一集中,他费尽了心血。那一整套领导系统像是他的神经网,几十里山路就像他的身体四肢,他的每个意志都影响到凤凰岭山区各个角落。现在,都破解了,什么都抓不住了。他两手空空,凭什么去管呢?但是,眼下情况很紧迫,不管也得管。他再不满,可现在还没被免职。就这一条,他也不能撒手放任自流。
他刚要张嘴。
“哎,我说良杰啊。”一声气喘吁吁的喊嚷,使他们都扭过了头。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胖子正从一边陡坡小路上往这小场院来,刚上升着露出上半身。他低下头,手撑着膝盖又吃力登了最后几步,嗨的一口粗气,终于上来了。这是凤凰岭车站的站长老董,刚从部队转业下来。“你这儿可真够高的。”他满头是汗地掏出手绢来,说话有些大舌头。
高良杰请他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他和董站长很亲切,他这面学大寨红旗在农业战线上早就灰溜溜遭人白眼了,可在穿军装、穿工作服的人眼里,并没遭到什么嫌恶。他敏感到这个差异。
董站长一边喘着擦着汗,一边摇了摇手。他捏提起衣领,搧抖着粘身的军衣,说:“赶快给派五百个民工。昨天那场大雨,山上下来的洪水、泥石流把铁路冲断了两处。我说良杰,这事越快越好。路局今天可能要来人。停运一天,损失几十万。”
“现在都各种各家的,一下子从哪儿给你集中这么多劳力啊?”
“你们凤凰岭大队还能号召不动人?没问题,良杰有办法。”董站长不容分辩地一摆手,“再说社员又不无偿劳动。”凤凰岭这一段十几里的铁路养护,铁路与大队在动用民工上有合同。
第八部分吃政治饭的人知道政治的危险
“我们想办法吧。”人们还想表示为难,高良杰沉稳地说了一句。董站长对他的信任,无疑刺激了他的自尊心。
祸不单行。对面山岭上玄中寺的讲解员小红也气喘吁吁地爬上山了。这是个打扮入时的姑娘,白纱短袖衬衫,粉红背带裙,烫发披肩,额前还留着齐齐的压眉短发,白嫩的小菩萨脸。一有什么对外交涉,寺庙管理处就把她派出来了。“高书记,”她央求的声调又急又快,“山上冲下来的石头泥巴把玄中寺的后墙都埋了。压得墙都往里斜了,就要塌了。老程让我找见您,找上几十个社员帮我们清理一下,工钱以后再算,今天还要来外宾呢。”
“县委书记今天啥时候来?”一个核桃脸的大队干部惴惴不安地看着高良杰小声问。
“十点半在乌鸡岭上召开现场会。”另一个大队干部答道。
人们都抬眼望了望高家岭后面更高的乌鸡岭。
“这样吧,”高良杰放下空碗说道。大队干部们立刻静下来,每次他这三个字一出嘴,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事情就算拍板了。“你们每个人去一个小队,就去。你去葛家岭,你还是去小寨,你还是去西沟,你东沟,还是按过去分工,分头包干。两个任务:一个,说服群众,凤凰岭的树不能砍,有问题再研究。再一个,把劳力集中起来,帮助抢修铁路。能来多少就来多少。多的人,帮助玄中寺清理一下。高家岭这儿的工作,还是我管。”
“好,那我就等你的人了。”董站长放心地下山了。
小红也因为完成了任务高高兴兴地走了。
一经高良杰分派,大队干部们都毫无二话,把筷子和空碗一合,一手拿着,纷纷站起来各自回家放碗,准备立刻下山奔各小队去。这种一声号令,说怎么干就怎么干的雷厉风行,让高良杰感到一丝痛快和满足。但正是这一丝满足让他更痛楚地感到现在正在失去的一切。他站起来,转身回到家里,放下饭碗就准备往外走。
“砍树闹事能制止住吗?”淑芬问。她正在灶边洗锅刷碗,准备下山,她在大队保健站当卫生员。八岁的女儿芳芳正在扫地。
“难说。”高良杰停住步,看了妻子一眼,答道。
“怎么难说?闷大爷那儿千万别出事。”淑芬停住手。
“现在不比过去,不能靠硬性命令。”
“禁止乱砍滥伐不是有政策规定吗?”
