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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大传-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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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大汉也都开始如法炮制,动作有快有慢,剑刃有利有钝,胆子有大有小,特别是这些强壮汉子,有的没有牵挂,可以抽身便走,视死如归;有的则未免要最后默念一番娇妻老母,祷告一下上苍,因此,那割断脖颈,割断尘缘,割断自己生命的速度便参差起来,无法整齐划一了。他们有人利落地割断喉管,有人则瞪着眼,起劲儿地反反复复锯割自己的皮,自己的肉,自己的血管。三百人,有人低声悲叹着完事,有人大叫一声倒地,有人则在悲鸣狂唤自己家里亲人的名字,有人泪如雨下,跪倒之后,再自己为自己行刑。    
    正面与这惨烈情景相对的吴国三军,全都惊呆了。全军为之挤出了一声短促的发自内心震颤的一个“啊”字,立即乱了营,争相上来围观三百人不战自毙。三百人哪,黑压压一片,顷刻间鲜血乱溅,头颅在地上乱滚,活着的人,没有办法不为之震骇。这与战场上的搏杀不同。战场上的搏杀,结束一条性命要冷铁搏击一阵,而且是互有伤亡。眼前却是一次三百壮汉的集体自杀,三百人死给人看,三百人把死亡的过程,死亡时的各种哀伤,绝望,诀别,痛苦及各种难以描述的龇牙咧嘴情状,一点一点剥给吴国徒卒看,看个明白。把还鲜活的头颅抛掷到敌人脚下,让血点,血流,血块,向四外飞迸,把正午的太阳也溅成了一片血红,让天地之间横满了裸尸,充满了腥气。吴军的将军们,包括大王阖闾在内,也都为之惊骇,等到发现全军惊骇,前列争相围观,后队向前涌来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    
    越王勾践的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阖闾的第一个反应是鸣锣撤退,只有撤退是唯一的生路。可是,全无战斗准备的,正在观看三百越国罪犯死相的兵卒,是撤不回来了。在猛扑过来的勾践军兵的戈戟之下,现在,轮到了他们一个一个,一群一群地去死了。阖闾麾下的后队徒卒,听到锣鸣,虽然转回了身,开始后退,却又把屁股交给了越国军兵,越国徒卒把戈挥洒在他们的后背上,他们纷纷倒下。    
    吴国军兵死伤无数。    
    遍地横陈着尸体,丢弃着旗戈。    
    战车上的阖闾看得明白。他仓皇失措地看着自己强大的军队,先是从精神上溃败,接着溃不成军。看着他的士卒已经完全成为一窝被火燎了蜂房的马蜂,争着逃命。整个战场上,只有一股军队还在与越国军队对抗,厮杀,他看见那挺戈在前的,是太子夫差。可是这对于全线有何益处?全线的溃败来得如此突然,乃至于他鸣锣撤退的命令刚刚通达全军,位置本来在中央的阖闾,就裸露在队前了。    
    阖闾赶紧命令自己的战车掉转头来。他也只能逃跑了。    
    笨重的四匹战马拖着的战车,正在掉头,驾车的马被砍伤倒下了。    
    车辕咔地一声掉在地上,折断了。    
    这是凶兆!阖闾一声“完了”还没叫出来,便也栽倒在地。一员越国的战将,从马上一戈砍过来,阖闾的大脚趾被斩断了,鲜血如注,疼痛难忍。    
    所幸身手敏捷的伯,飞马前来救驾,以死与敌将相拼,不然,他就没命了。    
    


第三部第三十一章(2)

    所幸忠实于他的王儿终累,将他搀上了一匹战马,否则他是逃不出战争的漩涡了。    
    难得他仍然还是清醒的。他的清醒表现在他的手中始终攥紧了戈,不撒开,还表现在他能在乱军之中审时度势,向终累大吼:    
    “终累!快去叫太子带兵来护驾啊!”    