“现在很多政策就是相互矛盾的。”
淑芬吃惊地看着他。她没想过这一层,也没听他说过这一层。高良杰正皱着眉看着墙上挂的那几个学大寨的奖状镜框。他伸手把它们一个一个都摘了下来。
“摘那干什么?”淑芬一下明白了他出于谨慎的考虑,她砰砰哐哐摞着碗,理直气壮地说道,“怕什么?那是历史。谁没历史?”
“别人不一定这么看。”
“你管别人怎么看呢。”
高良杰温厚地笑笑,却透出一丝凄凉来。他性格沉稳,从来不和妻子争吵,但什么事情该怎么办,他还是一定要怎么办的。他把镜框都放到了箱子里。高良杰的目光又落在了炕上的几张人民日报上,上边有些地方被他划着红杠杠。他也收拾起来放进了抽屉。吃政治饭的人知道政治的危险。
“县委书记要看就来看吧,怕什么?”淑芬一边解下围裙上下拍打身上,一边指着窑洞数落道:“让他们来参观参观你这大队书记的穷家。看你干了这十来年支书,是多吃了,还是多占了。是做威了,还是做福了。白天黑夜的干,转业费贴进去了,命也差点贴进去。自己往家里多拿一根秫秸秆没有?凤凰岭五百户人,有几户还比你支书家穷的。”
高良杰看了看妻子,紧闭双唇。眼前这孔大窑洞,便是他的全部家当。窑洞很深,装着玻璃窗,仍很阴暗。靠窗是一个大土炕,贴窗放着一个扣箱,旁边铺着炕席,卷起着打补丁的被褥。贴墙再往里是一溜几个水缸、面缸、咸菜缸。在另一面,贴墙放着一个油漆剥落的旧三屉桌。窑洞当中的空地上放着几个树墩小板凳,更显出窑洞的空荡。他图什么?他心中涌起一阵悲怆,脸色却更为冷峻。“少说点牢骚话。”他看了一眼正在一旁簸土的女儿,低声责备着妻子。
淑芬眼里一下渗出泪花,她一把将女儿芳芳拉过来,“谁跟你发过牢骚?你看看。”她抓起芳芳的手让他看,小手掌上到处是茧皮、水泡、划破的血口子,“孩子手疼得字都没法写。过去,你替集体受了伤,现在谁替你种地。”
高良杰看了看因为劳累更显得干瘦的妻子,轻轻把女儿揽到身边,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女儿很乖顺地贴着他的身体。“手疼吗?”他问。
女儿摇了摇头。他家分了十二亩山地,他断过三根肋骨,又少了一只胳膊,很多活都吃不上劲。淑芬、女儿每天回来就都拿起了锄把。
“过去有错,那是过去的形势。在凤凰岭干这些年,我看你问心无愧。现在该管什么还要管。我相信凤凰岭群众还是拥护你的。”淑芬说。
他感动地看着妻子。是的,他相信群众还是像过去一样拥护他的。他拍了拍女儿的头,稳步出了窑洞,来到盘顶松下。
他临空一站,展望了一下远近山岭,心情更加不平静。
第八部分这敲钟的权力无比宝贵
顺着山谷方向刮来的凉风已经把山头的薄雾、山下的浓雾都驱散了。东面山岭上已经亮起一抹淡淡的桔黄。远近几十个山岭都清晰露出了面貌,远远看见山上的点点房舍,蜿蜒小路。下面川谷里,滚滚流淌的黄龙河,黄条带一样的公路,黑线一样的铁路,一排火柴盒一样的小黄房子的火车站,红的灯,紫的灯,空荡荡的站台上寥寥的人影,公路旁凤凰岭大队部空无一人的四方院,都在晨光熹微中历历在目。对面山上,几年前曾用花岗岩块铺砌成两条数百米长的大标语。一条是“农业学大寨”,现时不适宜了,他已经让人拆取了。还有一条,“加强党的一元化领导”,除了“党的”两个字被山洪冲模糊了以外,现在还在。离几里路远远望去,赫然地书写在大山上。他望着,有些时过境迁的感慨。
他看到对面山岭上那一根根一人多高的小木杆,拉开着距离牵着细线向山上延伸着。那是他上任第一年就给三十个自然村首次接通了的有线广播线,给每家,包括独户居住在山旮旯里的羊倌都装了低音喇叭。
他又看到了一根根耸着肩的电线杆,拉着电线爬上远近一个个山岭,沿着山脊向四面延伸着。这是他上任第二年到处奔波做的一件事:他使整个凤凰岭山区第一次通了电,用上了电灯,照亮了世世代代点油灯的昏暗山村。
看着联系着一个个山岭的蜿蜒小路,他不能不感慨。几百年来人们踏出了路,使一个个荒僻的山头与社会有了最初的联系网。而十年来,他就给这几十个山岭增加了两层联系网路。为了改变这偏僻山区的落后面貌,把它建成一个统一的整体,十年来,他一直在同分散状态、无政府状态、与世隔绝的小农保守意识做不懈的斗争。终于,他把一切都集中过来了,连一家一户鸡下的蛋也集中在他领导之下。有些,现在看来是过头了,过死了。然而,现在政策一松,全部都散开了,难道不也过头吗?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盘顶松树杈上悬吊的一段两尺来长的钢轨上。他用手摸了一下,透心的冰凉,它微微摆动着。这就是他准备要敲的钟,这也曾经是他加强集中采取的重大步骤。他在每个小队的山岭顶上都吊装上了这样的钟,用钟声统一指挥几十个山头上五百户人家的行动。早晨,全大队统一出工。他在这高家岭上一敲上工钟,对面最近的葛家岭、小寨一听见也马上敲钟,再传过去是王虎岭、云寨,他们又敲。就这样,像古代烽火台一样,很快钟声传遍二十里山岭,十二个小队,三十个自然村,五百户人一起上工。不管春夏秋冬。
寒风刺骨的严冬,半夜他一敲民兵紧急集合钟,能使二十多里范围内的几十个山头上的几百名基干民兵,在一个多小时内跑步集中到大队部。
他抬手从松树桠杈上拿下一截搞水利时磨短了的钢钎,这是敲钟锤。
他心中突然有些激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敲过钟了。往日敲钟时那种发号施令、朝气蓬勃的心情,带着一丝陌生和新鲜感,连同强烈的感慨、怅惘一起涌上心头,他此时才感到这敲钟的权力无比宝贵。
他举起了钢钎,却感到手有些紧张发抖。
社员还会听从、响应吗?
第八部分热情和抱负是一等的
泥石流切断了山谷中通往凤凰岭大队的公路,汽车使人前倾地刹住了,高出车窗的泥沙石堆拦在前面。
李向南和常委们下了车。
一辆吉普车也在旁边嘎地停住。跳出一个眼睛特别黑,黑得任何人看一眼都不会忘记这双眼睛的女青年。她正是昨晚在黄龙滩木料夜市上拍照的新华社女记者。她掠了一下随便扎在脑后的卷发,很大方地看着李向南他们问道:“去凤凰岭,过不去了吗?”她那与陌生人说话时毫无拘束的爽快,让李向南感到熟悉和亲切。他注意了她一眼:很漂亮。提着军用挎包,又是军用吉普,大概是凤凰岭再过去的兵工厂的。
当然,去凤凰岭是过不去了。左边几百米高的山坡上,昨天雨后冲下来的一股泥石流,先是冲垮了山谷中的铁路,又冲断了铁路右边平行的公路,然后跌落十几米,一头扎入公路右边的黄龙河。河水被沙石堵得高涨起来,浊汪汪地淤上对岸,贴着对面山脚下的黑岩陡壁,像个问号似地一弯,又湍流而下了。
李向南皱了皱眉,这或许不自觉地和他县委书记的身份有关:十几个养路工正慢腾腾地挥着锹一下一下清理着泥沙石头。他们不认得他这个县委书记,因此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的加油和踊跃。但李向南的皱眉,更多的是因为眼前看到的景象。形成泥石流的山坡遍是砍伐后留下的碗口粗细的松树桩。望到山顶,变成一片密匝匝的白点,可以想像出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苍翠。现在秃了,裸了,被山洪切割得沟壑遍布,疮痍满目。
“这就是你前几天批示过材料的那个地方。”龙金生指着山坡对李向南说。
女记者转过脸很注意地打量起李向南来。
这是什么人呢?就是古陵县的县委书记吗?她已听到一些有关他的传闻,知道他叫李向南。她对他的印象不算太好。有个和李向南一起插过队的同学介绍他说:这是个狂妄分子。也有人说他有思想有才干。这都无所谓,她不在乎这些。让她眼里露出一丝自得的是:她已参了他一本。昨天连夜冲洗出照片后,她已经把古陵县滥伐森林的情况写了“内参”发走了。