    唯一有战斗力的,只有夫差了,这点他清楚。    
    终累打马而去,那情状全然不像往日那样的懦弱,而是十分骁勇,不计生死,左砍右杀,杀出一条血路,去请太子回马护驾。    
    伯不敢恋战,策马到了阖闾身边,保护着君王,向后逃跑。受伤昏厥在马上的吴王阖闾和十几名将士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越国年轻气盛的君王勾践,已经率军追将上来,他叱咤着,红了一双鹰眼,士卒也气焰冲天,谁也不会轻易放还吴王,谁都恨不能立即把吴王剁成肉酱,夺得吴越之战的决定性胜利。    
    太子夫差在乱军之中独树一帜,率领他的“奇兵”,从侧翼杀向了不可一世的越国军队。他本来的目的便是钳制越国军队主力,以解吴军燃眉之急。在他的周围,立即开辟分割出了一个独立的战场。夫差悍蛮勇,他的军队也同他一样的蛮野。在两军平等对抗的情况下,越国军队的一支分支是不堪打击的,很快便退败下去, 向越国纵深地带逃去。    
    夫差在准备追击这股越国残兵的时候,勒马回首望了一眼主战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越国军队正在狂追吴军。    
    终累策马跑来。    
    终累翻身下马,拦在夫差马前,浑身是累累的伤痕,跑得脸上汗血流在一处,只剩了眼白和牙齿是干净的。    
    终累:“太子殿下,父王已经被戈击伤,你快快率兵去护驾啊!”    
    夫差大怒:“终累,你叫我去护驾,可你怎敢离开大王?”    
    “终累来传父王之命!”    
    夫差冷笑:“只怕是你吓破了胆,逃到这里来的吧!”    
    “终累不值一顾,父王危在旦夕啊!快快去救护父王,不得迟疑!”终累见夫差并没勒住马缰回马,那马还在向前走,便去拉住了马的辔头。    
    “懦夫!休要延误我追击敌兵!”    
    战马推着终累趔趔趄趄后退。    
    在这一刹那,夫差的心上倏然闪过了一个积郁了很久的念头:他已经二十六岁,他早已成年,他破楚和诛杀夫概已经证实了他的力量,吴国文治武功皆有他的一份儿,他自信如果继承了君王之位,功德不会在父王之下,他渴望享有君王的权力、威仪和所有的宫殿,冰室,车船,还有美女。可是,他的父王虽然是年已六十,还是把持着王位不肯放手,而且,父王阖闾身体极好,尚可披挂征战。他继承王位遥遥无期,却又不能轻举妄动,不能有半点儿觊觎王位的眼神儿。他用自己的蛮勇和耐性,总算逼迫得终累丢了太子的名份儿,可他知道终累的内心并不平静,甚至充满了嫉妒和仇恨。夜长梦多,他不知道时局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他会不会与终累还有一战,有一场火并?他一直渴望着得到一个机会,让他顺理成章地继承和登基。现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说不定就是天赐机缘。他决定暂不回马去救护父王,让时间、战争来裁决已经受伤流血的大王,这样,也许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了,也许时间和战争自会结束了他父王君临吴国的生涯,那就怪不得他了。至于终累,他只要催马一跑,便可完结这位前太子的所有的思虑和烦恼了。    
    夫差大喝一声:“滚开!我要去追杀敌兵!”    
    夫差狠狠地用戈击打马臀。    
    战马咴咴鸣叫着,疯狂地跑了起来。    
    转眼之间,终累已被夫差的战马踏在地上,踏烂了胸膛。后边,夫差的徒卒,依次从终累的身上踏过。    
    当夫差的马队和徒卒,一一从终累身上踏过之后,终累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拼力蠕动了血肉模糊的身躯,望着夫差马蹄卷起的尘埃,嘴唇开合几下,似乎骂了一句什么,就永远地离开了尘世,永远不会去争什么权柄和是非了。    
    天阴沉了。    
    阴云吞吐着下午的太阳,老天的脸忽闪忽闪的,一会儿白,一会儿黑。起风了,风呜呜地悲鸣着,吹得河渠里的水,一阵儿皱,一阵儿平。距李七里外的这一片荒郊野外,疲惫的吴军,伤痕累累,沮丧地坐在野地上。到处扔着戈,丢着残损的旌旗,还有盔甲,战车。战马也疲惫不堪,垂头丧气,噗噜噗噜地喘着粗气。吴王阖闾大趾被砍断,流了很多的血,现在血已止住。可是,突然间战局的变化,在胜利的高峰上忽就跌到了低谷,转瞬之间惨败,败得覆水难收,吴王的心里难以承受和接受。六十高龄,久经沙场的声名赫赫的大王阖闾,惨败在了二十四岁乳臭未干的在君王位置上还没坐热的勾践,在他是难以想象的奇耻大辱。他被伯扶上马背逃命,急火攻心,哇哇地吐了几口血;粘稠的血吐得马脖子上,鞍鞯上,到处都是。伯的粉脸惊得煞白,连声叫:“大王,大王!你可要保重啊!”后有追兵,前路迷茫,吴王生死未卜。正在这个时候,赤面白发的伍子胥率领五百徒卒来了。伍子胥疯狂地挥动手中的大斧,拦住了勾践的追兵,一场迅疾而又震骇人心的搏斗,勾践终于被杀退了。伍子胥立即又策马回还,去护卫阖闾,到了距李七里之外的山口。    
    阖闾流着泪,看着伍子胥为他裹伤、含着眼泪把他的脚抱在怀里。阖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四外安静下来了。    
    阴风肆虐地打着呼哨,天边,太阳渐渐被墨黑的云蚀掉。远处,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    
    下雨了。    
    卷地的悲风,携来急雨,如万箭齐发,斜扫在吴国溃败的君臣、将士头上,身上,哗哗作响。    
    伍子胥叫道:“还愣着干什么?把旗子撑起来,给大王挡雨啊!”    