李向南并没注意姑娘的注视。他现在完全在县委书记的角色中。听完龙金生的介绍,他不由得从牙齿缝里骂道:“愚蠢。”更准确说是愚昧。这种愚昧使李向南眼前奇怪地浮现出一群人赤膊大汗地排成一排,野蛮而疯狂地弯腰向山上大砍大伐的画面,还浮现出潘苟世那哈着腰谄着肩的形象,还有他那瞪着血红眼睛训骂群众的凶相和那充满土王爷气味的“电话票”。中国广大的底层,不少地方还存在着这种愚昧,这种愚昧在对待人和对待自然上都显出着野蛮性。
庄文伊扶了扶眼镜,指着沟沟壑壑的荒坡和被冲得翻倾扭曲的铁轨激愤陈词:“这样乱砍滥伐完全是违反法令的。铁道部明文规定:铁路两边超过十五度的山坡不允许砍树伐荒。”
“光有法令有什么用?没有实际力量来保证,一切还不都是废纸?”李向南说了一句,又挥手道,“好了,咱们丢下车走着去吧。这儿去凤凰岭大队,翻点山,走近路,才几里地。”
“我跟你们一路走吧。”女记者爽快地说,让送她的吉普车回去了。
当他们从左边的岔路插进去往凤凰岭大队走时,李向南扫视了一下左右走的常委们。冯耀祖,永远只让人看到他那油滑的胖脑袋;胡凡,一个忠心耿耿又有点糊涂的老同志;龙金生,一个像黄牛一样勤恳本分的农业干部;小胡和康乐是送婷婷去县里了,那是自己在干部问题上能保持想像力的两个年轻人才;还有就是顾荣了,权谋老练,阴沉沉地蹲在古陵政治中心,让人想到古代大殿里一个铁黑色的大鼎……这就是自己面对的既不过于好也不过于坏的干部现状,平均水平。正好使自己在古陵的试验更有普遍意义。忘了,还有最那边的庄文伊,热情和抱负是一等的,自信和自负也是一等的。李向南心中笑了。他了解这种个性的知识分子。思想上很执拗,顽固难变的思维方式,争论起来有他自己的逻辑,你说你的,他说他的,他总是正确。这是个认真得有些迂执的人,很难说服。但是,自己还要设法说服他。中国的事绝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
路边一个背靠着山坡草丛的大布告牌使所有的人都在它前面停住了步子。使人们感到有些触目的,绝不是因为上边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森林法》。前边是一个国营林场,这样的布告理所当然。赫然醒目的是:在斑驳脱落的红地白字油漆布告牌上,贴着一张不知是水泥袋还是化肥袋的牛皮纸翻过来写的大字报。
字迹大而歪扭,墨汁新鲜,流着汁。
惊(警)告林场看山的。
你们再仗势气(欺)人,阻挡我们砍树,就小心拳头。
凤凰岭大队贫下中农砍伐委员会
第八部分难道不是尖锐的讽刺吗
刘貌从军用挎包里掏出相机,闪在一边照了一张相。与此同时,那个黑眼睛的姑娘也不引人注意地掏出相机,闪在另一边很快拍了一张照。及至发现对方手里也拿着照相机往挎包里放,两个人都奇怪地看着对方。
李向南也发现了姑娘在拍照。一瞬间也颇为诧异。但他没有多想。眼前这个情况恰恰刺激了他与刚才相同的情绪。光有法令有什么用呢?一张“砍伐委员会”的“警告”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森林法》上,难道不是尖锐的讽刺吗?
他还没张嘴,一辆“解放”牌卡车轰隆隆左右颠晃着从前面拐弯处开出来,上面满载着去了桠杈的大树干。李向南站在路中央,挥手拦住了车。
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身子,粗野的瘦长脸,红着眼,嘴里喷出酒气:“干什么你们?”
“你们砍的哪儿的树呀?”李向南蹙着眉打量着他,然后掏出烟,一边低头点着一边很平静地问。
“你们管得着吗?”司机又骂骂咧咧地说道。
车上树木上坐着三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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