    立即有将士用旌旗在四周围起来,有人用手撑着旗子,为吴王挡雨。人的“帐篷”,绣着老大的“吴”字。四周掘了淌水的沟,给吴王一块最后的干爽的地方。    
    吴王阖闾昏过去了。    
    吴国将军、徒卒,守在旌旗围成的“军帐”外面,焦急地听着里面的消息。吴王阖闾,对于吴国,对于将士们,是至关重要的。他已经在位一十九年。十九年里,他毕竟使得吴国振兴了,昌盛了,成为诸侯间的大国;十九年中,他任用了许许多多为天下瞩目的贤人名士。他,是一棵大树,这棵大树如果倒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啊!    
    雨声。雷声。    
    吴王恍惚间走进了一个高大而辉煌的府邸,楼檐下挂着晃晃悠悠、明明灭灭的灯笼。殿堂里空荡荡的,只有帷幕在飞。他看见一群蝙蝠,全都倒挂着,在他走近的时候,那些蝙蝠,噗噗地乱飞,盘旋着,在紧闭着的门窗上乱撞。他心里发怵,叫了一声“来人哪”,回声吓了他一跳。    
    “公子光!”    
    谁在叫他?如何是从前的称呼?那么,他是又回到从前的府邸来了么?    
    果然,他听见了十分熟悉的笑声,从半空里传过来。那笑声让他毛骨悚然,汗毛直竖。    
    是——胞兄王僚?    
    是的,是那个杀气腾腾的王僚,头上戴着王冠,正在姑苏台上食鱼。他走过去,近了,却看见是夫概在吃鱼,头上戴着王冠。夫概的左右,是阿婧?是眉妃?是皿妃?全是一身的槁素,白的裙裾,打着旋,来了,一群女人来架着他的两臂,拖着他走,请他去吃鱼。他想说不,可是喉咙里如塞了湿漉漉的蚕丝,说不出话。他拼死挣扎,忽然从那姑苏台上跌了下来,忽忽悠悠地,跌在半空里,脚也找不到地,手也抓挠不到任何东西。在半空,他看见姑苏台下面,是五个血窟窿,仔细看去,原来是他在雍大战之前诛杀的五个将军,五个没有头颅,脖腔子冒着血泡和热气的将军,举戈来砍他的脚,还恶狠狠地叫着:“大王!”    
    吴王“啊”地大叫一声。    
    他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张又一张晃动着的黄脸和白脸,每张脸上都有一个血窟窿。那些血窟窿发出的是焦急的声音:“大王!”“大王!”“你醒醒啊大王!”……    
    


第三部第三十一章(3)

    他感到了暴雨的寒气逼人,听到了如刀枪搏击的雨打“帐篷”的声音。他看见了他的臣下,伯、伍子胥急坏了的样子,也看见了跪在他的身边,最痛苦,最痛心,最绝望的,涕泪交加的太子夫差,在捶胸顿足地哭嚎:“父王你不能扔下夫差而去呀父王!……”    
    阖闾那迷迷登登的心里,忽然开了一条窄缝儿,忽然明白了。    
    他回忆着刚才的噩梦。他想到他刚才是游荡在鬼魂之间了,梦里见到的那些人,久违了的王僚,夫概,眉皿二妃,五位将军……都已经是死人了。他想他之所以没有跟那些死人而去,全是因为等着夫差回到身边来,等着再见夫差一面。    
    他也明白了,夫差之所以迟迟不回马保驾,定然是盼着他速死。他懂得他的这个儿子的又狠又辣又狂傲的心肠,他懂得,知子莫若父。    
    这个逆子!    
    毫无疑问,夫差嚎啕的样子,是感天动地的,是呕心沥血的,是悲怆欲绝的,是淋漓尽致地倾吐了对父王之爱的,甚至是情愿毅然地替父王去死的样子。他顶着暴雨,赶到“帐篷”里,噗嗵跪倒之后,就一直悲痛。闹得伯反而来劝夫差了:“太子殿下,大王已经醒了,殿下可要为国珍摄啊!你可不能没了主张!”    
    可是,吴王阖闾不知道,夫差他能继承吴国的基业么?他能会合诸侯一匡天下么?他能够与老臣孙武、伍子胥同舟共济么?能么?    
    吴王阖闾闭上了眼睛。一闭眼睛,他就觉得身体轻飘飘地在向一个隧洞里游走,前面,有一豆灯火,桔红的,在导引他,诱惑他,不叫他停止穿越这隧洞。    
    他心里还有很多事情放不下,他赶紧吃力地睁开眼睛。    
    孙武!    
    孙武刚刚从域外回到姑苏,听说大王阖闾已兵发李,心里惊呼“不好”,赶忙上马向李狂奔,可还是来晚了。    
    吴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见到浑身上下都是泥水的孙武,就想抬起身来,嘴干张着想说什么。孙武忙过去,扶阖闾躺下:“大王!孙武来迟了!”    
    阖闾苦着脸,摇摇头。    
    他已经不可能再抒发感慨了,自己后悔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倘若当初听从了孙武的大谋略,还会饮血李,饮恨沙场么?倘若军中有孙武在,还会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么?人之将死,不仅是会善心大作,同时也要重新审视一番与他命运攸关的人和事的。吴王阖闾早就知道,他的强悍野性的儿子夫差,因为孙武涉嫌夫概谋反,险些开了杀戒,夫差是不会不心存芥蒂的。有他在,尚可把握夫差,夫差为王,后事便难以预料了。    
    不,他不想死。他不能死,至少是现在。    
    他失血的嘴唇翕动着,要说话。    
    夫差把耳朵贴近阖闾,问道:“父王有什么话要说?”    
    “你,我……要……你永世宽赦……赦免……孙将……军啊!”    
    夫差:“儿臣记下了。”    
    孙武:“大王不必为孙武操心,大王多多保重!”    
    阖闾又伸出那只实难举起的手,抖抖索索地去抓夫差身上佩带的天下独一无二的属镂之剑。    
    夫差:“父王你要干什么?”    
    阖闾伸出另一只手,似在招呼伍子胥。    
    嘴里却是有气无声了。    
    夫差:“父王,是要把属镂之剑,赐给伍相国么?”    
    阖闾点了点头。    
    夫差把佩剑取下,双手递给伍子胥。    
    伍子胥泪如雨下:“大王放心,子胥一定把一腔热血泼给吴国霸业!大王放心啊!”    
    阖闾一手拉着夫差的手,一手攥住伍子胥的手,看样子是想把两人的手拉在一处,可惜他已经没有这个力量了。他闭上眼睛,大张了口地喘气,忽然,大叫了一声:    
    “夫差,勾践杀你父王之仇,你会忘吗?”    
    夫差跪倒在地:“儿臣须臾不忘!”    
    再看吴王阖闾,已经气绝身亡。    
    老天发了疯,雨还是哗哗地下个不停。守在“帐篷”外面,淋在雨中的吴军将士,一直在注意地谛听着“帐”中的消息。当听到夫差失声地喊叫“父王”!“帐”中一片混乱的时候,雨中的将士也一片唏嘘,面面相觑,六神无主了。伍子胥又痛苦又激愤,攥着“属镂”之剑,走出“帐篷”,面对雨中的军卒道:    
    “大王他……”    
    伍子胥泣不成声。    
    吴军将士呼地一下子全部跪倒在泥水之中。    
    伍子胥:“勾践小儿弑我君王,杀我徒卒,吴越不共戴天!今日伍子胥以先王所赐属镂之剑为证,辅佐新王,重新集结三军,誓为先王报仇!打到会稽去!三军列队!”    
    军卒们从泥水里站起来,群情激愤。    
    孙武忙来拦阻:“慢!伍相国,且请从长计议!我军已经败溃,这是不可回避的。三军重新集结,颇费时日。仓促出战,司马中士不熟悉伍长,伍长不熟悉徒卒,如何协同作战?即便攻入越国境内,劳师袭远,后勤粮草也要重新筹划。再说,国君新丧,民心急需安抚,将军切切不可因为愠怒而贸然出战哪!依我之计,第一,严格封锁先王逝世的消息,不许走漏风声,我等护送先王回姑苏城去,再行国殇;其二,虚让李十里,分兵固守边城。如此这般,以实为虚,以虚为实,虚虚实实,勾践才不敢妄动。    
    夫差拭泪道:“传我的命令,一切就依孙将军之计行事,立即班师回朝。”    
    ……    
    次日清晨,天终于放晴了。    
    在雨中枕戈待旦的吴军,重整了旌旗。伍子胥率领士卒,把阵亡的将士尸体抬到一处,伍子胥亲自为死掉的将士擦干脸上的血迹,一一亲手葬埋,泪洒李,之后,大队人马从李战场退出。    
    这是数万哀兵的大撤退!战马掩了铃,不发出声音,马嘴里也衔着枚,不让嘶鸣。破损的、染着血迹的旌旗,低垂着,不再猎猎飞扬。一路上不再用战鼓指挥行止,需要传达命令的时候,便是徒卒们口对着耳朵,耳对着口,用嘶哑的声音互相传递。伍子胥、伯和徒卒们一起,肩扛着临时制成的“床”,抬着曾经是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阖闾。阖闾的身上盖着一面吴国的军旗,看上去,那张整过容的脸,蜡黄的,却依旧栩栩如生,大睁着两只干涩的眼睛,望着苍天。    
    全军默默地在泥水里行走。    
    勾践得到吴军撤退的消息,从来未想到吴王阖闾会因丢了一个大趾已暴死沙场,反而深信吴王阖闾仍在军中,勾践便没有穷追,之后,得到吴国边城又增添了兵力的情报,更不敢贸然反攻,再加上他的父王允常尸骨未寒,还要举行国丧,葬殓先王,也就退兵了。等到他回到都城之后,得知阖闾死在李的消息,实在是后悔莫及。不过,勾践毕竟年轻气盛,转念一想,到底老谋深算的阖闾死在他的手上,吴国再也没什么好惧怕的了,又不免洋洋得意,忘乎所以了。    
    


第四部第三十二章(1)

    早晨起来,天色微明,夫差盥洗披衣,刚刚在宫殿庭院一露面,就有一个立在那里的黑衣人高声问道:    
    “夫差!勾践的杀父之仇,你敢忘吗?”    
    夫差立刻恭谨而认真地拱手,咬牙切齿地回答:“须臾不敢忘。”    
    朝朝如此,或者说是时时刻刻都是如此这般的提示和回答着。夫差自李率领败军回到姑苏,就固定了两个黑衣人轮番立在庭院,“钉”在那里,无论何时,只要看见夫差出入庭院,就直呼其名,问他是否忘记了勾践的杀父之仇。这并不是一种单纯的形式,也绝不是做给朝中大夫将军们看的,这其实是夫差的内心独白,内心愤怒和内在的驱动力。这样一种方式,同样对于吴国国中的男女老幼都是一种昭示,国仇家恨,谁也不许忘却,谁也不敢忘却。不管过了多少时日,夫差都要让吴越之间的仇恨生根,发芽,长叶。他要把全国,全军,全民都卷到复仇灭越的战争中来,剿灭了在南边和吴国比肩而立的越国之后,才可以北上伐齐,伐晋,称雄天下。基于这样一个近期目标和远大狂想,他回到姑苏,登上君王的宝座。最要紧的就是两件事,第一是国殇,令上万民众去修筑豪华的阖闾陵寝,准备把他的父王最后送到墓地;第二便是为了复仇与争霸,重新组织属于他的力量。尽管夫差生性蛮悍,狂野,暴戾,骄矜,尽管夫差容易为偏见和谗言所左右,他也绝不会王袍加身就无端诛杀老臣。这倒不是他在乎大夫将军们怎么看,怎么说,究其根苗,他身为君王,变换了位置,他就必须用另一种眼光和胸怀去审视身边的重臣,哪些能用,哪些该用,哪些不想用也得用,哪些慢慢瞧着用,哪些要戴上笼头用,哪些用的是脑筋,哪些用的是四肢,如果一旦只需要脑壳,他当然也不会手软,取了便是。其实,对于只图官职的人来说,非血缘关系也会有此“遗传”,更何况夫差从娘胎里便开始了胎教?他让伍子胥继续为吴国之相,辅佐他处理军政事务;分封伯为上大夫,兼做行人,职掌宫廷内务和外交事宜;让华登统领吴国全部水师,加紧舟师训练。举凡大小官员,夫差全部重新认定,不厌其详,不厌其烦。职掌军队的每“两”二十五人的司马中士的任命,他要过目;统领四“两”共一百军卒的行官上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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